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和這個男人相遇,究竟是上天垂憐,還是惡意作弄?
他是她一見鍾情的物件,卻也是必須除去的禍患
生平第一次,她假冒別人的身分,只求短暫的快樂
他承諾過,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她的人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夠拋下守護江山的責任
當敵我兩軍在京城正式分出勝負的那一天
也就是他們死別的時刻…… 
和這個女子相遇,究竟是上天垂憐,還是惡意作弄?
她是他一見鍾情的物件,卻也是必須除去的阻礙
生平第一次,他完全的不知所措,陷入兩難的困境
他承諾過,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她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夠放下該成就的宏圖大業
當敵我兩軍在京城正式分出勝負的那一天

 

也就是他們再相見的時刻…

 

 

 

 

楔子
 
 
  皇宮裡裡外外,此刻,正彌漫著一股慌張緊張的氣氛,上從最尊貴的皇主子們,下到最沒有地位的宮婢奴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
 
  因為,就在四個時辰之前,皇帝最疼愛的小公主失蹤了!
 
  而她失蹤的地方,竟然就在深宮內苑之中,這個消息讓皇帝震怒不已,生氣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動自個兒最疼愛的女兒。
 
  他下令禦林軍傾全力搜尋公主的下落,並且交代要嚴辦擄去公主的惡徒,不只要處以淩遲之刑,還要誅他九族以示懲戒。
 
  但四個時辰過去了,卻仍舊沒有公主的下落,眼瞧著天色漸漸黑了,搜尋的軍隊與宮人們依舊沒有傳回好消息。
 
  這時候,宮婢們在內苑的各個角落燃上了燈火,照亮了因為日落而變得幽暗的皇宮,這是皇宮裡一貫的例行公事,但是今兒個,在宮裡照耀著的不只是廊上的燈火,還有禦林軍所持的火把,以及宮人們所持的燈火,幾乎把整座皇宮照亮得像是白晝一般。
 
  養心殿內,因為憂心女兒安慰的皇后不斷地掉著眼淚,小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兒,今年也不過才七歲,是一個人見人愛,聰明又美麗的女娃兒,皇后想不懂究竟是誰要加害於她的女兒。
 
  皇帝自始自終都是眉頭深鎖,一語不發,雖然小公主是個女兒家,卻是他最疼愛的親骨肉,他曾經不只一次對大臣們玩笑說道,要是小公主是位皇子,絕對是立儲君的不二人選。
 
  雖然,在小公主之後,還有兩位側妃前後為他生下了大皇子與二皇子,但小公主依舊最受他疼愛,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終於,就在初更的梆子剛敲過之際,禦林軍統領派人來報說在冷宮裡一處廢棄的宮院中找到了小公主,皇帝與皇后不顧自個兒尊貴的身份,連忙趕到了那兒要見女兒。
 
  在趕往的路上,知情的大總管不斷地向兩位主子忠告要有心理準備,說小公主的狀況及其不好,眼下已經召了太醫。
 
  帝后二人先後踏進荒廢的小院裡,誰也不知道這個小院什麼時候開始擱置不用的,皇宮的幅地廣大,像這樣的地方有幾處既不奇怪,也不令人在意,但誰也沒料到這種地方竟然被惡人拿來利用!
 
  一踏進屋裡,帝后二人就看見了被包圍住的女兒,她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團,緊閉著雙眸,像是在睡著,如果沒有見到她身上斑駁的血跡,他們確實會以為女兒是在睡著。
 
  “啟稟皇上,奴才們還不敢挪動公主,太醫正往這裡趕來。”大總管強作鎮定的臉色說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皇帝聞言大怒,“既然找到了公主,為什麼不將她安全搬離這個汙穢的地方?來人——”
 
  “皇上!”大總管急忙地喊了聲,“公主的左前腕骨骨折了,奴才怕說不定還有它處的骨頭也斷了,才不敢妄動啊!”
 
  聞言,帝后二人不約而同地怔住了,不敢相信眼前地上所躺的是他們最心愛的小公主,或者說他們不願意相信,她從小就是備受呵護,誰也捨不得讓她吃上半點苦,究竟是誰如此狠心,讓她不只受了傷,還斷了骨頭?
 
  “來人!傳朕的命令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傷害公主的兇手,朕要將那兇手碎屍萬段,教他悔生為人!”
 
  “是!”禦林軍統領拱手領命。
 
  任誰都能夠聽出來皇帝誅凶的決心,也分外感受到他對小公主的疼愛與憐惜,為了自個兒最疼愛的女兒,一直以來都是慈悲仁愛的皇帝也忍不住感到震怒,他們心裡知道這件事情絕對非辦個水落石出不可。
 
  後來,皇帝下令所有人不許張揚,小公主的傷勢狀況當然也不在不得“張揚”的範圍之內,甚至於有許多人不知道小公主受了重傷,因為在三天后,皇室就以小公主玉體欠安的名義,將她送往離宮去休養,過了大半年才回宮。
 
  在這段期間內,朝廷內外大興牢獄,有不少人都被牽累其中,那一段日子裡,整個京城都彌漫著一種人人自危的氛圍之下,一直到半年之後,小公主為了慶祝八歲的生辰回到京城為止。
 
  人們說,皇帝大興牢獄,就是為了辦治傷害公主的那些人,但據知情的人說,其實官兵們自始自終都沒有逮到真凶,但是主子要人,他們也只好照辦,多數被牽扯入大獄中的人,大多都與那件事情無關,再不然就是犯了一點小好小惡,被拿來充數的冤大頭。
 
  歲月的腳步悠忽,轉眼間過了數年,隨著小公主日漸健康美麗地長大,這件事情也就逐漸地被淡忘了。
 
  但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忘記這件事情,唯有一個人絕對忘不掉,那就是深受其害的小公主本人,她一直忘不掉那一天瀕臨死亡的痛苦,她永遠都忘不掉那渾身的疼痛,她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她沒有。
 
  當年的小公主確實美麗而且健康地長大了,但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不再是人見人愛,雖是有點小任性,卻是無傷大雅的美好與單純。
 
  小公主長大了,在她十七歲那年,皇帝以為長年積勞成疾,一連數月輾轉病榻,小她三歲的大皇子克紹領命監國,而她同時也被封為鎮國公主,與皇子領同大臣們一起處理朝政,皇帝的決定令朝臣們吃驚,畢竟自古以來,女子幹預朝政一直視為陰陽倒亂之事,但是,卻是誰也沒敢提出異議。
 
  一年多過去了,皇帝的病情依舊不見好轉,人們猜測克紹皇子即位的日子近了,但人們也同時猜測,手握權柄的鎮國公主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的權勢之大,就連皇子都忌憚著她,人們說,說不準不出數年,皇朝會出現一個女皇帝,那人必是鎮國公主無疑……
 
 
第一章
 
  歲月不饒人!
 
  這是一個殘酷且不爭的事實,人盡皆知,卻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年月更替,轉眼間又是無數個寒暑。
 
  那約莫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吧!那一年,朝廷之中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直至今日,天下百姓們依舊對此議論紛紛,是他們茶餘飯後樂此不疲的聊天話題。
 
  當年,舒治皇帝駕崩之前,立下了一道詔書,要大臣們到漠北去迎接皇子回朝繼承大統,那是他唯一僅立的皇后容雍雅為他所生的大兒子,從小就是個聰明果敢的孩子,是他認為能夠為皇朝再度帶來盛世的明君人選。
 
  這道詔書一出,為朝廷與皇室帶來了不少的騷亂,有大臣說,舒治皇帝是病糊塗了,才會神智混沌以為容皇后仍舊安然活著,在這天底下,誰都知道她早就死在坤甯宮那場大火之中,而當時她只不過懷孕數月,在她死時根本就未及分娩,那孩子自然也是跟著她胎死腹中了。
 
  說出這種言論的大臣們,心裡所擁戴的儲君當然是另有其人,幾十年前,一次的叛變意外,逼得容家不得不全面退出官場,曾經深受帝王寵信,顯赫了數十年的容家,由老爺子容耀東領銜引退,一夕之間從朝廷中消失。
 
  有人說,容耀東此舉顯得懦弱,全無武家風範,卻也有人誇他聰明,懂得明哲保身,但無論是褒是貶,當年的真實內情,也已經無從考究起了。
 
  容家引退之後,雖然舒治從此未曾偏袒過任何大臣,也不許朝中朋黨營私,但是,大臣們私底下勾心鬥角的傳聞卻不曾斷絕過。
 
  但是,當時宮裡有喬庸,朝中有宰相容允東,他們二人對皇帝是絕對的忠心耿耿,所以,在舒治皇帝駕崩之後,他們合二人之力,平定了朝中的騷亂,前往大漢迎回了皇子繼承大統。
 
  而之後,約莫在十八年前,皇宮裡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連三年的大旱,幾乎弄得民不聊生,人們沒有水可以灌溉吃用,到了第三年時,幾乎快要到了人啃樹皮,甚至於聽說過人吃人的地步,到處都有父母在求售子女,以求一頓溫飽的慘事發生。
 
  就在第三年的春天,懷胎十月的皇后生下了鳳雛公主,就像宮人們至今仍舊流傳且議論紛紛的一樣,他們說鳳雛公主是祥瑞,在她出生的那一夜,明明是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顆星子的黑夜,但天空之中卻隱隱耀動著柔華的光芒,從那一夜開始,老天爺賜下三天三夜的大雨,解除了一連三年的乾旱。
 
  人們說,如果沒有那一場大雨解了大地的乾渴,再這麼鬧旱下去,只要有心人存心挑撥,說不定沒得吃喝的百姓們就要造反了。
 
  而說也奇怪,那一年,不只稻穀豐收,就連結出來的果子都特別香甜,百姓們豐衣足食,日子自然也就安樂了。
 
  或許也就是因為被視為祥瑞的表徵,所以鳳雛公主自小就特別受到疼愛,按照宮廷祖制,公主最多只能擁有三百五十戶的封邑,但是,鳳雛公主卻擁有了多達一千兩百戶,並且在皇帝的格外破例之下,她是皇朝之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建府,能上議事堂與皇子分庭抗禮的公主。
 
  人們說,她不只擁有美麗的外表,尊貴的血統,還有帝后近乎寵溺的愛護,從她出生那一刻至今,凡是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手的,無論是誰,都爭著要討她歡心,所以百姓們喚她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在這天底下,沒有人比她更加嬌貴,人們羡慕著她,妒嫉著她,說她是修了十世的福分,才當了皇朝的公主,修了百世的福分,才有今日貴不可言的榮寵。
 
  元宵過後,天候逐漸地回暖,雖然早晚仍舊有些回涼,但是大致上都是宜人的好天氣。
 
  回暖的春意,讓結凍的湖水也消融了,鳳雛沿著湖邊閒步著,自從建府之後,她鮮少在禦花園裡走動,總是只出入養心殿與大殿兩處,有時候朝中的事情一多,讓她就連進後宮向母后請安的時間都沒有。
 
  想起許久不見的母后,她微揚起唇角,卻看不出明顯的笑意。
 
  以前,只要幾個時辰沒見到她,母后便會緊張兮兮地派人來找她,總要她上坤甯宮去,讓她瞧個仔仔細細才可以。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算幾日不見,甚至於大半個月不見她這個女兒,母后也不再擔心緊張,不再派人過來問候傳喚了。
 
  鳳雛仰起嬌顏,斂眸注視著被風吹皺的湖水,人說相由心生,以她的見解倒認為並不一定。
 
  自從一年多錢,她被封為鎮國公主,開始輔佐皇弟監國以來,她就一直被說成是心狠手辣、剷除異己不留餘地的人,照這麼說起來,她應該是醜陋無比,再不,也該透出些狠戾的妖氣,教人望而生傈才對。
 
  可是,內心的陰狠並未改變她的容貌,她的眉目依舊細緻而且美麗,婢女月娘常笑說主子是越長越好看,每每聽到她的說法,鳳雛的心裡就覺得諷刺,因為,她知道自個兒的心,早就黑得像是裝滿了汙墨的窟窿。
 
  “公主,你瞧。”跟隨在她身後的朱瑜遙指著不遠處盛開的花兒,“那裡的金水仙開得真好,真教人心裡納悶,是那塊的水土特好嗎?咱們府裡的水仙就是從這裡移植過去的,都兩年多了,還是長不好,花兒總是開得稀稀落落的,無論撒多少肥土都沒用。”
 
  “或許是吧!”鳳雛揚起微笑,松了聳肩,“說不定是那兒的水土好,也說不定是宮裡的奴才們會栽花,下回要從宮裡移花回府裡種時,不要只帶花苗,最好連養花人都一起帶走。”
 
  “咦?這個朱瑜倒沒想到,下回咱們就這麼辦!”朱瑜恍然大悟,大聲地說道,一時的不知收斂,被身旁年長的月娘瞪了一眼。
 
  鳳雛看見朱瑜頓時垂著頭,像個小媳婦兒的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與朱瑜同年,而月娘長了她們五歲,從小就像是大姐姐一樣,比起老是喜歡蹦蹦跳跳的朱瑜,她就顯得文靜而且慈愛,重話從沒說過半句,卻讓朱瑜見到她就怕,鳳雛喜歡與她們兩人在一起,朱瑜會逗她開心,而月娘會給她關愛。
 
  月娘看著主子噙著微笑的側顏,並非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才讓她覺得主子生得好看,無論誰見著了,都會說她的模樣確實生得極好,就像是一朵含羞半開的芙蓉般,有著最清麗的姿容。
 
  倘若要說有什麼特點,就是那鼻兒生得太挺直,而眉梢勾著微倔的硬角,充分地透露出她不肯輕易服輸的個性,要不,那一身剔透如玉般的膚質,微羞時,那迷人的嫣紅絕對會讓男人為之癡狂。
 
  鳳雛沒感覺自己被人盯著,她的眸光停留在另一畔的岸邊,三兩宮女圍著一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玩著毽子。
 
  “在池邊踢毽子的那女孩兒是誰?我不曾見過她。”她微微側眸,問著身後的月娘。
 
  月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微笑點頭,“回公主,她是裹兒姑娘,是韓國夫人的千金,公主忘了嗎?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耍過,不過後來皇上賜婚,讓韓國夫人再嫁,裹兒姑娘就隨著娘親與繼爹李大人出任到江南區了,暗示後公主大概才不到四歲吧!所以你才會不記得了,這也難怪。”
 
  “我記得裹兒妹妹。”鳳雛勾起一抹淺笑,回眸笑視著月娘,看見她一臉訝異,似乎不敢置信的模樣,“我的記性向來都很好,你忘了嗎?雖然我自個兒也覺得吃驚,我那時候才不過四歲,但我就是記得,那年她與爹娘離開時,是隆冬時分吧!我覺得天冷,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好看,還硬是要了她最心愛的小暖氅,說什麼到了南方,天候溫暖,那氅子就派不上用場了,倒不如留在皇宮裡給我用,我還記得她哭了,號啕聲一路遠到宮門外還聽得見。”
 
  “公主……”月娘不只是吃驚,而是吃了好大一驚,就算是那年已經十歲的自個兒,都不見得能記得如此清楚仔細。
 
  一旁的朱瑜倒是沒有感覺,因為那時候她還沒有進宮,什麼韓國夫人、裹兒姑娘的,她全部都不知道。
 
  “想想,我這個人的性子真是不好,明明什麼都不缺了,卻硬是要搶人家最心愛的寶貝。”說著,鳳雛輕笑了幾聲,轉頭遙視著裹兒活蹦亂跳的身影,側眸對身畔的朱瑜悅道:“去把我最愛的那件暖裘找出來,我要賞給裹兒,就當做是我當年對她的虧欠。”
 
  “是。”朱瑜點頭,“奴才這就去取。”
 
  “月娘,陪我去見見老朋友吧!”說完,她帶著月娘繞過曲徑,直直地往李裹兒走去。
 
  看見鎮國公主過來,幾名原本陪著李裹兒玩鬧的宮女忽然大驚失色,神情收斂,退到一旁,“奴婢參見公主!”
 
  李裹兒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大事,不解大夥兒怎麼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轉眸看著鳳雛,只覺得長得好美,並不覺的可怕,她唇畔噙著的微笑,讓那張清麗的容顏生動了起來,教人一時之間瞧癡了。
 
  “裹兒小姐,快參見公主啊!”一名宮女拉了拉她的衣袖。
 
  “裹兒……裹兒參見公主。”從她遲疑的嗓音之中可以聽出她仍舊迷惑著,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一會兒低著頭,一會兒又忍不住把頭抬起來,想要把鳳雛的美貌瞧得更清楚。
 
  “平身吧!”鳳雛微笑,上前伸手將她扶起,“咱們是老朋友,不必多禮,我聽奴才們說你近些日子經常進宮,是做什麼呢?”
 
  “我……裹兒……奴才……是……”李裹兒看著鳳雛如玉琢般的美貌,一時瞧癡了,可是心裡卻也有驚恐,幾次入宮,聽說了這公主的種種事蹟,光想著就令人覺得害怕。
 
  “我說過是老朋友,喊什麼奴才呢?”鳳雛一時之間臉拉沉了下來。
 
  “奴才……我……奴才……”看見眼前不高興的臉色,一向沒心眼也沒膽量的李裹兒嚇得臉色蒼白。
 
  “請公主恕罪!”一名年長的女宮出來替她擋駕,“裹兒小姐不懂事,如果有冒犯公主的地方,還請您多原諒。”
 
  “我有說過她冒犯了嗎?”鳳雛看著女宮,揚起一抹輕淺至極的冷笑,“我只是問她進宮來做什麼,又不是說到要砍誰的頭,你們有必要一個個見鬼似的模樣嗎?”
 
  “公主恕罪!”李裹兒叩地一聲,腿軟跪地,“不要殺我!裹兒年紀還小,還不想死……”
 
  “你這句話說得倒挺溜的,剛才就照這麼說話,眼下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鳳雛笑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扶起,“告訴我,你進宮來做什麼?”
 
  “我……我來……”說話的時候,李裹兒一雙眼睛不安地瞟動。
 
  “是我要她經常進宮,來陪我說話解悶。”皇后帶著人叢曲橋的另一端走來,直接走到李裹兒身邊。
 
  “鳳雛參見母后。”看見久違的娘親,鳳雛露出了一抹靦腆的微笑。
 
  但是皇后只看了女兒一眼,就把視線都擱在臉色蒼白的李裹兒臉上,“可憐的丫頭,不要怕,本宮不要讓人吃了你。”
 
  說完,她轉頭面對鳳雛,才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就立刻閃躲開來,眼底閃爍著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相處的恐慌,“鳳雛,你就不要再為難裹兒,bbs.qunliao.com是母后要她經常進宮來作陪,你不要又淨往壞處想去,她的心眼單純,不會有你說的那些心機,我喜歡她陪著,她這丫頭雖然有些迷糊,有些大而化之,比不起你聰明伶俐,可是,與她說起話來,心情很輕鬆。”
 
  鳳雛笑視著母后,抿在唇畔的笑容絲毫不減,倒是一旁的月娘不由得皺眉,心想連她們都聽得出來皇后話裡的含義,她們聰明才智過人的主子又怎麼會不懂呢?
 
  “母后喜歡就好。”鳳雛眸色平靜地說道:“讓母后感到寂寞,是鳳雛的錯,能有裹兒妹妹為我代盡孝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她踅足走到李裹兒的面前,親切地握住她一雙柔軟的小手,“謝謝你,裹兒妹妹,以後,你就把我當成是親姐姐一樣看待,有什麼需要,你儘管開口對我說,我一定會幫忙的,你不必客氣,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公主姐姐。”看著眼前那張如芙蓉般美麗的臉蛋,李裹兒一股勁兒地心慌了起來。
 
  以前,她在宮外就聽說過關于鎮國公主的無數傳聞,聽說她是個極心狠手辣的人,誰要惹她不高興,就要掉腦袋!
 
  鳳雛頓了一頓,感覺到她的手心在發著冷汗,指尖隱約地發顫著,她愣了半晌,不由得噙起一抹冷冷的苦笑。
 
  剛才,這女孩還像只單純的小動物般,大膽而無畏地端詳著她,可是,才不過知道她的身份,竟然就有如此見著蛇蠍似的,顫抖了起來。
 
  她真有皺眉可怕嗎?鳳雛忍不住苦澀心想。
 
  究竟是她真的可怕?
 
  還是“人言可畏”呢?
 
  “鳳雛,母后累了,想回寢宮歇息,你不會介意吧?”皇后像是搶救一般,急忙地從女兒的手裡牽過李裹兒的小手,“裹兒,你陪本宮回去,瞧你這臉色蒼白的,該是也累了,咱們回去吧!”
 
  說完,還不等鳳雛開口道別,皇后一行人急忙地離去,要是不知情的人見著了,還以為她們是在逃難呢!
 
  這時,朱瑜捧著裘氅過來,見到湖邊就只有主子和月娘兩個人站著,其餘的人全走光了,她忍不住疑惑地皺皺眉,“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都走光了。”月娘代主子答道:“還不就是老樣子,皇后娘娘趕來將人帶走了。”
 
  “回府吧!府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鳳雛轉身就走。
 
  “公主?”跟在她身後的朱瑜和月娘面色憂心,不約而同地輕喚。
 
  鳳雛沒有停下腳步,筆直地往前走,她告訴自己是因為要趕回公主府,所以加快了腳步,而不是被不容於自己的場面給弄得落荒而逃。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但是我要你們什麼也別說,全都住口,母后喜歡她是事實,她討人喜歡也是事實,如果要說我心裡有什麼可惜,大概就只有遺憾我不是一個像她那樣人見人愛的姑娘。”
 
  說完,她忽然停下了腳步,低下頭,輕笑了聲,隨即是一聲不由得逸出唇間的歎息。
 
  她不悲傷,這不過是一件小事,還不是以到令她覺得悲傷的地步。
 
  她只是覺得懷念吧!在十多年前,她也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娃,是無理取鬧了些,是任性了些,但說起來,總是無傷大雅的。
 
  如果,她像裹兒一樣在四歲那年也離開皇宮,或許,今日的她仍舊是一個沒有心眼、單純而且天真的女孩,是一個與母后談天論地時,能夠令她感到輕鬆自在的貼心女兒。
 
  “公主,那這件氅子要怎麼處理呢?”朱瑜端高了手裡的東西。
 
  鳳雛回眸睨了那件暖裘一眼,“你替我跑一趟,送到坤甯宮去交給裹兒妹妹,就說是我當年的賠禮,還望她不要見怪。”
 
  “是。”朱瑜點點頭,立刻照辦。
 
  月娘站在主子身後,看見主子一雙眸子盯著朱瑜的背影,唇畔泛起了一抹令人玩味的微笑,“公主,月娘可以問你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這份禮物將會引起的騷動。”鳳雛說完,回眸笑覷著月娘,“我在想,裹兒妹妹一定會很為難吧!因為收下這份禮,就代表她接受我的歉意,表示她真的為了當年的事情怪罪於我,但如果不收這份禮,又是存心不給我面子,你說,那豈不是左右為難嗎?”
 
  “公主既然知道她會左右為難,又為何要以這名義送她那份大禮呢?”月娘搖頭不解,從小跟在主子身邊,她一向比任何人清楚主子的心地良善。
 
  “如果她真的是一個單純的人,便不會左右為難,一開始就會開心的把禮收下。”語畢,鳳雛回頭沿著湖邊走回去。
 
  “主子的意思是……?”月娘依稀有點明白了。
 
  “如果她不夠單純,能夠想到那層心思,最後,定會央母后將這份禮退回來給我,到時候,咱們就知道她的為人究竟如何了!”鳳雛聳肩微笑,斂眸看著自己倒映在湖面上的纖影隨著行走而移動。
 
  月娘恍然大悟,點點頭,心裡暗暗佩服主子縝密的心思。
 
  這時,風微弱得再也吹不動湖水,一時間,湖面澄亮如鏡,鳳雛看著自己在湖水上的倒影,看見了映在她眼底的悲傷。
 
  其實,她心裡明白,無論李裹兒收不收那份禮,能否懂得那層心思,最終,都是她這女兒在母后面前枉做小人,她的用心絕對不會被領受。
 
  倘若可以,她寧可自己仍是從前的鳳雛,但她做不到!
 
  或許,有朝一日,她的母后會明白一件殘酷的事實,那就是父皇不會永遠都是她們母女兩人最強悍的屏障,他雖然是座大山,卻有倒下的一日。
 
  更別提眼前舒妃仗著兒子是儲君的身份為所欲為,朝中大臣各自為政,最要緊的,還有北方崛起的反叛勢力,一直以來,令中原皇帝們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段檠天統一了二十三個部族,成立了十三翼大軍,形成了強大的勢力,不再以身為中原的臣王為滿足,才不過短短數年,勢力如日中天,已經撼動了中原北方的基業,人們都說他是天生的領袖,問鼎中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時,鳳雛閉上美眸,輕籲了一口氣。
 
  直至今日仍留段檠天活命,是因為段家確實是戍守北疆的一大功臣,要是貿然將他拿下,對於朝廷未必有利。
 
  但是,眼見他逐漸強大為患,她知道倘若朝廷這時候再繼續默不作聲,就等於是姑息養奸,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也送一份大禮過去吧!她想,試探段檠天的意向,如果真的降不了他,也就只好忍痛將他給除掉了!
 
