作品簡介:
誰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英明君王?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在她看來,這個男人不但昏庸,而且還是個暴君!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男人真的對她好到不行
明明知道她是女兒身,卻半個字都不提
甚至願意破格拔擢,讓她一躍成為宰相
忠實呈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句話的真義──
老實說,同時當一國宰相和他的女人
這種生活真的太太太愜意
只是雙面人的生活過久了難免會出問題
比方說兩個人一不小心,就可能會「搞出人命」
到時候要是處理得不好,別說她的官位保不住

 

恐怕全家老小都會因為「欺君之罪」而賠上性命……

 

 

 

 

楔子
  
  京城的三月天,春光瀲灩,柳絲抽綠,徐柔的風裡飄著如雪花般的柳絮兒,一陣陣地吹得人心舒爽。
  
  同樣的春風也吹進了歐陽府邸,但此刻在這個府邸裡並未因為瀲灩的春光而喜悅,相反地,在府裡的大廳之內瀰漫著凝重的氣氛,大人們的臉色一個個嚴肅至極,孩童們則是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為什麼只是一件上學堂的小事,就讓大人們如此困擾。
  
  但令大人們困擾的並不是上學堂這件小事,問題是出在想上學堂的那個小女娃身上。
  
  「靖兒,你真的確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歐陽東昭定了定神,輕咳了聲,才一字一句緩慢地說道,深怕面前的娃兒會聽不懂。
  
  「靖兒知道,靖兒要上學堂,跟哥哥們一起讀書,不只要讀三字經、千字文,還有四書五經,大學中庸,春秋楚辭,這些靖兒都想要讀。」說話的是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年紀約莫六、七歲,細緻的眼眉已經可以篤定長大之後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聽她小小年紀,就可以朗朗細數出文人必讀的幾部經典之作,身為她的爹親,歐陽東昭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是該喜或憂。
  
  喜的是自己有一個聰明的孩兒,憂的是這孩子偏是個女娃兒。
  
  「你娘難道沒告訴過你,咱們歐陽家雖然是書香世家,但三代之前的祖先曾經立下家規,不准家中的女子鑽研高深的學問,你是想要識字嗎?爹不是請了先生教你識字作畫,這還不夠嗎?」
  
  「先生只肯教靖兒讀像女誡這樣的書籍,畫些淺薄的仕女圖像,靖兒要的不只是這些,爹,你就讓靖兒跟著哥哥們讀書吧!」
  
  「可是……」歐陽東昭沉思了半晌,才緩慢地開口道;「歐陽家三代之前的大禍,雖然爹爹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曾經聽你爺爺說過,那可是差點抄家滅門的大事,爹不能再讓同樣的禍事發生,靖兒,爹不能讓你上學堂去讀書,絕對不可以。」
  
  「爹……」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失望地低叫了聲,黯然地垂下長睫,既沒哭泣,也沒號啕,只是靜靜地承受這個結果,但看起來更加教人萬分不捨。
  
  大廳之內氣氛雖然有些沉凝,但是大人們莫不感到欣慰,暗讚歐陽東昭做出了明智的決定。
  
  幾十年前,他們歐陽家就是出了一個學富五車,又恰好聰明過人的歐陽容宛,聽說這女子不只容貌秀麗,學識更是出色,在歐陽家可是得盡了眾人的寵愛,恰恰好就與現在的小歐陽靖一模一樣。
  
  但數十年前,這聰明的女子差點一手釀成了歐陽家的滅門大禍,數十年後,他們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所以無論如何,小歐陽靖想上學堂的念頭必須被阻止,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他們歐陽家經此一劫之後,所得到的最大教訓……


第一章
  
  話說這繁華熱鬧的京城裡,一直都有著新鮮事兒,但有件事對外地來的人是鮮事兒,對從小就在京城中長大的人卻早就見怪不怪了。
  
  說起這件事也不算是件事兒,應該說是個現象吧!說怪倒也不怪,就是稀奇了一點。
  
  那就是在京城之中,有幾戶人家特別奇怪,這幾戶人家都是家世淵源,有戶姓花的人家九代經商,富了九代,到現在依舊是有錢人家,還有戶姓滕的人家裡武功高手特別多,連著九代祖先都是御前帶刀侍衛,現在家裡兼營鏢局生意,另外有戶歐陽家專出狀元,在朝為官人數堪稱天下第一多。
  
  再來就是有戶專開飯莊的屠家,聽說這家人九代未分家,家裡的親戚人數已經多到數不清,每回開飯總是席開數十桌,再來就是從九代之前就專門出產神醫的梁家,以及能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魚家,據說他們家九代以前的祖先乃堂堂大名的鬼谷子,至於實情如何,早已不可考究。
  
  這六戶人家直至今日,依舊安然地在京城裡存活著,至於他們能否平安撐過第十代,所有的京城百姓們都在等著瞧。
  
  冬去春來,眼看著又是十年歲月匆匆逝去,在這十年的時光之中,向來在朝堂之中擁有龐大勢力的歐陽家仍舊不動如山,從九品芝麻小官,到正一品的朝廷大員,幾乎都可以看見歐陽家人的蹤影。
  
  因為歐陽家在朝廷裡的勢力範圍實在太廣大了,所以歷年來,科舉的試官十有八九都是這個官宦世家的人馬,而新科的進士從狀元到探花,最後也都會成為歐陽家的門生,成為一股新的勢力。
  
  但今年出人意料之外,皇帝所指派的試官並非歐陽家人,此舉被視為皇帝有意疏遠歐陽氏一門,削弱他們在朝廷之中的影響力。
  
  雖然這個傳言沒有經過證實,但無論是朝堂之內,抑或者街坊之中,都言之鑿鑿地流傳著,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不大不小的客棧裡,擠滿了一堆文人,他們大多都是參加今年科舉考試的學子,剛才從科舉試堂裡被放出來,在這不大不小的客棧內堂前,擺了一張幅面廣大的桌案,在案上擺了多副紙筆硯台,桌案前站了一位老者,而在案旁有一堆人正在奮筆疾畫,一個個神情認真,頗有當代畫豪之豪邁氣魄。
  
  這時,一名白衣少年混在人群之中擠進客棧,他雙手背在身後,抬起白淨的臉容,看著一幅長約十尺、寬約四尺的紙軸從客棧的天井屋頂上吊下來,在紙上寫著幾個落筆蒼勁有力的大字——「萬年枝上太平雀。」
  
  剛才從試堂出來,便聽說這裡有熱鬧可瞧,大夥兒都是飽讀詩書的文人,自古文人相輕,當然是容不得別人勝過自己,看見別人功力了得,忍不住也一塊兒和下去,結果就成了眼前這副喧鬧的場面。
  
  老者瞥見少年的身影,發現他與一般試子不同,只是在一邊冷眼旁觀,而那雙靈敏的眸子教人忽視不得。
  
  「小兄弟,你也想要試試嗎?」老者主動開口,笑呵呵地說道。
  
  俊俏的少年背著雙手,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冷削,「不,我不想試,而且我畫不出來。」
  
  「不試如何知道呢?小兄弟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來人,替這位小兄弟準備文房四寶。」老者揚手示意一旁的廝僕準備。
  
  「不必了。」少年仍舊搖頭,揚手制止了正要備齊紙墨的廝僕,「這圖不只是我畫不出來,這天底下只怕也沒人可以畫出來。」
  
  「喔?這會兒小兄弟可就太自誇了,你畫不出來的圖,怎麼可以說天下人都畫不出來呢?」老者呵呵一笑,眸底閃著精光。
  
  「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畫。」
  
  「何以有此一說呢?」
  
  「我才要問你居心何在呢。」少年冷笑了兩聲,「這不是畫題,根本就是一則試題,或者,你根本就是在尋人家玩笑,萬年枝,冬青樹也,太平雀,頻伽鳥也,史載頻伽鳥不上冬青樹,這兩者根本就不可能兜在一塊兒,要是有人逞能,畫出了萬年枝上太平雀,只怕是會被知情的人笑話。」
  
  此話一出,當場有幾個人的臉色很難看,在他們面前都攤著一幅圖,那就是他們畫出來的「萬年枝上太平雀」。
  
  這時,有人一時惱羞成怒,大罵了幾句,便轉頭離去,而排在後頭還未畫圖的人則拍著胸脯暗自慶幸自個兒沒出醜。
  
  「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
  
  「敝姓歐陽。」
  
  老者細細打量少年,半晌沒說話,原本人聲鼎沸的客棧之中,一時之間靜默了不少,只有俊美少年唇畔微勾的笑意絲毫不減……
  
  ************
  
  這時,在客棧二樓的小閣裡,在半透光的竹簾後面,兩名男子傭懶地靠坐在柔軟的錦墊上,嗑著鹹酥爽脆的花生,喝著上好的茗茶,一副事不關己地看著樓下所發生的熱鬧。
  
  他們其中一名身穿白衫,另一名身著紫服,在他們衣衫上雖沒有浮誇奢極的繡飾,上好的衣料底子卻可以隱約窺見他們的身份非富即貴。
  
  「沒想到你這個怪試題竟然有人可以答得出來。」白衫男子覷了身旁的同伴一眼,他倆的容貌有幾分相似,旁人不難猜想出他們的血緣關係。
  
  紫服男子倒不介意同伴的調侃,聳了聳寬肩,慢條斯理地啜了口溫熱的茶水,輕笑了聲,「既然可以出得了題,當然也會有人能答題,慶幸的是能解題的人不是隨隨便便的張三李四。」
  
  「何止不是張三李四,還是一個比女子還俊俏的少年呢!這少年真美,只怕後宮裡也沒幾個女子能及得上他吧!」
  
  「不是沒幾個,是半個也沒有。」紫服男子冷笑了聲,斂眸覷著樓下的少年,溫文儒雅的臉龐閃過一絲詭譎的神色。
  
  「哈哈,我可以把這句話解讀為你對這位少年很有興趣嗎?」
  
  「這位少年確實有趣,只是他說自己姓歐陽,難不成,他與那個歐陽家也有關係嗎?」
  
  「我倒沒聽說歐陽家今年有人參加科舉,如果他真是那個歐陽家的人呢?那這場比試便不算數了嗎?」
  
  「連你也信外面人在謠傳的那些閒言閒語?」
  
  「我只知道『不是空穴不來風,事出必有因』這個道理。」說完,白衫男人笑覷了身邊的同伴一眼,眸光之中充滿了打量的意味。
  
  「沒想到,皇叔你竟然也跟一般市井小民學會閒磕牙起來。」紫服男人聳肩笑笑,丟了顆花生子兒進嘴裡,不疾不徐地嚼著,彷彿那顆花生子兒多有滋味似的。
  
  他們的身份確實尊貴,白衫男子是無論在朝堂與民間都非常具有名望的十六皇爺李允嗣,他是先帝最疼愛的親弟,因為母妃的身份尊貴,無論是母與子都非常博得他父皇的寵愛,所以從小就握有極大的權柄,在朝中勢力不小,沒人敢小覷這位十六皇爺。
  
  而紫服男子則是當今皇帝李舒懷,一直以來,他的爾雅俊秀在世人的口耳相傳之下,受到了天下女子的愛慕,每三年一次的秀女之選,想盡辦法要擠進資格之內的各家千金無不是使出渾身解數。
  
  而最教世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仁澤德政,他為政英明果斷,親賢臣而遠小人,體恤親民,事必躬親,被稱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
  
  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這位明君竟然閒來無事,窮耗在這間小客棧裡,出了個怪題目,躲在這二樓的小閣裡看熱鬧。
  
  難道,這天底下就沒有比這更重要的大事需要處理了嗎?
  
  飲盡了杯中的茶,李舒懷一鬆手,陶杯跌落到地板上,應聲碎成兩片,震碎了客棧大廳裡的靜默氛圍,老者彷彿得到指示般,緩緩地開了口。
  
  「沒想到小兄弟年紀輕輕,竟然就有如此淵博的學識,佩服佩服。」老者拱手,滿臉慈藹的笑容。
  
  這時有人想上前找老者算帳,立刻就被訓練有素的廝僕給擋住,看他們的身手,並不似不會武功的人。
  
  少年輕瞥了他們一眼,回過眸,也對老者拱手,勾在唇畔的仍舊是輕淺的微笑,「不敢當,倒是老先生可以出得了這個試題,怕是來歷不簡單吧?」
  
  「不過就是一個老頭子,來歷不值得一提,不知道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堅定的口吻彷彿無論如何都要問出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倒是想請教老先生,這題兒是您出的?」少年四兩撥千斤,注意到老者的眼光似乎非常顧忌二樓的小閣。
  
  「不,是我家主子。」
  
  少年輕笑了聲,驀地臉色一沉,冷冽之中卻仍有艷色,教人捨不得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做人不要太缺德,拿這種題目來試人,存心要看人出醜,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件缺德事。」
  
  這話他說得特別大聲響亮,似乎唯恐有人聽不到似的。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嘩然,而這時正在小閣上的李舒懷二人也不由得為之一愣,瞬時之間,這家擠滿了人的客棧裡靜悄到了極點,簡直就快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而李舒懷幾乎立刻就知道少年那句話是故意對他說的,好一個聰敏的人兒,竟然馬上就發現正主兒也在客棧裡。
  
  「我話盡於此,諸位告辭了。」說完,就在眾人的驚愕聲中,少年轉身離去,纖瘦的身影消失在客棧的大門口。
  
  「滕耀,跟上去。」李舒懷對站在身後的貼身護衛說道。
  
  「是。」
  
  眨眼間,滕耀已經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這時,李允嗣回過頭,忍不住好奇地問,「我的好侄兒,你不會是心有不悅,想要報仇吧?」
  
  「你覺得朕有如此小心眼嗎?」李舒懷懶懶地投給他一覷。
  
  有時候你這男人就是很小心眼。李允嗣心裡嘀咕,連他這個皇叔都被整過幾次,早就知道教訓了,但就算是恨得牙癢癢的,也只能咬著牙吞忍下來。
  
  「倘若不是記恨,你這是想幹什麼呢?」
  
  「剛才你說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朕對他非常感興趣,就這樣讓他走掉,朕死都不甘心。」
  
  「就算這少年長得再俊,他總歸是男兒身,我的好侄子,你不會從哪裡染上了□童的壞癖了吧?」李允嗣深知他這皇帝三不五時就出宮亂逛,說不定上哪裡學壞了。
  
  「就算外表長得再好看,要朕能看上眼,也要不是草包才行。」對於□童的尖銳話題,李舒懷選擇笑而不答,魅眸之中蘊藏著笑意,定定地望著早就已經見不到少年人影的客棧門口,彷彿還能見到他的人似的。
  
  雖然身為九五之尊,能夠呼風喚雨,主宰蒼生,但有時候他就是忍不住覺得無聊,自從他即位以來,朝臣們倒也都是恪守本分,只是這些人常常在寒窗苦讀十年之後,變成了只會講大道理的悶書生,雖然不乏聰敏之才,但就是少了懂得變通的精明腦袋。
  
  而他的後宮生活也是一個「悶」字就能說盡,後宮佳麗三千,卻沒半個能知他的心,諂媚迎合的技巧倒是個個純熟精嫻,只盼得哪天能夠生個皇子,到時候母憑子貴,最好再把娘家的親人帶進朝裡,當個一品大官,屆時便是泰山崩於前,也絕對撼動不了已經穩固的地位。
  
  而這些只懂得打扮來討他歡心的女子,能說上話的有幾個呢?
  
  想到少年秀淨的臉容,李舒懷笑歎了聲,心裡雖有遺憾,卻已經有了決定,倘若這少年是個女子,那倒也好,他的後宮裡就是缺個能談天論地的佳人,可惜他偏偏是名少年,還剛從試場裡出來,想必是今年應試的考生,既然如此,就讓他進宮當官吧!
  
  到時候他的地位在上,這少年在下,那張利嘴還敢指責他所做的是缺德事嗎?一想到自己未來的日子裡會多了這個有趣的人兒,噙在他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漸深了……
  
  ************
  
  叩叩叩。
  
  白衣少年站在府邸的後門,神情著急地敲著厚實的木板,原本出了試場就要趕回家,沒想到到客棧去一趟花了不少時間,眼看這時辰娘親應該已經從佛寺裡回來。
  
  叩叩叩叩……
  
  少年不死心地再敲敲門,明明就很著急,卻也不敢敲得太用力,怕聲響太大引來旁人,到時候整件事情露了馬腳,不只娘會發現,只怕還會傳到爹的耳裡去,到那時可就不只是糟糕兩個字可以形容了。
  
  這時,後門被打開了,一名小婢女緊張地把主子給拉進去,在她臉上也同樣是著急的神情。
  
  「小姐!你到底去哪裡了?你快把晴兒給急死了!」小婢女急得快要哭出來,不知道來來回回已經在後門附近走了多久。
  
  「我娘呢?她回來了嗎?」歐陽靖急忙地問,這兩年她母親每逢十五就會到佛寺去住個兩晚,吃齋念佛,為她這個都已經十八歲還未嫁的女兒祈福,希望她可以找到一戶好人家,而每回從佛寺裡回來,就會趕著到她房裡,告訴她這次拜佛回來又有什麼好結果。
  
  「府裡的小廝說夫人的轎子已經到家門口,她說不定會先去見老爺,我的好小姐,你快點把這身男裝給換下來吧!」
  
  「是是是,我全聽你的就是了。」歐陽靖沒好氣地說,取過晴兒手裡的衣服,躲到桂樹後換上,免得一身男裝被府裡的下人給覷見。
  
  片刻後,從桂樹之後走出來的,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位出落得水靈動人的姑娘,她的眉目秀麗如畫,瓊鼻朱唇,無一處不美,只是比一般姑娘略高的個頭讓她在舉動之間看起來有種爽颯的氣質。
  
  「靖兒!」歐陽夫人的嗓音遠遠地從前院傳來。
  
  歐陽靖與婢女心下一驚,飛快地從小徑抄回房裡,要上走廊時,發現母親已經越過了轉角,就要抵達她的房門口,歐陽靖沒暇細想,躲到屋後拉開窗戶,從窗子鑽進自己的房裡,晴兒遲疑了半晌,沒法子做出如此粗暴的舉動,只好乖乖地繞到前門。
  
  「靖兒,你在房裡嗎?」
  
  「在!娘,我在!」歐陽靖衝到門口迎接母親,深吸著氣,不讓自己看起來一副才剛從外面回來的氣喘模樣。
  
  歐陽夫人一臉開心地見著女兒,卻立刻大驚失色。
  
  「你這孩子,怎麼滿臉通紅,還一副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歐陽夫人拉住女兒纖嫩的小手,心下一驚,「唉呀!你的身子在發燙呢!是不是吹了冷風著涼了?快快快,晴兒,還不快去替小姐請大夫?」
  
  「夫人……」才剛進門的晴兒細叫了聲,滿臉為難,遲疑地說道:「小姐她沒病,她只不過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遭到少主人掃過來的凌厲一瞪,識相地閉嘴噤聲,不敢再多說話,以免露了馬腳。
  
  歐陽靖見婢女乖乖地閉上嘴巴,滿意地揚唇一粲,反握住娘親溫潤的手,裝出虛弱的樣子。
  
  「娘,你不要擔心,靖兒沒事,大概是昨晚熬夜繡畫,吹了點夜風,今兒個才會有點不舒坦,待會兒喝碗熱湯,好好睡上一覺就會沒事了,您別驚動爹爹,他最近為國事煩心,別教他再為這些小事操煩了。」
  
  聞言,晴兒把頭垂得低低的,嘴裡唸唸有詞,不敢教夫人給瞧見,但心裡有滿肚子的怨言想說,每次乖乖坐在繡畫前的人其實是她才對,每天乖乖在小閣裡撫琴的人也是她,好讓家裡的人以為她家小姐乖乖在家裡修身養性,可是每回繡得腰酸背痛也就算了,琴彈得不好聽,還會被府裡的人偷偷在私底下議論,怎麼靖小姐的琴藝時好時壞,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那丫頭到底想說什麼?歐陽靖眼角餘光瞥見晴兒喃喃自語,似乎不太滿意只有她一個人想當乖孩子,而自己卻要默默扛下隱瞞事實的重責大任。
  
  從小就養在深閨,長大後嫁做官夫人的歐陽夫人遲鈍到沒發現兩個女孩之間的眼神交會,慈祥地牽著女兒的手,讓她坐在炕上休息,自己也坐到女兒身邊,拿出繡帕輕拭著女兒額角微泛的細汗。
  
  「乖孩子,你太懂事了,真不明白你爹他到底在提防你什麼,你明明就善體人意,溫婉可人,他怎麼以為你會出去闖禍呢?」
  
  「大概是容宛曾姑婆的事情差點釀成歐陽家的大禍,所以爹爹和兄長他們才會比較擔心,娘,你放心,我不會出事的。」
  
  「何止不會出事,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惹事,你爹時時刻刻防著你,把你當賊一樣,看了真教娘心裡難過。」
  
  歐陽夫人輕歎了聲,心想她相公明明打從骨子裡疼愛這個女兒,可是卻偏又故意疏遠她,真是不懂男人心裡在想什麼。
  
  或許,他是在責怪自己當初意志不堅,最後還是瞞著家族裡的人,偷偷請了德高望重的夫子來給小女兒授課,也後悔自己沒料到自己生了個好女兒——同樣是讀書識字,她的才學硬是比兩位哥哥還高。
  
  「對了!靖兒,娘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歐陽夫人笑拉著女兒,要告訴她這次去佛寺抽到了好簽,是問她的姻緣,住持解籤說好事將近了。
  
  歐陽靖雖然心裡興致缺缺,但還是耐著心聽著。
  
  晴兒在她們娘兒倆聊天時關上了門,而這時,一縷黑色的身影從屋頂上一閃而逝,一陣風兒拂動了樹梢,彷彿在告知著騷動才正要開始……


第二章
  
  如果自己的女兒是駑鈍之才,就算她多識幾個字又何妨呢?每回想到這件事,歐陽東昭就忍不住歎息。
  
  就是因為教她認字習書的夫子親口說了,她這孩子可惜生了女兒身,要不憑她天縱英才,過目不忘,凡事皆能舉一反三的資質看來,絕絕對對會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狀元才。
  
  長久以來,能夠讓這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開口讚賞的人就只有靖兒,反觀被視為中上之才的兩名兒子,確實也是表現平平,在朝為官多年,一直沒有長足的進步,反倒是旁系的親戚倒是出了不少人才,歐陽千畦與歐陽萬塚是他堂侄子,兩人才進朝為官三年,就已經進了文華殿,怕再過不了幾年,就可以與他這個右議丞平起平坐了。
  
  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不爭氣,這天底下只怕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希望靖兒能夠身為男兒,倘若如此,只消她一朝狀元中第,不出幾年的功夫,絕對能夠得到比他眼下更高的官位。
  
  可惜,凡事豈能盡如人意呢?每每想到這個遺憾,他都只能夠暗自歎息,卻不敢在女兒面前表現出來,只期望她能夠安分守己,別給歐陽家惹麻煩。
  
  眼看這個女兒今年已經十八歲了!雖然這兩三年來,不斷有官家名門派媒婆過來提親,可是他們家靖兒無論如何就是看不上眼,直說如果要逼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子,她寧可剃髮為尼,常伴青燈古佛。
  
  這下子他與夫人可不敢亂開玩笑,他們家這個女兒不只人生得美,腦袋聰明,就連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剛烈,她既然說得出口,就絕對會做到!
  
  唉……歐陽東昭一大早就坐在大廳裡歎息,隨手端起一旁几上的茗茶慢飲著,心裡有無限的感慨。
  
  他會感慨不是沒有原因的,今天是科舉放榜的日子,午時過後,許多人都會到皇宮前面的榜前去看今年新科狀元到底是誰,可是他們在朝為官就知道早在皇帝挑出前三名進士的名字之後,朝廷就會立刻派官吏前去登門賀喜,還不到午時,其實就已經知道到底誰是這三位幸運兒了!
  
  若他家的女兒是男子,哪怕今天賀喜的官吏不會上他家門口?要是他們家靖兒可以參加科舉,十成十會中狀元……唉,再怎麼說,也總歸是一場空想,女子總歸是女子,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狀元的。
  
  想著,他忍不住又歎息了聲,轉首放下手裡的茶杯,就見到一向與他很親近的堂弟急忙地穿過前堂,往這個方向跑過來,一旁的廝僕來不及通報,跟著在後面追上來。
  
  「東昭兄!東昭兄!」歐陽光急忙地衝進廳裡,還喘著氣,就迭聲地說道:「你聽說了嗎?你知道今年的狀元叫什麼名字嗎?」
  
  「不是說好今年科舉的事情,咱們歐陽家誰也別多嘴插手嗎?皇上防著咱們,當然要事事小心才行。」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可是還是忍不住派人先去探消息,你知道嗎?今年的狀元就叫歐陽靖!跟你們靖兒的名字是一模一樣的。」
  
  「歐陽靖?你確定今年的狀元名字就是歐陽靖?」
  
  「是,就是這個名字,我還想天底下巧合的事情真多,同名的人也不少,今年的狀元名字恰好就跟東昭兄府裡的千金名字一模一樣,只是他們一個是女子,一個是及第的士子,這可就天差地遠了。」歐陽光大笑了幾聲,原來他趕著來這裡,為了就是分享這個趣談。
  
  「確實是天差地遠。」歐陽東昭的語氣有些澀然。
  
  「是呀!原本我乍聽到時,還以為幾十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可是繼而想想,當年我們不就沒讓靖兒上學堂嗎?她怎麼可能有那本事去考科舉,更別說是中狀元了。」
  
  聞言,歐陽東昭只是苦澀陪笑,心想他們家靖兒怎麼可能會沒本事呢?只是他當初瞞著親人讓她去讀書習字,已經是一項罪過,現在當然是開不了口吹噓自己的女兒呀!
  