  問鼎中原,對他而言,確實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但是北方的天候仍舊寒冷有若嚴冬,前兩日還降下一場大雪,冰封了大地。
 
  段檠天拉滿長弓,驀地鬆弛,從他手中疾射而出的利箭在眨眼睛貫穿了一隻在雪地上跳走的灰兔,從它皮毛上滲出的鮮血,在潔白的雪地上像是一朵紅花般染了開來。
 
  他斂眸沉靜地注視著在雪地上綻放的血花,神情沒有一絲憐憫與心軟,從高嶺上刮來的冷風吹起他頰畔不羈的黑髮,讓他微眯的眼眸看起來就像是兩泓寒冰似的深湖,教人捉摸不透。
 
  “才短短時日,沒想到爺的箭術又更精進了。”在他的身後,夏海笑著叫好。
 
  聞言,段檠天勾唇輕笑了聲,將手裡的長弓交給一旁的隨從,雙手擦在腰上,仰首望著湛藍的晴天,看著他的鷹展翅在天空中飛翔,他身穿颯勁的獵裝,黑髮以墨玉環挽成一束,一雙深沉的眸底有著令人費解的深思。
 
  “爺深思不語,是在想昨天朝廷送來的那份大禮嗎?”夏海上前幾步,語氣試探地問道。
 
  “嗯。”段檠天輕吭了聲,收回視線,回頭看著手下,“我確實在想那件事情,夏海,你可真的越來越像我肚裡的蛔蟲了。”
 
  “不敢不敢,要成為主子肚裡的蛔蟲,可真要有天大的榮幸才行啊!”夏海拱手謙讓。
 
  主從兩人相視微笑,眼神之中有著一起出生入死的默契,段檠天笑著搖頭,笑意柔和了他臉部的線條,這才教人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
 
  他的模樣生得極好,從先祖身上遺傳而來的些許胡人血統,讓他的臉龐線條比起一般人更加分明,眼眸深邃,鼻樑挺直,但是,大半的漢人血統又柔和了他五官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溫文而儒雅,世代貴胄的出身,可以從他從容優雅的一舉一動窺見出來。
 
  自從數十年前,他的先王被容家的黑旗大軍打敗,甘願臣服降汗為王,改漢姓段,自此往後便於漢人通親,而段家先後從皇室裡娶了一名公主,以及一名郡主,還有兩位大臣的女兒,胡人的血統早就已經稀薄了,他這容貌算是得了胡漢兩方的優點,可謂得天獨厚。
 
  “大批的黃金綢緞與牲畜,為了要安撫我,不讓我公然與朝廷為敵,甚至於不惜以皇室的公主和親,可惜啊,和親的人選不是人們傳授豔冠群芳的鳳雛公主,而只是一位親王的女兒,一位名義上誥封的公主,這一點真是這份大禮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段檠天勾著微笑的薄唇分外顯得性感迷人,他抬起修長的手臂,讓飛落的雄鷹站到他的臂膀上。
 
  “如果和親的物件真是鳳雛公主,爺真的想娶嗎?”
 
  “不。”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我怎麼可能會想要娶那個比男人更強悍的女人呢?我說的美中不足,是朝廷的誠意,如果不獻出皇帝視若珍寶,在皇宮中地位至高無上的鎮國公主,怎麼能夠說是有誠意呢?”
 
  “請讓夏海妄自推斷,這只怕將會是爺給朝廷的回答吧?”
 
  聞言,段檠天轉眸望著手下,故作疑惑地挑起一邊眉梢,“夏海,你真的確定自個兒沒跟我肚裡的蛔蟲打過交道嗎?”
 
  “是爺給的提示好,夏海一會兒就把爺的意思交辦下去。”夏海仍舊是一臉無辜,嘴邊噙著難忍的笑意,“可是爺難道不怕朝廷真的獻出鎮國公主前來和親嗎?”
 
  “我敢料定朝廷絕對不敢。”段檠天搖頭,眼神之中有著充分的篤定,“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眼下更肩負了輔國的重責,身份不同於一般,而且,我敢料定,這次朝廷送大禮,大半應該是她的主意,你說,有誰會傻得把自己當籌碼給獻出來,來到我的地盤上任人宰割?她不是傻瓜,絕對不會做出不利於己的決定。”
 
  “可是,拒絕朝廷的好意,爺就不怕被報復嗎?”
 
  “跟在我身邊多年,你見我怕過什麼嗎?”段檠天聳了聳寬肩,看見手下搖頭,再揚手,讓雄鷹再次展翅高飛而去。
 
  “自始自終,這份大禮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降我,如果我收了這份大禮,就代表著要降,要繼續對朝廷俯首稱臣,終生當一個鎮守邊疆的鐵帽子王爺,爵位世襲不替,但如果我不收,也代表朝廷要降我,只不過用的是武力,朝廷恰好可以利用我的不服從,師出有名的討伐我,我只是遺憾不能看見那位鎮國公主得知我放話想娶她時,會出現什麼火大的表情。”
 
  “如果她知道爺不只是才幹過人,容貌與體格也都長得極好,或許會心甘情願下嫁也不一定。”夏海以十分認真的神情說道,他深知主子的魅力,一直以來,多少才貌雙全的女子對他傾心,他卻始終不屑一顧。
 
  在他的想法裡,只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女人只不過是偶一嘗之的甜頭,根本就不值得他費心去呵護與疼惜。
 
  段檠天聞言但笑不語,眸底閃過一絲深沉。
 
  人們在提起那位鳳雛公主時,總是三句不離她的聰明與美貌,但是,自始自終他卻無法對她感到一丁點兒興趣。
 
  他覺得她是個禍害,區區一介女流,卻能夠挾大臣們的勢力,只手翻天覆雲,玩弄朝廷政事,勢力甚至淩駕於將要即位的幼主之上,對於這樣一名女子,他就算是再仗勢,也絕對不能留她活命。
 
  有朝一日,當他取得了天下,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取下她美麗的人頭,徹底除去她這個無窮的禍患……
 
 
第二章
 
  “姐姐,快來,該輪到你了!”
 
  孩童們尖嫩的嗓音起哄著,夾雜在廟會熱鬧的鑼鼓聲中,依舊聽得十分清楚,兩名孩童一邊一個執著繩端,不停地甩著繩子,孩童們輪流地跳入其中,跳了幾下,又輕盈地跳了出來。
 
  在他們的身旁,有著一名年紀稍長的男孩打著小皮鼓,咚咚咚地,配合著孩子們念著歌謠,熱鬧的場面半點都不輸給另一頭的廟會。
 
  “姐姐,怎麼不跳呀?又輪到你了!”孩子們繼續叫道,雖說又是輪到她,可其實從剛才到現在,她根本一次也沒跳進去過,總是讓過她,又輪到下一個孩子跳進去。
 
  他們起哄的少女雙手揪在背後,嬌怯地咬著嫩唇,搖著頭露出靦腆的微笑,似乎對那輪翻滾的白光感到害怕。
 
  “我不要。”她把一雙纖手安安妥妥地藏在背後,用力地搖頭,“我怕被繩子給打到,要不,你們乾脆停止甩繩,讓我站進去再說。”
 
  “姐姐,那就不叫做跳白索了!”小茂子咧開缺牙的嘴,與幾個同伴一起取笑她這個比他們年紀大,卻比他們更膽小的姐姐,“不然,咱們繩子甩慢一點,讓姐姐看到繩子過來了再跳。”
 
  “好,就這麼辦。”女子努了努小巧的下頜,示意甩繩惡毒孩童快點照辦,一臉的躍躍欲試。
 
  幾個孩子很樂意配合,對他們而言,這位姐姐就像是美麗的天仙下凡,給他們吃喝,陪他們玩耍,剛才幾個大人過來趕他們,要她們別在這裡擋路礙事時,也是姐姐三兩句就把人給打發走了。
 
  這時,原本快速得就像是一道白光般翻轉的繩子,慢得像是差一點點就要停了下來,一旁的鼓聲也跟著變慢,孩童們也放慢念著歌謠的速度,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等著少女跳進翻轉的繩子裡。
 
  少女幾次深吸口氣,臉上有著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笑意,清麗白淨的臉蛋,看起來與鳳雛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現在穿著平民的服飾,如烏墨般的青絲也只是隨意地輕挽著,臉上帶著一絲稚氣的笑容,讓人無法將她與皇室裡的鳳雛公主聯想在一起。
 
  但她就是鳳雛,千真萬確是貴胄出身的鎮國公主。
 
  其實,鳳雛與他們幾個孩子並不熟,只是恰好車轎經過熱鬧的廟會,她貪著一時新鮮,便要月娘與朱瑜陪她一起下車,一起逛逛熱鬧。
 
  遇見了這些孩子是個偶然,她見他們看著廟會街上的食攤,一副垂涎卻又沒銀兩可買,便讓月娘掏出一小袋碎銀,讓他們吃飽喝足。
 
  從小生長在皇宮裡,也不是沒有娛樂,但她就是沒跳過白索,更別說聽過她們念唱的那些有趣歌謠了!
 
  終於,她鼓起了勇氣,要跳進那幾乎快要停歇的翻繩裡,但就在她提起裙擺,就要躍起時,一名粗壯的大漢從她的身後捉住她的手腕。
 
  “啊……”她低叫了聲,硬生生地被往後拉。
 
  “小娘子,你是打哪兒來的啊?俺大爺在這廟口行走多年,怎麼就是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小娘子!”
 
  粗壯的大漢高大的體態已經分不清楚是壯還是胖,一張肥滿的臉其貌不揚,頭上已經稀疏的發很勉強地挽成一把,就像一條豬尾巴似的,與他寬胖的體格形成極大的懸殊對比。
 
  鳳雛揚起美眸,「群聊社區」qunliao仔細地將大漢給瞧了清楚,她看見了他眼底熏心的色欲,不必問也知道他對她的妄想。
 
  “放開我,如果你現在就走,或許我還會留你活命。”她的音量不大,不高也不低,只是很清楚地表達她想說的話。
 
  “好個大言不慚的小娘子,俺大爺我也不想活了,我想死,死在你的身子底下,做個快活的風流鬼。”說完,他哈哈大笑。
 
  鳳雛用力地想要掙開他的箝制,感覺纖細的手腕就要被他給掐斷了,她的心裡感到反胃似的陣陣翻騰。
 
  “我再說一次,放開我,我不想讓那些孩子見血。”
 
  她加重了語氣,聽見了身後那群孩童們嚷嚷地大叫,幾個人圍著大漢又跳又打,其中有幾名年幼的孩子給嚇哭了,因為這名大漢在廟口挺惡名昭彰的,誰碰上他,誰就要倒大楣。
 
  “吵死了!你們這些小鬼再不走,小心俺把你們給宰了!”大漢破口大駡,被那群孩子吵得心煩,一個巴掌把咬他手臂的小茂子打飛得老遠。
 
  而這一切,全都落入了段檠天的眼底,從一開始,鳳雛膽怯著不敢跳進白索裡,他就已經站在不遠處的長柱旁,他第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與那些孩子不是同一夥的,因為,她雖然一身平民衣飾,但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那錦織的功夫非常精細,如果不是富豪巨賈,或者是王公宮家,絕對用不起那種高貴的緞料。
 
  “還不快走!不怕俺真的把你們給宰了?”大漢又叫道。
 
  聽見那大漢不停地叫囂,段檠天不悅地眯細了眸,恰好一名賣藝的小夥子經過他的身畔,他順手抄過小夥子背上的短弓,箭上了弦,鬆手一放,短箭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射斷大漢腦後那束小豬尾,稀疏的發頓時四散。
 
  “誰!是誰?”大漢捉著鳳雛的手腕,拖著她四處地找兇手。
 
  “疼……”鳳雛咬牙喊疼,見到站在人群裡的月娘就要揚聲下令,讓隱身在附近的侍衛動手擒凶。
 
  但是,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段檠天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大漢身後,反手以一根短箭抵在大漢的粗脖子上,只見抵在那粗皮上的箭尖已經隱隱滲紅。
 
  “放開她。”短短的三個字,森然得教人不寒而慄。
 
  “大俠,有話好說,咱們……有話好說。”大漢咕咚地吞了口唾液,臉色瞬間變得青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抵住了要害。
 
  “放開。”段檠天的嗓音輕輕沉沉的,下手的力道卻更重。
 
  “饒命!大俠饒命!”大漢忙不迭地放開手,連滾帶爬地逃開。
 
  鳳雛終於重獲自由,被大漢握住的手腕繞著一圈深深的紅印。她輕顫著瑟縮氣雙肩,臉色如雪般蒼白。
 
  這時候,月娘帶著人就要趕過來,卻看見段檠天高大的身影擋去了她的去路,然後是一群團團圍上的孩子。
 
  段檠天看著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明明整個人已經抖得就像是秋風中的孤葉,但是泛紅的眼眶卻還是強噙著淚珠,沒讓掉下來。
 
  “走開……”鳳雛想也沒想地後退。
 
  “讓我替你瞧瞧有沒有傷到骨頭,不要緊吧?”他執起她紅腫的手腕,力道強悍,不容許她有機會掙脫。
 
  “輕些,別又弄疼我了。”鳳雛忍不住出聲提醒,話才說完,她發現被他握住的地方並不感覺到受力,他只是讓她掙不開,並沒有死命地握住她。
 
  他斂眸仔細地替她檢查,確定沒有傷及筋骨,卻感覺她的指尖仍舊抖得厲害,“如果,我可以保證那個粗漢以後再也不會找上你,給你惹麻煩,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害怕,手不要再顫抖了呢?”
 
  “我不怕他,我才不怕他!”鳳雛斬釘截鐵地說,她沒有說謊,她確實不怕那個粗魯的男人,她的人馬都跟在附近,只要她使個眼色,說句話兒,那男人可能就會在眨眼間被卸成八大塊,一個隨時都會死的人,她要做什麼怕他呢?“我只是怕……只是怕……”
 
  她怕的是疼!
 
  她真的很怕!孩提時的記憶,就像是魔魅般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當初,當那些人用利針一根根刺進她的指甲裡,錐心的疼痛讓她不停地哭喊,她以為自己會死,從那一天之後,她就很怕疼。
 
  “怕疼?”他揚起眉梢。
 
  聽他一語道中心事,這時,鳳雛才揚起眸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發現他比料想中高大,他眨了眨美眸,仔細地端詳著他。
 
  一身月白色的颯爽袍服,密實的質地看起來十分擋風,半身長的褐色裘氅斜綁在寬肩上,黑髮挽成一束,看起來雖然是一身的風塵僕僕,半臉的胡碴子,但光看那雙形狀好看的深邃眼眸,仍舊還是令人覺得舒心。
 
  “姐姐,你沒受傷吧?”
 
  “姐姐,我們去叫大夫……”
 
  幾個孩子圍著她“姐姐”不停地嚷著,但是鳳雛的心思卻像是被他那雙眸子給定住了,她不想失態地一直瞧著他,但是卻無法移開視線,被他握住的手腕熱燙著,那溫度仿佛直接地傳進她的心坎兒裡,讓她的心也跟著燒燙了起來。
 
  段檠天也一直盯著她的臉,她的肌膚十分白嫩,此刻更因為驚嚇而有一種不尋常的蒼白顏色,那令她淚紅的眼圈更加顯眼,此刻的她有一種令人憐愛的脆弱氣質,讓他無法對她視而不見,他感覺到她被直接握住的手是涼的,但他的心卻有著一股異常的溫熱,不斷地在胸坎裡流動著。
 
  “小姐!”月娘終於忍不住上前打斷他們,擔憂地扶過主子。
 
  段檠天終於放開了她的手,才不過半晌的時間,他們就被團團圍上的人越分越元,唯一相連的只有他們凝視著彼此的目光。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的語氣急切得令自己感到訝異。
 
  “我……”她頓了一頓,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個兒心裡的躊躇是為何而來,“鎮國公主”四個字,就像是一顆吐不出來,咽不進去的石子般,硬生生地卡在她的喉嚨裡。
 
  “告訴我!”他大掌握拳,忍住了下伸手將她拉回來。
 
  “我……我叫李裹兒,我是韓國夫人的女兒李裹兒。”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在一旁的月娘聽到主子所說的話,也嚇了一大跳,但她只是愣愣地盯著主子,一聲也不敢吭。
 
  李裹兒?鳳雛心裡覺得可笑,她與真正的李裹兒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所以一定是她自個兒聽錯了,她絕對不可能撒那種誰都能夠聽出來的謊言,他一定會看穿的,看穿她根本就不是那個單純而無邪的李裹兒。
 
  聽見她說出自個兒的名字,段檠天寬心地笑了,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就不必擔心今日一別,該如何再找上她。
 
  鳳雛咬住嫩唇,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她也不由得揚起淺笑,但心裡卻好似沉重而不安的,她心想自個兒是瘋了嗎?她到底在做什麼呢?
 
  抑或者她根本就是傻了,這瞬間,鳳雛想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想她堂堂一國公主,竟然窩囊到假冒他人姓名!
 
  “你還來嗎?”她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句話,還在想他會聽不懂她想問他是否還來這裡,只見他頷首。
 
  “會,我會再來。”他的回答沒有一絲毫遲疑。
 
  “嗯。”她用力點頭,嬌顏露出燦爛的微笑,終於被月娘半推半拉地請上了轎,坐進了轎中,外面的聲音被厚重的錦簾給阻絕了大半,瞬間的安靜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沉靜了下來。
 
  她垂下眼眸,眼觀鼻,鼻觀心,對阻絕承認了心裡最誠實的想法。
 
  她想作一場夢。
 
  她想在他的面前當李裹兒,她不想在他的面前仍舊是個不近人情、不討人喜愛,甚至於是令人畏懼的鎮國公主!
 
  “公主……”月娘遲疑的聲音從轎外傳來。
 
  “什麼都不要說,我倦了,想歇息了。”說完,鳳雛閉上美眸,不再搭理月娘,她知道月娘想問的話,怕她現在不想聽,至少,現在她不想聽。
 
  不期然地遇見她,就像是一場他生平所作過最美的夢。
 
  段檠天目送著車轎離開,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在他的掌心之中仿佛還殘留著她所留下的溫潤觸感,他的心裡也仍舊有著難息的騷動。
 
  “爺。”夏海帶著手下來到主子的身後,出聲輕喚道。
 
  段檠天悶吭了聲,面容恢復了鎮靜,只有薄唇畔仍舊噙著一抹笑意。
 
  “爺忘了京城終歸不是咱們的地盤嗎?”
 
  “我沒忘。”段檠天聽出了他語氣裡隱藏著責難,只是藏得很小心,不至於到了犯上的地步。
 
  “那爺又為什麼……?”夏海不明白主子的心思,跟隨主子多年,知道他一向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
 
  “不過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段檠天的眸色一斂,不太高興再繼續被追問下去。
 
  “是,夏海明白了。”看見主子的臉色,再不識相也知道該閉嘴了。
 
  段檠天知道隨從的擔憂,這一趟奉詔進京,兇險難測,雖然是從簡騎提前進京,藉以避開了朝廷的耳目,但難保會有疏忽掉的漏網之魚。
 
  雖然臨行之前,除了國師之外,所有的部眾都紛紛表達反對,以為他此次進京,等同於自投羅網,要是有個萬一,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但他的想法與國師相同,在這節骨眼上,誰也不能一口咬定他段檠天圖謀不軌,而且,在他正式行動之前,他想要取回一件極重要的東西,那是他父汗當年進京時,被迫留在皇宮裡的大弓,剛好,這一次皇帝下旨,要他親自進京解釋不接受賜婚的理由,他便順勢進京,好取回那件家傳寶物。
 
  還好他來了!
 
  驀地,段檠天露出一抹微笑,心裡感到慶倖,還好他來了。
 
  雖說,那天來到廟會,與那群孩子們一起玩耍,她確實得到了樂趣,雖然碰上一些麻煩,但她仍舊覺得愉快,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那終究只是一時的新鮮,她知道自己身負重任,朝廷裡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她出解決,她不能不留神,舒妃與一班外戚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趁機把她扳倒,所以,就算是覺得快樂,她也不能耽溺其中。
 
  可是,那又是為什麼,一連七天,她都來到廟會呢?
 
  與孩子們玩跳白索雖然愉快,但已經沒有一開始時的新鮮好玩,民間的小吃雖然與宮裡不同,滋味也好,但幾天下來,她也吃膩了。
 
  那,她究竟又是為什麼而來呢?
 
  今兒個,是廟會的最後一天,臺上的戲班子仍舊粉墨登場在唱著大戲,但是棚子後面已經有人開始在張羅收拾,等著要趕赴下一場熱鬧。
 
  鳳雛一個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靜靜地,像是在發著愣,又像是在等待著某個人,在熱鬧的人流之中,她的寧靜顯得分外突兀。
 
  “你也吃一串吧!”隨著男人低沉的嗓音揚起,一串紅通通的糖葫蘆出現在她的面前。
 
  鳳雛只有一瞬間的微頓,看見他的出現,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很自然地接過段檠天手裡的那串糖葫蘆,“又是山楂的嗎?”
 
  她不訝異他的出現,他們並沒有彼此約好要在這裡見面,這七天來,每一天她總是站在不同的位置,但他就是能夠找到她,最先出現在她眼前的永遠都是他替她帶來的各種小食。
 
  “是,那個小販似乎只賣這口味。”段檠天笑著點點頭。
 
  她拿著那串糖葫蘆,信步而走,她沒有回頭,卻知道他有跟上了,“我聽小茂子說,秋天糖葫蘆剛出來叫賣的時候,會有包著海棠果的口味,吃起來酸香,卻沒有山楂傷牙的毛病。”
 
  “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他搖頭微笑,表示無奈。
 
  “嗯,孩子們說,糖葫蘆是冷天時的零嘴,過幾日天候再暖些,小販們就不賣了,到時候別說是海棠果,就連山楂都沒得吃了。”說完,她張大嘴巴,咬下最頂端的那顆鮮紅,一邊嫩頰因為咀嚼而鼓起。
 
  段檠天斂眸凝視著她的側顏,她總是令他覺得奇妙。鮮少見過大口吃著食物,卻能夠令人感覺到美麗。
 
  他派人去調查過李裹兒,探子回報,說她與爹娘長年待在江南,是個沒心眼兒又討人喜歡的姑娘,據說,就連皇后都喜歡她勝過自個兒的女兒。
 
  他想起那一天看見她與孩子們在玩跳白索,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她,看樣子她的魅力還真是所向披靡。
 
  鳳雛又咬下一顆山楂,忽然在一個風車攤前站定腳步,看著五顏六色的風車,就在這時,一錠銀子從她的身旁被丟到攤子上,一隻大手越過了她,拿起其中一支最美的紅風車,交到她的手裡。
 
  “謝謝。”她一手拿著風車,一手拿著糖葫蘆,忽然愉快地笑開了顏,感覺自個兒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有著滿滿的收穫。
 
  “不必客氣。”話落,他長臂忽然一伸,攬住她纖細的膀子,不讓趕路的小販撞上她。
 
  沒料到會被他突然抱住,鳳雛愣了一愣,整個人微微地僵硬,沒自覺自個兒臉紅了,仰眸看著他,“還沒問你是做什麼的?打哪兒來的?”
 
  “販馬的,老家在北方。”他很鎮靜地回答,似乎早就準備好這個答案,知道她與皇室過從甚密的關係,所以他沒打算告訴她真實身份。
 
  或許,哪一天他會告訴她實話,但那代表她在他心裡的地位將不同於一般,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段檠天注視著她微紅的臉蛋,胸口怦然移動,他知道自個兒喜歡看見她笑起來的模樣,卻不知道她臉紅的樣子更迷人。
 
  “販馬的?與西漠馬商榮家熟識嗎?”她的呼吸微促,感覺被他大掌按住的膀子熱燙得難受。
 
  “我聽過榮家的赫赫大名,但與他們不熟,我才剛做這生意不久,是入門的新手,與這行裡的人都不熟。”他說得一派自然,也不覺得自個兒在扯謊,販馬的身份只是一個掩飾,但在這京城裡,他是一個馬商,也是不爭的事實啊!段檠天不自覺地傾首,輕嗅著她身上如花兒般的馨香氣息。
 
  “嗯。”她點點頭,看著隨風轉動的風車,不再接話。
 
  風止了,風車也跟著停了,她噘起了嫩唇,吹了一陣輕風,讓紅色的風車又動了起來。
 
  他斂眸凝視著她的嬌顏,神情有著一絲溫柔,也有著滿滿的無奈,“你還是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再見到她的隔日,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多,就只是在廟會裡閒散地走著,直到一個時辰之後,她的婢女前來迎接,他才發現她仍舊不知道他的名字。
 
  終於,第三天他開口問她,為什麼沒問他的名字。
 
  她只是搖頭笑笑,一口接著一口吃著手裡的白軟松糕,轉首仰眸笑視著他,說那松糕真甜真好吃。
 
  看著她如彎月般美麗的唇沾著白色的糖屑,稚氣而純真的模樣,教他一瞬間瞧癡了,他只能苦笑搖頭,知道她是鐵了心不想問他的名字。
 
  聽他又問起了這件事,鳳雛頓了一頓,故意裝出無辜的模樣,搖了搖頭,“我想知道,可是又不想知道,我總覺得想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好像這輩子要與他再也脫離不了關係似的。”
 
  說完,她昂眸看著他,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她怎麼會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呢?
 
  但是,對於他們之間的牽引力量,她無法不感到害怕,這幾日,她總是才與他道別,就已經開始又想要見他,就算只是看著他,什麼話都不說也好,她就只是想見著他,看他笑,看他蹙眉,看他瞅著她的溫柔笑臉。
 
  只是看著,她的心裡就感覺到悸動,她從來不知道光只是瞧著一個人,心就會是揪疼的,是疼痛的。
 
  她並不以為自己是個傻瓜,既然見著他滿心的折騰,那不要再見他,不就沒了那令人難捱的折騰了嗎?
 
  但她忍不住想見他,沒見著他的時候,那滿心的翻湧才是真正的折騰。
 
  就在他們四眸相望彼此,幾乎要忘卻了自己身在何地的時候,一名小販挑著扁擔走過他們的身邊,他橫了個身,眼看著肩上的扁擔就要打到鳳雛纖細的膀子,段檠天眼明手快,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裡。
 
  “沒事吧?有受傷嗎?”他低頭沉聲問道。
 
  她昂起嬌顏,望進了他黝邃的眼眸深處,搖了搖頭,感覺自個兒的心被他的懷抱給煨得不自禁地輕顫了起來。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小聲地問,纖細的柔荑揪住他的袍襟,緊緊地揪著,在她手心裡被揪緊的衣料,就像是她胸口被揪緊的心臟。
 
  “什麼?”他故意挑起一邊眉梢,假裝自己沒聽清楚。
 
  鳳雛看見他眼底促狹的笑意,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微惱地抿了抿唇,加重了語氣:“你的名字,我要知道你的姓名!”
 
  段檠天咧唇笑了,伸出大掌按住她擱在他胸前的小手,凝視著她的深邃眼眸裡盛著滿滿的笑意。
 
  “你終於……”他邪氣的嗓音故意頓了好一會兒,收緊大掌,將她的手緊緊地包覆在掌心裡,“想要這輩子再也與我脫離不了關係了嗎?”
 
  直至此刻,她仍舊忘不掉被他掌心握住的溫暖感覺。
 
  臨窗的長塌上,鳳雛與父皇隔著一隻小幾坐著,她兩手交疊在腿上,用左手疊在被段檠天握住的右手上,依稀間感覺他的溫度仿佛還在,她知道那只是自個兒的錯覺,但她就是沒辦法忽略。
 
  他沒說。
 
  那天,他沒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他說,她說得對極了,想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像是一輩子要脫離不了關係似的,所以他不告訴她,等到哪天他告訴她的時候,那就代表著她對他的意義已經與眾不同。
 
  聽完他似是而非的說法,她只覺得他欺負人,存心報復她幾日來釣足他的胃口,但她又不想再追問下去,不想貶了自個兒的身價。
 
  “鳳雛。”德顯皇帝喝了半碗湯藥,揚了揚手,表示不喝了,以眼神示意要身旁的大總管領人退下。
 
  “父皇。”鳳雛聞喚,回過神看著父親慈祥的笑臉,這才發現所有人都退下了,暖閣裡就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
 
  春天的日光從窗櫺篩落,映照在他們的背上,讓他們兩人的輪廓都透著一層淡淡的光芒。
 
  從小,她就是所有皇子女之中最親近父皇的一個,還記得她十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父皇一刻沒瞧見她就不安心,索性讓人把她搬到養心殿住了好一陣子,直到她病好了,才搬回原來的寢宮去。
 
  為此,母后還笑他小題大作,但父皇不管,執意自己的決定沒錯,說他是人間的帝王,什麼牛鬼蛇神見了他都要怕上三分,她在他的身邊養病,是再安全不過了。
 
  鳳雛知道那只是父皇的藉口,卻也從此可知父皇對她的深切寵愛。
 
  “朕已經好些時候沒看見你如此精神過了!讓你身負輔國大任的這一年多來,朕見你越來越消瘦,心裡忍不住擔憂,可是今日看你不僅氣色好,連皮肉也豐嫩了不少,朕這就安心了。”
 
  “我沒事,父皇,您不要太過操心兒臣,我沒事,朝裡的事情有大臣們幫忙,克紹也算成器,沒讓我費上多少心思。”
 
  她擺明瞭睜眼說瞎話,但鳳雛依然笑容滿面,不想讓父皇擔心。
 
  光是一句“我沒事”就說了兩次,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德顯皇帝又怎麼會不知道她話裡藏著多少苦衷,他不會不知道舒妃的為人,也明白她的兒子的資質平庸,長年被自己的母妃控制著,在自個兒的母妃面前總是大話不敢吭上一句,像他這樣的人,就算當上了帝王又能有多少長進呢?
 
  “等會兒要到坤甯宮去嗎?”德顯皇帝笑笑地問,就當做是相信了女兒善意的謊言,不再追問。
 
  “不了,剛進宮時,母后就派人來轉告,說她一切安好,要我省點事,就別過去了。”鳳雛笑著搖頭,眸底噙著一抹苦澀。
 
  “不要怪你母后。”德顯皇帝有怎會不知道她們母女之間的疏遠呢?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要怪,就只能怪她只是一個沒有見識的婦道人家,她把當初國舅被貶到海南一事,全怪罪到你頭上,再加上她聽說了太多關於你的不好傳聞,卻忘了你是她的親生女兒,又怎麼會害她呢?”
 
  鳳雛看著父皇的一臉無奈的苦笑,心裡覺得既難過,卻又感動,一直以來,在她身邊的人,就只有父皇對她仍舊一如從前。
 
  看著疼愛的女兒,德顯皇帝心裡有無限的感慨,從繼位至今,他的心裡有許多抱負想要實現,但是他有容易暈眩的老毛病,這些年來尤其嚴重,有太多時候根本就無法處理政事,這些年來也因此姑息了不少腐敗的政事,養了不少貪汙的佞臣,可是想到繼位之君是個懦弱無能的孩子,他無論如何都沒法下定決心把皇帝的位置交出去。
 
  “好鳳雛,朕的好鳳雛,你一直以來都是父皇心裡最大的驕傲,你給父皇帶來幸運,為這皇朝帶來榮顯,真的是父皇生平最大的驕傲。”德顯皇帝說著輕歎了口氣,拖著病恙的身軀無力地躺靠到身後的軟枕。
 
  “父皇,請您不要再說了,您的身子不好,多歇著吧!”鳳雛擔憂地看著父皇緊擰起的眉心。
 
  德顯皇帝搖搖頭,唇畔的笑容益發地苦澀,“以前,總是聽說臣卿們私底下談論,他們說多可惜,為什麼朕的鳳雛是個女娃兒,而不是個皇子呢?朕總以為不然,是個小公主有什麼不好?有哪家的千金能像朕的鳳雛一樣聰明又美麗你?朕就喜歡你是個小公主,從來也不覺得遺憾。”
 
  聞言,鳳雛定定地看著父皇蒼老的臉龐,這兩年他的身子骨不好,憔悴的臉看起來特別顯得衰老,為此,她覺得心裡很難過。
 
  從小,她就特別喜歡父皇,遠比喜歡母后更多,不只是因為他對她好,而是當每個人都因為她生為女兒身而覺得可惜時,只有父皇會笑著安慰她,要她別將那些話放在心上。
 
  所以,她喜歡父皇,因為他從不以為她是一個“可惜”。
 
  德顯皇帝沒注意到女兒的心思,心裡滿滿的感慨,讓他自顧著歎息,“朕真的以為你是個公主沒有什麼不好啊!可是,眼前的情況逼得朕不得不去思考,如果,你能夠是個皇兒,那該多好!如果你可以繼承皇位,所有的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那該多好?”
 
  這瞬間,鳳雛覺得周身的空氣凝滯住了,她感覺到冰涼,感覺到窒息,她想說話,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個兒的喉嚨被鎖住了,幹乾澀澀的,半個字句都說不出來。
 
  她想要展開微笑,想要一笑置之,可是,眼眶卻不自主地泛紅,熱淚如潮般盈滿了雙眸,她趕緊別開臉容,飛快地眨了眨眼,讓淚水消融。
 
  原來,到了最後,她父皇的眼裡,也變成了一個“可惜”。
 
  人們說,她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如今想來,這個封號顯得好可笑,當人們都在羡慕著她的幸運時,她卻寧可自己不是自己!
 
  她回首看著父皇再度陷入半昏迷的憔悴臉龐,丹色的嫩唇抿起一抹苦笑,輕輕地啟唇說道:“好好的歇息吧!父皇,您累了,是真的累壞了!”
 
  如果他不是真累了,不會對她說出那種傷人的話。
 
  她相信他是真的累壞了,不是存心要傷她的。
 
  此時,窗外的春光迤邐了一地,她坐在爛漫的光線之中,美麗的臉容顯得落寞又悲傷。
 
  不知怎的,她現在好想見一個人,那個說自個兒是在販馬的男人,明明就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她卻好想見他……
 
 
第三章
 
  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充滿了叫賣的吆喝聲,不遠處就是東大街,那兒向來都是南北雜貨聚集之處,東邊不遠就是天橋,說書人賣力地說著生動的故事,就怕故事說悶了,等會兒討不到賞錢。
 
  一直以來,這個地方就是京城中最精華的地帶,因為天天永遠都是熱鬧與新鮮的事兒,所以上從王公貴族,下至乞丐小兒,都愛來這東大街。
 
  以前,鳳雛不常來這種龍蛇雜處的地方,月娘與朱瑜也不愛她來,總說這種地方會汙穢了她的尊貴。
 
  她嘴上沒反駁,但不代表她心裡也是如此想法,她總以為自個兒與所有人都是一個模樣,唯一有差別的是別人冠在他們頭上的身份地位。
 
  鬧街夾心的客棧,二樓的窗臺邊的客座上,鳳雛一個人獨自坐著,完全無視面前一桌子美味小菜,她纖手托腮,半斂的美眸漫不經心地瞅著路上來往的人們,在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笑意。
 
  起初,她不太明白人們為何而高興,畢竟這些年來天下動盪不安,總是好不容易解決了北邊的旱災,南方就鬧了大水,雖說天災人禍不是朝廷可以控制的事兒,但是,她心裡明白父皇長年病體積弱,根本就無力解決一連串發生的天災,最後,天災釀成了人禍,造成了無數百姓顛沛流離,痛苦不已。
 
  她喚了小二前來問了清楚,才知道人們在傳說新帝將要即位,而據可靠的消息指出,新帝繼位之後,不只要大赦天下,還要大開糧倉賑濟災民,尋常百姓商人也可以少繳半年的賦稅,這個消息一出,人們當然為之歡欣不已,紛紛都說新帝仁慈,而他們也可以過個肥年了。
 
  鳳雛坐著一動也不動,仿佛成了個石像般,只有她的眸底流映著熙來攘往的人們,在她的心裡感受不到他們的喜悅。
 
  因為她的心裡很明白,這不過是舒妃那一黨的人們蓄意放出的消息,她心裡很明白,朝廷的國庫空虛,早就沒能力幹那幾檔子的“好事”了!
 
  “裹兒。”一道低沉含笑的男嗓喚醒了她的沉思。
 
  聞喚,她揚起螓首,看見段檠天頎長的身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眼前,他俊朗的眉目含笑,仍舊是一臉落拓的胡碴子,但他就是有本事讓那些胡渣顯得好看,分外添了幾分男人的豪爽感覺。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她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注視著他溫柔的眼光,心底的酸楚輕輕地被挑了起來。
 
  “小茂子傳話說你想見我,我能夠不來嗎?”段檠天撩起衣袍,隨性地在她的面前坐下,這時,店小二立刻給他上了一個杯子,滿上茶水,“以後,不要讓人傳話,你知道的,我告訴過你,如果你想見我,就到沽北胡同底的那座宅邸就可以找到我,就算我不在,你只要留下話,我就會知道。”
 
  “你不覺得派那些小傢夥傳話會很有趣些嗎?”鳳雛抿起一抹輕笑,終於舉起筷箸,夾起了一塊涼肉凍,卻是往他的碗裡擱去,“你餓了嗎?多吃些,這家客棧的菜肴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好,我吃,你也吃些,瞧你那沒精神的模樣,一定也是什麼都沒吃。”段檠天也端起筷箸,夾起了一小塊油雞,也是往她的碗裡擱。
 
  好一會兒,總是她才夾了一塊鮮肉過去,他就回敬她一大瓢好菜,還不到半晌的功夫,兩人的面前已經都有著一座食物小山了。
 
  “我想你一定比我餓,你先吃,我聞這盤肉末挺香的,我給你包上燒餅,滋味一定挺美的。”說著,她便開始動手替他包燒餅。
 
  “既然滋味挺美的,那我也給你包上一個。”說完,他也拿起一塊還溫著的燒餅,替她包上滿滿的肉末。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包完,同時遞到對方的碟子裡,兩人才剛收手,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咱們再這樣給對方添菜,最後一定要叫店小二再給咱們一個碗碟才夠放吧!你一定要多吃些,才兩日沒見,你就消瘦了。”
 
  “我吃不下,你喂我吃,你肯喂我就吃。”她故意耍賴,眯笑的眼眉之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淘氣。
 
  “好,雖然我生平沒喂過讓你吃飯,但我相信絕對難不倒我。”說完,他就要拿起筷箸,但手才觸著,就被她一邊搖頭,一邊搖手地喊停了。
 
  “我吃我吃,我吃就是了。”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男人餵飯吃,姑且不論她是皇室的公主,就算她只是一個平民女子,都要感到害臊。
 
  “我可以喂你,真的,我不介意。”他含笑的眉目之中有著一抹戲謔的邪氣。似乎是故意要捉弄她。
 
  “我說我要吃了。”鳳雛嬌嫩的嗓音有些惱了。
 
  “好,你吃,可以你吃得不夠多,我仍要喂你。”他一邊眉梢挑了挑,明明是一臉壞心的表情,但眼神裡卻充滿了對她的寵愛。
 
  鳳雛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好半晌沒說話,驀然,她抿起嫩唇,輕淺地笑歎出生,“我想,如果要我生為男子,我想像你一樣,或許,我現在就該跟老天爺許個心願,下輩子,讓我生為男子,生為像你一樣的男子。”
 
  “為什麼?”段檠天愣了好半晌,唇畔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看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嚴肅,鳳雛心裡覺得奇怪又好笑,“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我說自己想變成男子很奇怪嗎?”「群聊社區qunliao」
 
  “不是奇怪,是非常奇怪。”他加重了語氣強調了最後幾個字,“你不該這麼想的,現在的你已經非常美好了,完全不需要改變。”
 
  沒料到他會正經八百地說出這番話,鳳雛的心裡悸動不已,久久無法停歇,她咬住嫩唇,轉眸望著外頭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們,依稀間,澄澈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層淚霧,但是當她再回首時,已經又是黑白分明,仿佛那一瞬間紅了眼眶,只是段檠天所看到的錯覺。
 
  在一聲輕歎之後,她緩緩啟唇,像是在述說著他人的故事般,語氣平靜而且淡然,只有在轉折時,不經意地透露出一絲壓抑的悲傷。
 
  “從小,從我有記憶以來,不知道已經多少次了,每個人見了我,總是面前一臉可惜,身後也在歎可惜,我真的覺得好奇怪,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的名字是叫‘可惜’吧!我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他們在歎息我不是個兒子,就只是一個無用的女子,就算是擁有正室嫡生的血統,最後,也只能坐視側室的兒子奪去了實權,而我……什麼也不能做。”
 
  “因為如此,所以你才想成為男子嗎?”段檠天無法述說自己內心此刻的感受,他想,是心疼與不舍吧!不知為了什麼,這些時日他有一個意外的發現,凡是有關於她的快樂與悲傷,總是能夠扯動他的心弦。
 
  “是,就連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都這麼想了,我想無動於衷,因為我不能改變自己身為女子的事實,我想無動於衷,可是我做不到。”說著,她泛起一抹苦笑,笑意滲不進哀傷的瞳眸深處。
 
  “只要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不如此認為,你就可以忘懷,不再去想這回事了嗎?”他沉銳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
 
  鳳雛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視著他的目光,眼神有一絲懵懂。
 
  “那就讓我成為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吧!”他斬釘截鐵的口吻沒有一絲毫猶豫,“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我就是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我說你現在這個模樣很好,所以,你可以忘了比人強加在你身上的‘可惜’了!”
 
  沒料到他會突然許下如此深重的承諾,說她此刻心裡不震撼、不感動是騙人的,久久,她激動得無法自已,好些年了,她不曾有過像此刻這樣泫然欲泣的滿心感動了。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做到自己的承諾,能是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那我就答應你。”她看著他,咧開一抹燦爛如花般的笑容,“從今以後我不難過了,哪怕誰再對我說上一千句、一萬句‘可惜’,我都不難過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是,她是真的覺得慶倖,慶倖自己在初識他的時候,撒下一個漫天大謊。
 
  她慶倖著,此刻,她拋開了那一絲總是不時螫痛著她胸口的心虛,深深的,無比慶倖著自己當初的謊言。
 
  這幾日,月娘與朱瑜不約而同地說她這主子看起來心情真好,總是笑臉盈盈的,好像從天下掉下來的寶貝,全教她一個人給接著了!
 
  對於婢女們的調侃,鳳雛總是笑著置之不理,但是,她可以不理會她們的話,有一個人她卻不能視而不見。
 
  尉遲立冬一直都是她最得力的幫手,一直以來,除了榮家的當家堂兄之外,她最聽信的就是尉遲立冬的話,他是她強向堂兄要來的得力助手,稱他為她的左膀右臂也不為過。
 
  夜涼如水,少了冬天的寒氣,春天的夜晚宛如被微涼的湖水給浸潤著,一彎銀月輕勾在樹梢上,寂靜的氛圍裡,不知名的花香氣味靜靜地飄散著。
 
  鳳雛忘記自個兒已經多久沒閑坐在花月之下,靜靜地欣賞著良辰美景,她讓人在亭前的平臺上擺上一張交椅與桌幾,伴著她賞月的只有一壺甜酒,她忘記這酒的名字,她一向對這些都不太經心的,只知道這甜酒來自江南,是以多種酸甜的水果釀制混合而成,每年到這個季節,地方官員總會進貢兩大壇進宮,因為知道她喜歡這酒的甜膩味道,所以父皇總會把兩大壇賞給她喝。
 
  想起父皇,她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這兩日她進宮請安,父皇總是推說自己不太舒服,要她改日再進宮請安。
 
  一直到第三天,大總管才對她說了,他說皇上心裡在內疚,那天皇上清醒之後,想起自己對她說了那番傷人的話,不只是夜晚無法成眠,這幾天也總是歎息不斷,自責不已。
 
  鳳雛請大總管回去對父皇轉告,她沒再提起那天的話,因為那只會更加深父皇心裡的歉疚,她只讓人進去交代,說她心裡知道自個兒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關於這一點,她心裡比誰都明白。
 
  聽說,那一天晚上,她父皇好不容易入了眠,而且睡得極好。
 
  鳳雛撚起玉杯,湊唇淺飲了一口甜酒,那像是要膩在喉裡不去的甜味伴著果物的酸香在唇舌之間繚繞不去,讓人回味不已。
 
  這時,一名家人走了過來,在月娘的耳邊低語了數句,隨即,月娘點了點頭,揮退了家人,看了看在湖邊賞月的主子,雖然不忍心打擾,但是她最後還是走上前去,輕聲地稟道:“公主,尉遲先生求見。”
 
  聞言,鳳雛微訝地揚起眉梢,“先生?真是奇怪了,除非發生了天大的急事,不然,先生從來不曾在深夜進府,快讓人進來,千萬別怠慢了。”
 
  “請公主放心。”尉遲立東笑著穿越長廊,走進小亭裡,“公主對臣一向禮遇有加,對臣已經是天大的寵倖。”
 
  “先生。”鳳雛喚了聲,回眸看著月娘,“快給先生拿張椅子過來。”
 
  “是。”月娘俐索安排座椅,妥當了之後,又退回原來的老位置,一直以來,無論她與朱瑜和主子多親近,也從不敢過問她與大臣們之間的談話。
 
  “先生深夜進府,不知是為何事?”鳳雛也給他滿上一杯酒,唇畔輕淺地揚著微笑,在月色下顯得嬌美迷人。
 
  “謝公主賞酒。”尉遲立東拱手道謝,舉起酒杯仰首一口飲盡,“真是一杯珍美佳釀,臣有幸能喝到這佳釀,真是三生有幸。”
 
  “先生喜歡的話,鳳雛明天讓人送一壇過去府上。”她微笑點頭,又給他滿上一杯。
 
  聞言,尉遲立東既沒推卻,也沒接受,只是泛著淡淡的危險,“真是可惜了,如果讓那個男人看見這才是真正的鎮國公主,或許,他的求親口吻會從嘲弄改成認真吧!公主從來不是殘忍,只是知道除惡務盡的道理罷了!”
 
  “先生說的那男人是段檠天吧!”鳳雛轉眸定定地瞅著尉遲立東,“他那不是求親,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眼,我沒放在心上。”
 
  “公主能有這種想法,臣就放心了,至於這位段王爺,他昨兒個進京了,與一干僕從就安頓在行館裡,臣安排公主明天就接見他。”尉遲立東輕淡的口吻裡有一絲詭譎的飄忽。
 
  “為什麼如此著急安排我見他?先生,不容易近兩天我心情好,我不想見那個男人,讓他在行館裡多待幾日吧!等得他不耐煩了,我再見他。”鳳雛不著痕跡轉開眸光,望著湖裡飄渺的月色,嬌顏維持一貫的平靜。
 
  原本,她讓段檠天進京解釋拒絕賜婚的理由只是一個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她想要將他滯留在京城裡,好給探子都一點時間,詳細地調查他領地裡軍隊的活動情況。
 
  “不,臣堅持,公主明天就見段王爺。”尉遲立東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透露出不願被駁倒的堅決。
 
  “我剛才說了,我不要……”鳳雛有一絲動怒,回頭看著他不尋常的堅持表情,遲疑就像是一陣煙硝般在她的心裡揚起,“先生,你急著要我見他,是有理由的,是嗎?”
 
  一直以來,尉遲立東就不是強勢主導她決定的人,他總是在她的身邊,給她做好的建言,然後,由她自己做出決定與判斷。
 
  “等公主見到了他,你就會明白臣的苦心了。”
 
  “告訴我為什麼,我要知道理由!”
 
  “過了明天,公主就會知道,時候不早,臣告辭了。”說完,他站起身,輕頷了頷首,就如同來時一般悄然地離去。
 
  鳳雛靜靜地坐在原地,心裡早沒了方才賞月的好心情,想到明天要見段檠天那男人,她心裡就沒由來的一陣反感。
 
  原先,她對這個男人就充滿了戒備與敵意,對他沒有一絲毫好感,雖然知道有些事情,朝廷確實虧欠了段家,但那也是段家一直都是野性難馴,難改胡人的剽悍作風,所以,她不是不能理解當年父皇藉口避災,下令讓段檠天的爹親替死以示忠誠的做法。
 
  算了!就姑且當做是父債子還,他想要尋怨報仇就只管來吧!她不怕他的,無論他給她找來什麼難題,她都不怕……
 
  替死,這兩個字是段檠天少年時記憶力最深的烙印,也是他每每觸及,便會痛得難受的傷痕。
 
  那年,他十三歲,正是與父汗最親近的年紀,也是最崇拜而且敬仰的年紀,他的騎術與射獵都是得自父汗的真傳,直至今日,他依舊難忘父汗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剽悍模樣。
 
  就在那一年的秋日,他的父汗回京繳旨,正遇上中原皇帝生了大病,雖久治而不愈,最後,朝廷就連巫師都給請來替皇帝治病,巫師是皇帝的病是鬼神作祟,他開出了符咒,說要是有人願意喝下那碗符水,以示對皇帝的忠誠,便可以感動鬼神,讓受到臣民敬仰的皇帝可以免死永留人世。
 
  而最後,被半逼半誘喝下那碗符水的人,便是他的父汗,他幾乎可以想見朝廷如何威脅他的父汗,那年,他這大兒子才十三歲,除了一個八歲的妹妹之外,娘親正懷著小弟,一家子的老弱婦孺,他就算再不願意,就算知道其中有詐,也只能乖乖服下那碗符水,以示對朝廷的忠貞。
 
  服下那碗符水的父汗,沒活過三天,就死在回北方的路途上,不久之後,皇帝的病便痊癒了。
 
  朝廷的說法極委婉好聽,說殺了他父汗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老天爺,所以,他父汗的死牽扯不到皇帝頭上,相反地,他父汗的死,正代表著他對皇帝的忠心耿耿,為了表揚他護王有功,朝廷擢升了他的爵位,地位從網頁成了親王,子孫世襲不替。
 
  當年,在他親眼見到父汗的大體被運回領地,他心裡的悲慟如潮,憤怒如火,在那一刻,他做下了復仇的決定,從那一天之後,他等待了十五年,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之後,他不只養出了耐性,也養出了實力,他要像一隻沉蟄的猛獅,一個躍起,便要咬斷敵人的喉嚨!
 
  鳳閣,人們取鎮國公主閨名之一字為這個廳閣命名,人們說,公主府裡的鳳閣,就如同皇宮裡皇帝起居的養心殿,是權力的中心,這一年多來,鳳閣的聲勢完全不下於皇帝理政之地,來往之人多是權貴之輩。
 
  段檠天獨自一個人站在鳳閣央心,他的態度不卑不亢,神情裡沒有一絲毫的害怕與恐懼,心裡反倒有一絲期待,因為,他即將要見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鎮國公主,一名儼然已經成了中原地下皇帝的女子。
 
  而此刻的鳳雛正懷著百般不情願的心情,在月娘與朱瑜的陪伴之下,越過了穿堂,從小門走進了鳳閣的前堂,一進門,一面寬幅的月白色薄紗帳映入她的眼簾,她不由得擰起眉心,回眸覷了月娘一眼。
 
  月娘立刻知道主子的意思,湊前小聲地稟道:“這是尉遲先生交代的,他說公主會知道他的用意。”
 
  聞言,鳳雛又片刻的頓滯,似乎想不明白尉遲立東的用意,自從她被指派輔國之後,她與大臣們見面議事就不再用薄紗隔絕彼此,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她深以為扭扭捏捏、故作姿態,反倒顯得自己不大方了!
 
  她回眸,看見了一名高大的男子就站在廳堂央心,他側著身,視線是望著門外的,似乎以為她會從大門進來。
 
  她只瞧見他小半張側臉,無法判斷他的外表模樣,只覺得他的翦影依稀熟悉,就在這時,段檠天聽見腳步聲從紗帳之後傳來,回過頭,一雙銳利的眼眸定定地瞅向紗帳之後。
 
  就在這瞬間,鳳雛看清楚他的臉容,也在這瞬間,被他銳利的眸光釘著,她險些就無法喘息。
 
  是他!
 
  是他!
 
  怎麼會是他?
 
  “段檠天?”他的名字就像是一句呢喃般逸出她的唇間。
 
  原來,這就是他一直沒肯告訴她的名字,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透過這種方式知道他的名字!
 
  也在這瞬間,尉遲立東的用意在她的心裡明朗了起來,他早就知道了那天與她在廟會上相遇的人是段檠天,他想讓她在深陷不可自拔之前,知道段檠天的真實身份!
 
  一抹苦笑躍上鳳雛柔嫩的唇畔,她訝異於自己竟然還可以冷靜地思考,她怎麼還可能冷靜呢?她握緊了拳頭,感覺指尖因為冰涼而顫抖。
 
  “是公主嗎?”段檠天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鳳閣之內的靜寂。
 
  “是。”她刻意壓沉了嗓音,纖手按住了胸口,在月娘與朱瑜擔心的注視之下,坐上了酸枝木椅,不敢置信的眸光直定定地瞅著面前的男人。
 
  她知道他幾乎是看不見她的,這紗帳的織法十分特別,只是透過她這一面,才可以將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初聞她回答的那一瞬間,段檠天心裡覺得十分熟悉,她的聲音仿佛在哪兒聽過,只是更柔軟些、輕快些,也甜美些。
 
  “在下不只一次聽聞公主的美貌,原本以為可以見到公主的廬山真面目,真是可惜了。”他揚起薄唇,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聽見他明明含著笑意,實際上卻是冷淡嘲諷的話語,鳳雛想要不在乎的,但是她的心卻誠實地泛起了痛楚。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段王爺怎麼不懷疑那些傳聞是假的呢?”她仍舊是壓沉了嗓音,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肅,至少,不同於以往的她,“本宮也曾經不只一次聽說過段王爺要得天下,難道,本宮也應該相信嗎?”
 