  就在他們談笑之時,幾名朝中的同僚幾乎是同時抵達,在府裡小廝的引領下走進府裡,他們的手裡都帶著賀禮,臉上無不是掛著笑容,而走在最前頭的,就是雙手捧著皇榜聖旨的官差。
  
  「大人,真是恭喜!恭喜呀!您家的公子真是爭氣,不傀是身為歐陽家的子孫,實在太教人敬佩了。」一進門,官差便笑呵呵地問候道。
  
  雖然早些時候,大夥兒都在傳說皇上疏遠歐陽家,那段日子裡確實有不少人選擇明哲保身,凡是歐陽派系的官員家家戶戶皆是門可羅雀,現實的人情冷暖在那些時日裡特別顯見。
  
  但現在可不同了!新科狀元是歐陽家的人,代表皇帝依舊想要重用他們歐陽家的人,眼見情況回然不同,當初一些想盡辦法與歐陽家保持距離的同僚們無不立刻前來熱絡寒暄。
  
  歐陽東昭一時怔然,與堂弟二人面面相覷,但總歸是在官場上運籌帷幄數十年的官僚,就算不是個心機深沉的老狐狸,但做到處變不驚倒還不難,更何況眼下還有那麼多同僚在看著,當然是一點差錯都出不得。
  
  「托福!托福!」他以眼神示意堂弟噤聲,拱手對來報的官差說道:「官爺請稍候片刻,讓小兒梳洗一番,盛裝迎接皇上聖旨,可否?」
  
  「稍待一會兒倒是無妨,但是大人您也應該知道下官要回去覆旨,要是耽擱了時辰……」
  
  「那就讓老夫替小兒接旨如何?咱們同樣在朝為官,該有的禮數,一樣也不會少的。」
  
  官差笑得合不攏嘴,「好說,那就請歐陽大人看旨。」
  
  歐陽東昭接旨之後,細看內文,發現狀元的名字果然與他家靖兒一模一樣,而且所屬的地方人氏條條不差,倘若不是剛才已經得知今年狀元的名字,或許,他還真的會不明所以,說不定還會鬧出大事。
  
  大概這也不是歐陽家第一次有女子中狀元了,歐陽東昭的反應比自己料想中的還要冷靜。
  
  這時,有人嫌他見外,今年家中有人考科舉,怎麼也不知會大夥兒一聲,歐陽東昭當然以外面風頭正盛,不宜太過鋪張為由給一語帶過,眾人深知內情,也不好意思多問。
  
  人們倒是對歐陽靖的性別不疑有他,因為她的名字像個男人,再加上長年被養在深閨之中,沒幾個人見過她,對於曾經見過她的人,當然歐陽家最後也想出了一套說詞。
  
  為了不讓數十年前的事情再度發生,最後,歐陽家族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就是對外宣稱歐陽靖原本生下就是個男孩,卻因為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命硬福薄,若當成兒子扶養,絕對活不過十歲,所以他們才決定將她當成女娃兒養大,終於得幸讓她平安活到十八歲。
  
  現在考上了科舉,中了狀元,光耀門楣,終於得以恢復原來的男兒身,準備要進宮當官了。
  
  只是當天晚上,歐陽家沒有大肆慶祝,反倒是舉行了一個三堂會審,審的當然就是罪魁禍首歐陽靖!
  
  那天,歐陽靖沒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做任何辯解,也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只說既然男人能考科舉,女人也應該可以,反正科舉考試比的是能力,是才識,她的態度不卑不亢,卻被家中長輩視為傲慢,盛怒不已,最後連歐陽東昭也遭了殃,只是他在家族裡的輩分不低,敢出聲譴責他的沒幾人。
  
  最後,歐陽靖被罰跪在祠堂前,一連三天三夜都不被允許起身,歐陽東昭要她為自己做出的莽撞事情好好對著祖先懺悔。
  
  歐陽東昭不許家人接近祠堂,只除了允許晴兒照三餐送進簡單的饅頭和飲水之外,那三天之內,祠堂的院落裡冷冷清清的。
  
  整整三天,歐陽靖就一個人待在幽靜的祠堂裡,在這三天之內,她心裡究竟想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三天期滿,當歐陽夫人趕進祠堂裡扶女兒出來的時候,只見她臉色蒼白,久跪的雙腿幾乎不能行走,而晴兒送進去的餐食幾乎也都是完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歐陽夫人心疼地流淚,不斷地責怪丈夫無情冷血,而歐陽靖自始至終都非常沉默,到她進朝當官之前,開口說的話大概不超過三句。
  
  那幾天,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望著遠方,彷彿看透了一些事情,又像是在心裡做了某些決定,沒有人知道在她那顆聰明的玲瓏心裡藏著的東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這謎底才終於揭曉……
  
  在乍門內側有廡房二十二間,其正中為協和門,其東南角為內閣,所謂的內閣即是內三院的別稱,指的就是國史院、秘書院,弘文院,每院各設學士一名,負責起草寫定皇室之中的各件文書,並對各院部及直省上奏的疏本進行票擬後進呈給皇帝,不過就是謄寫的工作,十分清閒。
  
  而歐陽靖就被安置在內閣當職,原本朝中都在猜測皇帝會給她這個新科狀元什麼好官缺,沒想到竟然只是個看似重要,其實根本沒有發揮的閒缺,想要陞官更是難上加難。
  
  對於自己被擱置在這個猶如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官位,歐陽靖倒是處之態然,偶爾太清閒的時候,還會作詩調侃自己清閒的官涯生活。
  
  見她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樣,本來就看她很不順眼的人,現在心裡就更不爽了,其中以歐陽千畦為最。
  
  雖然同樣都是歐陽家的人,可是歐楊靖一直都是蛀書蟲,待在家裡的書庫比外面有趣,三不五時女扮男裝去酒樓與一些文豪們比詩學造詣,也好過只能與一些親戚姊妹們聊風花雪月,而那當然是因為歐陽家的男人根本就不屑與女眷比學問,那太貶低他們的身價了。
  
  所以她與歐陽萬塚及歐陽千畦並不很熟,只是曾經聽她父親說過他們兩兄弟算是家族裡最被看好的未來棟樑,雖然現在只不過是三品官,但是再過一段時日,他們歐陽家說不定就全靠這對兄弟了!
  
  申時未過,歐陽靖已經把手邊的事情全部處理完,剛才去了西南角的膳房庫要了一些乾果當零食,原本這是不被允許的,可是她才花了沒兩天的功夫,就與負責看守照顧膳房庫的總管混熟了,這些日子凡是送進宮裡的奇味珍餚,她總是能夠先拿到一份嘗嘗。
  
  然後去翻書房拿了幾本剛譯好的外邦書籍,雖然她能聽懂一些西來的外語,但是還不足以讀懂外文的書籍,進了宮之後,才覺得這真是個好地方,好幾大櫃奇書異典可以讓她消磨好些時間。
  
  近午,陽光正暖,歐陽靖坐在閣房外,一旁的桌上擺著茶水乾果,還有一疊待閱的書籍,她靜靜地看著,直到有人接近,出聲喊醒了她。
  
  「你就是那個把咱們歐陽家弄得人仰馬翻的歐陽靖?」歐陽千畦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語氣不善地問道。
  
  歐陽靖淡淡地抬起眸,同樣也打量來人,若是她猜得沒錯,面前這兩人應該就是歐陽萬塚與千畦,她聽說過他們兄弟的個性不同,比較深沉的是萬塚,而一副存心要找人吵架的當然就是千畦了。
  
  「我是歐陽靖沒錯,可是,才這麼一點小事,就把歐陽家弄得人仰馬翻,咱們歐陽氏一門未免太過不禁事了吧!」
  
  「你還敢狡辯?」歐陽千畦怒哼了聲,「要不是你捅出那麼大的樓子,我們又何必那麼辛苦——」
  
  「千畦,你說夠了。」歐陽萬塚瞪了弟弟一眼。
  
  「大哥,你為什麼要護著這個傢伙,本來咱們在朝廷裡過得平平順順的,現在可好了!大家好像都在作賊,稍微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要命,費了那麼大的勁,就只為了一名女子,這又是何苦呢?我真的不懂爹他們在想什麼?!」
  
  「可是她說得對。」歐陽萬塚看著堂妹美麗的臉蛋,語氣平靜地說道:「倘若咱們歐陽家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雞飛狗跳,那未免也太不禁事了。」
  
  「可是——」
  
  「可是,」歐陽萬塚接了弟弟的話尾,對歐陽靖說道:「倘若你真是個人才,歐陽家就算再辛苦也該保住你,但你能讓咱們瞧瞧你是否真有本事嗎?」
  
  「你想怎麼試呢?」歐陽靖見招拆招,信手捻了一顆裹了糖霜的乾果丟進嘴裡,一邊嚼著,一邊等著他們開口。
  
  接到兄長所使的眼色,歐陽千畦點點頭,直視著她說道:「你知道半個月之前,北方軍營發生了一場無名大火?」
  
  「知道。」她點點頭。
  
  「那場大火燒燬十之八九的軍糧,剩下的頂多再撐半個月,現在朝廷要籌措新的糧草給將士們送去,可是江南米鄉數十天前鬧了大水,沖潰了運道,糧船無法北上,可皇上要我們想辦法在半個月內,把糧草送到北方去,現在朝中的大臣都在苦思,你能有辦法辦到這件事嗎?」
  
  「我可以試試。」她揚起一抹輕笑,各打量了他們一眼,「可是,你們不覺得這件事情不夠有趣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會是你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想要藉口推諉,不想辦事吧?」
  
  「不,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歐陽靖豈敢藉口推托,可是在你們的心裡,都以為我會做不到,最後向你們認輸討饒吧?」
  
  兩兄弟遲疑了半晌,終於不約而同地點頭。
  
  「是,我們心裡確實有此想法。」歐陽千畦一向是最藏不住話的,他直截了當地說了。
  
  「那咱們就來下個賭注,如果歐陽靖最後無法擔此重任,必將向皇上辭官,從此你們心裡也就少了個礙眼的大禍害,可是,如果我能順利解決運送糧草之事呢?」
  
  「你想要怎樣?」歐陽萬塚問。
  
  「很簡單,從此你們不准再尋我麻煩,而且必須聽我的話,簡單來說,就是當讓我差遣的小嘍囉,如何?你們有這個膽量嗎?」
  
  「你對自己就真的那麼有自信?」
  
  「那當然不是,反正我在這位置早就待膩了,就算是丟了官職,我不覺得損失,也不覺得心疼,要是你們不敢的話,那也沒關係,我能瞭解。」
  
  歐陽萬塚瞥見她眸底閃動的精光,他才正要拉住弟弟別做傻事的時候,歐陽千畦已經衝口而出。
  
  「你能瞭解什麼?好,我賭!我哥也賭!我就不信你真能辦到!」說完,還附上一句冷哼,完全就是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歐陽靖笑咪咪地看著歐陽萬塚此刻的愕然表情,一副「你自己要膛渾水,幹嘛把自己的親哥哥也陷害下去」的苦澀樣子。
  
  她聳了聳纖肩,一臉同情地對歐陽萬塚說道:「若是這次你們僥倖能贏,記得,把你家小弟看好一點。」
  
  聞言,這下子歐陽千畦更不爽了,跳起來大叫道:「你不要一副已經贏了的樣子,要不然咱們再來加賭,如果你能贏,我們兄弟就替你做牛做——」
  
  歐陽萬塚飛快地掩住親弟的烏鴉嘴,苦笑著對歐陽靖說道:「多謝你的忠告,我會記住的。」
  
  說完,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歐陽千畦帶走,不讓他們兄弟倆再賠更多進去,再讓他說下去,說不定「結草啣環」、「肝腦塗地」這些話都會跑出來,而他心裡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那就是歐陽靖絕對會贏!
  
  看著兩兄弟離去的身影,歐陽靖輕笑了聲,這對兄弟對她不爽,她心裡對他們也沒多大好感。
  
  因為她心裡半點都不以為未來的歐陽家只能靠這對兄弟,反正她閒著也是閒著,就把辦這差事當挑戰,把收這雨兄弟為手下當做是娛樂囉!
  
  初秋的風涼涼地吹在枝頭上,葉梢淡淡地轉黃,枝頭上的柿果子雖然還透著青澀,但應該再過不了多久便會熟成蒂落。
  
  亭台邊,小池旁,沉香裊裊,伴隨著茶香,聞之令人心脾盡開,隨著涼風爽送,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怡人風情。
  
  棋子落在盤面上的聲音,在閱靜的空氣之中顯得特別清脆,李允嗣落子之後,抬眸笑看著面前的男人。
  
  「說實話,你心裡到底在盤算什麼?」
  
  「沒,朕心裡沒在盤算。」李舒懷聳了聳肩,沉邃的眸光盯在棋盤上,對於那問題似是漫不經心。
  
  「本王該相信你這番話嗎?」李允嗣冷笑了聲,看著面前那張不動聲色的俊顏,「你讓那名白衣少年進了朝廷,不會是沒有所圖吧?」
  
  「他有名字,叫歐陽靖。」李舒懷語氣淡淡地提醒他。
  
  「這我當然知道,你知道他被同僚找麻煩嗎?」眼下,送糧到北邊關防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誰都在等著瞧熱鬧,誰都不信才不過進朝廷數月的歐陽靖可以辦到那件事。
  
  「知道又如何?朕是君,對待臣子要大公無私。」李舒懷話鋒一頓,揚起眸子,不悅地覷著他,「皇叔如果無心在棋局之上,那咱們還是別下了吧!」
  
  「那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想要這少年嗎?」李允嗣不再言詞閃爍,一針見血地問道。
  
  此話一出,池畔驀然陷入一片久久的沉寂,這時,祿公公領著一名朝官穿過長廊,往這裡走過來。
  
  「微臣魏謨叩見皇上。」朝官拱手參見。
  
  「快平身,朕要你去辦的事情,結果如何?」
  
  「臣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趕過來見皇上,回皇上的話,已經辦成了。」
  
  「此言不假?」
  
  「是,歐陽靖只花了十天的功夫,就把糧草平安地送到北方邊防,臣相信回報消息的將士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他用了什麼方法?」李舒懷迫不及待地問。
  
  「就地買糧!以往朝廷都是在南方米鄉買糧,再往北方送去,眼下運河潰堤,取糧不易,在距離北方邊防不到百里的地方,有一個糧貨的集散大市,他派人快馬加鞭到當地將多餘的糧食全買下來,先往北方送去,先解了燃眉之急,不足的部分再等運河修復之後,從南方運送過去。」說著,魏謨的口氣不禁有些激動,同樣身為朝臣,誰也沒想到有這個好辦法。
  
  他們太過守舊,太過墨守成規,倘若是平常時候那倒還好,可若是發生危難之時,難免一個個亂了手腳。
  
  有好半晌的時間,李舒懷不發片語,只有一抹淺淺的微笑勾在唇畔,他揚手揮退了魏謨,轉眸直勾勾地覷著正在等待答覆的李允嗣。
  
  「皇叔剛才的問題,現在侄兒可以回答你了。」他頓了一頓,唇畔的笑意更顯深邃迷人,「是的,朕要他。」
  
  凡是沒有六、七成把握的事情,她歐陽靖是絕對不會與人打賭的,熟知她性子的人都很明白這一點,可是歐陽千畦與歐陽萬塚雖然跟她有親戚關係,對於她的性子倒是一點都不熟悉,讓她很順利地騙到兩個部下,在這朝廷之中,能有人為她出生入死,總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那件事情過後半個月,歐陽靖已經開始懷念起以前的安靜生活,因為歐陽千畦三不五時就會跑過來跟她串門子,當然他不會一個人來,所以總是兄弟兩人一起出現。
  
  「歐陽大人,小的把皇上的話帶到了,您忙吧!小的告退了。」祿公公福了福手,轉身離去。
  
  見人離去之後,原本一直待在旁邊閉嘴沒說話的歐陽千畦失聲叫道:「秋狩侍駕?祿總管剛才說的真的是這件事情嗎?」
  
  「皇上真的下旨要你在秋狩之行隨侍在聖駕左右?」歐陽萬塚也忍不住詫異地說道。
  
  歐陽靖揚起美眸覷了兩人一眼,心想他們有必要同樣的話說兩次嗎?她抿了抿丹唇,懶得糾正這對兄弟。
  
  「剛才祿公公所說的話,你們是全聽見了,你們並不愚魯,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釋吧!」她睨了他們兩人一眼,走到桌案旁坐下,隨手拿起剛才看到一半的書本,才打算埋首閱讀,就又被湊過來的歐陽千畦給打斷了。
  
  「老實說,你和皇上到底有什麼交情?」總不可能會沒有吧!一直以來,能夠在出巡之時伴隨聖駕的,一直都是皇帝最寵愛的臣子。
  
  「沒交情。」她聳了聳纖肩,一臉漠然。
  
  「靖老大,不會那麼沒意思吧?有什麼隱情你就直說吧!」歐陽千畦語氣之中透著曖昧。
  
  歐陽萬塚瞪了親弟一眼,心想自己怎麼會有一個如此沒有節操的弟弟呢?前些日子還為了要聽從於歐陽靖一事,每天念到他的耳朵快要長繭,現在竟然已經開口叫老大了!真是無辜了他快要長繭的耳朵。
  
  當然,也無辜了被親弟拖下水的他。
  
  瞧他一臉曖昧的表情,歐陽靖心裡就覺得不痛快,雙手支住下顎,眸光閒涼地瞅著他,「你倒是說說希望我和皇上有什麼交情?」
  
  「呃……畢竟你是女子嘛!話說男人與女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情也是正常的,所以你就實話實說了吧!」
  
  「你要聽實話?」
  
  「是,那當然。」他忙著點頭。
  
  「那我就實話實說囉?」她眨了眨美眸,示意他把耳朵掏乾淨。
  
  歐陽千畦趕緊掏淨耳朵,一臉興致勃勃看著小堂妹,真不知道她待會兒要說出什麼驚人的內幕,心裡亂期待一把的。
  
  「我和他之間的交情啊……沒有,就是沒有。」說完,她揚手重重地給了他一個響頭,「歐陽千畦,你有那麼笨嗎?如果我跟皇上真的有你說的那種交情,咱們歐陽家今天還能夠平安無事?!」
  
  「可是說不定——」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兄長從後面踢下去。
  
  「歐陽千畦,算為兄的求你,可不可以別再丟咱們家的臉面,身為你的兄長,我真替你感到悲哀。」說著,歐陽萬塚歎了口氣,他怎麼會為了這樣一個笨弟弟被誤了一生呢?
  
  歐陽千畦不服氣地大叫,聲明自己其實也沒那麼笨,一時之間,內閣之中充滿了他的迭聲大喊。
  
  而歐陽靖則是不為所動,她合起手上的書卷,靜靜地想出了神,說實話,她的心裡不無詫異,自從殿試那日,隱約地從殿後的簾幕見到皇帝的身影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幾日,她常聽萬塚和千畦提起這位主子,什麼英明神武,睿智果斷的好話,他們全說得出來,只差沒將那男人當成神明一樣膜拜。
  
  只是既然將她安置在這個閒缺上,代表他根本就不重視她,那又為何要命召她秋狩侍駕呢?
  
  眼下,不只是歐陽千畦感到好奇,連她自己心裡都納悶極了! 


第三章
  
  秋高氣爽。
  
  巡獵的隊伍浩蕩地出了京城,在離京約莫百里外,有一處肥美的草原,是皇室每逢秋季的狩獵場地,放養野生的獸禽,有專司養牧之人看顧著,另外圈養著馬匹與羊群,每逢秋收之季,那草原便是一片生機蓬勃,天蒼野茫,有如到了關外的高原,颯爽的氣氛令人心情激盪。
  
  歐陽靖騎在馬上,跟隨著隊伍前進,她不時地望著被禁衛軍包圍保護的皇輦,自始至終,李舒懷就不曾露過面,他一直待在皇輦裡,聽說是這兩日處理公務,太過繁忙,以致於身子不爽,所以才不依慣例騎馬游賞沿路的風光。
  
  她聽說李舒懷的射獵技術很高,能射下正在飛行中的鳥禽,據說他六歲就能射箭,八歲就能騎射,繼位後,雖愛好射獵,卻從未因此而荒廢政事。
  
  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確實一點也不為過,在未進宮之前,她就一直心嚮往之,聽父親與兄長說到這位主子,她總是不由得在心裡湧起無限惆悵,希望自己能夠身為男兒,進宮謀個一官半職,一睹君王的風采。
  
  但當了官之後,她才發現不是隨便的小官吏都能見到皇上,就算是在京裡當官都可能見不到皇上,有些被派遣到京城之外的轄地的官員,更可能終其一生都沒見過君王半面。
  
  而她雖然接獲伴駕的恩寵,可是她與皇輦之間被一大群衛將阻隔,要是沒獲君王的親召,怕她只能從這群人頭之間遠遠地窺探君王的真面目吧!
  
  歐陽靖轉眸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草原風光,表面上是在欣賞風景,但實際上她是想要避開身旁同僚打量的目光。
  
  自從她進宮之後,就不斷地接受到這種異樣的視線,套句歐陽千畦的說法,他說她早知道要進宮當官,就不要生得太美,在女子之中已算出色的容貌,換成了男兒身,當然更是美得異乎尋常,不能怪旁人對她投以詭異的審視目光。
  
  說到底,錯在她身上,怪不得別人想多看兩眼。
  
  但歐陽萬塚替她說了句中肯的話,他說容貌乃是父母所給,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她不應該為自己的模樣感到罪惡。
  
  這時,從前方隊伍逆行而來的騷動引回她的目光,而這騷動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是皇上身邊的祿公公帶著人來到她面前,就在同時,大隊人馬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轉向她。
  
  「歐陽大人,請您隨奴才走吧!皇上要召您進皇輦裡去。」祿公公微笑地說,替她引了條路直通皇輦。
  
  「皇上有說是什麼事嗎?」
  
  「凡是主子的事兒,咱們下人沒嘴問,只能有耳朵聽。」祿公公笑呵呵地說道:「大人您就別問了,快跟奴才過來,別讓皇上等煩了。」
  
  「我知道了,請公公帶路。」
  
  她隨著祿公公來到皇輦之前,翻身下馬,在她進皇輦之前,感到一道銳利的眼光直視著她,她抬眸瞥見了騎在馬上,總是形影不離地跟隨著輦車旁的滕耀,她早就聽說過跟在皇帝身邊的這位武功高強的守護者,而她會注意到他,是因為感受到這男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防衛眸光。
  
  他到底在防她什麼?他們不都一樣是皇上的臣子,難不成他可以保護皇上,而她卻會害了皇上嗎?
  
  她冷笑了聲,低頭鑽進撩起的輦帳之中,這時,祿公公揚起手,秋狩的隊伍再次起程前行……
  
  ************
  
  進入寬敞的輦車之中,歐陽靖最先注意到的是左手邊一面透著光亮的窗子,細緻的龍紋雕刻將迤進車內的光線鏤刻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你也覺得這面窗子好看嗎?」低沉的男人嗓音含笑地打斷了她的凝視,李舒懷半臥在堆著軟枕的楊上,在臥榻旁擺著一張桌案,案上還有一半摺子還未看完,而在他手上正拿著一本。
  
  歐陽靖回神,急忙地揖首,「參見皇上,微臣一時失態,請皇上見諒,不知皇上召喚臣有何要事?」
  
  她低斂著美眸,不敢直視眼前的男人,只覺得他的嗓音渾厚而且充滿磁性,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彷彿都能震人心魂似的。
  
  「朕沒事就不能見人嗎?」李舒懷揚唇一笑,招手示意她過來自己身邊,「別站那麼遠,朕不會吃了你。」
  
  「臣心裡沒那種想法。」她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沒有最好,過來,不要再讓朕多說一遍。」他半斂著眸,神色看起來有些傭倦。
  
  這時,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看他,然而,就算他的眸光傭懶,歐陽靖依舊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給看透了,這男人的眼神彷彿可以看穿人的心。
  
  她遲疑地走到榻前,看著他放下了手裡的摺子,大掌拍了拍身邊的榻褥,「坐下來,朕要跟你好好聊一會兒。」
  
  「是。」她撩起衣袍,像個男人般坐下。
  
  「在內閣裡待得還習慣嗎?」
  
  「回皇上,臣待得習慣。」她點點頭。
  
  「真的?那倒是,倘若不習慣的話,大概就不會有那種想法了。」他隨手從一旁擱著紙卷的玉瓶之中抽出其中一支,交到她手上,「你瞧瞧,這首詩可是你作的?」
  
  歐陽靖覷了他手裡的紙卷一眼,伸手接過,抽開繫繩,緩緩地攤開,看見
  
  中書好,公事更安閒。三日始應換一班,片時已把本全翻,徐步出長安。
  
  中書好,守晚也安然。政事堂虛堪對奕,絲綸簿寫好安眠,歸馬夕陽邊。
  
  中書好,懶性最相宜。無事趨朝勤侍漏,有時閉戶自吟詩,高臥少人知。
  
  中書好,榮辱不關心。分乏勤勞蒙上賞,也無參罰得相尋,朝市即山林。
  
  一瞬間,她的臉色變得慘白,驚訝地看著李舒懷,發現他的唇畔泛著笑意,教她心裡更加感到不踏實。
  
  「好一個『朝市即山林』,朕給你的這件差事真的如此愜意?」他取過她手裡的詩句,仔細地端詳著。
  
  「臣心底絕無冒犯之意,這詩是臣做來自娛的,沒想到會在宮裡流傳開來,請皇上恕罪。」歐陽靖急忙地就要起身跪下。
  
  「不需要如此拘禮,平身。」話一說罷,他拉住她的手腕,冷不防地將她拉到身畔,兩人肩抵並著肩,李舒懷側首斂眸笑看著面前的白淨容顏,「這些時日,聯覺得奏本整理得比往日都好,輕重順序也排得恰當得宜,你既沒犯錯,要我恕你什麼罪?」
  
  「謝皇上誇獎,臣不敢當。」她低垂著臉蛋,恭順地說道。
  
  李舒懷沉靜了半晌,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看見的是那雙美麗眸子裡的桀騖不馴,倘若只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絕對不可能做出那樣含著濃濃嘲諷意味的詩句,他一語不發,唇畔揚起微笑,高大的身子往下一滑,半躺在臥榻上,輕倚在她的肩畔,那樣子就像是靠在她的身上歇息。
  
  「皇上……」她遲疑地低喚了聲,對於兩人之間的親暱感到不知所措。他的體溫熨在她的肩畔,微熱的觸感教人忽視不得。
  
  「別動,讓朕靠在你肩上歇一會兒。」他閉起眼眸,唇畔輕泛著笑意,「朕累了,就讓朕靠一會兒吧!」
  
  「是。」她身子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
  
  「別太拘謹,朕不會吃了你。」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就近在她的耳畔,彷彿呢喃般的口吻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歐陽靖直到胸口覺得脹痛,喘了口息之後,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是屏住呼吸的,她的心跳得好快,感受到他男人陽剛的氣息似有若無地纏繞住她的鼻息,擾亂著她的心思,讓她不能平靜下來。
  
  過了半晌,她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綿勻,才怯怯地側眸,偷覷著他閉目入寐的睡顏,剛俊的臉龐離她好近,讓她幾乎可以細數他濃密的眼睫,挺直的鼻樑之下是一張緊抿的薄唇,下顎堅毅的線條,讓她強烈地感覺那才是男人該有的模樣,那絕對不是她這個假男子可以矇混充數的。
  
  她一直在心裡偷偷描繪這男人的模樣,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這男人會偎在她的肩畔,毫不設防地閉眸寐睡。
  
  她輕輕地伸出纖手,比對著他垂落的大掌,雖然以男人而言,他的手算是修長勻稱的,但相較於她的綿細纖巧,他的手仍舊是筋骨分明,彷彿蘊藏著無限的力量。
  
  從以前到現在,她聽過太多太多關於這男人的事跡,對他也一直有頗多的想法,有時候甚至於會想,倘若是他呢?
  
  倘若,來提親說要迎娶她的男人,就是李舒懷,她還會拒絕得如此毫不留情面嗎?
  
  說不定不會,但,那只是說不定而已。
  
  她的視線又回到他的臉上,不自覺地一直看著,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是怎麼想這個男人的,隨著輦車的輕搖微晃,她的眼皮子漸漸地感到沉重,依偎著他,不知不覺地沉入夢鄉……
  
  ************
  
  入了夜,草原上的風寒涼如水,營區裡的火光雖然燦爛奪目,可是依舊搶不過滿天星辰的光芒,遠方依稀傳來夜鵑的鳴叫,野狼的咆聲,在呼呼的風聲傳送之下,分外顯得淒厲蕭瑟。
  
  草原上的涼意透不進由精心碾制的獸皮搭起的皇帳,帳中央鋪著細沙,沙上燒著一團火堆,上好的木質在燃燒時不生煙硝,紅火靜靜地燃燒著,將帳裡烘得一片暖熱。
  
  歐陽靖輕抿著唇,捧著被手溫暖熱的酒杯,坐在長榻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杯中的酒液,說也奇怪,剛才吃過口味濃厚的炙鹿肉,嘴裡應該滿是肉味才對,但喝了這酒後,卻覺得口中清新甘甜,一解方纔的濃膩。
  
  李舒懷半臥在帳前的暖榻,手裡也捻著一隻酒杯,只是杯中的酒汁已被飲盡,此刻被他傭懶地勾在長指上。
  
  這時,帳中的空氣非常寧靜,他們幾乎可以聽見帳外衛兵巡守的腳步聲,以及遠方的獸禽叫聲。
  
  但歐陽靖的內心卻不若表面上平靜,她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不只是因為今天稍早在皇輦之中失態地在君王身畔沉睡,更因為她曖昧的身份,眼下可沒有任何歐陽家的親人可以替她掩護,她必須小心翼翼,不讓君王發現她的女兒姿態,以免惹禍上身。
  
  縱然歐陽千畦老是說她不知死活,太過傲慢自大,為了證明自己有多能幹,不惜把歐陽家百年的基業陪著自己放在刀口上。
  
  但在她的心裡,終究是希望不要出事,她心裡比誰都明白,歐陽家上下幾百口人沒道理要陪著她這個魯莽的子孫陪葬。
  
  在火光的照映之下,李舒懷面前見到的是一名水靈靈的美人兒,只怕是這天底下再也沒有任何女子的容貌可以勝過眼前的少年,他膚白若雪,眼眉細緻,可是卻不若一般女子纖秀,相反地,他的眉梢似男子,在尾端輕輕地挑起,鼻樑挺直,倔強之中不失秀麗,纖細修長的身形穿起合身的官袍,份外有一種閒逸的況味,教人捨不得轉開視線。
  
  「愛卿知道這酒叫什麼名字嗎?」李舒懷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看著他雪白的面容因不勝酒力而微醺。
  
  歐陽靖搖搖頭,一陣迷茫的醉意襲上,才發現自己竟因為美酒香甜而忍不住貪杯,多喝了一點。
  
  「臣不知。」她唇邊掛上淺淺的微笑,似是有些迷醉。
  
  「它原名喚作干和酒,現名汾酒,聽過《清明》這首詩嗎?」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走她手裡的酒杯擱在一旁的桌案上,斂眸瞅著少年迷人的醉顏。
  
  她輕輕頷首,隨口吟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是,這杏花村就在山西的汾陽,就是這酒的來處,凡是喝過這酒的人,都會認為天下之酒都不如此酒芬芳醉人。」他長指勾起少年的下頷,直視著那一雙水光迷離的眸子,胸口一陣悸動。
  
  「臣不懂品酒,但也覺得這酒嘗起來別有一種純淨雅郁的清香,不難理解為何世人對此酒評價如此之高。」歐陽靖揚唇衝著他綻開燦爛的微笑,雖然先前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小心謹慎,卻沒料到自己會喝醉。
  
  歐陽家的男人無不酒力甚佳,因為在官場上應酬多,所以男子成年之後,必定接受一定的酒力考驗,但她不同,她是女眷,從小就被教導滴酒不沾,說這才是身為女子的美德。
  
  先前就算有同僚的應酬,也有萬塚和千畦兩個人替她擋著,可別說現在遠水救不了近火,眼前最大的麻煩是她已經醉了。
  
  「愛卿醉了。」他低沉的嗓音宛如催眠般。
  
  「我沒有,我還能喝更多。」她搖頭笑了,從未體驗過酒醉的感覺,恍恍惚惚的,彷彿飄在雲端上一樣陶然。
  
  「是嗎?那就再喝一點吧!」李舒懷以食指勾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冷不防地吻住那張柔嫩的唇,將嘴裡的佳釀反哺給她。
  
  「唔……」
  
  歐陽靖輕吟出聲,他薄唇親暱的觸感讓她為之怔然,她的舌尖同時嘗到酒的甜味,以及他迷人的陽麝氣息,她伸手推他,想要從他的懷裡掙脫,可是卻被他有力的長臂緊緊地攫住,織薄的身子彷彿就要陷進他的胸膛。
  
  倘若最初只是惡意的戲弄,此刻,李舒懷卻發現自己竟被她的滋味給深深地迷醉,一鬆手,勾在他手上的酒瓶應聲落在地上,瓶內的酒液在絨毯上漸漸滲透開來,他雙臂緊緊地擁著她,吮吻著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地深嘗著,總是才放開,又捨不得地吻住她。
  
  「不……不要……皇上,請您住手……」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她做出這種事情?
  
  此刻的她在他的眼中,明明就該是個男人才對呀!
  
  男人對男人做出這種褻弄的事情,未免太過奇怪了!
  
  然而,抗拒的話語總是才一出口,她的唇就又被他吻住,被驚得半醒的酒意,彷彿又全數回籠,或者,該說此刻在她心裡的迷醉遠比剛才更甚,熱呼呼的心房似乎就要融了。
  
  李舒懷並非不知道這汾酒的烈性,但同時也知道這酒的甜美會使人迷醉失了心防,倘若說給她喝這酒是沒有意圖的,那未免太過矯情。
  
  他已經按捺太久,再也沒有耐性等待了!
  
  「不要——」她使力推開了他,卻因為一時目眩站不住腳,立刻就又被他給攬進懷裡,依靠在他的胸前。
  
  她比一般女子略高了半個頭,俯唇正好可以抵住他鎖骨的位置,她將臉蛋靠在他的肩上,柔嫩的唇不經心地擦上他頸項的薄膚,鼻端嗅到了一絲回然不同於她的陽剛氣味,他的氣息是如此地迷人,讓她忍不住一再地眷戀貪聞。
  
  他是個男人,身體髮膚完全不同於她,在他的身上可以看見養尊處優的矜貴,然而結實的體魄卻顯出他平時也是鍛煉有素,擁著她的臂膀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彷彿要將她給揉進胸膛裡似的。
  
  一時之間,她的心兒旌動,有些兒疼痛,彷彿內心深處有某個角落被掐住似的,還有更多的是如蝴蝶般撲飛的醺然。
  
  李舒懷將她騰空抱起,長腿筆直地往帳內的寢榻走去,歐陽靖纖臂無力地勾住他的頸項,任由他將她放落在柔軟的毛皮褥子上。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做這種事?」
  
  「那當然是因為朕要將你佔為已有,誰也不准跟朕搶。」
  
  他俯唇吻著她柔嫩的臉頰,大手滑下她的腰際,不顧她的掙扎,逐一地解開她的衣袍,當他解開她單衣的那一剎那間,一抹邪肆的笑意泛上他的唇畔,果然滕耀說得一點都沒錯,原來那日的少年真是位姑娘呀!
  
  在她的胸前纏裹著一圈圈白色的布條,將她小巧飽滿的雙乳給紮住,他沉身亙在她的雙腿之間,一掌按住她的後腰,讓她的下身緊緊地抵住他的,另一手以拇指指腹抵住其中一邊的乳尖,輕輕地挲揉著,立刻就聽見她無力的嬌吟,似乎他的撫弄讓她舒服極了!
  
  「不要……」她掙扎著,然而越是掙動,就越感覺兩人的貼觸越加緊密,醺然之中,她感覺到一股火熱硬實正抵著她柔軟的私密之處。
  
  歐陽靖很努力想讓自己清醒,可是此刻的她已經無力再思考任何問題,一股如蜜糖般甜膩的漩渦不斷地使她想要沉溺下去。
  
  他沉麝的氣息就貼在她的耳邊,伴隨著他一次次的啄吻,將她的心兒弄得好亂,她無助地弓起嬌軀,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兒般任由他摘擷玩弄。
  
  「這些日子以來,朕一直看著你,你知道嗎?」在她還來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經解開她縛胸的布條,兩團豐嫩的嬌乳在他的面前盈動地彈跳了下,他握住其中一隻,擱在掌心之間輕輕地揉玩著。
  
  「唔……」她搖頭,咬住嫩唇,無法抑制奇異的快感從他的指尖鑽進她的心坎裡,讓她的心窩裡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鑽動著。
  
  她感覺自己柔嫩的乳尖在他的捻弄之下,變得充血繃翹,讓他可以更加肆意地玩弄,歐陽靖選擇閉上美眸,不看自己的軟弱,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痛恨自己竟然樂在其中。
  
  好舒服……他的碰觸,一點都不讓人討厭,相反地,當他亢熱的下身抵住她時,那曖昧的挲揉感讓她雙腿之間情不自禁地泌出一股濕意。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正在起什麼樣的變化,只知道那股濕意感覺很羞人,熱烘烘的感覺也同時在她的腿間蔓延開來。
  
  她想要閉起雙腿,但她根本沒辦法做到,因為當她想要用力閉上雙腿的時候,她與他之間的觸碰反而更加緊密。
  
  「好一個熱情的人兒。」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含咬住她的耳朵,在她的耳邊輕語,大掌按住她的俏臀,讓自己最亢實的昂揚抵在她最柔軟的部位上,立刻就聽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息,神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沒有……沒有!」歐陽靖再也管不了君臣的分際,推打著他結實的胸口,然而被褻玩的身子誠實地起了變化,一陣陣煎熬的酸軟感覺不斷地從她的腿心泛起。
  
  不行了……她身子的感覺真的越來越奇怪了!
  
  「沒有?」他挑挑眉梢,似乎對她的話存有質疑,勾起一抹邪氣的微笑,長指探進她的褲底,在柔軟的花瓣之中尋找到已經微微濕潤的花核兒,深深淺淺地逗弄著。
  
  「不……」歐陽靖簡直就快要被他弄瘋了,他長指的觸感對她而言是最殘酷而甜美的折磨,她想要對他沒有感覺,但是當他的手指一次次地進出著她柔窒的花穴時,羞人的花液如蜜般將他的指尖濡透了。
  
  她聽見了……聽見了如水浪般膩人的聲音從他剜弄的嬌穴裡傳出,她扭動著纖腰,不自覺地更靠近他的長指,想要更多的玩弄。
  
  李舒懷驀地抽回大手,看見她悵然若失地喘著息,似乎感到很不滿足似的,他揚唇輕笑,熟練地解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讓她赤裸裸地躺在華貴的毛皮上,紫裘豐饒的顏色,將她雪白的肌膚襯托得更加美麗。
  
  歐陽靖知道自己應該反抗,但身子裡如蝕骨般的快感將她徹底地給擄獲了,她無力地躺在皮裘上,看著他逐漸地褪去衣袍,展露出男性剛健的體魄,修長的肌理沒有一絲多餘的累贅。
  
  她的心口在發燙著,心裡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美麗的雙眸卻又像是著了魔似地盯住他不放。
  
  「朕問你,在北方就地買糧一事,你究竟是怎麼想到的?」李舒懷覆落到她身上,伸手抽開她冠上的牙簪,瞬時她烏黑秀麗的長髮如流瀑般傾落雙肩,將她那張美麗的臉蛋襯托得更加纖巧可人。
  
  「就是想到了,哪有怎麼想的?」唯一還能配合她骨氣的,大概就只剩下一張倔強的小嘴吧!
  
  「你到底還有多少奇特的想法,能夠讓朕感到驚奇呢?」
  
  「還多著呢!你想看嗎?」她揚起眸,挑釁地看著他。
  
  「是,朕想看,再給朕更多的驚奇,好讓朕別厭倦你吧!」他柔聲地在她的耳畔低語,分開她的雙腿,將亢實的昂揚抵住她柔軟的水穴入口,來回地蹭動著她充血繃翹的秘核,還有已經成熟濡蜜的花縫。
  
  原本還想說些話反駁他的歐陽靖驀然瞪圓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俊美的臉龐,一瞬間的震驚讓她清醒過來,不可以的!
  
  他們不可以這麼做!在今天之前,他們根本就與陌生人無異,而此刻他們卻正在做著最親密的苟且情事!
  
  「不行!請您放開我……皇上,求您放開……」驀然間,她住了嘴,因為她在他深邃的瞳眸深處看見了勢在必得的堅決。
  
  「朕說過,朕要將你佔為已有,誰也阻止不了朕,即便是你自己。」他俯唇在她的耳邊低語,長腰一沉,將亢熱的昂揚硬擠進她瑰嫩的蜜穴之中,一寸寸地挺進,宛如利刃般強硬地撕裂她血嫩的花襞。
  
  「不……好痛……」她捉住他的臂膀,纖細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肌理之中,被撕裂的痛楚幾乎教她快要昏厥過去。
  
  不可能的……他是如此地巨大硬實,她怎麼可能容得下全部的他呢?歐陽靖不停地搖頭,眼角閃著晶瑩的淚光。
  
  李舒懷覷見了她的淚,眸光一黯,心疼地吻住她的唇,不讓她咬傷自己,然而他卻沒有停止佔有她,她是如此地狹窄緊窒,然而經過他剛才的褻玩之後,盈溢的蜜水讓她幽柔的花徑變得濕潤,讓他的進入變得順暢,可終究在中途還是遇到了阻礙。
  
  那是她嬌嫩的處子血膜,是她不曾屬於任何男人的證明,他的眸光頓時變得黝邃,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唇抵在他的肩胛上。
  
  「如果很疼,咬著。」他輕沉的嗓音宛如輕風般在她的耳邊說道。
  
  就在歐陽靖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之時,只感覺他一記猛然挺入,宛如破碎般的疼痛排山倒海朝她襲來,她痛喊出聲,不假思索地咬住他的肩胛,用力地咬著,她的身子有多疼,她就咬得多用力。
  
  李舒懷咬住牙,承住肩胛上傳來的劇痛,他一雙長臂緊擁住她,將火熱的賁張深深地埋在她的體內,側首吻著她的耳鬢,在她泛紅的頰邊嘗到了一絲鹹味,已經分不清楚是她的淚水,還是激動過後所泛的細汗。
  
  有好片刻,歐陽靖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如火般灼燙的痛楚幾乎讓她無法忍受,然後,她慢慢聽見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徐徐柔柔的,一聲又一聲地在呵哄著她。
  
  這該死的男人!她在心裡低咒,以為對她做了這麼殘忍的事情,說幾句好聽的話,就能讓她不計前嫌了嗎?
  
  她辦不到!她不要原諒他,絕不!
  
  可是,就在她這麼想的同時,一絲腥甜的血味滲進了她的舌尖,她睜開雙眼,發現了自己正咬著他的肩胛,她鬆開貝齒,看見了兩排滲血的牙印深深地烙在他的肩上,她似乎……咬得太狠了一些。
  
  她抬起眸,正好對上他黑黝的眼瞳,她沒在他的眼中看見譴責,反而看見了幾乎教人心痛的溫柔笑意。
  
  都已經被她咬出血了,他難道不痛嗎?
  
  「你還好嗎?」他啄吻了下她的唇,嘗到了自己的血腥甜味。
  
  她輕輕搖頭,絕美的臉蛋上滿是對他的愧疚,她實在不懂,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夠讓這個男人為她做出如此大的讓步?
  
  李舒懷一眼就看穿了她眼底的內疚,笑咬了下她的耳朵,「朕的傻女孩,何必呢?咱們只不過是互傷了彼此,而且還是我欺負你在前,該內疚的人絕對不會是你。」
  
  「可是你是一國之君……」她小聲地說,不敢承認自己剛才在心裡將他罵過千萬遍。
  
  「那又如何?此刻,朕只是你的男人。」他驀然抽身,再深深地挺入她的花徑深處,彷彿想要藉由她的疼痛在她的身子裡烙下屬於自己的證明。
  
  「啊……」她弓起身子,火熱的撩擦快感將她給徹底震撼了,她好半晌說不出話,只能睜圓美眸瞪著他。
  
  「而你……」他在她的耳畔輕柔低語,開始在她血嫩的花徑之中緩慢地抽送,每一次,都彷彿天長地久般餘韻綿長,「從今天起,是朕的女人。」
  
  她咬住嫩唇,輕輕地搖頭,卻已經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開始喘息,嬌弱無力地承迎他一次次的侵犯,纖指揪著身下的毛皮,他的每一次搗弄,彷彿都要將她給撤底摧毀似的。
  
  而重新再生的,是一個嘗過歡愛滋味,並且貪餮不知足的女子。
  
  毛皮柔軟細緻的觸感,在她的身上一次次地挲摩著,彷彿似有若無的愛撫,讓她感到無比的舒服愉悅。
  
  而令她感到更極致歡愉的,是他一次又一次在她體內的抽送搗弄,強健的體魄彷彿炙熱的鋼鐵般熨燙著她,撩擦的快感就像堆疊的潮水,不斷地朝她襲擊而來,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行……」她纖手按住他的臂膀,想要阻止他更快速的進犯,可是她的努力只是徒勞,他侵犯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且深埋在她花穴之中的昂揚彷彿又更熱更硬了!
  
  李舒懷發出了一聲宛如野獸般的低吼,在她身上,他嘗到了從所未有的甜美滋味,她宛如摻了蠱毒的糖蜜,讓原本只想要淺嘗即止的他不由得一再一再地耽溺,只想要更多!
  
  他的胯間湧入宛如火般的熱泉,讓他變得更加的激狂,也變得更加的敏感,每一次在她體內的抽送,都令他的腰脊深處泛過一陣戰慄,有好幾次他差點就要發洩出來。
  
  「已經夠了……真的……」她想要退開,卻每次才拉開一點距離,就又被他重新按回去,然後被進犯到更深的深處,每一次,他賁張的昂揚都直挺進她花壺的幽心。
  
  「不行了……真的已經……不行了……」她輕輕地嗚咽出聲,驀地一陣激顫的快感從她的花壺深處湧出,迅速地瀰漫她全身的血液。
  
  她不斷地輕顫著,宛如無依的小舟般緊緊地攀附住他,在他一次次狂肆的佔有之下,強烈的快感已經教她再也不能承受,驀地,她耳畔聽見了一聲如獸般的低吼,身子被強硬地按住,一道如融焰般的熱液射入她的體內,在她的小腹深處迅速地漫開一陣暖熱……


第四章
  
  神魂悠悠地,不知身在何處。
  
  朦朧地睜開雙眸,沉重的眼皮子仍舊有些睡意,一時之間,歐陽靖有些恍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揚起眼睫,看見了清亮的晨光從帳頂的天井透進來,空氣之間飄蕩著青草的澀味,以及奶茶與麵食濃郁的香氣。
  
  她撐起纖臂坐起身,冷不防地頓了一下,渾身的疼痛讓她不由得抽搐,她現在就像散了骨架子的人偶,就算是舉手投足如此簡單的動作,都能夠耗掉她身上大半的力氣。
  
  歐陽靖坐起身,半晌不能動彈,努力地回想昨晚所發生的一切,這時,覆在她身上的裘毯順勢滑落,在毯子之下,她只穿著一件貼身的單衣,在單衣之下不著寸縷,驀然襲上的冷涼讓她的腦子忽然清醒,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她瞪圓了美眸,大驚失色。
  
  這時,她聽見錦帳之外傳來了聲響,她斂眉細聽,聽見了祿公公的老嗓低吆著下面的人手腳俐落一點,主子就快要回來了。
  
  他們的主子還能有誰呢?歐陽靖吞了口唾液,想到李舒懷那張懸著笑意的臉龐,她的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緊。
  
  「參見皇上。」祿公公的聲音從帳幕外傳進來。
  
  「她醒了嗎?」
  
  剛從草原上馳騁歸來的李舒懷沉渾的嗓音輕快,隨著他的聲音飄進來的是一陣含著青草味的涼風,但還不夠強勁到足以掀起厚重的內帳,只透進了一絲涼意,拂得她肌膚微涼。
  
  「還睡著,奴才聽從皇上的吩咐,不敢打擾歐陽大人睡憩。」祿公公斂首含笑,一揚手張羅,手腳俐落的宮人們立刻備好了進膳的器皿。
  
  這時,李舒懷眼角餘光瞥見了一雙小巧的腳丫從隔幕之下露出來,踩在軟軟的絨毯上,似乎在猶豫著自己不知道是否該走出來。
  
  他淡然頷首,輕揚起大掌,「嗯,你們統統都退下吧!沒有我的吩咐,誰也別進來。」
  
  「是。」祿公公恭聲應道,帶著手下的宮人退出皇帳。
  
  歐陽靖從簾幕的縫隙之中見到除了李舒懷之外的人都退出帳外,雖然心裡仍有怯意,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走出簾幕之後,迎視李舒懷含笑的打量眸光。
  
  「睡得好嗎?」他的語氣一派輕鬆,隨手脫掉身上的外袍罩在她纖細的肩上,柔軟的紫絨圈在她的小臉旁,份外襯托出她臉蛋的白淨。
  
  「你……你難道不應該做些事情嗎?」她瞪著他,不敢置信他的反應竟然如此平靜,讓原本料想會有一場狂風暴雨的她感到傻眼。
  
  「朕應該做什麼事?你倒是說說看。」
  
  「昨兒個晚上……」她的語氣忽然一頓,想到昨夜的一宿春宵,嫣紅的暈色泛上她的雙頰,她輕咳了聲,低斂長長的眼睫,硬聲說道:「你不都應該知道了?既然知道,你應該要降罪於我才對。」
  
  「到底朕是皇帝,抑或你是皇帝?」李舒懷挑挑眉,原來這傢伙知道他的身份之後,態度也沒變得客氣。
  
  「當然是你。」她揚起美眸瞪他。
  
  「那好,朕是皇帝,所以朕說不必罰,你有意見嗎?」
  
  「你這個——」
  
  歐陽靖及時收住口,要不,「昏君」兩個字差點就脫口而出,這男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明明知道她是女兒身,卻半個字不提,若不是他心裡另有盤算,要不根本就是個昏君。
  
  到底是誰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英明君主,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虧相信這個傳言的人還有一大票。
  
  「你有意見嗎?」李舒懷笑著聳了聳寬肩,「若真的要罰,隨隨便便亮出來就是抄誅九族的罪名,你確定真要朕罰你嗎?」
  
  「不。」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心想自己顧著跟他逞英雄,差點忘了自己所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呀!
  
  「那你現在還有意見嗎?」他相信是沒有才對。
  
  「沒有。」最後她能做的只有乖巧地搖頭。
  
  「那就過來朕這裡。」他走到長榻前坐下,朝她拍了拍大腿。
  
  「你到底想做什麼?」
  
  「先過來再說。」他溫柔含笑的語氣像在喚著心愛的寵物。
  
  見自己根本就拗不過他,歐陽靖只好乖乖的像只乖狗兒走到他面前,一個閃神就被他給摟坐在大腿上,他有力的長臂緊鎖住她纖細的腰桿兒,讓她被釘在他的懷裡不能動彈。
  
  「你知道現在朕心裡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她小聲地說,無論心裡有多不情願,在他高大的體魄彰顯之下,她僵硬的嬌軀就像是小鳥依人般偎在他的懷裡。
  
  他以長指輕梳著她柔細的髮絲,無視於她沉默無聲的抗議,開門見山地說道:「朕在想,要升你的官。」
  
  「陞官?」
  
  「是,陞官。」他替她重複了一次。
  
  「你怎麼可以想要升我的官?」她簡直就不敢相信,低聲驚嚷,「我明明就犯了大罪,你就算不殺我,也應該要把我貶謫,就算把我派到十萬八千里外的邊疆去當小吏也不為過,你怎麼可以說要升我的官?!」
  
  李舒懷抿唇不語,挑了挑眉,又是那一副「到底你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的疑問表情。
  
  歐陽靖再度語塞,雖然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對於他這個「昏君」用這種爛法子威脅她住口,她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執起她柔軟的小手湊在唇邊輕吻著,沉魅的眼眸直勾勾地瞅著她,「朕不會讓你離開,你要當官,朕就給你官做,而且還要你位極人臣,你想要的東西,朕全都賞給你。」
  
  「我以為自己的個性已經夠差了,沒想到你更差勁。」她看似在嘴裡喃喃自語,其實字字句句都是說給他聽的。
  
  昏君!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她實在想不到還有別的詞兒可以用來形容他!
  
  如此放縱她,難道不怕她恃寵而驕,為所欲為嗎?
  
  虧她曾經也是相信他是英明君主的那大票人之一,如今想來,簡直令人覺得可笑至極。
  
  聽到她說他的個性差勁,李舒懷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縱聲大笑,強健的雙臂緊緊地擁著她,恨不能將她給揉進骨子裡。
  
  「難不成,你是真心要朕卯起來跟你算帳嗎?」他心裡也知道這算是威脅,不過這是最快讓她閉嘴的方法。
  
  歐陽靖恨恨地咬了咬牙,「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不要問我,反正你才是皇帝,不需要我來告訴你怎麼辦吧!」
  
  「那你看宰相這個位置如何?」他一邊吻著她柔軟的鬢角,一邊在她的耳邊低語著,輕柔的語氣彷彿在談論天氣般,無視於她震驚的表情,兀自說下去,「朕就讓你當宰相,你有話想說嗎?」
  
  「難道就不能——??」她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他也知道她有話想說,那是當然的,遇到這種狀況,無論是誰都會傻眼吧!
  