  對於她犀利的回答,段檠天感到有趣,放聲大笑了起來,渾厚的笑聲在廳堂之中迴響久久不絕。
 
  “段某一向不管他人如何說我,也不管他人信不信我,一直以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求問心無愧而已。”
 
  “所以,你拒絕賜婚,也是求問心無愧嗎?”如果說,鳳雛一開始心裡還抱著最後殘存的一點希望,那麼,這一刻,她的心涼透了。
 
  這男人絕對必反無疑!
 
  “是,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女人,我不想娶,唯有我心愛的女子,才能成為我的正妻!”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毫的遲疑。
 
  “為了你的‘問心無愧、而違抗朝廷旨意,你就不怕被降罪?”聽到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的心在發燙,但鳳雛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生怕在語氣之中洩漏了一絲毫的感情,“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此次進京對你自己不利,明知道朝廷可能會降罪於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她的話裡有著不自覺的擔心,以及一絲幾不可聞的責怪。
 
  他為何要進京呢?
 
  如果他不進京來,她便不會見到他!
 
  為什麼?老天爺真的是存了心要跟她開玩笑嗎?
 
  月娘與朱瑜都說錯了,老天爺給她的不是寶貝,而是開了一個惡意到了極點的玩笑,惡意到讓她的心不由得發寒的地步。
 
  “我來要回我父汗當年在京城裡遺落的龍鳶大弓,那是我段家的家傳寶物,我想要取回它,好向我段家後世的子孫交代。”這是從他父親手下得到的最後遺言,十五年來,這個交代一直都牢記在他的心裡,不曾或忘。
 
  鳳雛靜靜地聽他說話,聽著他渾厚的嗓音一字一句在她的心裡輕震著,她看著他少了胡渣子而更顯俊挺的臉龐,心在痛著。
 
  “那麼,你找到那把龍鳶大弓了嗎?”
 
  “還沒有,不過已經知道了它的下落。”他已經知道大弓就在放在皇宮裡,他已經著手派人潛進皇宮,不動聲息地將大弓運送出來。
 
  “如果我能找到它,把它還給你,你可以答應不當朝廷的敵人嗎?”鳳雛聽說過這把大弓,她記得它就被收藏在皇宮的藏寶閣裡。
 
  “你想以一把大弓換我的忠心耿耿嗎?”聞言,段檠天輕笑了兩聲,銳利如刀般的視線穿透了紗帳,讓鳳雛以為他看見了她,“段某說過了,我只做自己要做的事,不需要公主給予,段某有自信遲早能得回這個傳家之寶。”
 
  “如何得到?不惜打開皇宮的大門,也要得到嗎?”鳳雛一再地想讓自己冷靜,但卻抵不過足以令她失去理智的心痛。
 
  “聽公主這麼說來,你應該知道大弓的下落才對。”段檠天頓了頓,表情不慌不忙,眼底閃過一絲深沉,“如果我說是呢?”
 
  “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休想如願。”
 
  “那只要讓你不再活著,我就能如願了,是嗎?”說完,他咧開了一抹大剌剌的笑容,“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相信著公主確實擁有迷人的美容,而你令人敬畏的聰明與野心也著實令我激賞,如果能用你的鮮血來祭祀那張至高無上的金龍寶位,相信一定會使它更加耀眼光華才對。”
 
  “你不怕跟我說了這些話,會出不了京城嗎?”
 
  鳳雛揚手制止了月娘發難喊來人,她的雙手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裡,但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她如刀割般的心,已經痛到了麻痹的程度。
 
  他想殺了她!他的話讓她確信,在他取得天下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殺掉她鳳雛!
 
  她想揭開簾幕,想要衝到他的面前,要他把剛才所說的那些殘忍話語,當著她的面再說一次!
 
  如果看見了她的臉,他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嗎?
 
  他還能夠嗎?
 
  她無聲呐喊地問著他,心在痛著。
 
  “段某的話只是在假設,如果有任何冒犯公主的意思,就請公主見諒了!”段檠天拱手示歉,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歉意。
 
  “你走吧!你今天所說的話,我會轉告父皇,由他定奪。”豆大的淚珠凝在她的眼眶,就要滾落下來。
 
  “那段某就告辭了!”就在他要轉身離開之前,他頓了一頓,“在今天之前,段某見過公主嗎?”
 
  在一陣幾乎就要凝固般的沉默之後,鳳雛才啟唇道:“沒有。”
 
  “是嗎?那就是我多心了。”他聳了聳肩,自嘲地勾起一抹微笑,想是自己多心了,轉過身,頭也不回低離開。
 
  在段檠天離開之後,過了久久,鳳雛靜坐在椅塌上不能動彈,她不能思考,腦袋裡一片空白,好幾度,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無法呼吸,她覺得窒息,渾身一陣陣發寒了起來。
 
  “公主……?”朱瑜與月娘在一旁擔心地喊道。
 
  她們當然也認出來了,那個段檠天就是在廟會上救了主子的男人,雖然,那幾日主子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沒讓她們跟隨,但是,多年的主僕情誼,她們不會看不出來主子的心情變化。
 
  至少,她們快要確定主子是喜歡那男人的,每回,讓她們去給小茂子傳話時,雖然語氣與表情都有著刻意的壓抑與掩飾,但是,她們可以從她的眼神看出雀躍與期待。
 
  “你撒謊……”鳳雛輕顫的嗓音幽幽地逸出唇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誰說話。
 
  聞言,朱瑜轉頭往簾幕之外看去,聽著主子的語氣,她還以為外頭有人,可是轉頭一見,卻是一片空蕩。
 
  “你撒謊……你明明說過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撒謊!”最後兩個字,她再也壓抑不住怒吼,喊出的同時夾雜著一絲哽咽。
 
  鳳雛把心裡的激動吼出來之後,開始感覺到能夠呼吸了,她不停地喘息,從一開始的急促,慢慢地變得平靜。
 
  “公主。”月娘輕喚了聲,依舊沒有得到主子的回應。
 
  過了好片刻,鳳雛終於不再激動,嫩唇勾起一抹苦笑,抬眸看著月娘,澄澈的美眸裡閃動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如果,他知道我是她,還會這麼對我說嗎?”鳳雛笑著,柔軟的嗓音裡摻揉著悲傷與心痛。
 
  “月娘不知道。”對於主子的問題,月娘只能搖頭。
 
  “我想問他,我想知道。”鳳雛的視線又回到段檠天剛才所站的位置上,那眼神仿佛他仍舊站在那裡,“我想知道,如果,你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我,你還會說出同樣殘忍的話嗎?”
 
  她的聲音沙啞而且虛弱,伴著嗓音而落的,是她悲傷的淚水。
 
  而就在這時,府內的總管帶著幾名宮人從段檠天離開的門間奔了進來,他們幾乎是立刻跪倒在地,總管的喊聲像是哀號一般。
 
  “公主,皇上……皇上駕崩了!”
 
  一瞬間,鳳雛像是所有的思緒都被奪空了,她怔住了,注視著他們幾個人的美眸顯得有些茫然,似乎不太能夠明白剛才所聽到的話。
 
  最後,她勾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寧可自己永遠都不要清楚明白那些話所代表的意思,仿佛如此一來,她便可以永遠都不必接受那個事實……
 
 
第四章
 
  原本,依照祖例,在德顯皇帝大行之後,繼位元元之君需要經過七十二天的守孝期,以示對先帝的哀悼之後,才可以登基為帝。
 
  但是,舒妃為了不想要夜長夢多,策動了幾位大臣,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的名義,硬是讓克紹在先帝大行之後的第七日就登上了皇位。
 
  鳳雛知道自己可以阻止這件亂來的事情,以示正統,但是,她不想讓事情節外生枝,既然克紹遲早都要登上皇位,早一日或晚一日,只不過就是時間上的問題,一點也不影響最後的結果。
 
  在她與幾位大臣的商議之下,她父皇的死訊推挪了三天才發佈天下,因為有些交辦的事情必須從長計議,或許也因為如此,才會讓舒妃沉不住氣,想要讓兒子早點繼位吧!
 
  然而,才繼位不到三天,從養心殿那裡就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她接到了太醫的通報,說新帝的龍體不適,說他日不思飯,夜不思眠,要是長此下去,可能會有精神耗弱之虞。
 
  “皇帝?”
 
  非常輕軟的嗓音裡充滿了遲疑,因為,她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她從未有一天想過會在桌案底下看見一名國君!
 
  克紹聽見了呼喚,非但不出來,反倒更往裡頭縮去,只差沒有爬進椅子底下,他蒼白著臉,大喊道:“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皇帝,是鳳雛姐姐啊!”她還記得小時候,他都是這樣喊她的,但是當他們之間的關係牽扯到後宮的勢力鬥爭之時,就都變了模樣,“你不要害怕,可以走出來,我們好好說話嗎?”
 
  “不!”克紹尖叫的音量幾乎教人為之耳痛,“母后說你要殺我!她說你是我最大的敵人,你無時無刻都想要廢掉我,你走開!”
 
  “皇帝!”鳳雛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心理滿滿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你走開!你快走開,讓我的母后過來。”克紹從桌子底下看見了舒妃這時走進了養心殿,想要出去,卻又怕被鳳雛給捉住。
 
  這時,鳳雛才真正聽出來他對舒妃的呼喚,眉心不由得輕擰,皇朝的規矩一向嚴明,如果繼位之君並非皇后嫡出之子,雖然生母仍舊活在人世,但至多只能稱之為太妃,而必須稱大行皇帝的正妻為母后,是為皇太后。
 
  舒妃在這時候來到鳳雛近身之處,但立刻就被月娘領著護衛給擋在幾步之外,她撇了撇唇,一臉不悅,“公主,請你讓開,俗話說好狗不擋道,皇帝不需要你,請你自個兒識相一點,不要在這裡擋著礙眼。”
 
  鳳雛現在沒有心思追究她的不敬,只是淡揚起一邊眉梢,冷道:“是你讓皇帝稱你為母后的嗎?”
 
  “那又沒什麼不對,他是我生的兒子,現在當了皇帝,喊我一聲母後,哪裡不對了?”舒妃不以為意地輕笑了兩聲。
 
  “那當然不對,你只不過是太妃,僭越自稱為後,當然就是不對!”鳳雛嚴厲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我問你,你究竟對我的王弟說了些什麼,讓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你管不著!王弟?聽你喊得那麼好聽,他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是他的親娘,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他好!”
 
  “他是皇帝!”鳳雛咆哮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克紹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君,他不該受到任何人的控制,就算你是他的親娘,也不允許!來人,把太妃請出去,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准讓太妃見皇帝!”
 
  “你敢?”
 
  “為了皇帝好的事情,我沒有不敢做的。”這一瞬間,鳳雛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她仍舊感到激動,仍舊感到生氣,但是,她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絕對不能感情用事,“太妃娘娘,請你千萬不要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情,你雖然是皇帝的生母,但依老祖宗的規矩,我的母后才是皇帝的母后,才是皇太后,如果你繼續擅自以皇太后的身份自居,當心我請母后以宮規處置你!”
 
  “本宮就不信你真敢殺了我!公主,沒有人比本宮更清楚你母后的個性,她沒有那種膽量取我的性命,皇太后又如何?不過就是一個虛位!”說完,舒妃得意地笑了起來,睥睨著鳳雛的眼神有恃無恐。
 
  聽了她的話,鳳雛沒有生氣,反倒是露出了笑容,燦爛如花的笑容,將她美麗的容顏點綴得就像是榮華的春天,美得教人不敢逼視。
 
  “母后不敢,難道,你以為我也不敢嗎?”
 
  “你……”
 
  看見她美麗的臉孔,舒妃一瞬間像是被人揪住了心臟,一口氣差點就喘不上來,不由得從心裡打起一股寒顫。
 
  舒妃知道她敢!
 
  在她的手裡就掐著好幾條人命,只要她鎮國公主一句話,誰不是像個傀儡一樣,要任她宰割呢?
 
  “來人。”鳳雛轉眸往門外輕喊道。
 
  “奴才在,公主。”
 
  “把她帶走。”說話的同時,她的眸光回到神色蒼白的舒妃臉上,“以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讓皇帝見她。”
 
  “奴才遵命。”
 
  “你休想如願!我是太妃,是皇帝的親娘,誰也不能阻止我見他!”舒妃竭斯底裡地大喊,雙手胡亂地揮舞著,不讓任何人碰她,同時用瘋狂的大叫來掩飾內心的狂顫。
 
  她心裡很害怕,怕今天一旦被人請出養心殿,就再也不見天日了!
 
  “皇帝!救我!皇帝……”舒妃不斷地喚著兒子,以求最後一絲生機。
 
  鳳雛聽著她的大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白淨的嬌顏沒有一絲毫動容,回眸看著自己瑟縮在桌案下,不停地發抖的親弟弟,在她心裡的悲痛已經遠遠超過對舒妃的同情,又或者說,她對這個女人的痛恨,已經遠遠超過了悲憫。
 
  “帶下去。”她冷冷地說道,這一刻,在她的心裡已經沒有了遲疑。
 
  明明,每個人都說春天回來了,可是,早春的風卻冷得絲毫不輸寒冬。
 
  鳳雛站在湖邊的亭子央心,眸光映著被風吹到的湖水,在她的身上,裹著最心愛的裘衣,那日,母后讓人給她送了回來,說裹兒被她的大禮給嚇哭了,一直喊著她不敢與公主記恨,聽說還大病了一場。
 
  那日,隨著這件裘氅回來的,還有母后的一句話,說請她行行好,以後多安些好心眼,別再教人為難了!
 
  想到這裡,鳳雛泛起苦笑,後來,她沒讓人過去給母后回話,因為她說不出口,無法告訴老人家,沒安好心眼的人並非是她。
 
  冷風吹來,吹得她的臉兒都生疼了,鳳雛美麗的嬌顏上沒有一絲毫表情,她想要讓腦袋一片空白,她任何事情都不願去想。
 
  但是,她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段檠天。
 
  自從知曉他的名字之後,這三個字就像是發燙的烙印,不停地揪痛她的心,痛得她難受,痛得她想要流淚。
 
  “臣參見公主。”在她身後的護衛讓尉遲立冬走進小亭,他的喊聲喚回了她的心神。
 
  “關於皇帝的病情,太醫怎麼說?”她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太醫說,皇上那日見到舒妃被人帶走,驚嚇過度,他的心神已經喪失,需要長時間的靜養,但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回復到原來的模樣。”
 
  話落,亭內又恢復了沉寂,一直過了久久,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籲聲從發出的唇間滑出。
 
  “準備讓克庸即位吧!”她想,雖說只是個八歲的娃娃,但總強過一個心神耗弱的人吧!
 
  “是。”尉遲立冬拱手領命,他想,或許別人聽了主子沒有絲毫猶豫就下了廢帝的決定,會覺得她太過無情,但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才是對永續皇朝命脈最好的決定!
 
  “先生。”發出柔軟的嗓音幽幽地揚起,“依你的想法,你說如果我讓段檠天回去北方領地,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呢?”qunliao
 
  “開戰。”尉遲立冬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地說道,“也該是時候了,這幾年來他花了不少功夫布兵,就算咱們派人前去調查,也仍舊不知道他手裡擁有多少鐵騎雄兵,就算數目不比朝廷的軍隊,但在他有心的調教之下,絕對個個都是精銳,公主,請你下令殺了段檠天永絕後患。”
 
  “或許他不會呢?”鳳雛像是溺水之人,緊緊地捉住最後一根浮木,“或許,他會打消背叛朝廷的念頭呢?”
 
  “難道,公主真的要依他所言,把自個兒當成籌碼下嫁於他?”
 
  “我……?”她聞言苦笑,她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但是她不敢,也不能,想到那一天他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心到現在都仍隱隱地作疼著。
 
  她寧願他永遠都不要知道她就是鎮國公主,如此一來,她便可以一直被他喜愛著、疼愛著,直到死在他手裡的那一天來臨為止。
 
  “臣想問公主一句話,臣想知道公主為何對段王爺如此戀戀不忘?”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尉遲立冬的眸光閃過一抹深思。
 
  “因為,他承諾我,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想到他的承諾,鳳雛的唇邊忍不住泛起一彎幸福的淺笑,“他是第一個我想喜歡的男人,所以,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更令我覺得分外可貴。”
 
  “是嗎?他對公主做過這樣的承諾是嗎?”他的心裡覺得不可思議,如此情深意重的承諾,卻相系在理該是仇敵的兩個人身上。
 
  真的是老太爺存心要開他們的玩笑嗎?
 
  “先生,可以再讓我見他一面嗎?”她看著尉遲立冬的眸光裡充滿了期盼,深切的,毫不掩飾的盼望。
 
  “公主所想的真的只是見段王爺一面而已嗎?”
 
  聽他如此一針見血的問話,鳳雛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先生,是,我不只是想見他而已。”
 
  “去吧!”尉遲立冬意外地點頭,“我知道一個好地方,那個地方一直以來與世隔絕,有著好山好水,你們在那個地方不容易被找到,那裡的民風質樸,百姓的生活也單純,相信你們不會被認出來才對,你們可以安心的在那裡過上一段平靜的生活。”
 
  “你就不怕……我不再回來了嗎?”鳳雛的話裡有著遲疑,此刻,就連她都不能信任自己。
 
  “臣相信公主不會忍心,如果你仍舊是臣所熟悉的那位鳳雛公主,你就不會忍心拋下朝廷不管,當年,讓臣拋下榮家的養育之恩跟隨公主,就是因為知道公主的慈悲,所以,請公主記住,最晚,臣就只能等你到花落的時刻,如果到那個時候臣仍舊沒見到公主回來,將會派人前去迎接,請你記住。”
 
  聞言,鳳雛勾起一抹苦笑,“好諷刺,我與他尚未在一起,分離的日子就已經被決定了。”
 
  說完,她徐徐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加深了唇邊微笑的深度,卻也同時加深了笑容裡悲傷的厚度。
 
  她轉眸望著湖水,纖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裘氅,想在身上多添幾分暖和,試圖讓添上的溫暖,緩和心口一陣陣揪扯的思念與痛苦……
 
  尉遲立冬所說的那個地方名叫花庵,也有人管他叫花庵村。
 
  就在出了京城往南,要不了幾十裡之外,偏離官道順著一條小徑而去,走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會看見一座大山,一般旅人會繞過大山而行,但是,知情的人會直接往大山下的林子裡走進去,直到穿過了其中一條山谷,會感到面前豁然開朗,哪裡便是花庵村,是一個如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子。
 
  鳳雛一進了這村子,便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它,尤其是整個村子以它為命名的“花庵”,不大的宅邸,因百年的歲月而顯得古樸陳舊,在宅邸的周圍,栽植了百花,應運四季而盛開。
 
  其中,數量最多的,是從東瀛移栽而來的白櫻花,百年來,從宅邸四周繁殖開來,至今整個村子裡至少有數百顆至多,據說,最初的花苗,是花庵的主人為了心愛的妻子,特地從東瀛不遠千里運來中土的。
 
  如今,花庵主人的後代遷居到了何方,就算是村子裡最年長的老人家也不清楚,他們只記得是因為有花庵,才有這村子,說是那位主人一手建立了這個世外桃源,一點也不為過。
 
  一棵棵高大的櫻花樹,少說都有百歲以上的年紀了,鳳雛仰著嬌顏,看著枝頭上一顆顆殷紅的櫻花花苞,說也奇怪,她聽說這櫻花的顏色是白的,但是在結成花苞的初期,顏色卻是嫣紅的。
 
  一陣冷風吹來,拂動了她的裙擺,她卻像是石化了一樣,動也不動,心裡有千百個念頭在打轉著。
 
  從小,她就知道自個兒的名字很特別,與開國皇帝的後妻的名字一模一樣,當初,她的父皇不顧眾人的反對,將這個對皇朝而言特別具有意義的名字,給了她當閨名。
 
  在皇朝的歷史上,鳳雛皇后的地位是很特別的,傳說中,她是一個極聰明勇敢的女子,在前朝末年,天子實權旁落,天下被五大家族給分割佔據,一連數十年,連年爭戰不斷,而她與天始皇帝成親,代表著兩大家族將要聯手合作,也因為這個契機,天始皇帝才可以一統天下,創立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皇朝。
 
  想著,鳳雛斂下美眸,注視著開成了一片花海,隨著她裙擺一起搖動的白色小花,雖然在冷風中抖瑟著,看起來卻仍舊是美麗而嬌嫩,分外惹人憐惜。
 
  或許,因為她與鳳雛皇后擁有相同的名字,所以她對這個結果感到不太滿意,因為,她曾經聽史官們說,天始皇帝能夠一統天下,全都因為鳳雛皇后的襄贊輔助,他才能夠成功。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一個聰明勇敢,幫助她的祖先得到天下的女子,她的生平竟然平淡得不如隨便一名後妃!
 
  但或許,就如同民間流傳廣泛的野史說法一樣,天始皇帝自始至終都不愛他的皇后,迎娶她,只是單純地為了利用而已!
 
  “為什麼要讓小茂子傳那種話給我?”
 
  在她的背後,段檠天充滿濃厚不悅的低沉嗓音震碎了櫻花林間的寧靜,他的眉心擰得像是打不開的死結,陰沉的臉色有著山雨欲來前的重霾。
 
  一聽見他的聲音,鳳雛就知道他來了,她綻放微笑,並沒有立刻回頭,“你不高興了嗎?”
 
  “我當然不高興!什麼叫做如果我這次不來見你,以後就再也沒有見你的機會了?裹兒,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趕來花庵村的路途上,他的心一直都是發涼的。
 
  原本,他已經在回到北方領地的路途上,那日深夜潛離京城,因為深信著會再見到她,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別,但是,當他一接到這個通傳時,在他內心的憂急,讓他不顧手下的忠告,中途折返前來赴約。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在自個兒心上的分量,遠比想像中更沉實,他無法想像自己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她!
 
  “不過就是開開玩笑,嚇嚇你而已。”說著,鳳雛巧笑回眸,看著他熟悉的臉容,心底泛起的竟是一陣酸楚,“要是你不來,我也拿你沒轍啊!”
 
  “你……到底是怎麼了?”段檠天的神情難掩擔憂。
 
  “我想見你,我只是想見你而已。”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淚暈,柔軟的嗓音因此而哽咽。
 
  “你過來!”
 
  看見她如此無助的模樣,段檠天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愛憐與疼惜,長臂一伸,倏地將她攬進懷抱裡,緊緊地擁住。
 
  鳳雛偎進他結實的胸懷裡,忍住了沒讓眼淚掉下來。她感覺自己就像要被他的溫度給融了,那緩緩化開的是她滿心的甜蜜。
 
  “你看見這些樹嗎?你知道那是什麼樹嗎?”她昂起嬌顏,看著櫻樹的同時,也看著他。
 
  “沒有葉子,就只看見一些枯枝,沒細瞧,看不出來。”抱著她的感覺太好,令他不捨得放開。
 
  “那是櫻花樹,是中土上少見的櫻花品種,在這庵旁方圓十裡之內,至少栽植了上百棵櫻花樹,約莫再過幾天,天候一暖,枝頭上那些花苞就會開花。”
 
  一邊說著,她的唇畔不自覺地揚起微笑,眼神看著他線條剛毅的下頷,眸光顯得有些朦朧,這時,正好對上他俯落的視線,這瞬間,她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地加深了,看見他的瞳眸裡只映著她一個人。
 
  “我問過村裡的老長輩,他們說,櫻花從最初開花,到盛開約莫是七天到十天的時間,盛開再過大約七天,花就會全部謝盡,長出綠葉,到時候它們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般的樹,讓人難以想像它們曾經如此燦爛絢麗過。”
 
  說完,她回過眸看著他,像是凝視般望進他的瞳眸深處,“聽說那景致極美,我好想看,你可以陪我等嗎?”
 
  “你要我什麼都不做,就只是待在這個地方陪你等花開嗎?”他揚唇輕笑了聲,似乎像是不敢置信般覺得好笑。
 
  “不是等花開,是陪我。”她輕輕搖頭,糾正他說錯了重點,“是你自己親口說過,你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這話……你沒忘吧?”
 
  說起這些話時,她柔軟的語氣不自覺地泛起一絲輕顫,那日,鳳閣裡的心痛仍舊在她的胸口裡隱隱地發作著。
 
  她想要親口聽他說,想要再一次確認她是他最疼愛的人!
 
  “是,我說過,我會是這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
 
  “所以,你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嗎?”她抿唇嬌俏地笑了,就只是聽他說出這句話,她的心裡已經是萬分高興。
 
  段檠天斂眸定定地瞅著她,這一瞬間,他在她的眼底看見了單純與天真之外的一瞬光芒,但他立刻笑著將這個念頭拋之腦後,聳了聳寬肩,“我知道了,說不過你,陪你就是了。”
 
  風徐徐地吹著,雖不是怎麼晴朗的天候,但是,風兒裡恰到好處的暖意,醺得人昏昏欲睡,再加上烤兔肉的香味,讓鳳雛明明都快陶醉得睡著了,但仍舊強撐著,等著一會兒可以大口咬下兔腿肉。
 
  “還沒烤好嗎?”她柔軟的嗓音裡有著催促。
 
  她坐著一塊平滑的石頭,結滿了累實花苞的櫻枝幾乎都快要垂到她的頭頂上了,她總是抬頭看看天空,然後又低頭看著段檠天翻烤兔肉,隨著烤肉的香氣越來越迷人,她肚子裡的饞蟲就越囂張了起來。
 
  “再耐心等等,要烤到皮脆肉嫩最好吃。”段檠天笑瞅了她一眼,看她抱著腿,美麗的臉蛋擱在雙膝之間,像個孩子一樣討吃,心裡就覺得好笑。
 
  “可是我聞這味道已經覺得很好吃了。”她悶悶地說。
 
  “那你的鼻子還真靈,只差一點就能吃了。”他拿起手邊的一根棍子,翻動了一下火堆,唇畔勾起一抹興味的笑容,“我以為你聽到說要獵兔烤肉時,會大驚失色,說這麼做太殘忍,可是你沒有,讓我有些訝異。”
 
  “吃兔肉就殘忍,那在京城裡吃豬吃牛吃羊,那就不殘忍了嗎?”她搖了搖頭,輕揚起長睫,定定地瞅著他,“弱肉強食,老天爺不就是靠這道理在維持世間萬物的平衡嗎?我做什麼要怕呢?還是,你希望我是個大驚小怪,動不動就喊著可怕的女子呢?”
 
  “不,我很高興你不是。”他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毫的猶豫,拿起一旁備好的兩片幹葉,以葉片包著兔腿,用力一扯,將一隻腿肉扯下來給她。
 
  鳳雛頓了頓,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接過他遞上的兔肉,張嘴咬下了一大口,幾乎把整個嘴巴都塞滿了,她嚼著柔韌的兔肉,沾著油光的嫩唇滿意地揚成一抹大大的新月狀。
 
  “好吃。”她吞下了嘴裡的兔肉,真心地讚美,就在她又要再咬一口時,冷不防地被他給拉進懷裡,吻住了嫩唇。
 
  段檠天無法忍住心裡想吻她的衝動,這衝動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或許是她平靜地說著弱肉強食是老天爺給的道理,又或許是她沾著油光的嘴唇看起來太過甜美,他吻著她,時而深吮,時而像是品嘗般舔吻著她的唇。
 
  鳳雛手裡的兔肉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在草地上,她環上他臂膀的纖手不自覺地扯著衣袍,分不清楚究竟是想要拉開他,或者是想將他按向自己。
 
  在她的心裡確實有著不知所措,她沒料到他會吻她,這一刻,在她一片混亂的腦袋裡只能感覺到他的溫度,隨著一雙有力臂膀的緊擁而揉進她的骨子裡,他的唇躁輾著她的,她無法思考,心裡熱騰得像快要燒了起來。
 
  久久,當他終於放開她,兩個人都在喘息,段檠天將她的小臉按在胸口,低首輕吻著她柔軟的髮絲。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對於她的渴望就像是他無法控制的潮水,不斷地想要淹沒他的理智。
 
  可是,他卻不敢輕易地碰觸她,生怕將嬌弱的她給碰傷了,生怕她討厭了,一個又一個從未有過的恐懼,總是伴隨著渴望湧上他的心頭。
 
  鳳雛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她的心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喜歡他親她,喜歡他碰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表達。
 
  “這是我第一次讓男人親嘴。”她在他的懷裡小聲地說,柔軟的嗓音裡有著一絲絲埋怨,“我想讓你知道,我沒有不喜歡,可是多寧願你不是在我吃完肉的時候親我,以後回想這吻,只想到滿嘴的兔肉味,你說那豈不是一點兒都不詩情畫意。”
 
  段檠天被她的話給逗笑了,俯首瞅著她俏皮的臉蛋,忍不住滿心愛憐。
 
  鳳雛抬著頭,透過他的懷抱裡仰視著天空,她突然發現,自己愛上了從他懷裡看出去的感覺,在他們頭上乍現的藍天,以及含苞的花兒,在這一瞬間,看起來都特別的美麗迷人。
 
  “你覺得這些花苞像什麼?”她從他懷裡伸出纖臂,張開手掌,明明離得還有一段距離,她卻覺得自己能夠碰觸到那些嫣紅色的花苞,“我覺得,這些花苞就像是一顆顆的紅豆。”
 
  “紅豆?”他微挑眉梢,注視著她的表情顯得有些訝異,也有些好笑。
 
  “是紅豆呀!你瞧它們的模樣不像嗎?一顆顆結實渾圓,一顆顆透著紅潤,這不就是紅豆的樣子嗎?”
 
  她收回目光,正好對上他凝視著的瞳眸,“我說它們是紅豆沒錯,一顆顆紅豆,一顆顆相思,這成千上萬的花苞,都是相思。”
 
  說完,她轉眸看著他,含笑的美眸之中顯得有些悲傷。
 
  一時之間,他瞧怔了,這一瞬間,她不似他所熟識的那個不識愁滋味的裹兒,多了幾分成熟的猶鬱,卻是美得令人為之目眩神迷。
 
  “說得好,這枝頭上成千上萬的花苞,都是相思。”他定定地瞅著她,像是要望進她的瞳眸最深處,“結實的花苞景色終究是不知盛開的燦爛景致,但是,卻被你說得比盛放更美上千萬倍。”
 
  聞言,鳳雛彎起嫩唇笑了,聽見他由衷的讚美,教她不由得心裡泛起甜蜜,一絲絲地,直往他的心底兒滲進去。
 
  “只要近兩天溫暖些,這些花苞就會全開了吧!聽說,那情景就像在爆玉米花似的,明明前一天還都是花苞,隔天就開了大半。”她仰眸凝視著枝頭開得稀落的花朵,搖了搖頭,“可是我不喜歡那樣,我希望它們慢慢地開,開得越慢越好,我希望花期長些,越長越好。”最後幾句話,她不像是在對他說話,而像是在對自家呢喃,柔軟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飄忽,摻揉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感傷。
 
  “為什麼?”他不解她話裡的哀傷。
 
  “因為,這樣我才能與你一起度過更多的時間。”說完,她不讓他有機會問出心裡的疑惑,纖手按下他的後腦勺,主動地吻住他的唇。在他們的頭上,櫻枝隨著風不停地搖曳著,就在誰也沒留心看見的枝頭上,幾朵白色的櫻花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綻放,在粉紅色的花苞之間吐露著嫩蕊,顯得格外地搶眼……
 
 
第五章
 
  當年,在他們父汗去世之後,他的母妃產下了一子,但是,他的小弟卻沒活過半歲便不幸夭折了!
 
  就在每個人都以為母妃捱不過接連著喪夫喪子之痛時,她卻堅強地挺了過來,後來,十數年間,她收養了八名義子女,說要讓他們成為他的眼睛與耳朵,要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如今,他們都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為他帶領大軍,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其中,以春孟、夏海近身伺候他,與他最親近,與他就像親兄弟一樣長大,有時候說起話來,也是最沒有分寸。
 
  所以,對他以身犯險,在這個危急交關的時刻,竟然不立刻回到北方領地,而是留在這個中土上的花庵村而感到不能諒解。
 
  “讓我聞聞看,你替我買了些什麼?”段檠天仿佛完全沒看到春孟與夏海兩人的一臉著急,笑著嗅聞他們給他帶來的兩個小油包。
 
  既然對裹兒藉口說是出來買吃的,他當然不能夠空手而回,所以,先前就傳了信兒,要他們給他帶來一些吃食,好讓他可以回去交代。
 
  “王爺!”春孟簡直是不敢相信,眼前滿面春風的男人,竟然就是他們一直以來忌憚且尊敬的主子。“請王爺與我們回去!我聽說那位裹兒姑娘經常進宮陪伴皇后,難保不會把主子的底細洩露給皇室的人知道!”
 
  “她不知道我的姓名,她還不知道。”關於這一點,隨著一日日的隱瞞,他的心也一日日地加深了歉疚。
 
  “王爺難道想瞞她一輩子嗎?她是李將軍的繼女,總有一天,她也會是咱們的敵人!”與夏海比較起來,春孟的性子比較急躁些,但段檠天知道這是因為他的性子也分外耿直的關係,所以不覺得介意,也因為他的年紀尚輕,這些年來也將他帶在身邊見習。
 
  “只要有朝一日我能取得天下,她也將成為我的子民之一。”段檠天眸光一斂,透出了認真的神情,“春孟,這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她不是手段厲害的鳳雛公主,只不過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我要你值得,她們兩者是不同的,在我取得天下之後,唯一會殺的女子,只有她一個人,而裹兒……我相信自己能夠說服她,成為站在我身邊的一份子。”
 
  “王爺……?”兩人不約而同地憂心喚道。
 
  “春孟、夏海,我知道你們一直以來都是忠心耿耿,我承諾了她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段檠天含笑的眸光之中有著堅定,示意他們不需要再追問,話鋒一轉,低沉的嗓音變得嚴肅,“國師已經挑好日子了嗎?”
 
  “是。”夏海點頭道:“日子就挑在一個月之後,幾位將軍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王爺下令發動大軍攻打中原。”
 
  “是嗎?”段檠天的眸色忽然變得低沉,十五年了,或許是因為太久的等待,如今終於要付諸實行時,心裡反倒覺得有些不切實了。“傳我的命令,就說大好的機會可以不可再,時辰一到,就按照原訂的計畫發動大軍,記著,山關是首役之戰,只許勝、不許敗!”
 
  “是!”春孟與夏海拱手領命,看見他們的主子兼兄弟臉上堅定的神情,心裡都感到踏實了!
 
  原先,幾名兄弟都在擔心他會為了女色而誤國,看起來,是他們太多慮了!他們的主子仍舊是英明而果斷的,相信再過不了多久,他會帶領他們入住中原,問鼎江山……
 
  或許是老天爺一連幾番的捉弄,最後終於聽見了鳳雛心底的祈求,在櫻花綻放了約莫四五分時,溫暖的天候忽然轉涼,冰涼的天氣延緩了花開的速度,一連兩三天,花況都一直停留在約莫半開的程度。
 
  明明天候冷得近似冬天,但是鳳雛臉上的微笑卻燦爛如春,此刻,她站在幾棵半開的櫻花樹下,仰著嬌顏,雙手合捧著,移動著腳步,承接一朵朵緩慢飄落的花兒。
 
  “裹兒,你在做什麼?”段檠天輕揚起嗓,喚了她一聲。
 
  聞聲,鳳雛回過眸,看見他頤長的身軀就昂立在不遠之外的一棵櫻花樹下,垂落的櫻枝成了他身畔最美麗的陪飾。
 
  “你上哪兒去了?”她笑問。
 
  段檠天頓了一頓,提起手裡紮好的兩個小油包,“不是說過了嗎?我去鎮上買了一隻燒雞,還有幾樣可以讓你配茶的糕點,你這兩日瘦了,我想把你喂胖一些,至少再讓你長幾兩肉回來。”
 
  聞言,鳳雛臉上的笑意不減,連看都沒看那兩個小油包一眼,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什麼糕點?有我愛吃的嗎?”
 
  “不記得了,我隨便挑的,這兒的點心款式不比京城,也不知道滋味如何,就希望你能夠喜歡了。”他微笑,面不改色地繼續圓著謊言。
 
  他在撒謊。
 
  他並非不記得,而是那些糕點並非他親手挑選的,所以他才會不值得裡頭裝了什麼!鳳雛在心裡冷笑,看穿了他的謊言,卻不加以揭穿。
 
  “只要是你親自為我挑選,我一定會喜歡。”她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接過那兩個小油包,“先擱著,我還不餓,不急著吃。”
 
  說完,她把兩個小包擱到離身畔最近的樹下,然後飛快地轉身再度以雙手握住他的大掌,將他拉回她原本所站的地方。
 
  “你在做什麼?”他笑著任由她擺佈。
 
  “你瞧,”她伸出纖手,正好承住一朵飄落的白色櫻花,遞到他的面前,“樹上有幾隻鳥兒在玩耍,它們在咬花,人家說凋零的櫻花像雪,我說這叫做小鳥吹雪,這一朵朵緩緩降世的蓮花台呢?依我說啊,這每一朵花兒或許都坐著一位我們看不覺得小佛小仙的,說不定它們正在對我們微笑呢!”
 
  “你這妮子總是活得那麼詩意嗎?又是相思紅豆,又是蓮花小佛,怎麼任何東西被你說起來,都突然變得生色活潑了呢?”他笑著看她。
 
  聽他說她活得詩意,鳳雛在心裡苦笑,這些年來,在她的生命裡最缺乏的就是詩意,見多了血腥與殘酷,她的心早就有些麻木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又有好幾朵花兒飄然飛落,落在她的發上、他的肩上,這時,段檠天伸出大掌,剛好接住一朵要落在他們之間的小白櫻,他揮起拳頭,作勢將花兒握緊。
 
  看他用力地握起拳頭她驚喊了聲,飛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怎麼可以捏得那麼用力?你把花兒捏壞了,那上頭的小佛小仙怎麼辦?”
 
  段檠天笑視著她,搖搖頭,把大掌攤開,一朵白色的小花完好如初,“你瞧,花好好的沒事,你別擔心。”
 
  一瞬間,她擔憂的神情化為笑顏,看著白色的花朵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在陽光的映照下,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在發亮著。
 
  她扳動他的長指,讓他輕輕地合起掌,溫柔地包覆住花朵,冷不防地拉住他的手,輕吻了他收攏的掌心,“如果,這花兒上真的有尊小佛,我想向它許願,願它保佑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擁有滿心的快樂。”
 
  因為短暫,所以她更希望可以快樂,因為可以擁有的不多,所以她才更加的渴望,近乎貪婪。
 
  她臉上認真的神情令他震攝,這瞬間,段檠天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喉頭梗塞,心口在悸動著,她唇瓣的柔嫩燙在他的掌心上,讓他失了心魂,當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住她時,她卻恰好退了開來,再度像個孩子般追逐被小鳥們咬落的花朵,如鈴般的笑聲,在天地之間清脆地響著。
 
  他凝視著她飛舞的倩影,心口悸動,久久不能平歇……
 
  為了要報答他的烤兔肉,鳳雛決定要燒一頓飯報答他。
 
  就在燒得灰頭土臉,幾乎快要把自己的一頭青絲都給當柴火燒進去之後,鳳雛終於炒完了兩碟子菜,當然,那兩碟子菜也是“灰頭土臉”,讓人以為她是從爐子裡挖出了兩團焦炭來充數。
 
  一桌子就只有鄰近大嬸送來的一鍋米飯是正常的,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米飯讓她的兩碟焦菜相形之下更顯失色。
 
  外面的天色還微微地亮著,但鳳雛已經點上了火燭,在搖晃的燭光當中,他們兩人隔著桌案對面而坐,最顯而易見的就是中間的一鍋白米飯,以及完全無法忽視的兩團焦黑。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有進步的。”在他還沒開口評論之前,鳳雛已經先聲奪人。
 
  “嗯,我相信。”段檠天揚唇笑了,從這兩團焦炭看起來,她有相當大的進步空間。
 
  他從容地端起飯碗,非常鎮靜地吃著飯,一口飯配兩口菜,吃得就像眼前擺著的是山珍海味。
 
  鳳雛生平初次覺得對一個人感到如此抱歉,他每吃下一口菜,她的心裡就在說一句對不起,說到最後她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給藏進去。
 
  “我也吃吧!我肚子好餓。”鳳雛嚷著打破了尷尬,端起碗筷就要脅菜,但段檠天快了一步以筷擋住她欲落下的筷子。
 
  “你的身子骨沒我硬朗,只吃飯就好了。”他說得非常平靜,才說完,又挾了兩大口菜入嘴,像是想快點把這兩碟菜給解決,免得她吃壞肚子。
 
  聽他這麼說,鳳雛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許吃了,不許你再吃了!”她回過神,飛快地端起那兩碟菜,起身推開窗,把它們給扔到外面去。
 
  她關上窗,回頭正視著他,“你等著瞧吧!有朝一日,我的廚藝一定會大為精進,絕對不會比你的烤兔肉遜色!”
 
  “好,我等著。”他溫柔地笑望著她,看著她纖細的身段在燭光之中更顯得柔軟,那俏皮的神情教人憐愛不已,“只是你爹娘難道不擔心嗎?以你這樣的廚藝,只讓你一個人待在花庵,不怕你自個兒給餓死嗎?”
 
  “他們一向都由我,也交代鄰近的人家看照我,所以不擔心。”鳳雛被他瞧窘了,踱回原位坐下,接過他的碗,給他多添了一大勺的白飯,滿臉不好意思地遞回給他,“今晚我們就只有這米飯可以填飽肚子了,我的胃口不大,你多吃一些。”
 
  “我會的。”
 
  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吃著平淡的白飯,都仍覺得美味,花庵的時光緩慢得像是停滯在他們的身旁,讓他們就算是看著彼此的眼神,都像是烙印一般深刻難忘。
 
  “你瞧,我們這樣圍著一張小桌子吃飯,像不像匹夫匹婦?真想不到,這樣的日子雖然尋常平淡,但是又說不完的甜蜜生活。”她笑眯起美眸,眸色顯得有些朦朧,“我想,咱們就乾脆一直在花庵過日子吧!你耕作,我紡紗,雖然賺不了幾個錢,可是能夠自給自足,每天到了晚上,我們可以吃著粗茶淡飯,說著每天發生的事兒,對了,還會有孩子……匹夫匹婦在一起樂,有孩子只是遲早的事情,你說是吧?”
 
  她紅燙著臉,柔軟的嗓音小聲地說著,如水的眸光中只映著他的身影,心裡忐忑著,期待他將給的回答。
 
  “裹兒……”他才啟唇,就被她給出聲打斷。
 
  “好了!晚了,我想歇息了。”她急促的嗓音之中有著心慌意亂,但猶強作鎮靜地微笑,雙手微顫地擱下碗筷,“我想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跑回房,關上門,依舊是全身不停地泛著涼意,因為她在害怕!
 
  匹夫匹婦?
 
  多可笑的妄想!
 
  就算她願意放棄公主之尊,他也不見得願意捨棄一方霸主之名,與她就在這個小村子裡度過餘生!
 
  而她究竟能期待什麼呢?
 
  就算他真的點頭答應了又如何?她根本就沒有立場可以接受!這時,鳳雛轉眸望著窗外,看著在月光的照映之下,蒼白如雪般的櫻花,如潮般的盛開,似極了她對他難收的情意。
 
  她紅著眼眶,哽咽著,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
 
  滿開了。
 
  仿佛在一夕只見,所有的花苞都被春天給喚醒一般,明明昨兒個還有兩三成的花苞仍舊緊閉著,今兒個一早卻已經統統盛放開來,在明豔的陽光之下,櫻花如潮般,鋪天蓋地的滿開著。
 
  在花庵之後,有幾株栽得極盡,垂落的櫻枝交疊在一起,已經是難分你我,看起來就像是同株所生,滿枝的花朵盛開時,如果不是站得極盡,幾乎就看不見裡頭如茵的草地了!
 
  鳳雛站在幾棵櫻花之間,仰眸靜靜地穿透櫻花看著天空,她不知道自個兒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了,她一動也不能動,心裡對眼前的美景既感動又悲傷,直到段檠天的喊聲喚醒了她。
 
  “裹兒,你在哪裡?出聲回答我。”段檠天渾厚的喚聲裡有著急切,今早醒來就不見她的人影,想起昨晚她的匆忙回房,他的心裡不禁感到擔心。
 
  “我在這。”她轉眸望向來聲處,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就在隨風搖動的櫻枝之外,聽見她的回應,連忙撥開了櫻枝,走進了密實的櫻帳裡。
 
  “裹兒。”終於覓見了她,讓他忍不住安心地歎了口氣。
 
  他看著她站在櫻樹的中心,與櫻花一色的白衣裳讓她看起來既美麗,又顯得虛幻不實,讓他還來不及思考,就已經箭步上前捉住了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鳳雛揚唇輕笑,任由他緊緊地握住纖手。
 
  “我怕你會消失。”他如實地說出內心的想法,伸出另一隻大掌,屈指娑滑過她如玉般白淨的臉頰。
 
  “你沒感受到我的溫度嗎?我是溫暖的,還活著,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消失呢?”她偏著嬌顏巧笑倩兮,兩隻柔荑握住他的大掌,似乎在向他證實她所說的話。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一瞬間,他覺得困窘,對她露出一抹苦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方才內心的慌張。
 
  生平第一次,他打從心坎兒裡感到害怕,如果就在那一刻,他真的失去了她,光只是想像,都教他覺得心痛不已。
 
  鳳雛微笑搖頭,不太明白他為何要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男人撂下大話,說想要娶我過門,就在剛才,是在想,或許我應該要答應他,你覺得呢?”
 
  聞言,段檠天感覺心裡就像是有某個部分被狠狠地擰住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捉住她纖細的手腕,盯住他的眸光顯得陰沉。
 
  “不准嫁!我不准你答應。”
 
  “為什麼?”鳳雛壞心眼地笑了,那個男人可是他自個兒呢!
 
  “因為……”他一時為之語塞。
 
  “我十八了,年紀不小了,有些與我同齡的女子不知道都是幾個孩子的娘親了。”她低聲地說著,柔軟的嗓音像是歎息般沉長。
 
  “你是你,她們是她們,總之,我不許你嫁。”段檠天強硬的口氣說到最後顯得有些心虛,因為他並沒有立場可以阻止她,但是,他不許她嫁的心意卻是堅決不改,“如果你要嫁,就只能嫁給比我更疼愛你的男人,唯有如此,我才能夠答應!”
 
  “可是,你說自己會是全天底下最疼愛我的人,誰能比得上你呢?”
 
  “這……”
 
  “依你的說法,這天底下,我就只能嫁你了嗎?”說完,她將羞紅的臉蛋埋進她的胸坎,小聲地說道:“如果我願嫁,你願娶嗎?”
 
  “當然願意。”他的回答沒有一絲毫的遲疑,大掌按住她纖弱的背脊,用力地將她按往自己,“我當然願意娶你。”
 
  話落,他托起她小巧的下頷,狠狠地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像是要在那雙唇上烙下印記,以示對她的承諾。
 
  鳳雛再也忍不住哽咽,回應著他的吻,纖細的雙臂環抱住他的頸項,他們吻著彼此,激狂而熱烈的心情讓他們的動作顯得笨拙,但是他們誰也沒在乎,因為此刻在他們的心裡只想親近對方。
 
  他的唇纏吻著她的,大掌探入她的衣領之內,捧握住一隻微沉的嬌乳,長指隔著單衣與軟兜,揉撚著她最尖端的敏感。
 
  被他觸碰著令人害羞的地方,鳳雛的臉兒驀地泛起熱騰的紅暈,纖指扯著他的袍袖,沒有抗拒。
 
  結束了纏綿的長吻,他的唇往下挪移,吻過她的下頷,她細頸上的脈搏,他張牙輕咬著她頸子上薄嫩的肌膚,大掌加重了玩弄的力道,耳邊幾乎是立刻聽見了她的嚶嚀嬌喘。
 
  近乎疼痛的強烈刺激讓鳳雛渾身泛過一陣戰慄,她的心兒發燙,雙腿一軟,從他的懷裡滑落跪倒在如茵的草地上。
 
  “裹兒?”他握住了她的手,斂眸微訝地看著她。
 
  鳳雛昂起嬌顏,美眸深處泛著盈盈水光,“我沒力氣了,你扶我起來。”
 
  段檠天又好氣又好笑地歎了聲,就要使勁兒將她扶起來的時候,卻被她反而用力給一把拉到了。
 
  “裹兒!”他一個沒留神,被她給撲倒在草地上。
 
  鳳雛伏在他強健的胸膛上,兩個人的體型對比起來格外地懸殊,她斂眸瞅著他一臉訝異的表情,臉上的笑顏顯得淘氣。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總不能只有我一個人站不住腳呀!現在你也在地上了,咱們這樣就算是扯平了吧!”說完,她俯唇笑吻了吻他,一個個輕淺的吻像是雨點般落在他的臉上。
 
  “是扯平嗎?我怎麼會覺得其實是自己占了便宜呢?”他挑起眉梢,驀地一個使勁兒,反過來將她給壓倒,“你讓我可以更好下手了,好像不對你說聲謝,是虧欠了你呀!”
 
  “喂!”她扭動了下嬌軀,卻發現自個兒的下身被他的長腿給釘得牢牢的,一動也不能動。
 
  這會兒,換成是他的吻落如雨般,鳳雛的心裡好氣又好笑又無奈,柔弱地承迎他的吻,纖手扯開他發上的烏玉發環,霎時間,他一頭如墨般的黑髮散落在雙肩上,隨著他俯落的臉龐泄落。
 
  這時,風吹起,一陣落花如雨般飄降在他們身上,段檠天抬起臉龐,斂眸凝視著她有著頑點微笑的臉蛋。
 
  “你好美。”她白嫩的纖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指尖半探入他的黑髮之間,梳耙著他的髮絲的同時,揚唇綻著微笑。
 
  這一刻,在她眼前所見的一切,或許將會成為她一生難忘的光景。
 
  聞言,段檠天輕笑了兩聲,斂眸注視著她迷蒙的美眸,在她那雙眸子裡,就像是有著霧氣一般,像是笑著,卻又像是有著淚水,而無論是哪一種,都一樣揪扯著他的心臟,令他為之心動。
 
  “裹兒,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他會覺得是侮辱,我又不是個娘兒們,怎麼會是美呢?”
 
  “是美啊!”她不改詞兒,反而更加篤定,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的頰畔,溜上他飽滿的額頭,白嫩的指腹碰觸著他挺拔的眉,“如果,你能用我的眼睛來看,你也會說一樣的話,真的……很美,美得讓我好想流淚。”
 
  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俯首輕吻了下她額心,“你才是真的美,美得教我的心會為之顫動,不要離開我,裹兒,留在我的身邊,這一生一世都不要離開我。”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老天爺可以允許,我願意跟隨著你,相信我,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願意。”她的話裡藏著話,說得真心誠意,就算是當場把心給掏割出來,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段檠天直覺她的說法有些不對勁,但是,聽見她柔軟的嗓音說著如此甜蜜的話語,令他的心都醉了,醉得無法思考其中的不尋常。
 
  只是瞧著他,鳳雛的心也醉了!
 
  此刻,在她眼前的他,神情是如此地溫柔且呵護。
 
  但是,那一日,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飾的殘忍,至今仍舊燙痛她的眼,把她的心給割成血淋淋的碎片。
 
  只要他一日不知道她是鳳雛公主,就會一直用這樣的神情看待她吧!
 
  她捨不得放棄。
 
  她捨不得告訴他,捨不得他不再用這樣溫柔的眼神看她!
 