  「你想說難道就不能慢慢來嗎?」他笑著替她把話說完,大掌捧住她美麗的臉蛋兒,寵溺地在她的唇上啄吻了下,「慢慢來要等到何時呢?不,朕沒有耐性等你慢慢來到朕身邊,朕就是要一下子把你給拔擢上來,不必擔心有人會非議,誰敢有話說,朕就要誰的腦袋。」
  
  天啊!原來他不只是昏君!還是個暴君!他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要人掉腦袋的話呢?歐陽靖用力地瞪著他,不敢相信這幾近蠻不講理的話從他的口中被說出,到底是誰說眼前的男人是難能可貴的英明君主?!
  
  騙人!
  
  可恥的是她也曾經被騙得團團轉!
  
  如果,經此一劫她還可以存活下來,她絕對要對天下百姓說明他們的君主究竟有多昏庸無能,可是,她卻無法堅定地拒絕他近乎荒誕的提議,因為在她的心裡非常地明白,成為宰相之後,她便可以將心裡的想法逐一地實現……
  
  「靖兒!」
  
  一聲中年男人的咆哮從歐陽家的祠堂裡揚起。
  
  歐陽東昭沉厚的嗓音氣急敗壞,聽起來彷彿就快要喘不過息兒,一旁的歐陽夫人急忙地扶住丈夫,替他拍背順氣。
  
  「相公,不要太激動,這是好事,是好事呀!」女兒才進宮不到幾個月就一躍成了宰相,她無論是左想右想都覺得是件好事呀!
  
  「你一個女人家懂什麼?這怎麼會是好事?靖兒!」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兒,指著嗣堂前的跪墊,沉聲喝道:「去給爹跪下!」
  
  「是。」歐陽靖淡然回答,依言就要走到祖宗牌位前,但立刻就被兩位哥哥給一把拉住。
  
  「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老大歐陽文拉住妹妹的左手,正色地對父親說道。
  
  「我忘了什麼?」歐陽東昭一臉愕然。
  
  「靖兒現在可是宰相了,她的官位比爹還大,眼下在朝廷之中,能夠命令她的人就只有皇上了。」老二歐陽津拉住妹妹的右手,替大哥補充說明。
  
  「這……」
  
  亂了!全都亂了!
  
  自從今天早朝,皇帝頒下詔書,拔擢歐陽靖成為宰相之後,一切事情就全都亂了!
  
  不,一切亂源應該來自於他這個不肖女兒私自報考科舉,還很不孝地撈了個狀元回來,從此就把他們歐陽家給弄得一團混亂!
  
  「大哥,二哥,你們不要再說了,你們說的是在朝堂之上,可是咱們現在是在歐陽家,在祖宗面前,我是爹的女兒,爹要我跪,我就跪,爹就算要我死,我也不能多說半句話,這才是為人子女的道理,不是嗎?」說著,她就要走上前跪下,最後是被爹親給扶住。
  
  聽見女兒如此乖巧懂事的一番言語,歐陽夫人拿起手絹拭著眼角的淚光,而歐陽東昭則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內心有無限的感動。
  
  「算了!就當爹什麼都沒說,只是,靖兒,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就算咱們歐陽家在朝廷裡的幫手再多,你現在可是堂堂當朝宰相,多少人會注意你的一舉一動,到時候要是出了紕漏,那該如何是好?」
  
  「爹,你別太擔心,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也只能見招拆招,凡事看著辦了,女兒絕對不會讓歐陽家出事的。」
  
  對於自己的女子身份已經被李舒懷發現一事,她絕口不提,父親的直性子她太瞭解了,倘若被他追究起事情被揭穿的經過,勢必會讓他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到時她就休想穩穩當當地當她的官,說不準她父親還會冒著掉烏紗帽的危險,進宮請諫李舒懷納她進後宮。
  
  事情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她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歐陽東昭看不穿女兒深潛的心思,笑著點點頭,「那就好,爹相信妳。不過,你才進宮數月,就能夠獲得皇上如此賞識,真是不簡單。」
  
  對啦!他覺得女兒不小心撈了個狀元的頭銜回來,是有點不孝啦!但是身為父親,他的心裡還是亂得意一把的。
  
  她哪有不簡單?!歐陽靖心裡一凜,那個李舒懷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她知道爹和哥哥他們都還是擁護英明君主的那大票人之一,她根本就不必浪費力氣告訴這些人,原來那個李舒懷欽點她為宰相,根本就是隨便亂來,她半點都不覺得是自己的能力受到賞識。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心裡其實有點意外,但她會向這男人,以及所有的世人證明,她歐陽靖雖然身為女子,卻半點都不輸給男人!
  
  「小姐,你沒事吧?」
  
  歐陽靖走出了祠堂,就見到晴兒一臉擔心地跑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主子好幾回,一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晴兒以為這次主子又會被罰跪個三天三夜,任是誰見過上次主子從祠堂裡出來那張慘白的臉蛋,就不難理解她為什麼會擔心到想哭。
  
  「我沒事,你別瞎操心。」
  
  「小姐,你真的成了宰相啊?」到了現在,晴兒還是不敢相信。
  
  歐陽靖笑覷了侍女一眼,她們幾乎從小就一起長大,也難怪她會不信主子真的成了一朝之相。
  
  她將晴兒拉到一旁,低聲地說:「我要你等會兒去一趟藥館。」
  
  「去藥館做什麼?」晴兒疑惑地問。
  
  「你拿著這張方子去捉藥,多捉幾帖回來。」她從袖裡掏出一張寫著藥方的單子,交到晴兒手上。
  
  「小姐又沒病,為什麼要捉藥?」
  
  「你別問那麼多,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晴兒雖然還是滿心疑問,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畢竟她的笨腦瓜子是沒辦法與她家小姐相比擬的,要是她家小姐說沒問題,那只要照著做就對了!
  
  世人們皆不敢相信,才不過十八歲的少年竟成了宰相,就連歐陽家的人都不敢置信,被他們視為最頭痛的麻煩人物的歐陽靖,竟然最後成了他們歐陽家最風光的成員,他們的態度從一開始的無奈,到了最後紛紛自動靠攏過來。
  
  他們心存僥倖,設想數十年前歐陽容宛的事情雖然再次發生,但這次的過程順利得令人意想不到,只要他們小心謹慎,想必深得皇上寵愛的歐陽靖官運將會一帆風順,而他們當然也是跟著得好處了。
  
  當然,靠攏過來的不只是歐陽家的親族,還有朝中的大臣,一直以來,他們歐陽家在朝中勢力就頗為可觀,只除了在朝中也深耕已久的趙家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家族可以與他們相互比擬。
  
  也因為如此,他們與趙家的關係一直就是水火不容,他們歐陽家向來是以考科舉,走正途陞官,但趙家不同,幾代以前,趙家就努力經營後宮的關係,拼了命的要把家中女眷給送進宮,只要一朝得君王寵,哪怕不能呼風喚雨?
  
  近日來,北邊的疆域一直不是很平靜,外族數度來犯,前幾日夜裡偷襲北方最邊界的守城,挑釁的意味濃厚。
  
  為了商討此事,李舒懷召了幾名親近大臣一起議論了幾回,最終,他決定先按兵不動,打算忍痛讓北蠻再作亂一陣子,只加派重兵鎮守,不讓損害擴大,因為黃河今年的河道更改幅度太過劇烈,沿岸不斷傳來鬧災的消息,為了不讓災民流竄,造成天下動盪不安,朝廷決定先行賑濟安撫。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呢?」歐陽靖看著站在殿階上的男人,喃喃地自語,心裡真是納悶極了。
  
  這時,被歐陽靖召到身邊當輔手的歐陽千畦靠了過來,小聲地說道:「不會吧!老大,你對咱們皇上的為人有疑問嗎?他當然是千古難得一見的明君,能夠有他這位好皇帝,是咱們百姓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真是這種想法?」
  
  「那當然,大哥也跟我是一樣的想法。」
  
  「是嗎?」她聳聳纖肩,冷笑了聲,沒贊同也沒反駁,根本就不想再繼續跟歐陽千畦討論這個話題。
  
  反正她何必白費力氣呢?只能說李舒懷做人真是成功到極點,所有人——包括以前的她,都覺得他是當朝以來最好的皇帝。
  
  她才不笨,若是說了批評他的言論,只怕非但傷不了他分毫,自己還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標準的吃力不討好。
  
  這時,李舒懷沉邃的眸光剛好投射過來,與她對個正著,兩人四目相交,彷彿在交換著一些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訊息。
  
  她可不以為自己懂他,歐陽靖抿起嫩唇,直勾勾地回覷他,私底下,只有他們兩人相處時,他總是沒個正經,實在教她沒法子把他給當成一個英明的帝王,說他是個胡鬧的大男孩還差不多。
  
  剛才還讓祿公公傳話,說等朝會開完之後,要她留下來,他要帶她去一個好玩的地方,絕對教她大開眼界。
  
  然而,在處理國事、天下事時,卻又睿智果斷得教她不得不服,天底下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人像他一樣的人,能夠教她如此困惑不已吧!
  
  李舒懷笑瞅著她,知道她對自己非常有意見,不過他一點都不介意,也不在乎處理了多少朝臣對她當上宰相的抱怨,他想要見識她的聰明才智,而除了讓她當宰相之外,他懶得再找第二個好辦法了!

  雖然同樣都是大家族出身,但歐陽靖卻鮮少見到如此熱鬧的家族吃飯場面,廣大的天井之中少說擺了十幾張大圓桌,更別數後堂裡還有好幾桌,上百個人一起開飯的場面簡直可以用氣勢驚人來形容。
  
  屠家飯莊裡每到了吃飯的時間,就有若鬧市般喧嘩,但大夥兒非常井然有序,似乎這大場面他們見慣了,早就練就出一套屬於他們屠家人的規矩,當然,遵守秩序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不想惹火某個人。
  
  那個人就是屠翎,還不到雙十年華,年紀輕輕的她靠著一根專做好菜的圓勺縱橫屠家飯莊,雖然沒有正式的繼承儀式,但光憑她在屠家裡說啥算啥的權威,儼然已經是屠家的第十代當家。
  
  午時一刻,屠家人絡繹不絕地走進自家的食堂裡,在人群之中,歐陽靖很努力地強做鎮定,面帶微笑,坐在其中一張桌子上,看著大夥兒互相熱絡寒暄,連身旁的男人都與眾人打成一片,而自己卻格格不入。
  
  而她身邊的男人就是李舒懷,屠家人好像跟他都很熟似的,看見他一個個親熱地招呼。
  
  她覺得訝異極了!這些人難道都不曉得這男人就是當今天子嗎?他們對待他的態度有如平輩,不,還有一大堆人喊他小老弟,這要是讓朝中的大臣們見到,只怕是已經嚇到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身邊有一張陌生的臉孔,一名毛髮粗厚的大漢跟李舒懷寒暄完之後,打量了歐陽靖幾眼。
  
  「這位是……」他遲疑了下,半晌叫不出名字。
  
  他實在不記得家裡有這麼一號美少年,憑他這副俊秀的長相,絕對贏得過最近引起不小騷動的美相爺。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歐陽靖心裡猜測他根本就喊不出名字,揚起手,隨便纖指一點,指住了一位身穿黃衫的敦胖婦人,「我是那位大嬸的遠房親戚,我管她喊姨娘。」
  
  她做事向來大膽,反正這裡親呀戚的那麼多,她就不信隨便認個半路親戚,會被人家拆穿。
  
  「啥?你是春嬸的外甥?」粗漢子掐起手指算了一下,立刻對李舒懷大聲說道:「小表弟,這位兄弟是你小叔呀!」
  
  「什麼?」李舒懷剎那間愕然,喝到一半的茶差點吐出來,他瞪住歐陽靖強抿住笑意的俏臉,「她怎麼會是朕……是我的小叔?」
  
  「春嬸是我們姨婆,他管春嬸叫姨娘,輩份當然比我們高,做人不要不懂事,快點叫小叔。」
  
  「小表弟,你不喚聲小叔嗎?」歐陽靖跟在一旁起哄。
  
  她心想這真是太神奇了,難怪李舒懷老喜歡往這家飯莊跑,這裡的飯菜好吃,人又善良得一場糊塗,這地方的存在堪稱稀罕。
  
  李舒懷簡直錯愕到無以復加,在這飯莊裡好歹也混了一段時間,怎麼他的輩分非但沒有提高,反而還越來越低了?!
  
  別說敖闕風那傢伙隨便混輩分都比他高,現在竟然連剛進來不到一天的歐陽靖都成了他的長輩,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亂了!簡直就是亂譜了!
  
  他瞪著歐陽靖,死不肯喊出「小叔」兩個字。
  
  歐陽靖聳聳纖肩,以眼神替自己辯解,說這又不是她的錯,若要說她錯在哪裡,那大概就是她不小心認「對」了親戚。
  
  粗漢子沒那心眼注意到他們兩人的眉來眼去,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對李舒懷說道:「小表弟,你聽說那件事情了嗎?」
  
  「什麼事?」
  
  「就是皇帝老子要我們當家進宮當御廚的事情呀!簡直太不像話了!」
  
  「對對對,簡直就是專斷蠻橫,專門跟咱們過不去!」這時,一旁的人靠攏了過來,似乎每個人都很關心這件大消息。
  
  「不是聽說皇宮裡面有一堆伺候他吃飯的御廚嗎?那這個壞心皇帝為什麼要跟咱們搶翎兒呢?」
  
  當然是因為她做的飯菜比宮裡的御廚好吃百倍呀!李舒懷在心裡嘀咕著,沒開口反駁,誰教他在這個飯莊裡算是老小呢?
  
  歐陽靖一直忍住不吭聲,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掩唇竊笑出聲,看當今天子在這些人面前一副沒用的樣子,心裡就覺得好笑。
  
  不要笑。
  
  李舒懷以眼神對她示意,表面上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殊不知他心裡悶得快要得內傷了。
  
  對不起,可是我辦不到。
  
  她露出一臉歉意的表情,也差點快要得內傷,不過是忍住狂笑的衝動,差點教她快要得內傷。
  
  「小表弟,哥哥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非辦到不可。」
  
  「請說。」李舒懷表現出一副很有風度的樣子,明明就是九五之尊,但在這個屠家飯莊裡掐指一算輩分,低得隨便一個三歲小孩都能差遣他。
  
  可是若還想在這飯莊裡混口飯吃,他就必須忍耐再忍耐。
  
  「你去告訴那個暴君皇帝,告訴他說做人不要太過分,要他絕對不能把我們家翎兒給搶走,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李舒懷點點頭,斯文的俊臉依舊文風不動。
  
  聞言,歐陽靖一瞬間睜圓美眸,簡直就是愕然到極點。
  
  「嗯,那就好。」粗漢子滿意地點頭,說也奇怪,明明這位小表弟輩分忒小,可是每回把事情交代給他,決計沒有辦不成的道理,究竟他是哪來神通廣大的本事呢?
  
  雖然教他去讓皇帝聽話是過分了一點,但是,他就是覺得把這事情交給小表弟,就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絕對不成問題。
  
  「對不起,我先失陪一下。」歐陽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地告退要到旁邊好好狂笑一番。
  
  然而她才一離席,立刻就被李舒懷拉住手臂,她用力想要扯開他的掌握,可是兩人就像在拔河似的,她努力了好一會兒,終於放棄。
  
  「放開我。」她轉過頭看著他,咬唇捺住了笑意。
  
  「不准走。」他側眸投給她微惱的一覷,瞧見了她嘴角勾起的笑痕,「你覺得很好笑?」
  
  「不,不好笑。」她努力地繃住俏顏,心想這怎麼會好笑呢?他可是一國之君,被人家當小老弟差來喚去,這可是一件有傷國體的大事,她怎麼可以覺得好笑呢?
  
  但她終究還是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行了,我撐不下去了,我的好皇上,你還是快喊我聲小叔吧!」
  
  「休想!」他瞇細眸瞪她。
  
  「真是沒規矩的小輩。」
  
  「要規矩?」他笑挑起眉梢,「朕的話就是規矩。」
  
  「那這句話你剛才怎麼不對他們說?」歐陽靖不服氣地反嘴。
  
  「朕沒打算讓他們知道身份,可是你既然已經知道實情,就不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你這話不公平——」話才說到一半,她驀然住口,看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兩個人正在交談。
  
  雖然他們的音量不大,但為了要在這喧鬧的堂市中聽見彼此的聲音,他們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
  
  「那件事情有著落了嗎?」問話的人是一位長相很普通,大概見過他一百次也不會記住他長相的男人。
  
  「就差一點,還需要一點時間。」回話的是一名白面書生。
  
  「手腳要快一點,翎兒答應買主過兩天要給消息,如果到時候沒弄出個滿意的結果,你自己可是知道下場的啊!」
  
  「我當然知道!」白面書生打了個冷顫,想到那「下場」就忍不住心裡發毛,輕咳了聲之後,他又開口道:「雖然那件事還沒著落,不過我這趟下江南,打聽到一件古怪的事情。」
  
  「說來聽聽。」
  
  「我聽說最近江南新開了一家票號,利金要得很高,要錢的手段也狠,可是當地官員卻視而不見,聽說這票號的後台很硬,可能是朝廷裡的大官……」
  
  「我想起來了!」歐陽靖輕聲地對李舒懷說道,「屠家飯莊不只賣飯菜,還賣消息。」
  
  「沒錯。」李舒懷揚唇微笑,輕頷了頷首。
  
  「原來,你常常來這裡叨擾,不完全是為了要吃飯。」她瞇細美眸,細細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裡不無訝異。
  
  雖然老是說他是昏君、暴君,在她面前像極了任性縱慾的君王,可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總是能在他身上找到令自己驚艷的地方,他的聰明睿智不容否認,看似無心的舉動,其實是經過細密的盤算考慮,不難理解為何世人稱讚他為當代英主。
  
  「當然主要是為了要吃飯。」
  
  李舒懷倒不覺得自己如她所說的那般偉大不凡,他聳聳肩,一副漫不在乎地說,心想要是這地方的伙食難吃到要命,他絕對不會親自前來,而是找一個替死鬼,天天來替他吃難吃的食物,順便打探消息。
  
  「剛才他們說的那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先回去,咱們再慢慢商量。」
  
  她從他的眸底覷見了邪氣的笑意,知道他心裡絕對沒安好心。
  
  後來,雖然歐陽靖派人去調查,但江南錢莊一事仍舊不了了之,因為幕後的指使者行事非常小心,歐陽靖派出去的人只查到了幾名小官吏涉案,就再也查不上去,最後錢莊被迫關門,錢財全數充公。
  
  而一直到了很久以後,這件事情才真正有了水落石出,卻也替歐陽靖帶來生平最大的危難…… 


第五章
  
  時光匆逝。
  
  轉眼間春去秋來,又是兩個寒暑。
  
  昨兒個是她的生辰,歐陽府前的門檻幾乎都快被道賀的客人給踩平了,說起來也真是諷刺,原本被視為歐陽家最大叛逆者的她,竟然替這個家族帶來前所未有的榮景。
  
  她留在書房裡處理公事,稍晚就進了宮面聖,前來道賀的客人就由她父親與兄長接待,她交代了太貴重的賀禮不許收,免得落人口實,說她位高權重,便收受賄賂,私相授受。
  
  這一點她的父兄心裡也明白,他們歐陽家好歹是百年的官宦世家,分寸拿捏,他們心裡自有一套譜兒。
  
  上林院,是離皇宮最近的馬場,因為最近公事繁忙,李舒懷與歐陽靖已經許久都沒有離開京城半步去散心了。
  
  但沒想到他們要到上林院騎馬的消息傳了出去,許多官家千金借托著長公主的面子進了上林院,主要當然是為了讓皇上印象深刻,畢竟不久之後就要開始選秀,能讓皇上有好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李舒懷和歐陽靖騎馬馳騁了好一會兒,當他們回到馬廄前時,發現多了一堆閒人,許多宮人都忙著應付這些千金,不讓她們打擾到皇上與相爺盡興。
  
  當然祿公公是明白人,他知道歐陽靖其實是女子,也知道主子在與她相處時,最討厭有人打擾,但長公主的面子他們還要是給,所以就算心裡不耐,也不能表現出來。
  
  「皇上,請用巾子拭汗。」一名桃衫少女趁著宮人不注意之時,飛快地跑到李舒懷面前,交給他一條帕子。
  
  李舒懷愣了一愣,心想下次絕對要警告自己的妹妹不可以再亂來,瞧這景況豈不是把上林院當鬧市嗎?
  
  「皇上不收下嗎?這帕子上的繡該是這位姑娘親手刺的吧!」歐陽靖在一旁徐徐地笑說道。
  
  少女點點頭,抬眸瞧了歐陽靖一眼,立刻垂下臉蛋,不敢再造次,心想果然不愧是以外貌出名的美相爺,那張臉蛋比女子更美,只怕是十個自己加起來,都不如他那般美貌吧!
  
  聽說,現在鄰國的君王都非常覬覦這位美相爺,因為他的聰明睿智,才高膽大,還有不俗的容貌,都令這些君王們非常想要擁有,聽說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得到歐陽靖。
  
  李舒懷覷了歐陽靖一眼,心想她怎麼也存心要尋他麻煩呢?
  
  歐陽靖冷笑了聲,轉頭離開官家千金們聚集的地方,一直走到大片林子後面,看不見人影了才停住腳,放眼望去一片綠色原野,她聽見了身後的動作,知道她的男人跟上來了。
  
  李舒懷走到她的身畔,看見她頰邊沁著細汗,順手拿剛才少女送給他的帕子替她拭汗。
  
  「把汗擦擦,免得吹了風著寒。」
  
  歐陽靖躲開他的手,冷笑覷了他一眼,「這是人家給你的心意,瞧,這巾子上還繡著鳳凰比翼雙飛的圖樣,沒感受到人家給你的暗示嗎?」
  
  「朕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快把汗擦乾。」
  
  「不擦。」她別開臉蛋,冷淡的眸光瞟向遠方。
  
  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換成了是她在吃定他,或許,是因為她心裡篤定他對她的喜愛,遠大過於自己的預期之中吧!
  
  「現在正是北邊戰事一觸即發之時,難不成你想要得了風寒,好告病在家休養,把這戰事拋到腦後不管嗎?」
  
  「我怎麼可能不管這場戰事呢?我可是站在主戰的一方,要是這場戰事有何差池,豈不是要落人話柄?」她挑起眉梢,冷笑地覷了他一眼,避過他遞來的巾子,逕自扯起他的袖袍擦著臉上的細汗,「我沒說不擦汗,只說不用這巾於擦拭,人家這份心意,你自己留著吧!」
  
  李舒懷笑歎了聲,將手裡的巾子扔到一旁,捲起袖袍輕拭著她的臉蛋,跑馬過後,她白嫩的肌膚透出了紅暈,彷彿上好的困脂敷面,彷彿成熟的蜜果般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歐陽靖昂起嬌顏,讓他替她拭乾臉上的細汗,唇角微揚著,眼角餘光瞥見了那條被扔在一旁的巾子,眼神詭譎莫測。
  
  李舒懷倒沒料到她的心眼忒細,斂眸瞅著她,笑問道:「朕好像從未問你,為什麼要考科舉當官呢?」
  
  「都將我留在身邊兩年了,才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太晚了嗎?」歐陽靖笑視他一眼,鬆開手腕上的護套,大刺刺地在栓馬用的木架上坐下來,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地說道:「其實,我不是歐陽家第一個進宮當官的女子。」
  
  「喔?」他感到興趣地挑挑眉。
  
  「她是我曾姑婆,名宇叫做歐陽容宛,家中有些老長輩見過她,都說我和她長得十分神似,不只外表像,性子也像,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喜歡興風作浪的叛逆女子。」
  
  「朕還以為你是特例,沒想到歐陽家專出像你這樣的奇特人兒。」他搖頭笑歎,撩起袍子在她的身畔坐下。
  
  他們兩人肩並著肩,坐在搖擺生風的樹下,一起望著蒼綠的草原,草原的另一端依稀可以見到京城皇宮裡高聳的宮閣。
  
  「欣賞我們這種人的人也只有你,在我家,大多數人都覺得頭痛,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小時候我要求上學堂,家裡還召開了會議,最後親戚們逼得我父親決定不讓我上學堂,他們說女兒家識些字,能讀懂詩詞就了不起了,讀什麼書呢?古人說得好,女子無才便是德,歐陽家歷代都是書香世家,可就這一點,比石頭還要冥頑不靈。」說著,她撇撇嫩唇,依舊是十萬分不以為然。
  
  「以你的見識,實在是看不出來你沒上過學堂。」
  
  「我是沒上過學堂,可是我爹後來心軟了,他請夫子回家來教我,也順便替兩位哥哥教授課業,可我總是學得比兩位哥哥好,這一點讓我爹感到非常憂心,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處處防著我,就怕我學宛容曾姑婆去考科舉。」
  
  「你爹沒有錯,因為你最後還是瞞著他去考了科舉。」
  
  她搖搖頭,唇畔噙著絕美的微笑,「原本我也只是想讀書,沒想要考科舉當官,可是,有一天我在書房裡發現了一本小冊子,看完那小冊子之後,我就改變心意了。」
  
  「什麼冊子如此神奇,朕也想拜見一下。」
  
  「那是我宛容曾姑婆的手札,裡頭記載了一些她當年的心境,以及遇到的事情,雖然後來她被逼得逃出京城,但臨行前一刻,她仍舊不後悔當年做了這麼冒險的事,她還說那是她這一生做過最得意的事情。」
  
  「那你呢?也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壯舉嗎?」他執起她纖細的柔荑,湊在唇畔輕吻著。
  
  她笑視著他,搖了搖頭,「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倒要問你,你是在那一夜才知道我是女子的嗎?」
  
  聞言,李舒懷不急著回答,揚起唇角,挑眉笑瞅著她疑問的臉蛋,那表情彷彿在說「都已經跟了朕兩年,再問這個未免太遲了」。
  
  歐陽靖瞇細美眸,這半晌的拖遲再加上他唇邊的那抹賊笑,讓她心裡頓時覺得不對勁,「你早就知道了?」
  
  他依舊只是笑,聳聳寬肩,挑挑眉,彷彿這就是給她的回答了。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她不敢置信地低叫,隨手捉起脫在一旁的護腕朝他的胸前砸去,被他眼明手快地接住,「李舒懷,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還不動聲色,你讓我們歐陽家好長一段日子都過著心驚膽跳的生活,你——」
  
  發現他仍舊只是揚著興味的微笑,她氣悶地喟了口氣,起身就要離開,但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使巧勁一扯,讓她坐到他腿上,纖細的身子深陷在他的胸懷裡。
  
  「朕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按住她的小臉,湊唇在她的耳畔低語,「至少,在客棧時,朕真的以為你是位少年,你這清秀的眉目就算是生為男兒,也好看得教人驚歎。」
  
  她抿住嫩唇,別開眸光,不想跟他說半句話。
  
  「那日,朕讓滕耀跟著你回去,他把見到的實情告訴朕,從那時候起,朕就知道你是女子。」
  
  「喔?」歐陽靖挑挑眉梢,心裡忽然有了個不太善良的念頭,「是滕耀告訴你的?那他肯定把我的身子給看光了!」
  
  「什麼?」他語氣陡然一揚,眉心不由得微微擰起。
  
  她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心裡那個不太善良的念頭像雪球般越滾越大,誰教滕耀那傢伙這兩年來沒給她好臉色瞧過,好像她是個迷惑君王的壞女人,當然不能怪她藉機報復啦!
  