  鳳雛伸出纖手輕撫著他線條剛硬的臉龐,拇指尖端滑過他的眼角下方,她多想就在這一刻,把他看她的眼神給珍藏起來,以確保它的永世不變。
 
  “如果你想弄疼我,請輕些,我怕疼,真的很怕。”她像是呢喃般地說著,這些話是在他給他允許,卻又同時給他但書,她的雙眸迷蒙,看著他執住她的手,輕吻著她的手心。
 
  “孩提時,我曾讓人給捉了,那些人……就只差沒將我給弄死而已,聽說,當年我被救出來時,不只全身是傷,就連十根指頭都是流著血的。”
 
  他沒打斷她的話,但在這一瞬間,他的神情因為心痛而變得嚴肅,薄唇印在她的手上,深深地吻著。
 
  “從那之後,我怕疼,就算心裡知道其實沒那麼疼,但我仍舊是怕,或許,有哪一日我會死去,被我自個兒心裡的恐懼給嚇死,會有這一天吧!真是奇怪,就算我明明知道痛過就好,我還是怕。”說完,她勾起嫩唇,揚起一抹苦澀至極的微笑,這些話,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就算親近如月娘與朱瑜,都不曾親口聽她承認過,“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你會在我身邊嗎?在我心裡很怕很怕的時候,你會陪著我嗎?”
 
  “會!”他沒思考,斬釘截鐵地回答她。
 
  他會!他一定會!段檠天在心裡對她,同時也對自己說道。
 
  聞言,鳳雛笑眯起眸,眼底蒙著一層淚霧,她按下他的頭,吻住他的唇,吻得又深又纏綿,完全放縱自己,讓他的溫度與氣味濡染著自己。
 
  段檠天逐件地褪去她的衣衫,讓她如玉般雪白的嬌軀暴露在目光之下,他挪下強健的身軀,幾近膜拜般吻著她每一寸肌膚。
 
  就在鳳雛渾身敏感,嬌怯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半是強硬地分開她的雙腿,讓她最羞人的地方展露在他的面前。
 
  她伸手要遮,卻被他給制止。
 
  他伏首在她的腿心之間,舔吻著那如蜜般的瑰蕾,感覺著它逐漸地充血繃硬,就像是一朵惹人憐愛的花兒般綻放了開來。
 
  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感覺小腹深處像是火般燒著,卻又有一股暖流如水般,在他的唇舌之間肆淌了出來。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十根纖指沒入他的黑髮之間,想要躲開他,卻又捨不得,她喜歡被他吻弄的感覺,但是心裡的羞恥就像潮水般快要淹沒了她。
 
  這時,他加入了長指,陌生的堅硬感讓她嚇了一跳,完全不同的觸感像是要把她向瘋狂裡逼進似的,纏弄著她不放。
 
  “不行了。”她不停地搖頭,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喃語著什麼,感覺自己身子裡就像有著什麼要潰釋出來,令她感到不安與害怕。
 
  段檠天挪抬起長軀,與她平視,眼神之中,有著傾盡真心的憐愛,“我想愛你,可是,我沒有自信不會把你弄疼。”
 
  看見他眼眉之間微擰的擔憂,鳳雛明媚地笑了,“我有你在呀!是不?你只需抱著我,告訴我不怕,你只要告訴我別怕就可以了,真的捱不住了,我再告訴你,好不?”
 
  段檠天沒有回答她,只是給了她一抹微笑,當他以亢挺抵住她濕潤的柔軟時,他一隻大掌扣住了後腦勺,附唇在她的耳邊哄著。
 
  “不怕,我在你的身邊,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
 
  就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亢挺的分身已經完全深入了她,他感覺到她的緊繃,吻著她臉頰的唇嘗到了淚水的鹹味。
 
  就算心裡明知道他的話絕對不可能實現,卻仍舊教她揪心。
 
  鳳雛再也止不住淚水,她感覺到了撕扯的疼痛,是他撕裂了她的身軀,佔有了她的清白,她的心裡有著害怕,也同時有著激動。
 
  是他!
 
  她深深切切地感覺到他就在她的身子裡,熾熱得就像快要將她給融化,這個感覺比起害怕,更加強烈了數百數千倍!
 
  這一刻,他們相視著彼此,再也無法忍捺內心想要彼此的衝動,只憑著心底最單純的欲望而交纏著,一次又一次,仿佛是為了要確定彼此的存在而律動,一次比一次更深,更加強烈。
 
  這一刻,在他們的心裡只存在著彼此。
 
  這一刻,湛藍的天空之下,沒有風吹,花瓣一片接著一片自落飄零,緩緩的,緩緩的飄著,那是櫻花千百年來不變的宿命,在最盛開時凋零,就如同他們一開始在一起,就已經註定好的命運。
 
 
第六章
 
  春暖花開,再也沒有比此刻的花庵村更適合這句話。
 
  數百株同時綻放的嬌顏,還有無數種春天的花兒也在這個時候盛開,放眼所及,無不是一片春紅爛漫。
 
  每年逢此盛時,村子裡都會舉辦一場熱鬧的慶典,人們總是端出好吃好喝的東西,祭祀神明,祈願這一年村子裡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段檠天與鳳雛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熱鬧的人群裡,雖是前後走著,但是他們的手卻緊緊地牽握著,就怕在人群之中走失了。
 
  空氣裡,有著糕餅香甜的味道,還有著花朵綻放的馨香,小販們並不特意吆喝,但就是有做不完的生意。
 
  “餓了嗎?”他們走到一攤小餅鋪,段檠天停下腳步回頭問她。
 
  “嗯。”她笑著點頭。
 
  段檠天扔下一錠碎銀,從攤子上取了一塊餅給她,然後自個兒也取了一塊,兩個人邊走邊吃,鳳雛分心地眺望著不遠處的雜耍。
 
  “想看嗎?”他側眸笑問她,立刻就見到她搖頭。
 
  “我不想看,我覺得京城裡的雜耍團一定更精彩,咱們不需要浪費時間在那上頭。”她拉著他往另一頭走,穿出了人群,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廣場。
 
  在他們行走時,總瞧見村民們總是朝他們投來不經意的瞥視,因為村民們彼此太過熟悉,所以一瞧就知道他們是外地人,也聽說他們就住在花庵裡,他們的心裡覺得奇怪,總覺著這幾日“外地人”特別多,原本單純的村子多了不少陌生人走動,就連先前不曾見過的雜耍團,竟然也來他們的慶典湊熱鬧,平靜了幾百年的村子,總覺得就要發生大事了。
 
  段檠天不堅持,任由她拉著走,只覺得她的指尖泛著涼意,腳步與語氣也比平常急躁了些。
 
  “你也吃些。”她像是為了堵住他的疑惑,把手裡剩下小半塊的餅塞進他的嘴裡,“雖然我覺得雜耍比不上京城,可是這塊豆餡燒餅做得倒是意外的好,皮薄卻不失爽脆,這餡心甜得剛剛好。”
 
  “嗯。”吃下了她喂進嘴裡的餅,瞅視著她臉上燦爛的笑意,覺得無論再美的景色,都比不上她如此如花般的笑靨。
 
  他忍不住心猿意馬,俯首吻住了她的唇,兩個人在對方的嘴上嘗到了相同的味道,不約而同地失笑出聲。
 
  驀地,他將她拉到一棵老櫻樹之後,再一次吻住她的唇,像是百嘗不厭似的,吮去了她的笑,深深地探入她柔軟的唇間,反復品嘗著她美妙的滋味。
 
  鳳雛一雙纖臂勾上了他的頸項,大膽地回吻他,沒有一絲毫的羞怯,感覺就要被他強而有力的臂彎給揉進骨子裡。「群聊社區」qunliao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放開了對方,兩人的唇畔都勾著淺笑,也同時都在喘息著,望著對方的眼眸深處,有著笑意以外的濃鬱激情。
 
  這時,一群孩子的喧鬧聲像是打擾般地傳了過來,他們幾人成群在玩著跳白索,幾個孩子配合著節奏,念著逗趣的童謠,那悅耳的笑聲比起爛漫的春光毫不遜色。
 
  “記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與小茂子他們也是在玩著跳繩子的遊戲。”
 
  段檠天在北方沒見過跳白索,只覺得新鮮有趣。
 
  “是啊!那時我就快要狠下心跳進去了呢!”鳳雛嬌軟的嗓音裡有著惋惜,笑著搖搖頭,“其實,我從來沒真正玩過跳白索,只聽說過關於它的敘述,心生嚮往不已……二童子引索略地,如白光輪,一童子跳光中,曰‘跳白索’。你聽聽,是跳入光中呢!只是想像就令人覺得有趣,是不?”
 
  “你想玩嗎?”問話才歇落,他已經拉著她的手往孩子們走去。
 
  “不要不要!我怕被繩子抽到了,我怕疼,這你是知道的呀!”她忙不迭地搖頭,堅持著不肯跟他走。
 
  段檠天看她被嚇得臉色慘白,胸口不由得揪起一陣痛楚,他真想把當年傷害她的人給揪出來碎屍萬段!
 
  他執起她的手,吻著她纖嫩的指尖,這幾日,這動作幾乎已經成為他的習慣,像是想要撫平她當年的傷口似的,烙在她指尖上的唇溫柔得教人心疼。
 
  “如果我可以保證你不會被繩子抽到,你肯不肯跳?”
 
  “我從來就沒跳過,失敗是一定的。”她用力地搖頭,就在她半推半就之間,已經被他拉到了嬉戲的孩子們身旁。
 
  幾個孩子從小就生長在村子裡,沒見過外人,看見他們兩人走了過來,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幾雙眼睛眨巴地盯著他們,心裡同時有著陌生與驚訝。
 
  因為陌生的男子有著他們見過最高大剽悍的身長,那臉龐比起他們所見過的人都要俊挺深刻,但明明是個模樣好看的男人,卻沒有一絲娘兒們的氣息,就算是微笑時,那雙幽邃的眼眸依舊懾人。
 
  而鳳雛的模樣才真教幾個孩子看傻了眼,他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想到了學堂裡的先生說過什麼美人如花的句子,拿來形容他們眼前的大姐姐,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假。
 
  更別消說她那張臉兒和一雙纖手粉嫩的就像是白呼呼的麵團,不不不……不是麵團,是比麵團更好看幾百倍的寶貝,只是一時之間,他們誰也想不出更好的句子形容。
 
  “幾位小兄弟,這位姐姐說想與你們玩跳白索,可以嗎?”段檠天笑著開口,一手牢牢地捉住想逃的鳳雛不放。
 
  “不要!你們不要聽他的話,其實我是不想玩的……”鳳雛用力的搖頭,拼了命的解釋,一邊氣呼呼的瞪他,一邊用兩隻手使勁兒地想扳開他如烙鐵般緊箝的掌握。
 
  “好啊!”
 
  “可以啊!”
 
  幾個孩子的回答完全與鳳雛的意思背道而馳,他們點頭如搗蒜,一個個笑顏逐開,想到可以跟美麗的大姐姐玩跳白索,他們一個個高興得如獲至寶,兩個孩童開始轉起了繩子,還有幾個孩子跑上來要拉鳳雛加入。
 
  這會兒,鳳雛反倒拉住了段檠天不放了,“不要,我是認真的,我不要玩,真的,你們不要拉我,不要拉……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自尊心讓她無法向幾個孩子承認她根本就不敢玩,幾個孩子在興頭上,根本就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一直扯著她。
 
  “這位姐姐不會玩,她說要你們示範給她看。”
 
  段檠天開口替她解圍,說話的時候,挑眉笑覷了她一眼,那無辜的眼神仿佛說他沒揭穿她不敢玩的事實。
 
  鳳雛抬眸擰眉瞪他,那眼神像是在告訴他,他的說法並沒有教她覺得好過多少,但說也奇怪,孩子們就是能聽得進他的話,乖乖地跑離鳳雛身邊,一個個以俐落的身子跳進翻轉的繩光之中。
 
  這時,只聽得孩子們一邊跳著,一邊念著歌謠——
 
  “火火蟲,夜夜飛,關倒門,立倒碑。借我牛,犁田頭。借我馬,駝媳婦。駝到臨安十八鋪。高首十八家,地下十八家,認不得丈人丈母任哪家?丈人出來拉花馬,丈母出來接小娃,大狗出來汪汪叫,小狗出來搖尾巴。”
 
  念到最後一句,跳過翻繩的孩子還故意學了小狗搖尾巴的樣子,那逗趣的模樣,惹得同伴們都笑了。
 
  鳳雛聽了也忍不住笑出來,拉住段檠天的袖子,“你聽,他們念著歌呢!我只在書上見過,說以前的人玩跳白索時會唱歌謠,那日我向小茂子他們提了,可是他們全說不知道!這村子果真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我想說不定好些事兒都與百年前是一個模樣呢!”
 
  段檠天瞅著她,唇畔也是含著笑,深眸裡忽然閃過了一抹壞心眼,轉首對幾個孩子喊道:“誰要能讓這位大姐姐跳過白索,要吃什麼我都請客!”
 
  幾個孩子聽到有人要請吃的,嘩地高興大叫,只見鳳雛如美般的嬌顏又皺成了一團。
 
  “不要過來!”她急忙地想要喊停那些孩子,心裡氣惱,怎麼這些孩子就只肯聽他的話!
 
  段檠天揚唇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不想對她說明,因為他從小在草原上,就是威風赫赫的孩子王,再加上後來母妃收養了幾個義子,也都是跟著他一起長大,對於孩子們的脾性,他自然會比平常人更熟稔。
 
  “看你是要信他們,還是信我?今兒個,這白索你是非跳不可了。”
 
  “信你?你要我怎麼信你?”分明從一開始陷害她的人就是他!
 
  “信我能讓你安然地跳過白索,決計不會讓你被繩索傷到分毫。”
 
  “我不要,我不相信……”她才想說不相信憑自個兒的技術,能夠安然地跳過翻轉的白索,整個人已經被他給騰空抱起。
 
  一聲驚呼還在她的嘴裡梗著,他已經抱起她跳過了翻轉略地的白索之中,在那一瞬間,她看見了飛甩的繩索就像一道光輪般籠罩在他們周身。
 
  一直到他們跳出了白光之中,她依舊愣愣的無法回過神。
 
  “賴皮!你們賴皮!”
 
  十幾雙小手不約而同地指著他們,段檠天與鳳雛沒料到會遭到大夥兒嚴重的指控,兩人環視了幾個小鬼一眼,看見他們臉上既認真又不服輸的表情,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一串串的笑聲,已經分不清楚是他的或她的了!
 
  段檠天一臉無奈地掏出錢囊,丟給了其中為首的小毛頭,“拿去吧!這就當做是你們陪這位大姐姐玩的謝禮。”
 
  幾個孩子不敢貪取,只拿了幾錠碎銀,嘻鬧地跑掉了。
 
  見狀,鳳雛覺得好笑,她笑倒在他的懷裡,被他有力的臂膀環抱著,她昂起嬌顏,透過他的懷抱,看著雪白的櫻花在湛藍的天空之下搖曳著,美得就像是一首詩歌般,足以令她永生難忘。
 
  不可能再更幸福了吧!
 
  她笑著,也傾聽著他在耳邊震著的笑聲,心裡忍不住想,已經夠了吧!在這天底下,已經不可能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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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帶著一種微醺的溫暖,穿透過窗紙,迤邐進屋內。
 
  在床榻旁的小幾上,陶土瓶裡以水養著一枝鳳雛折下的櫻枝,枝上盛開的櫻花在光線的照射下,淡淡的陰影如花紋般,烙刻在難捨難分的兩個人身上。
 
  “什麼時辰了?”段檠天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慵懶。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想知道時間的流逝,她只想要牢牢地捉緊這一刻。
 
  剛歡愛完,在她的身上還黏膩著他的氣味,而在他的身上仿佛也沾染著屬於她的味道,兩個人的氣息揉和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氣息。
 
  鳳雛喜歡這味道,她臉上泛著一抹慵懶的笑,纖手畫撫著他的臉龐,從他飽滿的額頭到高挺的鼻樑,然後是他總喜歡吻她的薄唇。
 
  櫻花的光影紋在她的手上,而她纖手的影子卻是烙在他的臉上,靜靜地隨著光影變化,安靜的空間裡只剩下他倆仍有些喘著的呼吸聲。
 
  段檠天再也捺不住她有心的逗弄,執住她頑皮的手,扣住了她的頭,幾近是強悍地吻住她的唇。
 
  無論吻過她多少次,那甜美的滋味就如同迷蠱般,明知道會上癮,卻仍舊做不到淺嘗即止。
 
  “裹兒?”他開口喚。
 
  “嗯?”她揚動了下眉梢,回得不怎麼經心。
 
  她的心裡仍舊想著方才的激熱,此刻,被他的體溫炙著,那深刻在腦海裡的記憶越發熱騰了起來。
 
  又或許,因為他喚的並非是她的真名,所以她才不經心吧!
 
  多想呵!哪怕是一次也好,他能夠如此抱著她,用著這一刻的溫柔憐愛,喚出她的閨名。
 
  那該是多令人心魂激顫的感動啊!
 
  “先前,我說不告訴你名字的時候,還對你說過什麼,你記得嗎?”他埋首在她的發間,嗅聞著泌在她青絲裡的馨香。
 
  “我記得,你說,在你告訴我名字的那一天,代表著我對你的意義已經與眾不同了。”她輕聲地說著,傾側嬌顏,熨帖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是,是與眾不同了。”輕沉的嗓音從他的唇間逸出,像極了一聲滿足的喟息,“我無法再對自己否認,裹兒,你對我而言已經是與眾不同了,在這天底下,誰也不能取代你在我心裡的地位,我喜歡你,裹兒,我已經是無可自拔的喜歡著你了。”
 
  “不……”一陣戰慄就如同鬼爪般狠狠地耙過她的心房,她渾身冰冷僵硬,害怕他即將要說的話。
 
  她想要求他,求他不要破壞這一刻的寧靜!
 
  但是她開不了口,貝齒咬著柔嫩的下唇,咬得死緊發白。
 
  “我姓段,叫段檠天。”話才說完,她已經在他的懷裡激烈地掙紮著,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能捉住她,“或許你曾經聽說過關於我的傳聞,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不要怕我,求你,不要怕我。”
 
  鳳雛說不出話,只是一勁兒地搖頭,淚水就像是泄了堤般,不住地一串串滾落,一顆顆跌碎在他的胸膛上。
 
  “不哭,裹兒,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會傷害你,不要再哭了,可以嗎?”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手忙腳亂,大掌捧著她的臉蛋,盯視著她婆娑的淚顏,“相信我,你是這個天底下我唯一不會傷害的人!相信我!”
 
  “為什麼?為什麼要造反?”她哽著聲,凝視著他,如珍珠般滾落的淚珠子砸碎在他的臉頰。
 
  他愣了一愣,沒想到她會一針見血地問出這句話,好半晌,他才露出一抹苦笑,依舊是不肯放開她。
 
  “因為要報父汗的仇,因為……我不甘願一生只為人臣。”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又緩又慢,堅定得沒有一絲毫遲疑。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他的話令她感到悲傷崩潰,為什麼是他?她不斷地在心裡自問,為什麼她愛上的是這樣一個充滿野心的男人!
 
  她掙紮著想要擺脫他,卻總是在下一刻被他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擁進懷裡,他的雙臂強悍得就像是烙鐵,讓她動彈不能。
 
  “放開我……”她在他的懷裡嗚咽喊道。
 
  “不放,我不放。”他的語氣如同臂力般強悍,“相信我對你的真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將來如何演變,你只需要相信我對你的真心絕對不會改變,永遠不會改變。”
 
  他湊唇吻著她柔緞般的青絲,緊緊地擁著她,眼底的神情有著痛苦,以及堅定如鋼鐵般的意志。
 
  鳳雛勾起了一抹苦笑,她想要問他如何能夠篤定絕對不會傷害她?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還能夠記得今日對她的承諾嗎?
 
  她抬起嬌顏,冷不防地吻住他的唇,用了十足的力道,存心吻疼他,她的心裡在翻騰著,未了,狠狠地咬了他下唇一口,深得幾乎見血。
 
  段檠天沒有喊痛,也沒有面露不悅,只是在她要退開之時,大掌扣住了她的腦勺,兩人的唇再度膠著在一起,近乎癡纏的一吻,讓兩人幾乎都快要喘不上氣了,已經分不清是誰擁抱著誰,在他們赤裸的肌膚之間,除了汗水微濡的隔閡之外,再無其他了!
 
  段檠天吻著她如玉般的臉頰,感受到的溫度是冷涼的,舌尖嘗到了鹹味,無法分辨究竟是她的淚水或是泌出的細汗。
 
  他吻著她如絲般的肌膚,從她的唇到下頷,然後是纖細的頸項,以及她雪白的胸脯,他張唇含住了一隻粉嫩,吸吮輕咬著,聽見她無力的嚶嚀滑逸出唇間,伴隨著如蘭般的吐息,分外令人心生憐階。
 
  她是如此地細緻而嬌貴,雪白的肌膚在他的碰觸之下,已經是斑斑的嫣痕,總教他以為自己弄疼了她,但她總說無妨,總說自己不是玉做的人兒,是怎麼也碰不壞的。
 
  可是,他知道她不懂,她的嬌貴之於他,並非在身體髮膚上的脆弱,而是在他心上的分量,哪怕只是傷她一分毫,他也捨不得。
 
  驀地,他擁著她翻過身,讓她落在他的身下,深沉的眸光凝視著她帶淚的容顏,那淚水仍舊一顆顆地滾落著,如怨如訴,一顆顆都像是帶著刺兒的水晶珠子般,砸在他心坎上時,一顆顆刺得令他生疼。
 
  “不許你怕我,裹兒,不許你生分了我。”他低沉的嗓音裡透著一絲強悍的獨佔,在說話的同時,他分開她玉白的雙腿,熾熱挺入了她的身子裡,在她的深處,除了溫熱之外,還有著方才殘留下的濕潤。
 
  她咬住嫩唇,感受他比以往更加硬碩的進犯,就算有著前一次餘下的潤澤,仍舊教她覺得有些疼痛。
 
  她搖著頭,淚水漸漸收了,她一手搭上他厚實的脖子,嵌在她纖指上如花瓣般的指甲深深地刻進他的肌理之內,她一收手,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刮出了幾道猩紅的血痕。
 
  他沒有喊痛,只是望著她微笑,微微的抽身,然後再度挺入,心裡對她的渴望與憐惜,就像火似的燒燙著他,從第一次見她到現在,那溫度沒有絲毫的冷卻,只是非她不可的念頭,隨著時日過去而更加篤定。
 
  鳳雛弓起嬌軀,承迎著他一次次的進犯,每一次,她都感覺到他的挺入就像是要頂上她的心口似的,那火似的溫度,讓她覺得自個兒就快要燒起來了,一次次的交纏,讓她連神智也快要飄渺了起來。
 
  她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攀附住他強健的身軀,抑或者是她被他寬闊的胸懷給擁覆住,她從他的身上感覺到賁張的脈動,也同時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聲聲,一拍拍地與他的相應著。
 
  她多想呵,這一刻他們一起死去,如此一來,他便永遠都會是她最愛的男人,而她,也將永遠都是最令他心疼的女子,他永不傷她的承諾,將得以實現,對他們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強烈的快感如潮水般沒過她最後一絲理智,讓她再也無法思考,只能感受到他強健的體魄,粗嗄的氣息,以及一次次像是要在她身子裡烙下燙痕的佔有,她在他的懷裡呼喊出聲,不由自主地掙紮著,任由歡愉的高潮漫過她的四肢百骸,讓他在她熱燙燙的血液裡,再添入一股炙熱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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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何時開始落下第一片花瓣,或許,是在最盛開的那一刹那,已經開始了凋零,一片片的花瓣飄落,就像是雪片一般,風大起時,那刮下的落花,就像是滿天的飛雪,想止也止不住。
 
  鳳雛已經記不清楚昨兒個夜裡是怎麼睡下的,只曉得是在他的懷裡,那甜膩的昏沉感,直至此刻仍舊像一葉小舟般,在她的心湖上晃蕩著。
 
  清晨醒來,見窗外的天色只是濛濛亮,她卻無法再入睡,輕悄地坐起身,穿上衣衫,披上一件禦寒的坎肩兒,走出房門,走過穿堂,纖手推開通往庭院的大門,在門開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植滿櫻花的庭院,幾乎看不見院子裡還有半塊泥地存在,滿滿的,都是覆落的櫻花瓣。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朦朧的晨光下,她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場冬日的大雪,但這場雪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一株株盛極而凋的櫻花。
 
  此刻,櫻雪仍舊在下著,明明就沒有一絲風吹,但是,一片接著一片的花瓣依舊接連著從枝頭上剝離,然後無聲無息地墜落。
 
  “不要……”她開口輕喊,話才出喉,已經是哽咽了。
 
  無風卻自落的花瓣,一片片,就像是從她心上剝落的血肉,顏色明明是那樣的慘白,看在她的眼底,卻是一片鮮血淋漓。
 
  “不要掉下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們,不要凋零,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求你們了……”她對著滿天的櫻花激動地喊著。但是飄零的花瓣卻絲毫無視於她的叫喊,一片片如雪花般飛落。
 
  一片片,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以及淌落兩行清淚的臉上,鳳雛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傷,一串串的淚珠潸然滾落。
 
  最後,她再也止抑不住從心底湧上的悲傷,蹲下再也無力支撐的身子,嬌顏伏在雙膝之間,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抱成一團,嗚咽地低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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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裹兒——”
 
  那一日,天未大亮,段檠天心焦的喊聲響遍了整座花庵。
 
  他清晨醒來,發現枕畔是涼的,出來尋她卻已經再也不見人影,所有能找的地方,他全找遍了。
 
  最後,他喚了春孟與夏海過來,他們一直都帶著人在花庵附近活動,他只求最後一絲希望,企盼能夠得到她的下落。
 
  雖然不喜見主子與那個叫李裹兒的女子太親近,但是春孟仍舊如實地回稟他半個時辰前親眼目睹的情況。
 
  他說,幾名衣裝樸素的人抬來了一頂轎子,將她給接走了,前去追看的人過了片刻之後回報,說帶走了李裹兒的一行人不久就出了村子,直直的往北方而去了!瞧那路途,應該是要回京城的方向沒錯。
 
  聽著春孟的稟告,段檠天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門外,看著陰霾的天色下,櫻瓣如雪般飛落,那蒼白的顏色,像極了她得知他身份時,那一刻的悽楚與幽怨。
 
  她不告而別,是存心要生分了他嗎?
 
  不!他不允!
 
  哪怕她是回了京城,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他都要將她給帶回身邊!
 