  「要不,你以為他是怎麼知道的?那天,我回家之後,為了不讓下人看見我穿著男裝,所以躲到一株桂樹後面換農裳,他倘若是後腳就跟著我回家,只怕全都瞧見了!」她斂著美眸,幽幽地輕歎了聲,「原來,你不是第一個見到我身子的男人呢!」
  
  聞言,李舒懷心裡就像翻倒了醋桶,明明知道滕耀的忠心耿耿,但依舊無法不介意他「可能」瞧光了自己女人的身子,後來,有好一段時日,滕耀沒見過主子的好臉色,而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自己著了歐陽靖的道兒……
  
  ************
  
  按照祖宗慣例,宮裡每三年選一次秀女,上一次李舒懷下令停辦一回,原因當然是那時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歐陽靖身上。
  
  那時她剛當進內閣當學士,表面上他不動聲色,其實心裡想的,眼底看的就只有她這個絕世美人兒。
  
  雖然明年才要進行選秀,但從今年年初就要開始籌備,這一回,大臣之間醞釀著一股議論的力量,無論如何都不讓這一屆的選秀再度停辦。
  
  而在暗中醞釀這一股勢力的人,就是一直以來在朝中勢力略輸歐陽家一籌的趙家。
  
  原本趟家就一直覬覦歐陽家在朝廷裡的勢力地位,好不容易才策動了一些公論,讓皇帝遠離了歐陽家,卻沒想到不久之後,歐陽靖一躍成了宰相,這下子歐陽家在朝廷裡的勢力簡直就是穩若磐石,不可動搖。
  
  這種不利於己的情況讓趙海心裡更加不悅,這兩年來,他積極地在暗中栽培屬於自己的人馬,想要再利用一股議論的潮勢,讓自己的女兒經由選秀入宮,他對自己的女兒非常有信心,只消她在皇帝身畔呢噥軟語,時日一久,皇帝的心自然會偏向他們趙家。
  
  而今天早朝,趙海終於領著一票黨羽提出建言,為了穩固皇室血脈,這次的秀女之選不能不辦。
  
  李舒懷只是笑笑,並沒有立刻決定,最後被逼煩了,他只是不冷不淡地說,「辦了也好,免得夜長夢多」,趙海一群人聞言,立刻喜出望外。
  
  下了朝,歐陽靖一臉冷凝地進了上書房,她要所有的官員統統都退下,一個人待在上書房裡想事情。
  
  但她什麼事情也想不了,她的腦子裡從來沒有這麼紊亂過,彷彿一池被攪動過後的池水,和著泥濘,混濁不堪。
  
  李舒懷要納新的妃子……他要納新的妃子!
  
  她知道他並不是沒有妃嬪,但那是在遇見她之前呀!在有了她之後,他不曾再涉足後宮半步,而現在他卻要納新妃子!
  
  歐陽靖心裡只剩下這個念頭在打轉,就在她心煩意亂之時,一名外派的官吏讓人領著進來。
  
  「下官參見相爺!」
  
  「嗯。」歐陽靖不冷不熱地輕哼了聲。
  
  「下官有一份急件要呈給皇上,可是這摺子一旦進了內閣,只怕要耗掉不少時間,同僚建議不如就把這份摺子交給相爺,反正皇上和相爺都是一樣的,所以請相爺……」
  
  「大膽狂徒,竟敢胡言亂語!」歐陽靖陡然低喝。
  
  「相爺,下官說錯了什麼話嗎?」官吏嚇得兩腿發軟。
  
  「你還不知錯?」歐陽靖冷冷地挑起眉梢,眸子裡的光芒冷若冰霜,「我和皇上怎麼會是一樣的呢?皇上是當今天子,九五之尊,本相只是他的臣子,怎麼可以與他相提並論,平起平坐呢?君是君,臣是臣,咫尺天涯,兩者之間半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皇上待相爺親若手足——」
  
  「親若手足?」歐陽靖揚唇冷笑了聲,「無論他待我有多親,終究還是外人,記住了,以後別把皇上和本相混為一談,這次就算了,倘若下次再犯,看本相爺饒你不饒!」
  
  「是是是,下官知錯,下官以後絕對不會再犯,請相爺饒恕!」
  
  歐陽靖冷睨了他一眼,心裡知道自己的反應太過情緒化,她轉身調頭離去,免得再讓自己惹出更多閒話。
  
  這時,官吏鬆了口氣,一回頭見到李舒懷,差點沒嚇掉半條命,「皇、皇上……?皇上饒命!」
  
  他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心想相爺不過是聽到那些話就發怒,那皇上聽到的話,他豈不是要掉腦袋不可?
  
  「平身,朕沒要怪罪於你。」李舒懷挑眉覷了歐陽靖離去的方向一眼,沉吟片刻,才開口向面前的臣子問道:「朕問你,以往你們把摺子代交給相爺時,她是什麼反應?」
  
  「相爺對待屬下官僚們總是和顏悅色,知道地方官員們進宮不易,所以大開方便之門,日子久了,從京外回來的同僚們都說把摺子交給相爺,與交給皇上是一樣的,所以凡是急件要件,與其交進內閣等候慢傳,倒不如交給相爺,而相爺從未像今天這樣臉色不悅。」
  
  「從未有過嗎?」
  
  「是,相爺賞罰分明,雖然有時候會嚴厲一些,但待人處事平易近人,深得下屬們的欽佩愛戴。」
  
  「是嗎?」一瞬間,他的眸光變得深沉。
  
  君是君,臣是臣?要人別將他與她混為一談,她剛才真的是這樣說的嗎?
  
  李舒懷輕哼了聲,轉身拂袖離去,她的態度彷彿擺明了要與他劃清界線,但他不允許,絕不允許……


第六章
  
  闃靜的殿閣之中,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接近傍晚,天邊的霞光是接近鮮血般的赤紅色,透進窗格之內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卻絢爛得教人不敢逼視。
  
  歐陽靖靜默地坐在書案前翻覽著卷宗,嬌顏冷凝,完全無視於坐在對面臥榻上的男人。
  
  剛才宮人已經進來替他們掌了燈,也替他們送來了晚膳,這兩年,宮裡的人早就習慣相爺三天兩頭就會留宿在宮裡,就算要回府,也通常都是已經到了要關宮門的時候,揀在最後一刻趕出皇宮。
  
  李舒懷放下手中的書卷,傭懶地以手支頤,覷著面前的女子,雖是男裝素顏,不施半點脂粉,那一張清艷的臉蛋猶勝天下所有女子,而最教他心醉的,是她美眸深處閃動的靈敏光芒。
  
  「還看不膩嗎?我這張臉,你早該是膩了才對。」歐陽靖冷冷地說道,合上了手上的卷宗,又拿起了另外一本。
  
  「怎麼會膩呢?你這張小臉朕怎麼看,都覺得好看極了,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好看,躺在朕的床上時也好看,你說朕怎麼會感到煩膩呢?」
  
  「說的真好聽,就怕你是口不對心,只不過是想要哄我罷了。」她冷笑了聲,用力地翻過下一頁。
  
  「哄你?」他渾厚的嗓音微微揚起,似乎覺得她的話簡直有趣極了,「說兩句好聽的話就能讓你心花怒放的話,那朕真是要感謝天地仁慈了,朕的好靖兒,你倒是說說,今兒個一整天你都悶著不肯跟朕說話,難不成朕還沒對你感到煩膩,你卻先對朕感到厭煩了?」
  
  聞言,歐陽靖有半晌沉默不語,嬌顏冷凝,驀地,她冷不防地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到他面前,斂眸覷著他含笑的臉龐,美眸細細地瞇起。
  
  「若真是對朕感到厭煩了,好歹也給個令朕滿意的理由吧!」李舒懷直勾勾地回覷她,笑著朝她伸出大掌。
  
  歐陽靖柔順地將纖手擱到他的掌心,任由他握住,然後伸出另外一隻柔荑,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柔柔地撫摸著他裹覆在衣衫之下的強健肌理,冷不防地,她一個用力將他給推倒在榻上。
  
  李舒懷沒有設防,在他高大的身軀倒落的那瞬間,發出了好大一聲砰響,然後,養心殿中又重歸寂靜。
  
  歐陽靖撩起衣袍,跨坐到他的腰上,居高臨下地覦著他,美麗的嬌容有些冷然,挑起的眉梢卻依稀之間有些挑逗的意味。
  
  「皇上……」聽到了殿裡發出不尋常的聲響,幾名宮人就要進來。
  
  「退下。」李舒懷斥退了來人,沉魅的銳眸直勾勾地瞧著身上的女子,薄唇揚著笑,似乎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
  
  歐陽靖轉眸,聽見了宮人離去的腳步聲,養心殿裡又恢復了寧靜,但在他們之間卻是暗潮洶湧的,她如水般清澄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如果,我進了你的後宮,你打算用什麼封位誥賞我?」
  
  「隨便你挑,朕沒有意見。」因為,無論她是什麼身份,都不影響她在他心裡獨佔性的存在。
  
  「如果我想當皇后呢?」
  
  「那朕就封你為後。」
  
  「如果我還想繼續當宰相呢?」
  
  「那你就將是朕這輩子最寵信的近臣。」
  
  「如果——」她一時語塞,放棄了繼續再說下去。
  
  歐陽靖垂眸瞅著身下的男人,發現最惡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倘若沒有最初的糾纏,或許,她就不會擁有此刻的心亂如麻。
  
  她冷不防地俯首吻住他的唇,輾轉纏綿地吮吻著,此刻,她的心裡明明是如此地惱他、恨他,卻又只想著將這男人完全地占為已有,半點也不願與人分享,強烈的護意讓她覺得自己變得好醜惡。
  
  李舒懷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兩人之間的吻更加深入,彷彿要探進彼此的靈魂深處。
  
  「你不要動。」她揮開他的手臂,揚起美眸,硬聲對他說道。
  
  「好,朕全都聽你的,不動就不動。」李舒懷揚起一抹興味盎然的微笑,想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見他就範之後,歐陽靖伸手抽開頭上的冠簪,解開長髮,一時之間,如瀑般的柔順黑潮洩落她纖細的肩畔,她斂眸瞅著他,白淨的柔荑緩緩地解開他的袍服,露出一大片結實的男性胸膛。
  
  就是這個男人,總是能夠將她弄得意亂情迷,就是這副昂藏的體魄,藉由不斷的擁抱,讓她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是他的女人。
  
  她俯首輕吻著他的頸項,在男性的薄膚之下,感受到沉穩的脈動,接著,是他線條分明的鎖骨,她喜歡他的這個地方,總是在他一舉一動時,顯透出獨屬於男性的魄力。
  
  然後,她柔嫩的唇瓣落到他的胸前,已經明顯地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她揚唇一笑,含住了最靠近他心口的小巧突起,學他平常對她所做的舉動,舔著,咬著,每當她放開他時,可以感覺到他的放鬆,而當她又再對他做出舔吻的動作時,他再度變得緊繃,胸膛的肌理在抽動著,大掌緊握成拳。
  
  「請問,朕可以動了嗎?」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帶著笑意,但天曉得他現在根本只想要推倒她,狠狠地要她。
  
  「不可以。」她一副完全沒得商量的專斷口吻,感覺到一股硬實抵住自己的下身,她挪了挪身子,纖手握住他胯間勃起的昂揚。
  
  「該死!」他低咒了聲,感覺到她柔嫩的手心觸感隔著衣料不斷地摩挲著他的男性象徵,一次次地上下套動,不斷地挪著身子,以她腿間最嬌嫩的女性部位輕蹭著。
  
  「我很該死嗎?是我弄得你不夠舒服嗎?」她輕輕柔柔地問道,撩起他的袍服,解開他長褲的繫繩,釋放他已經緊繃到極點的亢熱慾火。
  
  「不,不是的,讓朕抱你。」他凝視著她的眸,近乎瘖□地說道。
  
  她緩緩地搖頭,纖手握住他那宛如熱鐵般的亢挺,以拇指輕抵住頂端,撩弄著他最敏感的部位,一股曖昧的滑膩感從最前端泌出。
  
  「靖兒——」他再也忍受不住,一股強烈的戰慄感從他的腰脊滑過,讓他胯間的昂揚變得更加緊繃。
  
  「你要是敢輕舉妄動,我便不要理你。」歐陽靖按住他就要抱她的長臂,斂眸冷睨著他。
  
  他揚唇苦笑,這妮子永遠知道往他心上哪裡踩會最痛!李舒懷只好收回手,任由她繼續擺佈。
  
  歐陽靖勾起一抹輕淺的微笑,看著他的無奈表情,心中反而有更多的激盪,他總是會對她讓步,他總是溫柔得教她心會痛。
  
  她從他的身上退開,在他的面前緩緩地解開衣袍,看見他眼眸深處綻出近乎銳利的慾望光芒,她唇畔的笑意更深,接著解開縛胸的布條,最後飄然而落的是她的褲子,然後,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名男子,而是隨著年紀增長,出落得水靈動人的美人兒。
  
  「不准動。」她喊住了想要輕舉妄動的他,重新跨坐回到他的身上,赤裸的嬌軀宛如初生的嬰孩般攀附在他昂藏的體魄上,白皙之中透著嫣紅。
  
  「靖兒……」他低吼了聲,慾望宛如一頭野獸在他的身體裡躁動著。
  
  「你想要我嗎?」她纖手輕撫著他的胸膛,以腿間最柔軟的女子幽處蹭動著他的亢挺。
  
  「是,朕要!朕要你!」最後的吼聲幾近粗魯的咆哮。
  
  歐陽靖看著他臉上幾近痛苦的表情,挪抬起身子,將瑰嫩的花穴對準他亢挺的前端,就要將他這鋼鐵般的炙熱給納入花徑之中。
  
  「你等一等——」他低咒了聲,顧不得她給他的禁令,冷不防地起身反將她壓倒在身下,阻止她正要做的事情。
  
  「我不要等,我要你現在就進來,我要你,我要你立刻給我。」她揚起美眸,定定地瞅著他。
  
  「你還不夠濕潤,我會弄疼你。」
  
  「弄疼也沒關係,快進來!李舒懷,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幹嘛有那麼多廢話可說,難道要我求你……唔!」她咬住嫩唇,無聲地承受他的侵佔。
  
  再也經不起她說更多的請求,他結實的虎腰猛然一沉,火熱的亢挺擠進她狹窄的幽穴之中,沒有愛液的滋潤,他的進入有些困難,卻也因此讓兩人之間的結合更加緊密,她乾澀的嫩襞因為疼痛不斷地收縮著,豐豐地吸銜住他。
  
  「很疼嗎?」
  
  她輕輕搖頭,想要逞強,可是擰鎖的眉心,以及蒼白的唇瓣,誠實地洩漏出身子的不適。
  
  但她可以忍受,她就是想要他,想要藉由他給予的疼痛,證明她擁有這個男人,他是她的,是吧?!
  
  「傻女孩。」李舒懷輕歎了聲,捧住她的小臉,吻著她的髮鬢,「妳是在介意今天朕說要納妃的事情嗎?」
  
  「我沒有。」她嘴硬地說,心兒抽疼了下。
  
  他沒拆穿她的謊言,挺腰緩緩地抽動深埋在她花徑之中的亢挺,不斷地吻著她的小臉,愛撫著她美麗的身軀,宛如她是他最疼愛的寶貝。
  
  歐陽靖弓起上身,微擰起細緻的眉心,感覺一陣陣廝磨的疼痛不斷地從她的體內泛起,那是他,在她的身子裡搗弄著,一次次地在她的身子裡烙下屬於他的痕跡。
  
  「朕只要你一個,你還不懂嗎?」他在她的耳邊呢喃,察覺她柔軟的蜜徑之中開始變得濕潤,讓他的抽送變得更加順暢。
  
  她咬住嫩唇,輕輕地搖頭,彷彿還想跟他倔強,多麼地可笑,她竟不介意自己是否為他最寵信的臣子,只在乎在他這個男人的心底,是否還有別的女人的地位贏過她,無論是在他心裡所佔的份量,或者是實質上的封誥,她都不要有別的女人可以贏過她。
  
  這想法明明就是如此膚淺而可笑,但她就是無法教自己別在乎!
  
  她以為自己與一般女子完全不同,她所在乎的是更遠大的志向,有的是比天還高的雄心壯志,怎麼會被區區的兒女私情給絆住呢?
  
  李舒懷見她嘴硬的模樣,心裡覺得可愛極了,她的烈性子一直就是最教他又愛又恨的。
  
  「啊……」她的嬌吟宛轉動人,彷彿最醉人的春藥。
  
  他低吼了聲,開始加快在她體內律動的速度,總是在幾乎快要撤出的時候,再猛然深入地挺進她,狂烈的刺激幾乎教她快要受不住,柔軟的嬌軀在他的懷裡不斷地蠕動著,細緻的眉心苦惱地擰著。
  
  或許是還有些疼吧!他心想,可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他俯首吻住她的唇,兩人的身軀如野獸般交纏在一起,而他非常確信的是除了疼痛之外,她也感受到了愉悅。
  
  兩人交合之際,她滑膩的愛液滋潤著彼此,讓他可以更快速地搗弄抽送,他一次次地進出著她,直到將她送上最銷魂的高潮巔峰……
  
  陰曆九月九日,是一年一度的重陽節慶,在皇宮裡也像民間百姓一樣,或登高、或飲酒、或賞菊、或賦詩,嬪妃皇子們還會在頭上或是胸口佩戴朱萸花,而在這一日,李舒懷在京城東南的曲江池畔宴請群臣,一直以來,因為歷代先帝都會這麼做,每逢重陽在曲江飲宴賦詩幾乎成為定制。
  
  而其中文采最高的,當然就是歐陽靖,在重陽前一日,北方邊防派快騎回報京城,說大軍已經收復最靠近北蠻的一座關防。
  
  所以今日的曲江宴就以此為題,宴會之中,任誰都聽說過歐陽靖的文采非常之高,最後連李舒懷也不放過她,硬要她作首詩應景。
  
  「既然各位如此盛情,那在下就獻醜了!」她微笑拱手對李舒懷及眾人謙稱,略頓了一頓,才緩慢吟道:「四方無事去,宸豫杪秋來,八水寒光起,千山霽色開。」
  
  詩才吟畢,眾人叫好,果然不愧是被譽為朝中文采最高的歐陽家傳人,雖然年紀輕輕,但眼下論文采、論才幹,在朝廷之中沒人比得上這位宰相大人!無論是誰都對這位大人心服口服。
  
  歐陽靖再度入座,她抬起眸看著李舒懷,雖然兩人之間有一小段距離,可是她依舊能從他的眼中看見激賞的稱許。
  
  當然,還是有不服她的人,那就是趙海以及他的一群幫眾。
  
  他一臉悻悻然地看著歐陽靖,不只是看不慣他的年少得志,更是看不慣他如附骨之蛆般與皇帝形影不離,一定是他在皇帝耳邊搬弄是非,才會讓選秀之事硬是被耽擱下來。
  
  或許,就如同宮外許多人所謠傳的,他與皇帝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君臣那般簡單。
  
  這時,宮人們端上剛炊好的甜糕,淡淡的菊花香甚是清雅迷人,人們喜歡在重陽節裡吃糕,因為「糕」音同「高」,有步步登高之意,在皇宮裡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碟碟模樣精巧的糕點放在每位大臣面前,歐陽靖面前也有一碟,可是她一向不愛吃糕,更不愛聞那甜膩的味道,再加上她這兩日勞累了些,胃口不爽,一嗅到那甜味便直直作嘔。
  
  「唔……」她摀住嘴,不讓自己失態。
  
  「你怎麼了?」李舒懷立刻就發現她的不對勁,擔憂地問道。
  
  「沒事,只是忽然覺得胸口悶著,有些反胃想吐。」她搖頭,將面前的甜糕推得遠一些。
  
  「請太醫過來瞧瞧吧!」說著,李舒懷就要揚手教祿公公去喚太醫。
  
  「不敢勞煩皇上,微臣回府之後,歇息一晚就沒事了。」歐陽靖立刻阻止了他,很堅持地說道。
  
  李舒懷直勾勾地覷著她蒼白的臉色,克制住想要接近她的衝動,說實話,他已經倦了要在大臣們面前故作矜持。
  
  有太多時候,他是君,她是臣,除了在知道實情的人面前之外,他們必須要謹守君臣的分際,可是在他的心裡難免覺得束縛,倘若她是他的妃後,他便能夠在想關心她的時候,就傾心地關懷,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這時候,趙海一臉擔憂地站了起來,拱手對她說道:「相爺可千萬要保重身體,您現在可是皇上的左臂右膀,是輔佐皇上治國的棟樑人才,身嬌體貴的,可千萬不能出差錯啊!」
  
  「多謝趙大人的提醒,本相會謹記在心。」歐陽靖冷笑了聲,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
  
  「相爺別客氣,不過可惜相爺不是女子,要不光瞧這反胃想吐之症,豈不恰好是女子害喜之兆嗎?」
  
  此話一出,在場沒有半個大臣膽敢唱聲應和,一個個臉色凝重,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們一向清楚男生女相的歐陽宰相最不喜歡別人拿他的外表取笑,這兩年來,相爺以他的能力向下屬們證明,雖然有一張比女人還美的臉蛋,可是能力卻是不輸給他們任何一個人。
  
  歐陽靖是在場唯一一個還能笑得出來的人,她揚起唇角,勾起一抹艷絕眾生的微笑,「趙大人真愛開玩笑,倘若我是女子,那倒也好,能替自己生個孩兒,免得家裡的人老是催著我成親,要我傳宗接代,趙大人,你說這天底下有那麼好的事情嗎?我歐陽靖真有這種好運?」
  
  見歐陽靖的語氣認真,化解了尷尬的場面,大臣們才鬆了口氣,跟著大笑起來,確實,他身為一國之相,到了這年紀沒有婚配確實不應該。
  
  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調侃自己,趙海愣了一愣,最後只能幹苦笑地道:「天底下確實沒這種好事,是趙海失言了。」
  
  僵局算是暫時化解了,但是,歐陽靖自始至終不敢以眼光直視李舒懷,就算不看他的臉,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灼烈的目光。
  
  他在打量著她,除了歐陽家人之外,就屬他最明白她的狀況,或者說,他比歐陽家的任何人都明白她的狀況才對。
  
  憑著他們匪淺的關係,她確實可能會有孕,或許,她此刻已經有了身孕也說不定。
  
  但她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沒懷有身孕,她並不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可是現在不行,還不可以!
  
  飲宴依舊持續著好一段時間,歐陽靖與大臣們談笑風生,而李舒懷卻顯得靜默少語,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最後先行離去,在他離開之前,低聲地對祿公公交代了幾句話。
  
  大臣們恭送聖上離去,他離去才不到片刻,祿公公便來到她的身邊,拱手對她說道:「皇上擔心相爺的身體違和,請相爺先事歇息,不要太過勞累,奴才已經替相爺備好轎子,要送相爺回府,請相爺隨奴才來吧!」
  
  一時之間,大臣們的眼光都停在她的身上,歐陽靖知道事情絕對不只是乘轎離去如此簡單,但她不便多說話,只好頷首,跟隨祿公公離去。
  
  然而,才離開池畔不久,祿公公將她領入一條穿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一隻有力的長臂給拽進門裡,一抬眼,望進了李舒懷沉邃的眼眸。
  
  「是真的嗎?」他壓沉了嗓音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麼。」
  
  「害喜。」他定定地瞅著她白淨的臉容,「你會反胃想吐是因為肚裡懷有朕的骨肉嗎?」
  
  「不,我沒有。」她別過嬌顏避開他的灼視,眸光之中有些心虛。
  
  「讓太醫過來瞧瞧,朕要確實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喜了。」
  
  「有必要如此急迫嗎?我沒事,真的沒事。」
  
  「來人,傳太醫,」
  
  「不必!」
  
  「傳太醫!」
  
  「李舒懷!」
  
  聽見她連名帶姓的大不諱稱喚,在一旁的祿公公倒抽了一口冷息,而李舒懷只是挑了挑眉梢,瞇細眼眸深瞅了她一眼。
  
  歐陽靖立刻知道自己失了言,沉凝了半晌,沉重的氣氛在他們之間僵持了好半晌,最後,由她緩緩地開口。
  
  「如果,我真的有懷有身孕,你會怎麼做?」她試探地問,心口在發顫,這個問題她早該問了,但卻害怕他的答案。
  
  「褫去你宰相的位置,迎你入宮。」他想也沒多想,就脫口而出。
  
  此話一出,他們之間的空氣彷彿在一瞬之間凝結了,歐陽靖定定地瞅著面前的男人,彷彿直至此刻才認清了他的真面目。
  
  「原來,在你的眼底,我終究也不過是如此。」一聲輕冷的笑從她的唇畔逸出,或許是裝扮男人已久,在她的眉宇之間竟泛著一絲屬於男人才有的爽颯,「我沒忘這位置是你給我的,時候到了,我就把它還你。」
  
  李舒懷自始至終只是看著她,緊抿著薄唇不語,深邃的瞳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悅,「朕是在替你著想,倘若你已經懷有身孕,你是女子的事實遲早會瞞不住,到時候怕會惹出大禍。」
  
  不只是他的禍,屆時歐陽家也將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大難!
  
  這一點,歐陽靖並不是曾未想過,但當她親口聽見他說出那句話時,心裡彷彿有一個角落冰涼了。
  
  「好,那我答應你,如果我真的有了身孕,就立刻辭官。」她的眸光淡如兩泓湖水,清澈透明,卻透著一絲冰冷,她轉頭對祿公公說道:「祿總管,請你去召太醫。」
  
  李舒懷定定地瞅著她,她的臉色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罩著一層寒霜,令他心裡一陣忐忑,但猶作鎮定。
  
  他不懂為何她的神情會如此篤定,也不懂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究竟說錯了什麼話,讓她態度回然改變,但他真的已經倦了與她躲躲藏藏,見不得天日的關係,他要這個女子,要完完全全地擁有她…… 


第七章
  
  從錦帳之中伸出的纖手修長而且白皙,無力地輕擱在小枕上,一條紅繩繫在那勻白的手腕上,而紅線的另一端捻在太醫手裡。
  
  歐陽靖坐臥在帳中,神情沉凝,彷彿想出了神似地,彷彿絲毫不介意帳外的人所做的事。
  
  李舒懷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同樣也是神色肅然,他的目光盯住了帳中人兒依稀的翦影,她那雙冷透了的眸子讓他心口發緊,這麼久以來,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那種表情。
  
  這時,太醫收手,起身斂首走到李舒懷面前,一旁的宮女解開繫在歐陽靖腕上的紅繩。
  
  「如何?」李舒懷迫不及待地問。
  
  「回皇上,娘娘只是氣血虛弱,才會導致胸悶曖氣,所幸症狀還不嚴重,只需煎了帖藥服下便能痊癒。」其實太醫根本就不知道帳裡躺的女子到底是誰,心裡也在納悶,後宮裡已經有許久沒傳出皇上寵幸哪位娘娘,也已經有好一段時日沒有喜訊,宮裡年紀最小的皇子今年已經都快四歲了。
  
  「她不是懷有身孕?」
  
  「回皇上,臣在娘娘身上診不到任何喜脈。」
  
  聞言,一時湧上的悵然若失幾乎教李舒懷無法承受,他太過期待她懷有身孕,這兩年來,他沒有一刻不在期待她懷有他的骨肉!
  
  他坐到椅上,意興闌珊地揚了揚手,要祿公公把太醫帶下去,並且把殿內的人統統遺出去,一時之間,殿內的氛圍沉凝到了極點。
  
  「知道結果之後,你滿意了嗎?」歐陽靖撩起繡帳,坐到床畔,動作緩慢地替自己穿上鞋襪。
  
  李舒懷一語不發地看著她,直勾勾地對上她美麗的眼眸,好半晌之後才沉嗓問道:「你在生朕的氣?」
  
  「是,我是在生氣,可是我在氣自己,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細細地打量這個男人。
  
  為什麼?
  
  為什麼在今天之前,她不曾看清楚過他呢?
  
  「你胡說,你明明就是在氣朕。」他挑眉覷著她,語氣之中有著指控。
  
  她沒胡說,此刻在她的心裡確實悶得快要喘不過氣,她在氣自己為什麼是名女子,無論她有多麼努力,無論她的聰明才智如何過人,卻總是因為自己不是男人而如履深淵,如履薄冰。
  
  曾經她以為他能懂,畢竟他們是如此交心,有好多話就算不宣諸於口,他們都能夠懂得彼此的心裡在想什麼。
  
  但那只是她「以為」。
  
  在他的心裡,她終究只是一名女子,無論這兩年來,她做了多少造福百姓的事,無論她贏得多少人的愛戴,終究只是一場空談。
  
  他讓她當宰相,只不過是想試試看她到底有多少聰明才智可以讓他驚奇,如今他倦了!膩了!就要將她收進袖袋裡,如一隻金絲雀般逗玩,是嗎?
  
  李舒懷定定地覷了她半晌,開口沉悠地問道:「從一開始,你好像就很篤定自己不會懷有身孕?」
  
  「是,我是。」
  
  「為什麼?」
  
  「因為,我有在吃淨藥。」到了這個時候,她不以為自己還有必要瞞著他不說,他早晚都該知道。
  
  「什麼?」當那兩個字從她的嘴裡吐出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李舒懷猛然站起身,激動地拽住她的手腕,「剛才的話,你再說一次。」
  
  「兩年前,我就向敬事房的公公拿過藥帖,要府裡的丫鬟照著藥帖去配藥,這兩年來,我按時服用淨身的藥,尤其在與你歡愛之後,我會服用加倍的藥量,所以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會有身孕。」
  
  「你不想要朕的骨肉?」聽完她所說的每一字一句,他的心痛得好像要淌出血來。
  
  多可笑,這兩年多來,他沒有一刻不在期待,而她,卻在私底下偷偷服用淨胎的藥!
  
  「倘若我真的有孕,實情就會瞞不住,到時候會有大禍,這是你親口說的,忘了嗎?」她回眸鎮定地覷著他。
  
  「屆時你可以進宮——」
  
  「我不要進宮!」她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緩緩地搖頭,「你還不懂嗎?如果我想要進宮,根本就不會私下服用淨藥。」
  
  「朕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如此絕情,真令人意想不到。」他揚起苦澀的笑容,露出自嘲的表情,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松放開她的手腕,轉過身背對著她,「你走,朕現在不想見你,朕想要一個人靜靜,好好想一想。」
  
  「臣告退。」她揖手退出殿閣,淨艷的容顏上冷得沒有一絲表情。
  
  在她離去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斷了、散了!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在那瞬間崩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只是一切都不再如同往昔……
  
  ************
  
  從那日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明顯地疏遠。
  
  有好長一陣子,她沒留在宮裡過夜,總是下朝之後就早早回府,就算是跟他見了面,也總是有其他大臣在一旁,他們之間所談的永遠都是國事。
  
  「靖兒。」歐陽東昭走進書房,一直以來,書房總是由女兒在使用,兩個兒子雖然也讀了不少書,但就是不如自己的妹妹嗜好看書,他們歐陽家有一個大書庫,但歐陽家歷來能把書庫裡的書全覽過一遍的,就只有她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幾十年前,還有另一個人把書給看遍了,那個人就是歐陽容宛。
  
  「爹,有事嗎?」歐陽靖從卷宗之中抬眸,笑覦著父親。
  
  「爹有些話想和你聊聊,咱們父女倆好一段時日沒有促膝長談,你就把手邊的事情先擱著,和爹好好聊一聊吧!」
  
  「是。」她頷了頷首,將卷宗擱在一旁,隨著父親走到窗台邊的椅子上落座,她替父親倒了杯茶水,也給自己斟了一杯。
  
  「爹問你,你現在心上可有人了?」這個問題歐陽東昭很久以前就想要問,但是女兒大多數時間都留在宮裡與皇帝商討國事,不是匆匆回府,就是回來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他一直都尋覓不到機會詢問。
  
  歐陽靖沒料到父親會提出這個問題,但她心裡並不訝異,私底下娘親也向她探詢過幾次,總說不相信在朝廷之中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她會沒有半個看得上眼,還說那佛寺裡的神簽從沒不准過,她早該找到如意郎君了才對。
  
  找是找到了,但是否為如意郎君,或許只有她心裡自知了!
  
  她揚起淺淺的微笑,頓了一頓,才緩慢地啟唇道:「靖兒一直都在忙著,爹您也不是沒瞧見,我哪有閒功夫談兒女私情呢?」
  
  「可是你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再不論及婚嫁,到時候只怕——」
  
  「只怕我想嫁,也沒人要娶嗎?」她笑著戲譫自己,聳了聳纖肩,端起杯子輕啜了口茶水,搖搖頭,「沒嫁也無所謂,反正咱們歐陽家又不靠我傳宗接代,爹您別是因為那天飲宴上聽到了趙海胡說八道,心裡自個兒在胡思亂想,關於我的婚事,您就別操心了!」
  
  歐陽東昭輕歎了口氣,心裡不勝欷歔,「倘若你真的是個兒子,或許爹就不必操這個心了。」
  
  「是啊!」她又聳了聳肩,轉頭眸光出神地望著庭院,以前沒當官時,她常在書房裡,每天對著這片園子,一草一木她可以如數家珍。
  
  這兩年,她在宮裡待慣了,反而對宮裡的擺設格局還要熟悉一點,尤其是李舒懷最常待的養心殿,每回有異地朝貢進宮的新玩意兒,他都會命人先拿到養心殿,他們會一起把玩研究,直到膩了為止。
  
  「對了,爹。」她回眸看著父親,神情顯得凝肅,「有件事情你可得小心,趙海一直不肯對咱們家善罷干休,他一直在找機會要尋咱們家麻煩,最近更是動作頻頻,我怕他會對您不利,最近您可得凡事小心才行。」
  
  「這我知道,爹會小心,倒是你,聽說皇上最近對你不太和善,你千萬要記得小心謹慎,畢竟伴君如伴虎,這道理爹應該早就教過你才對。」
  
  「我知道,沒事的,皇上他不會對我怎麼樣,他不會的。」歐陽靖語氣平靜地說道。
  
  她知道父親一直都不相信她的話,但就算那一天,他盛怒已極,可是終究沒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只是他明顯地疏遠她倒是事實,聽說,最近鄰國獻了一名美貌無雙的女子,據說是他們國家之中的第一才女,一進宮就得到李舒懷的寵愛,現在聲勢水漲船高,許多人都在下賭注,說這名新妃子怕是不久就會傳出懷有龍種的喜訊。
  
  她揚唇苦笑,明明就是她不肯要李舒懷的骨肉,但聽到別的女子要生他的孩子,心裡的護意就像倒翻的醋缸子,直教她一陣陣酸楚了起來……
  
  ************
  
  上一次,他召見她單獨覲見,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以前了!歐陽靖發現自己竟然記不得時間,因為感覺真的非常久遠。
  
  中和殿前的玉台上,從東方拂來的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袍,李舒懷凝視了面前美麗的容顏好半晌,才緩緩地開口。
  
  「朕聽說,你最近派人在查趙家。」
  
  「是。」她並不訝異他會開口提這件事情,她知道趙海絕對不是一個會乖乖捱打的人,想必他一定動用了不少人力在李舒懷面前撥弄。
  
  「如果是因為你們兩家的私人恩怨,那朕要你立刻就停止查辦。」
  
  「以前的你不會這麼說,你總是偏向我多一點的。」
  
  「朕是皇帝,你們都是朕的臣子,無論咱們兩人於私交情如何,於公,朕不能偏袒你一人。」
  
  「我知道。」她看著他,一瞬也不瞬地靜靜微笑。
  
  「你沒有任何話要對朕說嗎?」他無法克制自己的語氣之中有一絲期盼。
  
  「說什麼?說今年黃河改道,所車未釀成大禍,說北方整修邊防,戶部上報說還缺了二十萬兩銀子,說去年冬天氣候寒冷,今年春天江南米鄉少見害蟲,可想而知,今年的秋天絕對會有大豐收,說皇上英明,天祐我朝,百姓們安居樂業,感念聖上恩德——」
  
  「夠了。」他沉聲喝止了她,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你不是想聽我說這些話,那你想聽我說什麼呢?」她揚眸迎視他,看見一絲惱怒的光芒從他的眼底綻出。
  
  「如果除了這些話之外,我們再也無話可說,那就什麼都別說了吧!」冷冷地說完,李舒懷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歐陽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凝視著他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一陣疾風揚起了他的袍袖,無聲地翻飛著,彷彿是無聲的告別。
  
  靜立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轉頭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原來,就算他們之間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在他們之間,仍舊永遠有一道跨越不了的界限……
  
  ************
  
  那天之後,李舒懷撤走派給她的人馬,少了那一隊武功高強的幫手,歐陽靖只能私底下調動一些屬於自己的官系繼續追查趙家的犯罪事證。
  
  終於,皇帝與宰相的不和嫌隙終於浮上了檯面,每個人都在猜測或許歐陽靖這個宰相位置再坐也沒有多久了!
  
  離宮之外的候殿中,歐陽靖手裡拿著摺子,靜靜地在等待李舒懷的接見,祿公公已經進去通報許久了,但仍舊沒有動靜。
  
  已經連見都不想見她一面了嗎?
  
  以前,就算她常說他煩人,他也會纏住她不放,總要她趕好多次,他才會離開她去做正事。
  
  「相爺,皇上說要見您了,請跟我來。」一名公公進來說道。
  
  歐陽靖覺得這名宮人特別面生,似乎以前並沒有見過他,但她沒再多想,跟著這名宮人前去。
  
  一直走到暢春池旁,她終於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她淺笑問道:「公公,請問皇上今兒個興致可好?」
  
  「好,好得很。」
  
  聽完他的回答,歐陽靖立刻心裡有了警覺,李舒懷身邊的宮人都是祿公公一手調教,他老人家最忌諱手底下的人談論主子的任何事情,凡是有人問起,只許說「聖躬安康」,絕對不許有第二句話!
  
  她悄然地從男人身後退開,直到幾步遠之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跑掉,男人發現異狀,立刻拔腿追上她,他的手裡多了一支銳利的匕首。
  
  「你到底是誰?」歐陽靖退到池旁,再也沒有退路,她看見男人眼中的殺意,心裡忐忑,卻仍舊做出平靜的表情。
  
  男人猙獰地笑了,「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不死,來日依舊得死,我的主子已經知道你們歐陽家的秘密,你礙到了他的陞官發財路,當然就必須要死。」
  
  「你的主子是趙海?」他的話令歐陽靖心裡一震,難道,趙海已經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實?
  
  男子笑而不答,手裡的匕首一落,眼看就要砍進她的纖頸之中,歐陽靖沒有第二個選擇,往後涉進暢春池中,不管自己完全不諳水性,不停地往池央心挪動,而男人不死心地在她身後追趕,她的半身幾乎已經完全沒入水裡,只怕再走幾步,她就要滅頂。
  
  「來人!有刺客——」她喘息著大喊,試圖引起騷動。
  
  這時,前去候殿之中見不到她人的李舒懷帶人趕了過來,見到眼前的情景心裡駭然。
  
  「靖兒!」他縱身躍入水中,趕著在她滅頂之前救到她。
  
  「皇上,危險!」滕耀看著主子躍入水中,幾乎同時也跳進水裡,在刺客傷到歐陽靖之前,身手俐落地制伏了他。
  
  半晌,李舒懷抱著懷裡的人兒上了岸邊,初春冰涼的池水將她整個人都給凍寒了,他抱著她,試圖溫暖她,「你沒事吧?有哪裡不對勁嗎?」
  
  「放開我……」
  
  「快說!你到底有沒有受傷?」他揚聲喝道:「來人,快召太醫!」
  
  歐陽靖知道自己再不說些話安撫這男人,他絕對會搞得天下大亂,「我很好,你放心,他沒有傷到我,我很好。」
  
  她揚起美眸,直視他深邃的眼光,在他的眼底看見了一絲激動的火焰,稍一不慎,他這把火是會把天下都給燒燬的。
  
  「你不是不要我了嗎?」她輕淺的語氣之中帶著淡淡的怨懟。
  
  他寵幸新的妃子,不但對她疏離,還抽撤掉給她的人馬,這不就是擺明了不要她了嗎?
  
  「沒有,朕從來沒有不要你,從來都沒有!」
  
  李舒懷緊緊地抱住懷裡的人兒,心裡害怕到幾近戰慄,如果他曾經想過要置她於不顧,就此讓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淡然,但此時此刻,無比赤裸的心情讓他體會到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麼可笑!
  
  無論如何,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保她無事。
  
  哪怕是全天底下的人都要跟他作對,他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
  
  殿閣中,爐盆裡的炭火燒得通紅,釋放出來的溫暖熱氣,讓整個殿裡透出一股熱烘烘的暖意。
  
  歐陽靖裹著裘氅蜷坐在臥榻上,披散的長髮將她美麗的臉蛋襯得分外楚楚動人,剛才已經用熱水梳洗過,但她的身子仍舊覺得冷,可是她把自己蜷成一團,不讓李舒懷靠近。
  
  李舒懷站在她的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看見她抿著嫩唇的倔強神情,彷彿刺蝟般不讓他靠近的戒備神態,
  
  「這次的事情朕要你就此罷手,接下來由朕出面,你別再輕舉妄動。」他在心裡苦笑,原來,想要疏遠她這件事情,無論他做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就在剛才,他已經下令要查出那名刺客的來歷,要滕耀無論任何手段,都要逼出幕後主使者。
  
  「不需要,這是我們歐陽家的事情,你別插手。」她淡淡地說道。
  
  是的!在今天之前,或許她是因公而辦趙海的事,但如今他可能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實,那麼,她便不能留他活口,要不,一旦他公開了這個事實,他們歐陽家即將面臨的是抄九族的大罪!
  
  屆時,就算李舒懷想保她無事,只怕都無能為力。
  
  「你還在生氣朕上次撒手不管的事嗎?」
  
  「你說呢?」她冷笑了聲,秀致的容顏絕美而且冰冷,「是你自己說要大公無私的,你想當個好皇帝,那我就成全你。」
  
  「朕不是存心不肯幫你,只是想讓你趁此機會退下來,不過就是這一點私心,你也不肯原諒嗎?」雖然他有這個心思,但他終究是沒逼她呀!
  
  終究他還是成全了她對權位的留戀,不是嗎?就連她瞞著他吃淨藥,不肯要他的骨肉,他也都已經逼著自己釋懷了呀!
  
  「你沒逼我,可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可是我不想進後宮,進了那個華麗的籠子之後,我還飛得出來嗎?」
  
  「朕從來沒有想要關住你!」李舒懷惱怒地低吼,她就算是進了後宮,他們之間也與今時無異呀!
  
  「你有!在你的眼底,我終究只是個女子。」終究是不如男子。她歐陽靖能有今日今時,還需感謝他的大恩大德呀!
  
  「你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不懂。」她淡然地搖頭。
  
  她怎麼能求他懂呢?他是九五之尊,總是高高在上,又怎會懂得從小她就被教導身為一個女子應該遵從的三從四德,最終,一個女子的存在,不過就是為了相夫教子,兩年前,當她聽說京城裡的首富花家將當家的位置交給了女兒,那時,她心裡不知有多艷羨呢!
  
  為什麼她不能呢?難道她歐陽靖就是逃脫不了被世俗規矩綁縛的宿命嗎?她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呀!
  
  「朕要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朕不懂什麼?」
  
  歐陽靖輕輕地歎了口氣,別過眸子看著火盆裡燒得通紅的赤焰,「我不想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李舒懷一語不發地瞅著她美麗的側顏,兩年多的相處讓他心裡很明白,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性子遠比男人剛烈的女子,倘若她真是不想開口說,那就是逼死她,也無法從她口中套出自己想聽的話。
  
  而他不想逼死她呀!
  
  眼前無奈的窘境讓他忍不住低咒了聲,恁是有再好的風度,此刻在她面前也都消失無蹤。
  
  他長臂一伸,冷不防地摟起她,近乎蠻橫地吻住她柔嫩的唇瓣,大掌按住她纖細的腰肢,恨不能將這人兒給揉進骨子裡。
  
  她怎能說他不懂她呢?
  
  在這天底下,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讓他李舒懷心甘情願花費如此大的心思,只有她歐陽靖是他的僅此唯一!
  
  她怎麼能夠說他不懂呢?對他而言,她的這句「不懂」比利刃剜在心口上還教他疼痛!
  
  就在她還來不及抗拒之時,她身上的裘氅已經落了地,身上單薄的衣料被他給扯碎,他的吻如烙鐵,他的擁抱如烈火,旋即已經將她給焚得一身火熱。
  
  她無力抗拒他,只能任由他一次次地擁抱侵佔,或許是因為她的身子真的太冷了,唯有他熾熱的體溫能夠暖得了她。
  
  明明才不過個把月的光景,李舒懷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離開這女人百年之久了!他一次次狂烈地將自己埋進她柔軟的身子裡,恨不能讓她化成自己的骨血,再也不要分離!
  
  在這一瞬間,他們就像融化的鐵石般,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兩人皆是不發一語,只任由最原始的歡愛律動探索著彼此的心……
  
  ************
  
  在那天之後,李舒懷命滕耀挑選手下最精良的護衛守在她身邊,要這隊人馬無論如何都必須保她平安無事,那日暢春池的事件,絕對不能夠再有任何發生的機會!
  
  滕耀跟在李舒懷身邊有十年之久了,他們之間的情誼除了君臣之外,還有近似兄弟的情分,他比任何人都瞭解歐陽靖之於他主子的重要性。
  
  那日之後,歐陽靖又開始進出養心殿,表面上看起來一切有如以往,只有她與李舒懷心裡明白真實的情況。
  
  「我聽手下的人說,你尋思要封趙海的口。」滕耀在主子離去之後,進了養心殿。
  
  「這事情你告訴皇上了嗎?」她輕抿淺笑,並不否認這個事實。
  
  滕耀緩緩搖頭,「你這又是何苦呢?只要你一開口,皇上肯定幫你做任何事隋,畢竟趙海在朝中的勢力不小,你這麼做會有危險。」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你防範著我,可是,你的理由卻跟其他人不一樣,照理來說,你應該一句話都不說,看著我往火坑裡跳,可是你沒有,這證明你是好人。」
  
  「依在下的立場來說,你的存在確實是一大威脅,可是,我對你這個人的為人並沒有意見,沒道理眼睜睜看你涉險而不出聲警告。」畢竟,從頭到尾他不爽這女人的原因就只有一個,她太有本事讓他的主子為她奮不顧身,而他主子的安危就是他的職責!
  
  所以,從一開始就注定他們兩人是天敵,注定要水火不容。
  
  「但你就算是說了,我還是要這麼做。」
  
  「你——」
  
  「滕護衛,謝謝你浪費了自己的口舌來勸說我,但我心意已決,無論是誰來勸說,我都不會聽的。」
  
  「那就請你好自為之吧!」反正好話說盡,他也只能任由這女人去了!
  
  「我會的。」
  
  歐陽靖唇畔的淺笑依舊,只是眸子裡多了一絲歉意,是對李舒懷的歉意,雖然她已已經知道自已即將要做的事情,勢必會令他盛怒不已……
  
  ************
  
  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不過僅僅是一夜之間的事情,歐陽靖以貪瀆結黨的罪名,帶人抄撤趙家,那一夜,趙海拒捕被殺,趙家財產全部充公,而趙家的妻小奴僕則被拘在府裡,等候聽判。
  
  當李舒懷知道這件事情之時,已經太遲了!
  
  「為什麼?」
  
  朝堂之上,李舒懷輕淺的嗓音沉沉地迴響不絕,他定定地瞅著歐陽靖,臉色鐵青,眸光陰沉到極點。
  
  「關於趙海的罪證,臣已經追查好一段時日,他結黨營私,挪用公款,前一夜得到可靠消息,說趙海要攜帶家眷趁夜逃跑,帶人抄家乃下下之策,但臣不能不為。」
  
  「就算趙海有罪,這件事情你依舊做得太過分了。」他語氣頓了一頓,掃視了朝臣一眼,知道自己必須對她做出一些懲處,否則難以杜絕悠悠之口,「或許,朕過去真的對你太過縱容,才讓你忘了分寸,歐陽靖,朕要懲你,你還有話想說嗎?」
  
  「我無話可說,甘願受皇上任何懲罰,我心裡絕無怨言。」
  
  「在朕想到如何辦你之前,將要暫時褫去你宰相的權位,這段時間,你就在自家府邸裡閉門思過吧!」此話一落,朝堂之中一片沉肅,大臣們看著皇帝沉穆的臉色,沒人敢再說半句話。
  
  「臣遵旨。」歐陽靖拱手領旨,嬌顏淡然,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清澄的眸光之中,有一絲歉意,有一絲釋然,終究該是有個結束了!


第八章
  
  人要翻臉,總是比翻書還快。
  
  以往時常到歐陽家走動的同僚,像是突然鳥獸散似的,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人過來慰問一聲。
  
  雖然歐陽家族裡的人很有義氣地要概括承受這次的懲罰,但仍舊有些雜音出現,而最終的結論是她當初就不該去當官。
  
  祠堂內,闃無人聲。
  
  門與窗都是緊掩著的,屋外雖然艷陽高照,卻被屋簷的陰影給籠住,對比之下,分外覺得屋裡陰暗,祠堂前只有幾盞蠟燭亮著,微薄的亮度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火苗靜靜地燃著,時光彷彿亙古般凝滯不動。
  
  歐陽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千百年,不,或許是一萬年吧!
  
  這四周又沉、又悶,瀰漫著幾乎教她快要透不過氣的安靜氣息。
  
  她坐在蒲團上,抬起淨麗的面容,望著堂前的祖宗靈位,牌位上好的木質已經泛著陳舊的光澤,至少也有一,兩百年了吧!他們歐陽家前八代祖宗都在上頭了,算算這些祖先們身上加冕的官位,想起來還真有點驚人。
  
  她爹——還在人間的第九代祖先,要她在佛堂裡面閉思過,好好向祖先懺悔,替自己竟然為歐陽家帶來如此大的災殃而愧疚。
  
  而她此刻卻只想著,自從當了宰相……不,應該說是當了官之後,她就有忙不完的事情,見不完的人,上書房裡永遠有處理不完的國家大事,那時候的她想要安靜一會兒,可現在她卻覺得眼下這份安靜,揪得人心裡有些難受。
  
  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覺得三代以前的歐陽容宛有錯,若真要說何錯之有,大概就錯在她們投錯了胎,這輩子當了女人。
  
  她們的能力並不比任何男人差勁,男人們能做的,她們也統統可以做得到,可是,同樣的事情由她們做起來,就被說成是離經叛道,為世俗所不能容,這根本就不公平!
  
  而最終,她以為最懂自己的男人,其實,根本就不曾懂過她的心。
  
  歐陽靖雙手抱住自己,覺得好冷,透不進陽光的祠堂裡,冷得教人連心裡都忍不住直打顫。
  
  兩年多前,她也在這裡待過,那時,她在心裡立下了志願,今生今世,她歐陽靖絕對不讓自己遜色於男人。
  
  然而,她明明就做到了自己所立下的志願,為什麼此刻她的心卻感到一陣陣疼痛呢?
  
  這時,祠堂的門被人推開,吱呀地一聲,屋外炫目的陽光也跟著應聲迤邐而進,她緩緩地回眸,看見一尊高大的人影站在光影之中,她瞇細眸,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看清楚李舒懷俊雅的面容。
  
  「你來做什麼?」她輕冷的嗓音顯得有點虛弱無力。
  
  「朕來探望你。」他走到她的身畔,俯身伸手執住她的柔荑,將她從蒲團上拉起身,一握住她纖手的那剎那間,一陣從她手心裡透出的寒意讓他忍不住心口為之疼痛。
  
  「那你見到了嗎?」她勉強自己站穩了身子,甩開他的掌握,「我好得很,這輩子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如果你見到了,可以請回了嗎?」
  
  「可是在朕的眼中看來,你一點都不好。」他說的是實話,她何苦要這樣折騰自己呢?
  
  進來之前,聽歐陽府裡的人說,她幾乎不吃東西,總是只吃了一點流質的湯粥,然後便拒絕再吃任何食物了!
  
  這是何苦呢?她到底想要什麼?他可以全部都讓她得償所願呀!
  