  一抹堅定的神情掠過他的眸底,但是,他卻也同時泛起苦笑,活了二十八個年頭,他向來不曾怕過什麼,但是,這一刻,他心裡卻有著一絲不寒而慄的恐懼,他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她,這個念頭,沉沉的壓著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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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晚,西方的天空被夕陽染出半邊如血色的紅,相較於已經微黯的天色,那豔紅的顏色,就像是傷了又好的血口子,不斷地、不斷地淌出猩紅的血,與已經乾涸的褐斑染成了漸層的顏色,教人觸目驚心。
 
  此刻,在公主府大廳前的天井之中,以尉遲立冬為首的一干大臣不約而同地聚集著,他們都是鳳雛最信任的心腹手下,其中,不乏有人存了心要將她推上帝位,他們在這裡已經等上一段時間了,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大門口,等待著他們的主子履行她所承諾的約定。
 
  鳳雛出了車輦,立刻就看見了月娘與朱瑜湊近了眼前,她看見她們兩人都消瘦了,想來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吧!
 
  “主子終於回來了。”月娘舒顏,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嗯。”鳳雛搭上她伸出要扶的膀子,走了下承階,緩步走進府邸的大門,一進門就看見了她的心腹大臣,她心裡一點都不訝異,只是勾起淺淡的微笑,掃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尉遲立冬臉上,“讓你們擔心了。”
 
  “公主回來就好,臣等終於可以寬心睡上一覺了。”尉遲立冬欣然頷首,此話一出,在他身後的眾臣也都紛紛點頭。
 
  雖然在她們的心裡不無疑惑,這大半個月來,只有尉遲立冬一人知曉公主的去處,每次追問,他也總是淡然會說公主去辦一件極要緊的私事,不出半月就會回來。
 
  他的回答雖然教他們心生不滿,但是,如今公主果然毫髮無傷回來,他們也終於可以寬心了!
 
  畢竟,在這勢力分陳的朝廷之中,當他們選擇鎮國公主這一方,今生也就只能以公主勢力的興衰為仰賴與依靠了!
 
  鳳雛露出淺淺的微笑,朦朧的眸子裡看不出究竟是喜或悲,這時,忽然一個年紀不出十歲的男童從眾臣身後飛撲而出,抱住了鳳雛纖纖的細腰,比起鳳雛的纖細,更顯得他那張白臉蛋胖呼呼的。
 
  “皇姐!”克庸緊緊地抱住異母親姐,圓胖的臉兒急得又是汗又是淚的,“皇姐,你會殺我嗎?你會殺我嗎?”
 
  聽他開口閉口都是殺的,鳳雛擰起眉心,側眸越過眾人,看見了克庸的生母芍太妃也是一臉緊張的蒼白,又驚又懼地往她這方向看過來,鳳雛冷笑了聲,雖說這個芍太妃在後宮多年,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但是,看來也不無一點心眼,要不,也不會教唆自己的兒子,借他的嘴來問這個不合宜的問題了!
 
  她不回答克庸的問題,只是斂眸淡然地道:“從今以後,你是皇帝了,你要自稱朕,知道嗎?”
 
  “我想活,皇姐,不要殺我!我想活!”
 
  “相信我,只要你可以懂事聽話,你就能夠長命百歲,有皇姐的保護,皇帝不需要擔心任何人會殺害你。”這句話,她說得極輕極淡,說給克庸聽的同時,也是在說給芍太妃聽。
 
  “謝皇姐!謝皇姐!”克庸歡天喜地,高興得手舞足蹈,忙著跑回去拉著自己的母妃,喊著自己不會死了。
 
  看見他臉上燦爛的笑容,鳳雛卻是心沉得笑不出來,她知道這並非是因為任何人的關係,而是她最真心的快樂已經遺落在花庵村裡,跟著櫻花的凋謝,隨風化去了。
 
 
第七章
 
  寧靜,靜得像是要讓人聽見心裡所有的聲音。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紗,有著一種曖昧的朦朧,像極了那一日他們在花庵的午後,她在他的懷抱裡,柔膩的雪膚熨帖著他的,在櫻花薄薄的光影之下,她那張臉容,將是他今生今世最難忘的記憶。
 
  是的,那如花般嬌嫩的臉容,他絕對不會記錯!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段檠天低沉的嗓音有著一絲不敢置信,甚至於是恐懼,他看著李裹兒哭得梨花帶淚的臉蛋,大掌緊捏成拳。
 
  “我……我……”李裹兒腿軟跪在地上,她看都不敢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只是顧著掉眼淚。
 
  段檠天抬起目光,定定地瞅著春孟與夏海,還有一干手下,“你們弄錯人了,她不是裹兒!她不是!”
 
  李裹兒聽見他如雷鳴般的怒吼,嚇得雙肩一瑟,沒敢出聲,她想或許讓他們以為自己弄錯人了,她就可以平安回家了,所以她仍是一逕地嚶嚶哭泣,裝出一副受害的可憐樣兒。
 
  春孟瞪了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一眼,拱手回道:“她確實是李裹兒沒錯,雖然我和夏海也覺得她與爺一起的女子模樣不太相似,可是,我們是從李將軍府將她帶出來的,在那府裡的家人,都喚她裹兒小姐。”
 
  聞言,段檠天心坎兒不由得涼了一半,他斂眸直定定地看著李裹兒,低沉的嗓音裡透著嚴厲的質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她?如果你才是李裹兒,那她是誰?”
 
  最後一句,他問著李裹兒,也問自己,段檠天心口激蕩著,或許,是因為春色太美,花太迷人,才會教他在這段時日裡失去了平時的冷靜,這瞬間,他的心潮洶湧,可是頭腦卻是無比的清醒與冷靜。
 
  他想起了一切一切關於“李裹兒”的不尋常,也想起了那一日當他對她坦承身份時,她一開始便是質問他為什麼要造反?
 
  驀地,一股子冷意兜頭而下,令他感到渾身冰涼。
 
  一直以來,天下人都知道他段王爺的不馴,以及對朝廷的不恭敬,但是,他不著痕跡地培養大軍,向來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從未落人口實,要不,德顯先帝藉口殺了他的父汗,也斷然容不了他!
 
  但是,她卻能一口咬定他要造反!
 
  不知怎地,這一刻,他想起了鳳雛公主,那個要用龍鳶大弓換他一生安分的女子,她是這天底下唯一一人,聽他親口說出要取天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是李裹兒……我真的是李裹兒啊!”說完,她號啕大哭了起來,趴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起來了,聽見他們說要找的人不是她,她便放心大膽承認身份,憑她繼爹的身份,說不定教他們知難而退。
 
  段檠天怔立在當場,看著她兩管鼻涕隨著眼淚流下,那模樣好不淒慘,幾乎是到了教人同情的地步,而將她逼到這個地步的人,就是他。
 
  這瞬間,他覺得哭笑不得。「群聊社區」http://bbs.qunliao.com
 
  其實他才是那個比她更應該哭泣的人吧!花了好一番功夫的追尋,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朝思暮想的人兒,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見到她了!
 
  他想見她!
 
  在他心裡的渴望幾乎到了快要發狂的邊緣,他無法控制地想念著她。
 
  段檠天昂起銳眸,直視著從門外迤進的日光,他的心涼得無法感受到那洋洋暖意。
 
  “找到她。”他語氣輕得就像是低喃般,神情顯得有些恍惚,春孟等人都未曾見過主子有過這種表情,不約而同心下驚疑不已,“一定要找到她,無論她是不是李裹兒,我都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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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從南方八百里快馬加急軍報送進京城,帶來了清王起兵謀逆的消息,理由十分的冠冕堂皇,為了要擁戴克紹復位,在他的手裡至少握著二十萬大軍,這消息一出,天下為之震盪不已。
 
  鳳雛知道為了民心穩定,勢必盡速派兵平亂,擇定了將領人選之後,眾將就等著領旨出兵。
 
  為了命將出師,朝廷重開金鑾殿,幾百年來,在這個輝煌壯麗的大殿裡,曾經無數次舉行過重大的朝會,鳳雛站在位在央心的藻井之下,在這飾滿雲龍花紋的高穹之下,分外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但她的眼神平靜而且無畏,率兵將領的名單就由她與一干大臣擬好,但她終究只是鎮國公主,旨意的頒行,仍需由皇帝親交到內官手裡,當著大臣念出旨意之中的內容,好取信於天下!
 
  此刻,她看著克庸坐在殿前御座上,許是因為那張龍椅太過寬大舒服了,一張胖胖的臉兒傾側著,就要昏昏欲睡了過去。
 
  幾位大臣看著小皇帝就坐在龍椅上打起了瞌睡,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但臉上的神情不約而同都是無奈歎息的。
 
  這個成天還要奶娘抱的孩子,就是他們要侍奉的君王,焉能教人不感到擔心呢?可惜呀!唯一一位擁有幾位先帝英明特質,而且勇敢聰慧的皇嗣,竟然會是一名帝姬!
 
  鳳雛已是無心顧及幾位大臣們的想法,她直視著殿上的那張龍椅,想起了那天段檠天對她說過的話,她明明念著別再擱上心頭的,但不經意想起,卻仍舊教她螫心不已。
 
  至今,他仍舊是一樣的想法嗎?在取得天下之後,殺了她,用她的鮮血為他的皇位獻祭,至今,在他的心裡依舊有著一樣的念頭嗎?
 
  “公主,皇上睡著了。”兵部尚書老邁的嗓音喚回了她飄忽的神智。
 
  鳳雛回過神,但視線卻仍舊是停留在殿上的龍椅,她的唇邊勾起一抹微笑,笑自己心裡一瞬間湧上的狂想。
 
  如果,是由段檠天來坐上這把椅子,不知道會有多生色?
 
  如果,由他君臨天下,以他的聰明與驍勇,想必可以重現幾位英明先帝在世時的隆盛光華吧!
 
  驀地,一抹苦澀滲進了她唇畔的笑痕裡,她不自禁地覺得諷刺,因為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渴望著看見那盛世光華可以重臨天下,即便結果是要她沒了命,她的心裡竟然也感到樂意!
 
  “讓他睡吧!你們照著旨意去辦便是了!”她啟唇淡淡地說道,揚了揚纖手,輕歎了口息,“無事,就退朝吧!”
 
  “是,臣等遵命。”眾臣拱手揖禮,隨後便四散而去。
 
  鳳雛再度揚起手,示意內宮將皇帝抱進內廷,轉身走出大殿,站在高臺之後,眺望著井然有序的皇宮,眸色深沉。
 
  “公主。”月娘悄然地來到主子身後。
 
  “嗯?”鳳雛側首,揚了揚眉梢。
 
  “裹兒姑娘失蹤了,韓國夫人剛才進宮來求見太后,要太后出面動用懿旨幫她尋找女兒的下落。”
 
  聞言,鳳雛沒動聲色,只有澄澈的瞳眸深處閃過一絲微亮,她不會不知道在這節骨眼上李裹兒失蹤所代表的意義。
 
  “你去轉告母后與韓國夫人,要她們不必太過擔心,就說裹兒妹妹不會出事,應該再不過多少時間她就會安然被送回來了。”
 
  “公主如何能夠肯定呢?”
 
  “因為她不是他要找的人,留她無用。”
 
  “月娘明白了,回頭就到坤甯宮去轉告太后娘娘。”聽見主子的回復,月娘心裡已是了然。
 
  “嗯。”一聲漫不經心地悶吭從她的唇間逸出,“領我的旨意,到父皇的藏寶閣裡去取一樣東西。”
 
  她語氣柔淡地對月娘敘述了龍鳶大弓的模樣,美麗的容顏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也有著異乎尋常的蒼白。
 
  他在找她。
 
  不見了她,會令他感到擔心難受嗎?
 
  他見到了正牌的李裹兒,眼下,應該知道她在撒謊騙他了吧!
 
  但她仍舊想要知道,苦苦找尋她,是因為擔心,又或者純粹想找到她這個騙子,要她對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呢?
 
  待月娘得了命令退下去辦之後,她淡淡地轉眸,望著那懸在宮牆之上的暮色,那霞色是如此的壯闊而美麗,卻終究已經是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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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雲寺,無論經過幾百年,這個不沾紅塵之地,無論季節與年歲的如何折騰,仍然不改沉潛之氣,依舊是平靜一如往昔。
 
  櫻花凋零了,桃花也謝了,取而代之的是盛開的紫藤花與菖蒲,雖然不及櫻花的盛大與燦爛,卻更顯得多姿多彩,白色、紫色、金黃……再加上杜鵑的花團錦簇,數不盡的顏色,仿佛花兒們知道春天已盡,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要在春天結束之前,展現自個兒無與倫比的嬌美。
 
  鳳雛知道它們的美麗,但是卻看不見它們的美麗,因為,她根本就無心領受,在她的心裡,有著一股沉重,沉得她幾乎快要無法喘息。
 
  她渴望著見一個人,明明知道不該再想他,但是,相思卻像是烙在心上的符印,由不得她去思想與控制。
 
  焚燒的檀香味似有若無地從佛殿那方向飄來,明明身在佛寺之中,她卻感受不到寧靜。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呢?鳳雛心裡明白自己內心的騷動,是因為有事情掛在心上,與她身處在何地,根本就沒有幹係。
 
  “裹兒。”低沉的嗓音從她的身後揚起。
 
  鳳雛像是被雷擊一般,腦海裡一片空白,好半晌不能動彈,她緩緩回眸,看見了段檠天日夜縈繞在她心上的熟悉臉龐,這一瞬間,她心頭浮熱,卻又像是被一隻手給揪住了心臟,教她無法喘息。
 
  “還是,我該喚你鎮國公主呢?”他唇畔勾起一抹薄嘲的苦笑。
 
  好半晌,他們只是相視著彼此,看著對方比起在花庵的時候憔悴,他與她都一樣,似乎誰也沒有比較好受。
 
  “你不該在這裡的,我已經命人將龍鳶大弓交還到你手上,既然已經得到想要的寶物,留在京城已然於你無益。”
 
  聞言,段檠天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將龍鳶大弓交還給我,難道,不想要從我手上得回什麼償還嗎?”
 
  她但笑不語,只是輕輕地搖頭,斂裙轉身,就要從藤花架旁走開,段檠天心頭一揪,箭步上前擒住了她纖細的膀子。
 
  這瞬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痛著。
 
  他想起那一天在鳳閣裡對她所說的話,他說,要拿她的鮮血為他的龍椅獻祭,雖說,後來他以玩笑一語帶過,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是認真的!
 
  此刻,看著她如花般嬌柔的容顏,他才驚覺到那些話說得多麼殘忍!
 
  “不准走!”
 
  “放開我。”她沒有看他,美眸直視著前方,輕柔的嗓音淡然地說道:“這寺廟四周佈滿了我的手下,只要我一出聲,你絕對是插翅難逃。”
 
  “在我跟你把話說清楚之前,我不能讓你走。”
 
  “把裹兒妹妹放回來吧!我們之間的事情與她無關,我已經與母后和韓國夫人說過她會平安回來,別讓我失信於她們。”她的語氣仍舊平靜無波,只是心卻被他捉住的臂膀一樣疼痛。
 
  不,是更疼才對!
 
  “為什麼要騙我?”他渾厚的嗓音沙啞而且沉痛。
 
  “你不也騙了我嗎?”她轉眸瞪著他,美眸之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痛苦,“販馬的商人?什麼時候鼎鼎大名的段王爺成了個馬販?段檠天,你沒有資格指責我,咱們只是彼此彼此,誰也沒比誰強。”
 
  段檠天直直地盯視著她,像是直至此刻才看見她最真實的表情,美麗而且強悍,那異乎尋常的清豔令人奪目,教他一刻也無法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可是,最後我向你坦誠了,不是嗎?不……早在更早之前的,你就見過我了,你是知道的,是不?那時候在花庵,你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他定定地瞅著她,銳利的眸光仿佛要望穿她的靈魂,“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與我在一起?”
 
  鳳雛不願意回答他這個問題,激動地掙紮,想要掙脫他的掌握,但是他卻握得牢牢的,僵持不下的局面,像極了他們的現狀。
 
  想前進卻進不了,想後退也不能退,他們被自己、被對方給困在一個左右為難的死局裡,他們想結束,卻不知道該如何喊停。
 
  他們之間的敵對是真,可是在花庵村那段時日裡的恩愛,卻也是半點不假,他與她都無法否認,在那段日子裡,他們都對彼此付出了真心。
 
  “你是愛我的,是不?所以才會明知道我的身份,仍舊與我在一起,是不?”他大掌緊緊地捆住她不放,深怕一放開了,便又要失去她。
 
  “你怎麼不想我其實想趁機殺了你呢?”再揚起眸,她已經是一臉淡定,“你不是一向都很清楚的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鳳雛一直就是這樣的人,不過就是一點清白,幾滴處子之血,要能取你的命,也是上算。”
 
  “不!要是你不喜歡,又怎麼肯……?”他不願相信她的說法,如果她真想下手殺他,多的是機會!
 
  “對於尋常女子,清白的名節最是要緊,可是,我可是鎮國公主,就算我跟幾個男人好過,那又如何?只要我願意下嫁,多的是想娶我的男人,段王爺,勸你少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了!”
 
  “如果你說的都是實情,那……為什麼最後你不取我性命?”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直定定地瞅著她,似乎非逼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鳳雛迎視他,靜謐的眸光千回百轉,卻始終沒有吐露出半個字,就在這時,月娘從內堂端來茶齋,遠遠的就看見了段檠天,一個沒留神,手裡的端盤砰地一聲落地,立刻引起了騷動。
 
  “你再不走,就要被我的手下捉起來了。”她的語氣非常平靜,柔弱的手骨被他捏得隱隱生疼。
 
  “你還沒答覆我的問題。”他執著不肯放開,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在這一刻,她的回答竟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她輕輕搖頭,只是綻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模樣美得教段檠天為之心痛不已,他短籲了口氣,“看樣子你是不肯回答了。”
 
  “段王爺聰明。”她一雙美眸微微眯起,就像是隱在朧雲後的月色,暗淡中隱隱熠著光亮。
 
  終於,他放開了她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要離去。
 
  “站住!”她喊住了他,“段檠天,把我要說的話聽清楚。”
 
  段檠天沒有回頭,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他直視著前方的表情異乎尋常的平靜,只有在聽見她的聲音時,眼底浮動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光芒。
 
  鳳雛忍住了不由自主的輕顫,嬌嫩的嗓音充滿了不容挑戰的堅決,“如果你想要取得江山,要當一國之君,你就得踩著我鳳雛的屍體,坐上金鑾殿上的那張皇帝御座,你記住了,我將是你永遠的敵人,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你就休想如願!”
 
  聞言,他只是輕笑了聲,依然背對著她,沉聲問道:“如果,你是我的敵人,那我是你的什麼人呢?”
 
  “什麼都不是,你只是我無窮盡的後患,除之而後快的後患!”話落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他高大的背影明顯地變得緊繃。
 
  “只是如此而已嘛?我們之間,就只是敵人與後患而已嗎?”他挑起眉梢,眼底閃過一絲陰沉。
 
  “是!”她聽出他的嗓音之中有著濃濃的不悅,但卻還是毫無畏懼,說出他不喜歡聽的話。
 
  聽完她斬釘截鐵的回答,段檠天抿唇不語,只是冷冷地勾起一抹淺笑,隨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他身手俐落地翻過高牆,躲開湧入院子的禦林軍,最後穿過一道狹門,足見落在高聳白牆之間的山梯間,他沒有回眸,光聽聲響,就知道身後軍隊的注意力都被院子裡的騷動給引去了,就在他要離去之時,在狹門之後傳來了一名男子的喚聲——
 
  “段王爺請留步,在下有一事要與王爺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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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靜靜地轉移著,無聲無息的,卻讓人仿佛可以聽見時間逝去的聲音,鳳雛坐在養心殿內的長榻上,在她手邊的幾案上,擱著幾本剛瞧完的奏摺,還有大半疊是還未看的,只是,此刻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迤進門內的光影上,才剛過了未時,那光芒依舊燦爛得刺眼。
 
  她覺著有些困了,卻知道自個兒是睡不著的,這幾日,忙著接從南方送來的奏報,但她知道令她睡不下的,並非因為平叛的軍情,清王手握重兵,處理起來是棘手了些,但是卻也只是一場苦仗,朝廷不見得會輸。
 
  仍舊是為了那個男人吧!
 
  鳳雛將手裡的奏摺擱回案上,美眸注視著又悄悄轉移了半寸的日影,那燦亮的光影映在她的美眸裡,教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離。
 
  那日見了他之後,她好些天誰不安穩,總是還不到四更天就清醒了,然後,無論她再努力輾轉反側,終究還是入不了眠。
 
  鳳雛不自覺地伸手捂著心口,揪住襟領,像是要握住在她心裡不受控制的念頭,她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在等待著他的回應。
 
  在知道敵人是她之後,是否……能夠令他改變與朝廷為敵的心意呢?
 
  那日,她在白雲寺裡對他所說的話,是賭氣了些,但是,卻也明白的告訴他,如果要與朝廷為敵,就等於是與她為敵!
 
  “公主,尉遲先生求見。”內殿宮人走進了稟告。
 
  “快請先生進來。”她揚了揚手,靜靜地坐在原位,看著宮人出去領進尉遲立冬,他文秀的臉龐依舊帶著一抹不疾不徐的微笑,眼底永遠閃爍著沉潛且睿智的光芒,當年,她死皮賴臉地向榮家堂兄要來了他,真是討了一個天大的便宜,時至今日,堂兄仍舊為她的厚臉皮嘀咕不已。
 
  “臣參見公主。”
 
  “免禮,先生請坐吧!”她陽壽示意了幾案另一旁的榻位。
 
  “段檠天起兵了!”尉遲立冬沒忙著落坐,只是以平靜的眸光注視著主子,輕沉的嗓音不濃不淡。
 
  聞言,鳳雛愣了好半晌,她看著尉遲立冬,呼吸了口氣,卻是半個字兒都說不出來,這一瞬間,有一股子失落沉得她幾乎快要無法喘息。
 
  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終究還是打消不了他起兵造反的念頭嗎?
 
  對他而言,她究竟算什麼呢?
 
  “公主不問問他起兵的理由嗎?”
 
  “我不想知道。”鳳雛搖頭苦笑,“每個人對要做的事都有自個兒的理由,清王要擁舊主復位,說穿了,哪裡是為了舊王,不過就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而他呢?他的野心我一向是清楚的,何必要問呢?”
 
  “他起兵,說是為了要平清王之亂。”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公主可以不相信,但段王爺的軍隊卻是直朝南方而去,再不過半個月,雙方的兵馬就會在長江流域附近相遇,到時候便可見真章了!”
 
  “對上段檠天的十三翼大軍,清王是沒有勝算的。”鳳雛幽幽地說道,在派探子追查過他的軍隊實力之後,她更明白這個事實。
 
  他的十三翼軍隊,絕對抵得過朝廷的百萬大軍!
 
  “是,確實是沒有勝算的。”尉遲立冬點頭,也是心裡有數。
 
  她揚起眸,對上尉遲立冬的視線,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我們都知道段檠天肯定是勝券在握了,就不知道清王有無自知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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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出兵半個月之後,十三翼大軍在長江附近遇上了清王的軍隊,幾乎在開戰的初時,就已經分出了兩軍的高下優劣。
 
  在十三翼軍隊之中,有四翼是由段王妃所收養的義子女所帶領,他們分別是段赤隴、段銀緋、段勻秋,以及段黑予,不同于春孟與夏海總是隨身在段檠天身邊伺候,他們一成年便投入軍隊之中,奉義母之命,為他們的義兄弟,同時也是他們的主子率領大軍,四處征戰,統一北方部族,也少不了他們的功勞。
 
  自始至終,段檠天並沒有特下指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與手下會給他帶來最美好的成果,長年來的並肩作戰,讓他擁有這一份自信。
 
  主帳中,除了帳外的軍隊來回巡邏之外,再無其他聲息,段檠天坐在長榻上,細心地擦拭著龍鳶大弓,每一寸細微都是仔仔細細地呵護著,像是極珍視這失而復得的寶貝。
 
  所有人都知道他珍視這把大弓的理由,自然是因為他的父汗,但是在他觸摸這把大弓之時,在他神情之間,流露著一絲輕淺的,像是在注視著喜愛之人的暖意。
 
  “三哥,銀緋求見。”段銀緋清亮的嗓音從嚴外傳來,她一向堅持喚段檠天三哥,不似其他兄弟隨著場面不同,喚他主子或王爺,只有在私底下才會改成親近的喚稱。
 
  “進來吧!”段檠天沉聲回答。
 
  話聲一落,帳幕撩起,段銀緋大步走了進來,一身銀色的袍服分外顯得她英姿颯爽,自小,她便擁有一張極秀麗的美貌,有人比喻她就像當年中原的雍雅皇后,雖然長年征戰沙場,卻不損美貌本分。
 
  所以,在北方領地裡,許多人都在揣測,說王爺如果有朝一日要納妃,她絕絕對對是不二人選。
 
  段銀緋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三哥,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是熟悉他的,畢竟十多年一起相處的情分是一分野不假的,可是,就在他滯留中原月餘不歸之後,再見到他,卻覺得她的容貌陌生了起來,或者,應該說,是他眼底的神情教她覺得陌生,他的心思一向就是深沉的,如此,更教人覺得捉摸不透。
 
  但饒是如此,她心裡對他的愛慕卻絲毫不減,因為,他有著教人傾心的俊朗臉龐,更教她傾心的,還有他如天高般的壯志,以及果敢睿智的膽量,一切的一切,都教她心熱不已。
 
  “有什麼話就只管說,不要吞吞吐吐。”段檠天開口打斷她的凝視,他一直都知道銀緋對自己的心意,也曾經動過念頭要納她為妃,但總是少了一點衝動,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愛她。
 
  “是……我聽夏海他們說過了。”段銀緋定了定神,又開口道:“我以為三哥會因為鳳雛公主的關係動搖心智,至少……會暫緩起兵。”
 
  她遲疑的語氣之中有著試探,在他決定起兵攻打清王之後,她的心裡就一直忐忑著,因為攻打清王,就等於是在幫朝廷,也就是在幫鳳雛公主,但就在昨天,大哥赤隴收到一道命令,她才終於安下了心。
 
  聞言,一抹陰鶩閃過段檠天的眸裡,他揚起一抹涼薄的微笑,“怎麼會呢?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與她的那段情絕對不會打消我奪江山的念頭,相反的,只會使我的意志更加堅定。”
 
  “是嗎?”段銀緋一時喜形於色,聽見三哥毫不遲疑的語氣,她料定了就算他喜歡那個鳳雛公主,只怕用情也不會太深。
 
  一抹幽黯閃過段檠天的眸底,就像是幽邃的古井,教人瞧不出裡頭的端倪,他勾起一抹淺笑,繼續動手擦拭著龍鳶大弓,語氣不疾不徐,“如果沒事的話,就退下吧!我想一個人獨處,就我跟這把大弓,靜靜地相處一會兒。”
 
  “是!”段銀緋不疑有他,依命退下了,在她的眼中,段檠天珍惜那把大弓,當然是因為對親生父汗的孺慕之情。
 
  帳中重新恢復了寧靜,段檠天一語不發,注視著光可鑒人的弓身,心裡想著鳳雛那張如玉般的芙顏。
 
  她心裡會作何感想呢?如果她心裡有一分毫在乎他的話,或許會傷心吧!
 