  歐陽靖冷笑了聲,似乎覺得他的話可笑到了極點,「是,我不好,可是你說這種話,並不能讓我心裡好過一點,是你下旨要我在府邸裡閉門思過,可是我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對於如此性格頑劣的臣子,皇上,您不覺得自己的懲罰太輕了嗎?」
  
  「不。」
  
  「您真是仁慈,我卻覺得罰責太輕,沒讓我上斷頭台,也應該把我發配邊疆,做一輩子的苦力,永生永世都回不了京城。」
  
  「朕是皇帝,不需要你來教朕怎麼做。」他沉渾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淡漠,在高聳的祠堂之內迴響著,久久不絕。
  
  「你走。」她轉身背對著他,不想再看他,卻發現自己仍舊被他高大的黑色翦影給完全籠罩住,「恕微臣正在閉門反省自己的過錯,不方便接見聖駕,望請聖上原諒。」
  
  「你有必要對朕這麼疏遠嗎?」
  
  「疏遠?我們曾經親近過嗎?」她淡然一笑,緩緩地搖頭,「沒有,我們並沒有變得疏遠,一直以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
  
  一陣近乎凝滯的沉默之後,她的耳畔聽見了一聲輕沉的歎息,然後是祠堂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接著,圍繞在她身邊的,就只剩下真正的寂寞。
  
  一顆豆大的淚珠無聲地跌碎在石地上,歐陽靖低著頭,看那圈烙在石地上的濕痕,她伸手摸著臉頰,才發現已是一片濕濡。
  
  她猛然回首望著大門,看見屋外的陽光被窗欞給一道道畫開,像碎金般流洩而入,她忍不住苦笑了聲,怎麼還能看得見呢?
  
  他早就走遠了呀!
  
  此刻,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為何會心痛,一直以來,她想要的就不多,不過就是想要個人知道她到底有多麼努力……
  
  那天,李舒懷離開歐陽家之前,吩咐不許再讓歐陽靖待在祠堂裡,那兒太冷,她的身子會受不住。
  
  其實歐陽東昭早就想把女兒給放出來了,終究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讓她在祠堂裡反省思過,主要是為了杜絕家族裡的悠悠之口,眼下有皇上的口喻,他當然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女兒給接出祠堂。
  
  出了祠堂之後,歐陽靖終日將自己關在房裡,一本本地謄寫她早就想要籌畫的政略,包含了一些攸關人民生計的大事。
  
  李舒懷確實是個睿智的明君,但就算他有三頭六臂,要他處理的國事總是一件接著一件,這些時日待在他身邊,讓她深刻地體會到,有些事情就算他想顧及,也是分身乏術。
  
  這些年,她派了一些手下的官員到各地去明察暗訪,發現有些地方並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地方官怕事,怕上奏朝廷會捱責,但這些問題日積月累,遲早會成大禍,她想趁大禍釀成之前,及早做準備。
  
  李舒懷很讚許她這個做法,給了她一隊精良的探子,讓她可以順利地完成這件事情,剛有成果回報時,他們還秉燭談了一整夜。
  
  如今想來,與他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充滿了許多令人期待的事情。
  
  她也學會了去屠家飯莊偽裝成親戚吃好料,與敖家堡的堡主成了好友,也難怪李舒懷氣悶,因為那敖闕風確實把自己的輩分弄得忒高,連她這個「小叔」都望塵莫及。
  
  這時,歐陽東昭手裡拿著一道聖旨,急忙地跑了進來,「靖兒,你知道剛才是誰來了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覷了父親手上的聖旨一眼,心裡約略明白了幾分。
  
  「是皇上派人來了!靖兒,皇上赦放你了!你沒事了!」
  
  「我知道了。」聽到這消息時,她的反應平靜得近乎冷淡,「爹,親戚們都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我不知道,皇上的使臣是直接到咱們家來的,所以我想他們應該都還不曉得吧!」
  
  「那派人去通知他們吧!讓他們放心,告訴他們沒事了。」
  
  「你說得對,果然還是你的心細,我這就派人去做!」說完,歐陽東昭趕忙著去辦這件事情。
  
  歐陽靖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靜靜地微笑著,頓了一頓,彷彿有一瞬間陷入了深思,然後再度提筆開始在本子上謄寫,一字一句地把想法付諸文字。
  
  其實,李舒懷赦不赦了她,就以眼下來看,根本一點都不重要了。
  
  在她的心裡早有了另一個決定。
  
  倘若李舒懷知道她此刻心裡的想法,他會怎麼想呢?
  
  若說她現在心裡有什麼後悔的,那大概就是那日不該急著將他趕走,該多看他幾眼,因為,他們日後見面的機會,怕是不會太多了!
  
  
  
  那日,在對歐陽靖做出懲處之後,李舒懷立刻派人去調查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把她所查到的所有卷宗全都翻看過一遍,並且派滕耀帶人前去江南做更仔細的尋訪。
  
  最終,他終於知道趙海不只靠著趙家幾代國動爺的身份結黨營私,還在地方廣納勢力。
  
  而且,賑濟陝西蝗災的餉銀,總共是三百萬兩,全讓這趙海以各種名義納入私人的銀庫,而且事情還不只如此,據說最近在江南開了幾家票號,對做生意的人廣開方便之門,可是收取頗高的利金,據說拿來放款的銀兩,就是來自從國庫裡撥出去的這三百萬兩。
  
  先前,在江南所開的票號,也是趙海所設,只是後來歐陽靖派人追查,風聲太緊,他才將票號給收起來。
  
  所以,這趙海不只該死,而且該死千萬次!
  
  而滕耀帶回來的消息,讓李舒懷明白了為何歐陽靖會對趙海痛下殺手,趙海派人去調查歐陽家的族譜,找人假扮身份去問了不少歐陽家的人,最後得到了歐陽靖可能是女子的消息!
  
  倘若她是女子的事情被公開,屆時這天下怕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絢爛的晨光照進了皇城的宮閣之中,今天是歐陽靖復職的第一天,朝堂之中,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她的到來。
  
  然而,當她走進來之時,不只是李舒懷,所有大臣們都嚇了一大眺,因為她穿著尋常的衣袍,而宰相的冠服被她捧在手裡。
  
  「你這是什麼意思?」李舒懷咬著牙問。
  
  「微臣的意思再清楚不過,請皇上允許微臣辭官。」她揚起美眸,恭謹而且平和地說道。
  
  「你知道自己正在說的話嗎?」
  
  「回皇上的話,臣心裡很清楚,在家中反省數日,深感自己的莽撞釀成了不少禍事,終究是歐陽靖不才,不能擔當宰相的重責大任,請皇上成全,讓臣辭官,為自己的罪愆負責。」
  
  「辭了官之後呢?」
  
  「辭官之後,閒人一枚,讀書修性,四處遊走。」
  
  「你想去哪裡?」
  
  「天下之大,總有歐陽靖的容身之處。」她恬淡一笑,那雙美眸澄亮有如湖水,在那水潭深處,映著他溫文爾雅的臉龐。
  
  他還想著要她進宮是嗎?不,她不要,待在一個不能知心的男人身邊,她心裡的痛苦將難以言喻。
  
  這時,祿公公靠上前來,在主子耳邊低語了數句,把這兩日他聽到的謠傳告訴了李舒懷。
  
  聞言,李舒懷的眉心猶如深鎖,直勾勾地盯住了歐陽靖絕美的嬌顏,「朕聽說歐陽家要辦喜事?」
  
  「是,是臣的胞妹,她要嫁去南方的賈家,她未來的夫婿賈南仁乃是南方有名的讀書人。」這消息是前兩日,她讓家裡的人放出去的,當然,她會這麼做不會沒有目的。
  
  「朕怎麼不知道愛卿有個待字閨中的妹妹?」李舒懷在心裡冷哼了聲,賈南仁?一聽就知道是她拿來搪塞他的名字!
  
  「她是微臣的同胎雙胞所生的妹妹,與微臣的面貌一模一樣,今年年歲也不小了,能嫁個好人家,我們家人都替她高興。」
  
  什麼同胞所生的親妹?那明明就是在說她自己!李舒懷銳眸一瞇,細細地打量她淨秀的容顏,那冷絕的神情看在他的眼底,彷彿針錐般一陣陣令他心裡不舒坦起來。
  
  她想辭了官,卻用了這個法子不肯進他的後宮!這該死的妮子竟然想要徹底地與他斷了關係!
  
  「令妹既然是愛卿之妹,不只有歐陽家知書達禮的家世淵源,聰明才智也應該頗有乃兄之風,像她這樣的賢德女子,如果進宮當朕的妃子,應該能夠端正朕的後宮,諸位卿家,你們說是嗎?」
  
  「皇上說得是。」眾人紛紛點頭贊同,只有歐陽靖抿唇不語。
  
  「皇上謬讚了,舍妹不過是一名尋常女子,從小家中祖訓言明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她非但不知書達禮,甚至於還有些任性妄為,倘若進了宮,她不但不能造福後宮,只怕還會釀成災難,讓皇上為難。」
  
  「就算如此,朕還是想娶她進宮呢?」
  
  「一女不事二夫,舍妹已經許給人了,皇上只好死心吧!天下之大,何患尋覓不到有才德的女子呢?」
  
  「若朕偏要呢?」他瞇細銳眸,直勾勾地盯著她淨艷的臉蛋。
  
  「皇上乃是一國之君,想要強搶民婦嗎?」
  
  「兩府的喜事未辦,令妹猶然待字閨中,何來強搶民婦之說呢?」
  
  「已經訂下的親事,女兒家就像已經過了新夫婿的門,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無論如何,這是更改不了的,除非,皇上要以權奪人,那可是會遭天下人非議,皇上英明,想必不會做出如此無理之事。」
  
  聽她的話說得如此之絕情,一口怒氣宛如滲血般湧上他的喉頭,驀地,他唇畔逸出一聲冷笑。
  
  「好,令妹可以嫁,朕還要她風風光光地嫁,可是你的辭官朕不允,你休想辭官,休想離開京城,休想……」他話鋒忽然一頓,斂起眸,定定地瞅著她,大掌緊握成拳,內心的狂潮近乎洶湧。
  
  她休想離開他,這輩子她休想!
  
  就算是用養著的,他也要養她一輩子!
  
  「臣心意已決,還望皇上成全。」
  
  「朕也心意已決,此事不需多議。」他冷眸定定地瞅著她,沉聲對身旁的祿公公命令了數句。
  
  祿公公頷首接旨,揚聲對朝臣說道:「皇上有令,除歐陽相爺留殿之外,眾朝臣皆可休班退朝,有事改日再議。」


第九章
  
  大殿中,沉靜的氣氛彷彿亙古綿長的歲月,靜靜地從他們兩人身旁穿流而過,歐陽靖揚起眸光,看著他站在殿階之上,君臨天下,風姿爽颯。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心中的忐忑不安。
  
  那時,這男人的豐功偉業,英明事跡,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令她憧憬而嚮往之,那時的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天會如此地接近他。
  
  此刻,穿流過他們身邊的,似乎不只有寧靜的空氣,還有這兩年多來,他們彼此的相知相惜,如影隨形。
  
  他巡幸江南之時,有她陪著;他上泰山祭天,他們一起登上泰山而小天下;他親征西方蠻族,她也跟隨在一旁獻策,那兩個月裡,天寒露凍,他們總是在軍帳中聊到很晚,然後總是起得很早,分頭進行他們前一晚討論出來的決定。
  
  那是多麼令人懷念的光景呀!
  
  最後,他們一起打了勝仗,猶記得那天清晨,前方哨崗的將領收到了敵軍臣服的降書,他們兩個人是多麼地高興,他帶著她在草原上策馬狂奔,一起躺落在草原上,他一次次地愛她、抱她。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天的晴空,青藍色的天,如雪般的白雲,雖然拂來的風有些冷涼,但他熾熱的體溫卻徹底地暖了她一身。
  
  他咬著她的耳朵,一邊輕吻著,一邊說她真該死,不知道是在他身上施了什麼咒語,竟讓他離開不了她。
  
  她聽了他埋怨的語氣,心裡覺得好笑,在那片綻藍的青空之下,他們笑得好開心,彷彿那一刻會一直持續著,直到永遠。
  
  然而永遠還沒到來,他們卻已經形同陌路。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回到那一天。
  
  「朕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呢?」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寧靜的氛圍,灼熱的目光直瞅著她,彷彿要牢牢地釘住她,撇開帝王的身份,就算以一個男人而言,對這名女子,他也已經讓步太多。
  
  「你任何事也不必做。」她淺淺地笑了,「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要留下來,我只想要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如果你在怪朕錯怪了你的清白,那朕向你賠不是,只要你能夠原諒朕,一切都好辦。」一絲銳利的光芒閃過他的眸底,那抹精光藏著些許危險的氣息,依稀之間藏著嚴厲。
  
  而歐陽靖看出來了,那是警告,又或者可以說是給她的忠告。
  
  「你是在暗示就連我女扮男裝,進朝當官的事情都可以一筆勾銷嗎?暗示我如果不原諒你的話,你就要對我的家人不利嗎?」她挑起柳眉,直勾勾地覷著他,倏地冷笑出聲,「是,一直以來,你確實對我有諸多縱容,現在你想要向我討恩情了嗎?」
  
  「不,朕只是——」
  
  「你可以將我治罪,我知道自己所犯的是抄誅九族的欺君大罪,但一個做事一人當,罪不應累及至我的家人,你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將我賜死,我可以現在就在你面前自盡——」
  
  「歐陽靖,你住口!」當那兩個宇從她的口中輕易被說出時,他的心口一瞬間為之冰涼。
  
  他忽如其來的盛怒氣息讓她怔愣了下,同時也讓她冷靜了下來,一抹輕淺的苦笑泛上她的唇畔,歐陽靖緩緩地搖頭,看著他,緩緩地開口。
  
  「我受夠了。」她揚起微笑,一抹近似悲淒的神情從她的眸底閃過,「已經夠了,請你讓我離開,這個地方我已經不想再多待片刻,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就讓我走!」
  
  「你這算是在威脅朕嗎?」他瞇細銳眸,惱火地瞪著她。
  
  口口聲聲在他面前說著要死,難道她從不曾考慮他心裡會有多痛嗎?他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才會愛上一個如此美麗又殘忍的女子,而且深刻地愛著,不能自拔。
  
  「我不敢。」歐陽靖搖頭,唇畔的笑容淺得近乎隱沒。
  
  她不敢?如果她不敢,就不是他所熟識的歐陽靖了!
  
  「不,你不准走,」這句話,並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他在向她宣告心裡所做的決定,「朕不許你辭官,你休想從朕的身邊離開,如果你需要時間冷靜,朕可以讓妳告假一段時日,等妳想清楚了,再派人捎個信兒讓朕知道。
  
  「我心意已決,你不會等到這一天的。」
  
  李舒懷忽略她堅決的語句,別開銳眸,揚聲喚來下人,「來人!派人用轎子送相爺出宮。」
  
  「已經不是了。」她淡淡地出聲糾正他。
  
  李舒懷深吸了口氣,捺住了想掐斷她白嫩細頸的衝動,握緊拳頭,臉色有些鐵青,沉凝的氣氛讓宮人一時左右徬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等你休息夠了,冷靜下來之來,朕會再去探望你。」他咬著牙,沉聲輕淺地說道。
  
  「可我不想見你。」她冷冷地回絕,「就算你來了,我也不見你,除非你用皇帝的身份命令我,如此一來,你便可以見到心有不願的歐陽靖。」
  
  「朕不會用皇帝的威權來壓你,可是你必須記住一點,你今生今世只能有朕一個男人,誰敢與朕搶女人,朕就要誰的腦袋。」他硬聲說完,直勾勾地覷著她迎視自己的無畏目光。
  
  一瞬凝結的沉默,在他們之間卻似看不見的針鋒相對,這兩年來,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樣,他們為了防衛自己而傷害彼此。
  
  這時,宮人們來到大殿門口,要恭請相爺出宮,腳步聲打破了他們之間如冰霜般的沉默。
  
  「若我不是女子就好了,若不是的話,那真是太好了。」輕冷地對他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李舒懷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纖細背影,眸光陰沉地瞇起。
  
  她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無法忍受待在宮裡的生活,難道,就連跟他扯上關係,都教她如此難以忍受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李舒懷胸口一沉,他是傾盡了所有的心思在愛這名女子,而她究竟用了幾分的心回饋到他身上呢?
  
  終了,他揚唇苦笑,眼前這步境地,只怕是當初的他所始料未及的。
  
  在那時,他怎能料到自己竟會如此深愛這女子?
  
  怎能如此地深愛著她,近乎癡狂……
  
  ************
  
  真清閒。
  
  軟蓬的白色雲朵飄在綻藍的天空上,夏日的暖風輕拂在面上,耳邊聽著樹葉輕撩的沙沙聲,如此愜意的生活只怕一輩子難得幾回吧!
  
  歐陽靖躺在酸枝木臥椅上,身上穿著一襲簡便白色的男人衣袍,這兩年已經習慣了著男服,雖然眼下已經不必再女扮男裝,但已經習慣的事情,一時之間很難改變過來。
  
  雖然微風徐暖,但她仍覺得有些冷涼,辭官之後,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心情鬆懈,她一直感到身體微恙,她伸手將覆在身上的緞被拉攏到胸前,如絲般長髮流洩而下,隨著日光的流轉,綻著燦燦的光芒,她斂起美眸,轉頭望著樓台外的小湖,依稀可見清澈的湖水之間有魚兒悠遊。
  
  這下子,她可是真正的清閒了。
  
  只要身邊兩隻從剛才就聒噪不休的「烏鴉」可以識相閃人的話,她一定會倍感舒適優閒。
  
  「歐陽靖,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們說話?」歐陽千畦忍不住提高音量,想讓她回頭正視他們兄弟的存在。
  
  又來了!
  
  她輕歎了聲,心想他們歐陽家的教養明明就沒那麼差勁,怎麼會生出兩個看不懂別人臉色的笨蛋呢?
  
  她明明就不想理會他們,這兩個人卻老是喜歡在她的耳邊喋喋不休,話說回來,那位滕大護衛就安靜多了,雖然他懶得搭理她的原因,是因為對她這個人頗有意見,覺得她的存在對他的主子而言是個不安定的禍害。
  
  現在她這個禍害自動消失不見,他應該寬心多了吧!
  
  而那位主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她已經管不了那許多了。
  
  她挪動了下嬌軀,完全背向這對兄弟,一隻柔荑捉起白玉碗裡的魚飼料,伸出樓台的木隙之間,緩緩地撒進水面,吸引了許多魚兒過來爭食。
  
  「歐陽靖!」向來脾氣就不太好的千畦快要捉狂了。
  
  哼!反正她現在已經不是相爺了,好歹他們都是正二品的大官,沒必要對她這名小女子太客氣。
  
  「我沒聾。」她淡淡地回道,心想自己是否應該提醒這男人,就算她不是相爺了,也是他曾經認賭服輸,發誓要一輩子唯命是從的老大呢?
  
  沒聾?那為什麼她的反應卻教人覺得從剛才到現在,他們所說的話沒半個字被聽進她的耳朵裡呢?
  
  歐陽萬塚揚手阻止又要開口發難的親弟,語氣平靜地問道:「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蒜呢?皇上千方百計,用盡心思在討好你,這一點苦心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這些日子,只要是有眼睛能看的人,都能夠感受到李舒懷對她的真切情意,才不過聽說她身體微恙,皇宮大內之中的珍貴補品幾乎是成車地往歐陽家送,還命太醫要細心調養她的身體,若有閃失,就等著人頭落地。
  
  她沒回歐陽萬塚的話,繼續捉起魚飼料撒進水面,引來更多的魚兒,這時,有一隻綠殼紅背的烏龜動作不疾不徐地游過來,那是她十歲時,在小溪邊撿到的小烏龜,這小傢伙真長壽,已經在這池子裡十來年了,雖然動作老是慢吞吞的,大多數時候都搶不到東西吃,但還是活得好極了。
  
  一時之間,沒人再開口說話,只有流水的聲音靜靜地橫亙過他們之間幾近僵持的氛圍之中,彷彿要逼得她不得不開口似的。
  
  歐陽靖笑歎了聲,果然不愧是歐陽萬塚,有時候她都懷疑他明明就年紀輕輕的,哪來如此老成的心思呢?
  
  她回眸,揚起嫩唇,投給他們兄弟一抹淺淺的微笑,「我從沒要他討好我,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那也是我的錯嗎?」
  
  「所以你根本就是有感覺,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歐陽萬塚沉吟半晌,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
  
  這會兒,千畦再也忍不住了,不敢置信地揚聲大叫:「不會吧?你的個性沒那麼糟糕吧?」
  
  聞言,她揚唇一笑,回眸淡然地瞥了兩人一眼,雖然嘴裡沒回答,但她眉目之間近乎惡劣的頑黠,似乎已經承認了她就是一個性格糟糕的女子,那眼神彷彿在說她從沒想欺瞞世人,只是世人從沒真正瞧清過她而已。
  
  兩兄弟一時語塞,心裡對他們主子湧起無限的同情,枉他英明一世,怎麼會招惹上像他們堂妹如此頑劣的女子呢?
  
  卻偏偏,他非但招惹上了,還深陷不已,不能自拔。
  
  「你難道就不怕皇上一時氣惱,非但要怪罪你,還把歐陽氏一族也全給拖下水,來個連坐法辦嗎?」
  
  「這一點我不是沒想過,可是他不會。」
  
  「你就當真如此篤定?」
  
  「是,我篤定,只要他是我認識的李舒懷,我就篤定他不會這麼做。」她美眸一黯,想到了那男人,心裡的篤定有如鐵石般堅硬不移。
  
  他不會傷害她,她就是知道這一點。
  
  相反地,只要她肯討好他,或者,她根本就不需要為他多做任何事情,這男人就肯為她做任何事情。
  
  但他們終究不曾知心。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注定了會有這個結局,她不曾懂過他的心一如他不曾知她。
  
  與其讓痛苦綿綿無期地延長下去,不如由她快刀斬斷這綿延的苦痛。
  
  歐陽靖再次將蓋被拉到胸前,纖手緊緊地揪住細緻的緞子,望著清澈的湖水,泛著苦笑,心裡有些納悶。
  
  那斬斷苦痛的刀明明就不是落到她身上,為何她會覺得渾身疼痛難當呢?或許她真的是倦了、病了,才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吧!
  
  但若問她考了科舉、當了官,讓自己惹得一身是傷,心裡是否有悔?
  
  不,她不悔。
  
  一如當年歐陽容宛的堅決,她心裡也是相當篤定,畢竟終究是遇見了他呀!雖不曾知心,但仍舊是愛呀!
  
  歐陽千畦原本還想說話,但才一開口,想說的話就梗在喉嚨裡,半句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看見了一層如湖水般清澈的淚光泛在她的眸底,泫然欲泣,千畦轉頭與兄長相望了一眼,知道他也看見了她眼底的哀傷。
  
  或許,他們今天根本就不該來責備她,沒有人比他們更知道她與皇上之間的深厚情誼,事情鬧到今天這種地步,她不可能一點都不痛苦。
  
  只是他們不懂啊!為什麼明明深愛著彼此的兩個人,非要把彼此折騰得不成人形不可呢?
  
  兄弟倆歎了口氣,不發一語地轉頭離去,留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湖水,她輕輕地閉上眼,剔透的淚水終於不自承地滑落她的頰邊……


第十章
  
  養心殿中,沉香裊裊,一絲一縷地從盤獸香爐中飄出,靜靜地冉升到半空中,化成了一縷輕煙消失無蹤。
  
  李舒懷坐在御案前面,逐頁地翻著那一宇一句都是經過細心謄寫的文本,見解精闢的內容讓他忍不住一再地感到驚歎。
  
  究竟,在她那纖細的身子裡,藏了多大的雄心偉略呢?
  
  這些文本他無論翻看過多少次,都仍舊為之驚艷不已,在他的朝中,尚有不少才識敏捷的大臣,可是,能謄撰出如此的政略要記的人,怕就只有她歐陽靖一個人吧!
  
  可是,她卻不想留在他身邊。
  
  一思及此,李舒懷的心口彷彿被人緊緊地掐住似地疼痛,從那天之後,他沒再見過她,她的兩位堂兄便成了他的眼線,根據歐陽萬塚與歐陽千畦回報的近況,他知道她的身子狀況依舊不好,歐陽家的人都非常擔心,決定由歐陽夫人將她帶往佛寺靜養幾天,祈求佛祖保佑。
  
  此刻,他想見她,那急切的心情近乎相思若狂,但是他只能按捺住自己,免得讓她覺得他在逼迫她。
  
  李舒懷不允許自己再胡思亂想,沉下心細讀文本裡的內容,這既然是她的心血,他就不想讓她寶貴的心思浪費掉。
  
  看著她娟秀的字跡,彷彿她人仍舊待在他的身邊,看到入迷之處,他驀然抬起頭揚聲問道:「靖兒,你說這——」
  
  他猛然住了口,看見了一旁空蕩的桌案,那案上的擺設依然如舊,彷彿她隨時會回來一樣。
  
  平時,她總是坐在那張位置上,只要他出聲喊她,就會看見她揚起一雙澄亮的美眸,疑惑地看著他,等著聽他說話。
  
  無論是任何問題,她總是有最獨到的見解,再棘手的問題只要與她聊過,彷彿都可以撥雲見日,變得輕鬆簡單許多。
  
  少了她,彷彿少了一雙膀子,讓他做起任何事情都覺得困頓,讓他心裡不禁納悶,在沒有她之前,他的日子究竟是怎麼度過的呢?
  
  那怕是乏味至極的無聊生活吧!他到底是怎麼捱過來的呢?!
  
  就在這時,歐陽萬塚與歐陽千畦匆忙地衝進來,也不管一旁的護衛及宮人阻止,一臉心急如焚。
  
  「皇上,大事不好了!」歐陽千畦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說。
  
  「有話慢慢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舒懷將眸光轉向歐陽萬塚,一直以來,他的性情就比較穩重,如今連他都亂了分寸,確實有點不尋常。
  
  看見主子凌厲的眸光,歐陽萬塚發現自己確實跟弟弟一起亂了手腳,定了定神,語調仍舊略顯急促。
  
  「靖兒不見了!昨天她與嬸母上佛寺去靜養,今天一早就不見蹤影,聽最後見到的人說有幾個來意不善的人擄走了她,我們得到可靠消息,有鄰國的君王看上了她的才智,花了重金要買她!」
  
  又或者說,早已經有不少鄰國的君王看上了他們中原的美相爺,個個覬覦已久,只愁著沒機會下手!
  
  歐陽萬塚所說的每一個字句都像刀刃般剜著李舒懷的心臟,這時,聽聞騷動趕過來的滕耀飛快趕過來,他聽說鬧事的人是歐陽家的兄弟,並沒有預料會見到主子的臉色鐵青至極點。
  
  「歐陽千畦,傳朕的命令,封鎖京師內外各座城門,通知府尹,出動所有巡捕房的人馬,無論是當值或休班的禁衛軍回崗上,要他們協助尋找!就算是把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人!」
  
  「是!」歐陽千畦得令飛快離去。
  
  李舒懷勉強自己穩住神,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亂,隨即他從腰上解下金令,丟給了歐陽萬塚,「朕要你立刻出城,到城郊的軍營裡去調兩師軍隊,就算是方圓百里之外,也給朕仔細地找!」
  
  「遵命。」歐陽萬塚拿著金令,一刻也不敢耽擱地前去照辦。
  
  這時,養心殿中就只剩下李舒懷與滕耀,半晌的沉靜,李舒懷再也按捺不住,咬牙說道:「不行,朕要出宮!朕要親自去找她!」
  
  說完,他縱身奪出養心殿,心裡的急切完全表現在如飛般的腳步上。
  
  滕耀在心裡低咒了聲,施展輕功飛快追隨在主子身俊而去,心想他怎麼可能會對歐陽靖沒有敵意呢?光憑她一次又一次讓他的主子身涉險境,他大概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會欣賞她這號麻煩人物吧!
  
  一時之間,京城方圓百里之內,草木皆兵。
  
  「搜!皇上有令,凡是要出京城的車輛人馬,都要逐一詳細搜索,任何可以盛裝物品的箱子桶於都要翻開來查看,就算是屎尿桶子都不能放過!皇上交代下來,誰要敢徇私,就要誰的惱袋!」
  
  官兵們吆喝著,嚴加盤查來往的商旅,李舒懷站在平日商旅進出最多的昭德門城牆上,看著將士逐一檢查車隊裹物,沒一件放過。
  
  隨著時間逐漸地逝去,他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從她失蹤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時辰,或許擄走她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京城之內。
  
  「皇上,歐陽萬塚大人派人回報,說京外西北十里之處,有一隊要前往西漠的商旅行跡可疑,他們已經派人追上。」
  
  李舒懷想也沒想,立刻縱身躍下城牆,坐上一匹禁軍的快騎,眨眼間已經奔出半里之外。
  
  當他趕到之時,正好見到歐陽萬塚派人在搜查商旅,每一個打開的箱子都裝滿了古董寶貝,其中不乏是從宮裡偷運出去的,可謂是價值連城,不須多加猜測也可以想到他們應該都是趙海的餘黨,這些寶貝當然就是他生前苦心搜羅的,可惜的是他沒命花用。
  
  「皇上?!」沒想到會見到主子親自前來,歐陽萬塚驚訝地低叫。
  
  「找到人了嗎?有見到她的人了嗎?」李舒懷飛快地翻身下馬,揪著歐陽萬塚急問道。
  
  「將士們正在找。」
  
  她在這裡!李舒懷的心裡有一絲直覺,而且無比確定。
  
  這時,被人鎖在木箱裡的歐陽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縱然已經虛弱到無力動彈,她還是鼓起最後一絲力氣,握住拳頭敲打著箱蓋。
  
  是他!是李舒懷!
  
  她嘴裡被塞著布團,發不出聲音,心急的淚水滑落她的雙頰,她聽見了!
  
  她真的聽見了!
  
  「皇上……」
  
  那聲音是如此地微弱,但李舒懷聽見了!他立刻找到了發出聲響的箱盒,抽起一旁將衛的刀子,砍斷箱子上的鎖,當他打開箱蓋的那一剎那間,她的淒楚淚顏把他的心都揪痛了!
  
  「靖兒!」
  
  李舒懷將她抱出箱子,解開她手腳上的繩索,取出塞在她口中的布團,就看見她不斷地咳嗽,彷彿被布團塞得極難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謝天謝地!」他緊摟著她,忍不住加重了臂膀的力道,大掌揉著她纖細的身子骨,低沉的嗓音有一絲哽然,「謝天謝地!」
  
  歐陽靖只能荏弱地任由他摟著,半掩在長髮下的小臉蒼白到了極點,她伸出纖手緊緊地揪住他胸前的袍襟,無助地絞緊著手中的衣料。
  
  但她只是緊抿著唇,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這時,歐陽萬塚見到人已經平安了,為免人多口雜,他帶著將士們押送趙海的黨羽們離開,這時恰好滕耀趕到,他點頭示意,把主子和堂妹的安危全交給了滕耀,反正以他的功夫可以抵上一師軍隊。
  
  「你到底要朕替你操幾次心呢?」李舒懷絲毫不在意身旁的動靜,他的嗓音低沉,廝磨著她的耳鬢。
  
  「我沒要你替我操心。」雖然臉色蒼白虛弱,但由她口中說出的話仍舊可以氣死人。
  
  「在朕替你心急如焚之後,你說出這種話,不覺得太過無情嗎?」他瞅著她的沉魅眸光透出指責。
  
  「我又沒求你——」
  
  他驀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讓她說出存心要氣死他的話語,當他吻住她的那一剎那間,充斥在他胸臆之間狂肆的情感頓時傾洩而出,他狠狠地吮吻著她,彷彿想將她給揉進骨子裡,再也不讓她有機會離他而去。
  
  疼!
  
  他蠻橫的力道將她弄得好痛,歐陽靖輕嗚出聲,忍住了疼痛的不適,沒有伸手推開他,她感覺自己就快要被他給揉碎了,但當他吻住她那瞬間,她才發現自己並不是一點都不想念他。
  
  同樣熱烈的情感從她的心口淌出,就快要將她給卷沒。
  
  只沒說出口而已,她是如此地想念他、想見他!
  
  她情不自禁地回吻他,一雙纖臂勾上他的頸項,緊緊地抱住他,近乎粗魯地吮吻著他,什麼女子的矜持早就被她給遠遠拋到腦後了。
  
  「靖兒……」他喊著她的名,渾厚的嗓音低沉而且粗喘,一次又一次地吻著她,彷彿永遠都要不夠她。
  
  是的!永遠都不夠!
  
  她總是能夠深深地吸引他,讓他癡醉,讓他癲亂,教他盛怒,卻也可能在下一瞬間就能夠教他欣喜若狂,有時候他都很納悶,她一個小女子怎麼能夠擁有如此大的能耐。
  
  漸漸地,情況失去了控制,他的吻越來越深,擁抱越來越熱烈,彷彿要將她給揉進骨子裡似的。
  
  「放開我……」她感受到一股宛如漩渦般的強大力量,幾乎要將她給吞噬,歐陽靖推打著他結實的胸膛,如小獸般嗚咽著。
  
  但李舒懷卻彷彿沒聽見她的聲音,一再地吻擁著她,不容她逃開,狂霸的氣息近乎懾人,十足濃厚的佔有意味。
  
  最終,他放開了她的唇,卻將她摟得更緊,彷彿要將她肺裡的空氣全擠出來似的。
  
  他俯唇輕啄著她白皙的耳朵,斬釘截鐵地低語道:「不!朕不會再讓你走了,你聽著,歐陽靖,從今天開始,朕不再讓你為所欲為,你的任性不羈,桀騖不馴,就只到這一刻為止,再也沒有了。」
  
  靜闃的殿閣之中,沒有一絲人聲,門窗都是緊掩著的,只開了一扇門,流洩而進的光線就像小溪河般,在歐陽靖的腳邊戛然而止。
  
  時序轉冬,天涼了,寒冷的北風從打開的門縫裡透進來,吹動她月白色的衣袂,也吹動她披散在身後的長髮,她靜靜地望著門外枯黃的樹葉一片片飄落,心想天涼的真快,早兩天的時候,枝頭上還是一片艷紅呢!
  
  那天,他將她帶回宮裡之後,就不准她再離開,就算是回家也不准,他半句語也沒交代,每次來見她時,臉上的表情總是很淡漠,教她根本就猜不透他心裡究竟想幹什麼。
  
  殿裡的宮人也不敢替她傳話,只是隱約透露了現在外面的消息很亂,有人說她已經遇難死了,有人說她沒事,但皇上已經決定要懲治她先斬後奏,藐視天子之罪,就連歐陽家也一併行連坐之罰,現在街坊都在傳說,只怕這年關未到,歐陽家的死劫已至。
  
  明明就出了一個不孝女兒,卻聽說她爹猶四處奔走,就是為了希望能夠見她一面,或者是得到一點消息,好確定她真的沒事。
  
  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明明就已經年歲不小,卻還是要擔心自己的女兒,操煩她替歐陽家惹出來的禍端,就算她一再向他老人家保證絕對不會有事,他還是不肯放心。
  
  他老人家常說,伴君如伴虎,今日縱有再多的恩寵,只怕到了明天就全都變了樣子,他們歐陽家能夠在朝堂之上安穩度日,就是深諳這一點道理,凡事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仗勢魯莽。
  
  事情真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所馴養的溫和大貓,其實是一隻會吃人的老虎嗎?
  
  驀地,男人沉穩的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她回眸,看見了李舒懷身著綻藍色的朝服,應該是才剛下了朝就往這裡來了。
  
  見她只穿了單薄的衣衫,站在風口上,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冷嗎?你以為自己的身子骨是鐵打的嗎?」
  
  「我不覺得會冷。」她淡淡地回答,靜柔如水的眸光直視著面前的男人,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他雖然一副傭懶的模樣,但是眸底掩藏了銳利的精明光芒,或許,她真的將老虎當成了大貓,說不準哪天被他給反咬了一口,死無葬身之地也說不定。
  
  「還說不冷?」他抱住她,大掌握住她涼進骨子裡的纖手,微惱地瞪了她一眼,最後,他只能無奈地歎口氣,以強健的懷抱試圖溫暖她,俯首以唇抵在她的額心,嘶語道:「下次要折磨自己之前,想想朕,想想這個會為你心痛的男人,可以嗎?」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對她冷淡,是因為害怕一開口,激狂的情緒便會傾洩面出,怕自己再給她一次機會,對他為所欲為。
  
  她將臉頰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靜靜地,不說半句話。
  
  說她心裡對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沒有感覺,那是騙人的。
  
  如果不是在她的心裡已經感受到這男人給予她的深刻愛戀,又怎敢為所欲為地享用著他的縱容呢?
  
  他是只貨真價實,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但在她手裡被養成了大貓,又或許,被馴服的人是她,要不,怎麼她一顆心只能想著這男人了呢?
  
  只是想著他,心就痛了。
  
  那成車送到她家的珍貴補品有何用處呢?良藥能醫不死病,能治得了她的相思苦嗎?
  
  說也可笑,明明就是她自己主動要離開他,卻是那麼地想他,想著不要離開他呀!
  
  「你打算把我關多久才讓我出去呢?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抑或者是你根本不打算讓我走出這座宮院了?」她仰起美眸,定定地瞅著他,看見他聽見她這個問題時,眉心都擰了。
  
  「朕怕你出了這宮門,就再也不回來。」他的語氣有些苦澀。
  
  「這天下是你的,我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嗎?」她能逃出這座宮殿,可是能逃出這天下嗎?
  
  她能逃到哪兒去呢?嘴裡說得輕鬆,其實根本就走不掉。
  
  身子離開了,心呢?早就被他掐在手心裡,任著他搓圓捏扁了!
  
  李舒懷看著她泛在唇畔的苦笑,這是他這陣子見到她最多的表情,可是他一直選擇視而不見,他大掌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在她的耳畔輕喃。
  
  「是,朕是可以緊緊地握住這個手掌心,把你給牢牢地掐緊,可是,留在朕身邊的,還是那個朕想要的歐陽靖嗎?」
  
  「你想要什麼樣的歐陽靖呢?」她看著他,柔聲地問。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聰明幹練不輸男人的歐陽靖,那才是朕想要的你,聽明白了嗎?」
  
  「可是,你要她當個女人,你要她進後宮,當個不知世事的妃嬪,那才不是你說的那個歐陽靖,她不是。」她不停地搖頭,神情有些哀傷。
  
  「終究你還是不肯成為朕的妃子嗎?」他低沉的語氣有些埋怨,「朕有多麼想要妳和朕的孩兒,妳知道嗎?」
  
  她仍舊搖頭,唇畔泛起苦笑,淨麗的容顏泛著恬淡的神情,她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男人,看著他被她折騰得好苦。
  
  她伸出纖手輕撫著他眉心的皺褶,明明就是他先來招惹她的呀!怎麼到最後他已經豢著她整個人了,卻還要來怨她呢?
  
  「好。」李舒懷輕輕歎了口氣,冷不防地將她緊擁進懷裡,「如果你無法忍受在皇宮裡陪朕,那也不打緊,只要你讓朕在想見你的時候,能夠見到你就可以了,靖兒,不要離開朕,好嗎?」
  
  「你是皇上,別說那麼沒志氣的話。」她語調柔柔地譴責。
  
  「那朕問你,待在皇宮裡與朕朝暮廝守,這件事真的如此令你難以忍受嗎?」這問題就像紮在他心裡最深的銳刺,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地拔除,卻又怕拔了之後鮮血淋漓。
  
  他只想要這個女人。
  
  這輩子,他李舒懷就只想要她歐陽靖這個女子呀!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緩慢地搖頭,「不是難以忍受,我會辭官,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維持平常心,我是你的臣子,也是你的女人,身為臣子,我必須忍受你的大公無私,可是身為你的女人,卻希望自己在你的面前可以被特殊恩寵,心裡懷有這樣矛盾的心思,只會壞事,怎麼還能當官做事呢?所以,我希望自己不是女子,至少就不會對你有這個奢望,並不是因為我不想陪你,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你真的那麼想要當官嗎?」他注視著她,嗓音沉瘖地問。
  
  「是的,我不想要只是相夫教子,我想要做一些可以造福百姓的事,我想要當你的左膀右臂,想要可以與你並肩齊行,在遇到你之前,每個人都在勸我打消念頭,而你不同,你讓我做想做的事,但終究你只是在哄我,你跟他們都一樣,無論我有多努力,你們都是一樣的想我這個人,我終究還是在原來的牢籠裡,從來沒出去過。」
  
  她要他知她、懂她!她以為他看見了自己究竟有多努力,然而那終究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心中一陣酸楚,豆大的淚水滾落她的頰邊,她咬住嫩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李舒懷曲起長指輕拭著她的淚水,一時間,他們之間的氛圍靜到了極點。半晌後,從他唇間逸出的笑聲輕輕震碎了寂靜。
  
  「朕為什麼不能寵你呢?」他挑眉覷了她一眼,一臉看不出問題出在哪裡的理直氣壯神情,「自古以來,就有不少皇帝會寵幸近臣,朕不介意當個寵幸你的昏君,真的,一點也不介意。」
  
  「可是我不想當佞臣呀!」她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氣呼呼地瞪著他,心想這男人到底有沒有真心為她設想過。
  
  他不想流芳萬世,她還不想遺臭萬年呢!
  
  斂眸覷見她氣惱的表情,李舒懷驀地大笑出聲,有力的長臂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恨不能將她揉進骨子裡好好地呵疼。
  
  「笑什麼?你以為我不是認真的嗎?」被他這麼一鬧,她反倒是忘了哭泣,只顧著隨他起舞。
  
  「就算朕真的讓你為所欲為,你真的會結黨營私,收賄斂財,荼毒百姓,弄得天下大亂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當然不會!」
  
  「那不就得了?只要你仍是朕所熟知的歐陽靖,就算朕把天下交到你手裡,都能夠高枕無憂,你又何必怕被朕寵幸呢?」
  
  「你會把我疼壞的。」她含嗔的語氣有些埋怨。
  
  「朕不怕把你疼壞,就怕你不讓朕疼愛,你是朕最心愛的女人,怎麼疼你都嫌不夠。」
  
  他充滿愛意的言語讓她的心房徹底暖了起來,脆弱的淚水再度湧上她的眼眶,此刻,在她內心裡旌動的,是屬於女子最軟柔的部分。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緊緊地抱住他修健的長腰,將小臉埋進他的胸前,不讓他看見此刻失了態的自己。
  
  「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讓我好不甘心,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她咬著唇,近乎嗚咽地說。
  
  此時此刻的她,心裡想著就算進了後宮也無所謂,只要是為了這男人,她就算是當一輩子籠裡的金絲雀,她心裡也覺得甘之如飴。
  
  可是,她終究還是想要一展身手,證明自己半點都不輸給男人,她不想輸,可是,終究還是必須認輸,輸給她身為女子的事實!
  
  「為什麼要不甘心呢?」他笑笑地挑眉,斂眸覷著她,「朕有說不讓妳當宰相了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眨了眨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眼底閃動著希望的光芒。
  
  他的意思是她心裡所想的那樣嗎?真的是那樣嗎?她咬著嫩唇,不敢奢望會有那麼好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
  
  他看穿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笑擁著她,輕吻著她柔軟的耳鬢,「朕認了,早在一開始,在以為你是男子之時,朕就已經愛上了你,現在,朕就只當自己愛上了一名男兒,你想做什麼,朕都由你了。」
  
  「你允許我可以繼續女扮男裝?」
  
  「是。」
  
  「就算我想繼續當官也行嗎?」
  
  「當然可以。」
  
  聽他應允得太爽快,她心裡反倒不踏實,歐陽靖滿臉狐疑地瞅著他詭譎的笑眸,「你心裡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李舒懷揚唇笑了,果然,他愛上的女孩就是聰明!
  
  「你想做什麼事情朕都由你,可是朕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條件就是歐陽家的千金必須嫁進宮裡。」
  
  「歐陽家的千金……」她一時語塞,睜圓了美眸瞪著他,歐陽家唯一的千金不就是她嗎?
  
  「是的,她必須進宮。」他凝視著她,一語雙關,「她要當朕的妃子,日日夜夜與朕在宮裡廝守,只要你能答應這一點,你想做什麼,朕都任由你。」
  
  「這就是你的條件?」瞧他這說法,把她說得好像真是兩個人似的。
  
  「你答應了?」
  
  歐陽靖咬住嫩唇瞪著他,忍不住又氣又笑,「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不能。」他緩緩搖首,唇畔噙住笑意,沉邃的眸子裡閃動著近似惡劣的光芒,彷彿在說著「不要得意太早,別以為朕只有捱打的份兒」。
  
  她唇畔綻開一抹嫣媚的微笑,伸出纖臂勾下他的頸項,輕聲地在他的耳畔說道:「你先讓我回去。」
  
  「為什麼?」他瞅著她的目光有些戒備。
  
  「難不成你還怕我跑了?」她瞠了他一眼,心裡不知道要怪他太不信任自己,還是反省自己以前的紀錄太差勁,「你不是要娶我家的姑娘嗎?」
  
  「嗯。」他輕哼了聲,長臂緊鎖住她的纖腰,無論如何,要他縱虎歸山是決計不可能的。
  
  「沒過門提親就把人家姑娘帶走,我的好皇上,你當自己是土匪要搶壓寨夫人嗎?」她繃住笑意,直勾勾地覷著他。
  
  李舒懷有一瞬間愕然,驀地,爽朗的笑聲從他的胸口震出,他抱住她,不斷地在她的臉上烙下親吻,「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你什麼時候上我家提親?」說出這句話時,她的臉兒有些羞紅,無論再怎麼男孩子氣,她總是個待嫁女兒,想到自己即將嫁他為妻,心裡不勝嬌羞。
  
  「今天?」他試探地問。
  
  「不行!你至少要讓我回去交代一下。」她這個女兒再怎麼不孝,總也要為自己父母的心臟健康著想,一下子把當今天子帶回家去說要提親,要迎娶他們女兒,他們兩老非嚇得七魂丟三魄不可。
  
  「那明天,最慢就明天!」他一副不容再商量的專斷口吻,斂眸笑瞅著她美麗的臉蛋,「朕不能再等了,請原諒你男人的心急,朕恨不能立刻就將你迎娶進宮,從今之後,從這一刻起,朕再也不要與你分離。」
  
  他低沉的嗓音消沒在與她的唇間,繾綣近乎霸道地吻著那兩片甜美的唇瓣,他緊擁著她,心裡的欣喜滿足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若真要說句貼切的話語,那大概就只能說是「得償所願」吧!
  
  終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尾聲
  
  五更天,京城的天色濛濛地亮起晨光,皇宮裡的氛圍依舊是闃靜的,還沒天亮,宮人們就已經起了個大早,動作輕俏地各司其職,大內總管裡裡外外地張羅著,眼下萬事皆以俱備,只消待會兒養心殿裡的主子們的一聲吩咐。
  
  清晨露重,早春的天還透著陣陣涼意,但宮人們小心翼翼地不讓這股子涼意給鑽進養心殿,免得凍傷了他們嬌貴的靖主兒,要是有半點差池,只怕皇上怪罪下來,他們一個個頂上人頭不保。
  
  一覺醒轉,李舒懷睜開眼眸,看見了一張美麗的臉蛋就憩睡在他的胸前,他們成親兩年多了,但這情景無論經過多少次,都令他胸臆充滿感動。
  
  他俯唇輕吻了下她的眼眉,動作輕悄地起身,就在他要離開床畔之時,一隻柔嫩的纖手拉住了他的衣袍一角,他轉回眸,覷見了一張猶帶著睡意的絕美臉蛋正不悅地瞅著他。
  
  「你怎麼可以不喊醒我?」歐陽靖口吻有些怨懟。
  
  「你醒了?」他坐回床榻上,俯首在她的額心烙下一吻。
  
  「嗯,我明明叮囑你要上早朝之前,一定要喊醒我的。」她抬起嬌顏廝磨著他的耳鬢,柔軟的嗓音有些傭懶無力。
  
  以往在這個時辰,她早就清醒了,也早就理好衣冠準備要上朝,可是這些日子她卻越來越嗜睡,彷彿永遠都睡不夠似的。
  
  「天色還早,不再多睡會兒嗎?」李舒懷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憐愛地笑瞅著她惺忪的睡顏。
  
  「不行,天底下哪有臣子比皇上更晚上朝的?」她搖搖頭,卻挪了下身子,好讓自己躺得更舒適。
  
  「你是朕皇兒的娘親,可以有一點特權。」他大手撫著她的臉頰,心裡想到太醫交代過,剛懷孕的女子通常會嗜睡,這時最好能夠想睡就睡,會對肚裡的孩兒有助益。
  
  看著她明明就一副很想睡覺,卻硬要勉強自己清醒的倔強模樣,就教他不由得心疼。
  
  「那是咱們自己心知肚明,但外人可不知道靖貴妃與歐陽宰相是同一個人,難不成你想讓我露出馬腳,暴露身份?」
  
  她可沒打算就此隱退,再過一兩個月,等她肚子明顯了點,她便要住到夏宮裡去待產,至於公務往返,就交給萬塚和千畦兩兄弟,反正他們是她的手下,當然是拿來「做牛做馬」用的囉!
  
  「那也好,如此一來你就可以專心當朕的靖貴妃。」想到會有好一段時間將與她分隔兩地,他心裡就覺得不太爽快。
  
  「你想得美!我喜歡當朝堂上的歐陽宰相,勝過於當你的靖貴妃,若當不成宰相,你最好可以想到辦法留住這位靖貴妃。」她哼哼了兩聲,享受他輕撫著臉頰的親暱感覺。
  
  「又威脅朕?」
  
  「誰敢啊?」她俏皮地吐了吐嫩舌,一臉淘氣。
  
  「你就敢,仗勢著肚子懷有朕的骨肉,你最近的言行可是越來越囂張大膽了,怎麼?料定了朕不敢拿你治辦?」
  
  「你不敢。」她非常有把握地一口篤定,真是奇怪,她哪是現在才大膽?明明從以前就很囂張了呀!
  
  「你真的肯定嗎?」他一改以往的態度,眸底詭譎的笑意彷彿惡虎悄然地伸出了它銳利的爪子。
  
  歐陽靖揚超美眸,直勾勾地覷進他沉魅的瞳眸之中,說不出的邪惡笑意在他的眸底熾動著,她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瑟縮起雙肩,想要從他的懷裡閃躲開來,卻不料下一瞬間就被逮個正著,結實地被他的長臂擁進懷裡。
  
  「你真的忍心要罰我嗎?」她嬌怯地揚眸瞅著他,小女兒的羞態畢露,他結實的胸膛就像一堵厚實的牆不可撼動,圈禁著她,同時也護衛著她。
  
  「你說呢?」
  
  她這狡猾的妮子,見情況不對就立刻見風轉舵,改變態度,真以為他會拿她沒轍嗎?
  
  「你就不看在我肚裡皇兒的份上,來個大人有大量嗎?」
  
  「朕哪一回不是對你大人有大量?」乾脆說這女人已經吃定了他還比較貼切事實。李舒懷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她嘻地一笑,一雙柔軟纖細的臂膀圈繞他的頸項,絳紅的唇瓣貼在他的耳邊,以撒嬌的嗓調在他的耳邊低語,「你不是想要我生個小公主嗎?倘若這胎是男孩,看在你大人有大量的份上,我就再替你生個女娃娃。」
  
  「這女娃娃定要像你一樣聰明。」他將她抱坐在長腿上,大掌輕按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到心愛的女人即將生下他們的孩兒,他的胸口就湧起一股莫名的激動狂潮。
  
  「不好,太聰明會惹是生非。」她搖頭,對於這一點不表贊同。
  
  「像她娘一樣嗎?」他朝她眨眨眼,語氣戲譫。
  
  「是,像她娘一樣。」她以自嘲的口吻輕哼了聲,沒好氣地瞠了他一眼,「可是啊,她不見有她娘的好運,遇上一個凡事都肯為她著想的昏君,到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那朕就找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男人保護她。」
  
  「要是那個人不肯呢?」
  
  他揚唇綻起一抹近乎惡劣的微笑,那是歐陽靖一直都很熟悉的自信表情,她怎麼會忘記這男人是無所不能的呢?
  
  只除了對她。
  
  她望進他深邃的黑眸,輕笑出聲,轉身柔順地偎躺在他的胸前,任由他強而有力的臂膀擁抱住她,感受他的體溫熨貼著她。
  
  成親兩年了,但直至今日,他們依舊不知道究竟是誰愛誰比較多。
  
  或許是他吧!從第一眼見到她便愛上了她,不惜一切代價只為了將她留在身邊,為了她所做的犧牲早已經不計可數。
  
  但她也好愛、好愛他呢!她不敢想像倘若自己沒了他,這天底下的一切對她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就算是實現了心願,也仍將覺得空虛。她揚起美眸看著晨光從寢殿的窗欞縫隙之中緩緩地透進,迤邐到床畔戛然而止,她回首看見他盛笑的眸子,在那雙眸子裡她看見了自己的身影,她臉上的笑容顯得很甜蜜。
  
  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身為女子,是因為遇見了他,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裡的幸福感覺,倘若真要說,那就是今生今世有了他的呵護,她歐陽靖心願已足,再無所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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