  在他昨天對赤隴下那道命令之時,他只想到了她,想起她那張美麗的嬌顏,是否會因為他的決定,而露出愁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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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徐徐地吹著,絲絲地透著初夏的暖意。
 
  鳳雛走過幾棵已經是綠意盎然的百年杏樹,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一旁的朱瑜與一干宮女只是靜靜地跟隨在她的身後,誰也不敢多打擾一句,自從昨兒個接到從南方捎來的軍報之後,他們主子就一直都是沉默不語的,那眉心間輕泛的愁緒,教他們見了都要心疼。
 
  驀地,鳳雛停下腳步,仰起嬌顏,注視著結滿紅色小果實的樹,“這是什麼果子?”
 
  “回公主,這是櫻花的果實。”朱瑜走上前,笑著說道。
 
  “我以為櫻花是不結果子的。”聽到櫻花兩個字,鳳雛一雙美眸顯得有些迷蒙,似是眉心間的那抹愁,不經意地滲進了瞳眸裡。
 
  “別的櫻花奴才不知道,可是這寒緋櫻是中原一直就有的品種,花謝了之後就會有結果子,據宮裡的姑姑說,每年春天這棵寒緋櫻的花總是開得特別慢,但是果子倒是結得特別多,不過,一般人不吃這櫻花果子,如果宮裡的奴才們沒摘來漬成蜜餞,尋常時候就任由它成熟落果,當成是明年開花的自然肥了!”
 
  “為什麼不吃呢?我瞧這櫻花果子長得就像櫻桃似的,應該也是甜美多汁的果子吧!”她一瞬也不瞬地瞧著那嫣紅的果實,鮮豔欲滴,仿佛血色的紅,刺痛了她的眼。
 
  “這個公主就有所不知了,這櫻花果子長相雖然像櫻桃,可是滋味卻不甚好,非但不甜,還很酸苦呢!”
 
  “酸苦?我瞧著不像。”話才說著,她隨手摘下並蒂而生的兩顆紅色小果實,在朱瑜還來不及阻止之前,就一口咬進了嘴裡,隨即就被隨著汁液泛開的酸苦味道給嗆得說不出話,臉蛋皺得像顆苦瓜似的,好半晌才平復過來。
 
  “公主,奴才這就讓人去取水來給您潤口……”朱瑜趕忙回頭要叫人,卻被主子給揚手制止了。
 
  “不必了,我已經吞下去了,你就不必忙了。”鳳雛傾首啟唇,將兩顆籽兒吐到朱瑜伸承的手心上,仰望著滿枝頭的紅色果實。驀地,像是那酸苦的汁兒透出來般,泛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果然是好酸好苦的味道,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相思’吧!如此酸苦的味道,如此嫣紅如血的顏色,這……才是真正的相思吧!”
 
  說完,她低首斂眸,給了自己一抹苦澀的微笑,滿嘴的酸苦味道猶在鼻腔裡繚繞不去,從前的她一定不識得,只覺著這味兒不好,如今,她卻是比誰都懂,這才是相思真正的味道啊!
 
  這味兒真的不好,但是就算再酸再苦,她還是只能往肚裡吞去。
 
  “如果公主真想吃這櫻花果子,奴才讓人全給摘下來,送到蜜果房讓人給做成蜜餞吧!”
 
  “嗯,正好這些時日特別想吃酸食呢!”鳳雛頷首,轉眸望著情同姐妹的貼身婢女,揚起了一絲淺笑,卻見著她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公主……有一件事情奴才不知問不問得……?是月娘姐姐要我留心的,她一直都在擔心公主……的癸水,公主不覺得已經遲了很久沒來了嗎?”朱瑜壓沉著聲,花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把話給說完。
 
  鳳雛靜靜地聽著朱瑜把話說完,好半晌,她只覺心神有些恍惚,先是昨兒個的事情躍上她的心頭,昨天她得知段檠天派他的義兄弟以借道的名義,逼領軍駐守南方要塞嶺南城的陸老將軍開城迎接大軍,她知道借道只不過是個藉口,倘若陸老將軍不聽從,兩方的戰火隨時有可能一觸即發,而段檠天所等待的就是一旦引發戰火,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與朝廷為敵。
 
  但嶺南城怎麼能開呢?此城一開,南方大片江山再也沒有防衛的屏障,對於段檠天明知故犯的挑釁,她也只能咬牙接招了!
 
  她看著朱瑜,看見她臉上的擔憂,纖手不自覺地撫著平坦的肚皮,忽地,她輕笑了起來,那笑容苦澀得遠比哭泣更加悲傷……
 
 
第八章
 
  一絲細細的紅線纏繞在她如玉般的皓腕上,看起來分外的豔紅,另一端由太醫執著,他傾神聆診著紅線那端傳來的細微脈象,不敢有一絲毫的遺漏,畢竟,在那一端的病者是矜貴的鎮國公主,只消她一句話,他的人頭隨時都可能不保,當然不能夠不留心。
 
  鳳雛和衣半躺在長榻上,幾個軟枕撐高了她的上身,讓她轉著頭就可以望出窗外,她的眼神迷蒙,恍若無人似地眺看著窗外的一片綠蔭。
 
  她想起了在花庵村所度過的那一段日子,就像是夜深人靜作了一段美夢,醒來是會感到悵然一般,每每她會想起那段日子,心底除了懷念之外,還有著拋不掉的失落感。
 
  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嗎?那一段美夢……真的就此消失了嗎?
 
  鳳雛總是告訴自己不能再想,可是,內心的渴望比她的思緒誠實,她知道自己的內心的渴望,如果能夠……如果能夠的話,她想要永遠都在那一段美夢之中,沒有醒來,沒有結束永遠都在那段安穩的日子裡沉浸著。
 
  或許,是因為她正身處在鬥爭的驚濤駭浪之中,所以才會格外地想念曾經擁有過的安穩日子吧!
 
  不是因為她想念那個男人,只是想貪圖一份安穩的日子吧!
 
  忽地,她感覺到有人上前解開她腕上的紅繩,她回過眸,看見是朱瑜在替她解開紅繩,當朱瑜退下之後,她的眼光直視著太醫。
 
  “如何?”她揚起淡定的美眸,直直地瞅著太醫。
 
  太醫面有難色,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回公主,微臣在公主的身上把到了一種不尋常的脈象,可是……”
 
  “可是什麼?你只管直說,就算是說錯了,我也不會怪罪於你。”
 
  “是,微臣感謝公主寬宏大量。”太醫揖首,深吸了口氣,壯了壯膽子才又開口,“恕微臣鬥膽直言,在剛才的診斷之中,微臣在公主的身上把到了喜脈,倘若無誤的話,公主近日玉體不適,應該是因為有了身孕。”
 
  他的話聲一落,屋子裡的氣氛忽然變得僵硬了起來,在一旁隨侍的奴才們不約而同地倒抽了冷息,表面上卻不敢妄動聲色。
 
  但鳳雛臉上的表情卻不訝異,她似乎早就猜到了太醫會說的結果,澄淨的眸光依舊平靜如昔,“孩子幾個月了?”
 
  “約莫二月有餘,不足三個月。”太醫回答。
 
  “嗯。”鳳雛輕吭了聲,斂眸陷入了深思。
 
  她有孩子了。
 
  她有他的孩子了。
 
  這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高興、生氣,抑或者是悲傷?她高興什麼呢?倘若生下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親,她該高興什麼呢?
 
  但她不生氣,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力生氣,因為這骨肉是她貪歡的結果,是她放縱自己的餘孽,所以,她憑什麼生氣呢?
 
  所以,是悲傷吧!她柔嫩的唇瓣輕勾了下,似乎是想要笑,卻在尚未形成笑意之前,那微揚的弧度已經被心裡的沉重給狠狠拉了下來。
 
  “公主,微臣不知道需否為您準備……”太醫的話欲言又止。
 
  “準備什麼?”鳳雛轉眸覷了他一眼。
 
  “微臣只是想,如果公主不想留下腹中的胎兒,微臣可以……”他說到一半,忽然看見主子露出了一抹燦爛如花的笑容,過分的燦爛教他毛骨悚然。
 
  “你說的是流胎的湯藥嗎?我想起來了。”鳳雛柔聲地問,轉眸望著站在身畔的朱瑜,“你還記得嗎?在我十歲那年,我們在後宮的廩房裡,看見一名敬事房的公公逼一名宮女晚湯藥的情景嗎?”
 
  “奴才記得,湯公公一直要主子別再瞧了,但主子不聽,硬是要從頭看到最後,那天的情景,奴才一輩子也忘不掉。”朱瑜一臉心有餘悸。
 
  “是啊!我只怕也是終生難忘吧!我瞧著,是因為我覺得既然他們能做得出來那種事情,我做什麼不能瞧呢?我記著那位宮女也是懷了二月有餘的身孕,我想應該是父皇的骨肉,可是,當時的舒妃,也就是今日的太妃硬是一口咬定那個小宮女肚裡懷的是野種,硬是要母后下旨,把她肚裡的孩子給墮了,我還記得那天她被硬灌了湯藥,不出半個時辰,立刻就腹痛如絞,她又哭又叫的,沒多久,我就看見她雙腿之間血淋淋的,好不嚇人啦!”
 
  鳳雛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眸光有些迷蒙地直視著前方,像是看著重現在她面前的兒時回憶。
 
  一旁的太醫聽了心裡更涼,他捉摸不透這位主子的性格,更捉摸不透她為何在這個時候提起那段往事。
 
  “那一定很疼吧!”說完,她回眸直視著太醫,認真地看著他,“喝下那湯藥,把腹裡的骨肉墮掉,一定很疼吧?”
 
  “是……是會有相當的疼痛……”太醫回道,臉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本宮很怕疼,難道你會不知道嗎?你說這話是存心想謀害本宮嗎?”鳳雛的嗓音陡然轉冷,美麗的眸光也暫態寒如冰霜。
 
  “微臣該死,請公主恕罪!”太醫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心想就算是下一刻就掉了腦袋,他也只能認了。
 
  這時候的朱瑜看見主子的臉色不太高興,與月娘相互使了個眼色,開口打圓場,“好了,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所有人聽著,沒有公主的吩咐,今兒個的事,誰都不許透露出去,知道嗎?”
 
  “是!”眾人異口同聲。
 
  太醫告退,月娘領著一干奴才們下去替主子準備豐富的膳食,畢竟現在主子的玉體不同於以往,倘若真的要把孩子生下來,膳食就要營養一些。
 
  最後,只有朱瑜留在主子的身邊伺候,她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小聲地開口問道:“公主……都想清楚了嗎?”
 
  “不,我沒想清楚,我不願意想清楚。”「群聊社區」bbs.qunliao.com鳳雛仰眸看著婢女,眸底有著一抹倔強與傍徨,“我怕自個兒想清楚了,這孩子就不能留了。”
 
  這時,朱瑜心裡發脹得說不出話來,她從小就跟著主子一起長大,比月娘更接近主子的年紀,所以,從小主子幫什麼壞事兒、說不得的事兒,都會找她偷偷去做,而不找月娘,因為她說月娘就像是大姐姐,光是被她那雙慈愛又無可奈何的眼瞧著,做什麼都沒勁兒了!
 
  從小到大,她見過調皮的主子、怕疼的主子、可愛的主子、倔強又不服輸的主子,還有強悍得幾近殘忍無情的主子,可是,她卻從未見過主子的眼底流露過一絲傍徨。
 
  她知道,她和月娘都心知肚明,主子深愛著段檠天,只是嘴上從沒說過而已,朱瑜忍住了歎息,識了情愛的主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美麗,但是那悽楚的美卻教她們好心疼。
 
  “真好笑,我在想什麼呢?”鳳雛低垂的美眸之中噙著朦朧的笑意,“流胎會痛,難道生孩子就不痛嗎?怕是要更痛的吧!”
 
  “可是,奴才聽說有人順產,不到半個時辰把孩子生下來了。”朱瑜連忙在一旁安撫道。
 
  “是啊!”鳳雛笑著點頭,話鋒卻陡然一轉,“可是也有人痛了幾天幾夜,還沒把孩子生下來的啊!倘若如此,我一定會死吧!為了要生他的孩子而死,值得嗎?”
 
  “公主……?”朱瑜擔心地輕喚道。
 
  “這些日子,我總是不自主地想到,其實,他是恨我,討厭我的,要不,知道我的身份,他怎能夠依然無動於衷呢?他狠心得要拿我的血給他的帝位當祭品,但我卻可能要因為生他的孩子而死掉,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傻更不划算的事兒嗎?”鳳雛按著自個兒肚皮的纖手隱隱在顫抖,自從離開花閹村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她與他兩人是如此地親近。
 
  就在她的肚子裡,他的親生骨肉,正在她的肚裡懷著。
 
  她唇角揚起了微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他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李裹兒”,而不是她鳳雛!
 
  多想呵,哪怕是一次也好,她多想他喚自己的閨名,再對她說永遠不會傷她,要她相信他的心意永世不變……
 
  雙方的戰火終於一觸即發,那血腥的煙硝味濃厚得仿佛就連京城都可以感覺得到,但在這白雲寺裡,嫋嫋的清香,仿佛世外般,將紅塵的一切紛擾都給摒除在外,殿上的佛祖仍舊斂眸沉靜地望著眾生。
 
  此刻,殿中就只有鳳雛一個人,她不讓任何人打擾,就連看守主殿的僧人都請退了,她撚入一把清香,仰眸望著慈祥的佛面,抿唇靜靜地想要參透一些在心裡困擾著的事情。
 
  但是,她越是想要參透,心思卻越混亂。
 
  她不自覺地按住仍舊不甚明顯的肚腹,就算只是輕薄的湖綠色夏綢覆掩著,不仔細也瞧不出她有孕的端倪,三個半月了,這孩子的存在,逼迫她想起許多事情,還有回憶……就算她不願意去想,每每想到肚中的骨肉,她就會不自主地想起那一段往事。
 
  但是,每一思及,她的心就像是針紮似的泛起疼痛。
 
  在祈求百姓可以安康無災的同時,她也私心地祈求肚裡的骨肉可以平安長大,在她想要知道戰爭是否能夠贏得勝利的時候,她也渴望知道段檠天是否也在乎著她呢?
 
  那男人不曾因為敵人是她,而有過一絲毫的猶豫。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感到介懷吧!
 
  她希望他至少有一點點動搖,哪怕只是豆大的一丁點,只要是因為她的存在有一點令他動搖,就足以令她心滿意足了!
 
  “你如此誠心的祈求佛祖,是希望我們的孩子兒可以平安生下嗎?”段檠天渾厚的嗓音輕沉地從她身後響起,那聲在殿中迴響不絕。
 
  鳳雛渾身泛過一陣輕顫,猛然回頭,一雙美眸圓睜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再見到他!
 
  “你說什麼?”她沒有忽略掉他剛才所說的話,眸子細細地眯起。
 
  “我們的孩子,他就在你的肚子裡,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不是嗎?”他定到她的面前,而她卻一步步退後,就在她一個不留心要被蒲團給絆倒之時,他及時地伸出長臂,將她擁在懷裡。
 
  “放開我!”
 
  “你在怕什麼?如果不是心裡有鬼,你在怕什麼?”他牢牢地扣住她纖細的皓腕,深沉的眸光瞅住她不放。
 
  鳳雛迎視他銳利的眼眸,沒讓自己退卻害怕,“我不怕你。”
 
  “那就好。”他勾揚起一抹淺笑眼底閃過一抹深沉,還有一抹近似寬心的微光,他驀然收緊長臂,牢牢地擁住她纖細的身子,“不怕就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讓我帶你去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地方。”
 
  寂靜。
 
  從他將她帶出白雲寺之後,鳳雛就一直沒開口說話,莊園裡的人沒料想會見到主子,紛紛感到驚訝,但是隨即恢復了平靜。
 
  鳳雛不知道她空間被帶到什麼地方,她料想是他在中原佈置的幾處哨站之一吧!陳置與一般山莊無異,但她料想裡頭絕對別有洞天,此刻,內廳裡就只留他們兩個人,除了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之外,空氣之中大概只剩下他們不語的心思所流動的波息,但那於事無補,只是讓氣氛更添詭異與沉重罷了!
 
  鳳雛坐在椅上,低斂美眸,在看著自己纖嫩的手指,也像是什麼都沒在看,只是出了神似地發著呆。
 
  “你在想什麼?”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單刀直入地切開話題。
 
  “我在想……”她頓了一頓,轉眸冷笑地看著他,“我在想哪個人才是你派來我身邊臥底的奸細,我想,如果不是有人密報,你是決計不可能知道我身子的狀況,不可能知道我懷有身孕。”
 
  段檠天看著她,那臉容依舊是他熟悉的美麗模樣,就是身段比他記憶中消瘦了些,但無論如何,他都可以肯定,她就是那個與他在花閹裡曾經朝夕相處十數日的女子。
 
  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陌生,對她冷淡的眼神感到陌生,他的裹兒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她不是他的裹兒,她不是。
 
  想到這一點,他心裡不自禁地苦笑,她當然不是,她的名字甚至不叫裹兒,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子是權傾天下的鎮國公主——鳳雛。
 
  “如果找到那個人,你打算怎麼做?”他不否認她的猜測,聳了聳寬肩,薄唇勾起了微笑。
 
  “先是淩遲,然後殺了他,以示懲戒。”她也聳了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她柔軟的嗓音就像花瓣飄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剛才沉默的延續,他們相視著彼此,段檠天也是不語,只是輕淺地抿起一抹笑。
 
  “我想見你。”過了片刻之後,他才開口打破沉默,“當我得知你有身孕的時候,我便想見你。”
 
  聞言,鳳雛只是淡淡然地撇過眸光,望向門外,天井之中除了央心置著一個養著魚兒的小石臼之外,一片空蕩蕩。她深知其中的原由,在她的公主府裡也是一樣的,除了花園之外,不多種樹,讓暗賊難藏,以策安全。
 
  “或許,是因為有孕令我多愁善感了起來,近幾日,我經常陷入深思,我在想先帝們,在想他們的一生,想他們的功過。”
 
  她說完,轉眸瞅著他,美麗的眸光之中隱隱閃動著苦澀的笑意,“我想起當年史官曾經栽下曾爺爺說過的一段話,他說,他想當個好皇帝,他也確實成為一個好皇帝,但是,有太多的人和事由不得他。”
 
  段檠天薄唇輕抿,靜靜地聽著她說話,她柔軟的聲音在溫暖的和風中輕輕飄蕩,仿佛是從綠葉的搖動之中流泄而出的呢喃。
 
  “孩提時的我聽不明白,心裡總覺得納悶,曾皇爺爺可是一個皇帝呢!他是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怎麼可能會由不得他呢?長大了以後,我懂了,就算是身為一個皇帝,也操縱不了萬物,他容不了貪官汙吏,但這些人總是捉不勝捉,他不忍心百姓為天災所苦,但天要給災,誰能阻止得了呢?所以最終他就只能當好皇帝,盡他最大的努力。”
 
  說完,她斂下雙眸,這瞬間,澄淨的瞳眸裡泛起了淚霧,“一直到他臨終之前,人們才知道,這個好皇帝在他的一生當中,與他最愛的皇后聚少離多,我想,這件事也是他的“身不由己”之一吧!”
 
  “這一點我做不到。”段檠天聽她娓娓地道出心事,他的心裡有一絲激蕩,那些曾經久聞大名的先帝們,從她的口中說出,忽然令人感覺親近了起來,他深沉的眸光牢釘在她的臉上,緩緩地笑著搖頭:“我與他不同,我做不到,倘若是我深愛的女子,我便想要她時時刻刻都陪隨在我身畔。”
 
  鳳雛迎視著他的目光,只是靜靜地瞅著,一語不發,她心想,如果她仍舊是從前的“李裹兒”,或許,就能夠享受他所說的榮寵吧!
 
  但她不是,這個殘酷的事實螫痛著她的心臟。
 
  “回答我,借了嶺南城之道,徹底消來了清王的餘孽之後,你的十三翼大軍是否就會回到北方領地去呢?”她輕聲地問道,揪著心等待他的回答。
 
  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他才緩緩啟唇:“不會。”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她站起身,走出廳門,步下了石階,筆直地往小石臼畔,低頭望著那小小的池面,雖然只是一掬清水,卻已然是水裡金魚的全部世界。
 
  “鳳雛。”他來到她的身後,輕聲低喚。
 
  她沒有回頭,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臉蛋浮現在水面上,“就如同曾皇爺爺一樣,我已經很努力做好每一件我能做的事,但是,皇帝的不成氣候,我無能為力,清王叔的野心勃勃,我無能為力,連年的天災不斷,我無能為力,而你勢如破竹的步步逼近,我也依然無能為力,人們都說我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老天爺給我天下人想要的好運氣,要是對他們說我有那麼多“無能為力”,他們只怕也不會相信吧!”
 
  說完,她輕歎了一聲,一口氣歎得又沉又長,像是要將心裡的悲傷給歎盡,然而卻在歎息之後,眸底的顏色更加地黯淡。
 
  段檠天看著她幾乎快要被重擔壓垮的纖細背影,忍不住一時的衝動,伸出修長的雙臂將她擁進懷裡,傾首附唇在她的耳畔輕喃道:“我已經對軍隊下了嚴格的命令,不許他們妄動無辜的老弱婦孺,絕對不燒殺搶掠,如有違者,絕不寬貸。”
 
  “嗯。”她淡淡地頷首,沒掙開他的擁抱,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再多的已然是奢求。
 
  她在他的懷裡,兩人靜靜地看著石臼裡的一方小世界,熨貼感受著對方的溫度與存在,仿佛就像回到花閹村時一樣,只有他們的心裡明白,在這山莊之外的已然不同於當時了!
 
  “孩子……什麼時候生?”
 
  “約莫是年底,太醫估了一個日子,可是也說是頭胎,可能遲些、可能慢些,誰也說不準。”
 
  “你不怕疼了嗎?”問出這句話時,一抹憂色閃過他的眸心。
 
  “我怕呀!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怕,因為我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疼死了,孩子有你會照顧,他會有你疼惜,所以我不怕。”
 
  “我不想要你死。”
 
  她轉眸看著他,眸底流轉著千百種思緒,好半晌才開口道:“你該希望的才對,能幫你生孩子的女人,在這天底下有成千上萬,但唯有我死了,你才能去除心頭大患。”
 
  “如果,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坦誠自己的真實身份,你想,今日的我們會有改變嗎?”
 
  “你是希望我們變得更好,還是變得更糟糕呢?”聽見他的假設,她不由得輕笑了起來,與其說是因為有趣而笑,倒不如說她覺得諷刺而且可笑,“會有改變吧!我想,如果一開始你我就知道彼此的身份,那麼一來,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你,而你也不會喜歡上我,這樣對我們而言其實都是最好的吧!”
 
  “如果那種結果是最好的,那什麼結果是最糟的呢?”
 
  “最糟的就是,我們深愛著彼此,愛得不能自拔,你忘了你該成就的宏圖霸業,我忘了自己是輔國的公主,為了愛情而誤了大事,對我們而言,那就是最糟的結果。”
 
  “那現在呢?現在我們兩個人又是在什麼‘結果’之中呢?”他收攏了手臂,將她擁得更牢了。
 
  難道,此刻在他們之間,就沒有愛了嗎?
 
  如果他只是曾經愛過,如今再沒了感情,又怎麼會再為她心如刀割呢?
 
  他不相信,他不信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愛情,因為,他的心直至此刻,仍舊誠實地為她痛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曾經做過的決定,我曾經告訴自己,如果降不了你,你只好殺了你,這份心思我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改變,勸你你也最好這麼想,敗不了我,就殺了我。”
 
  “為什麼不是降,而是敗呢?”
 
  “因為我不能降,倘若我不戰而降,我將愧對死去的祖先,愧對天下的百姓,所以我會與你作戰到最後一刻。”她掙開他的臂彎,轉眸揚唇明媚地笑了,那抹笑容美得震撼人心,“如果你真的可以當個好皇帝,我將真心地為百姓們高興,但是,你必須踩著我的鮮血拾級而上,才能登得上那張九龍寶座,你不是說過,那張御座有我的鮮血陪襯著,才顯得耀眼嗎?”
 
  看見她臉上的微笑明媚而燦爛,一時間,他心如刀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為何自己所說過的話辯解。
 
  “如果我知道當時是你坐在那張簾子後面,我不會說出那種話,我不會,絕對不會。”他沙啞的嗓音之中充滿了懊悔。
 
  她踮起腳尖,啄吻了下他的唇,然後用手按住了被自己吻過的地方,像是在留戀回味著,“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殺了我,要不就送我回宮去,等兩軍分出勝負的那一天,或許,我們能夠再見面。”
 
  段檠天一語不發地瞅著她,緊握住她纖手的大掌不願意輕放,可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放開,就如同她剛才所說的,兩軍分出勝負的那一日,他們會再見面的,只是到時,不知是個怎生模樣的天下……
 
  風,靜靜的,就連鳴蟬仿佛都因為識這離愁,也靜悄了下來,山莊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幾個隨從已經在等待鳳雛上車,她站在馬車旁,低首覷著跟前的腳墊,好半晌沒有動靜。
 
  段檠天站在她的身後,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她的背影,一語不發,在他的眼神之中有著一抹深沉,那抹幽邃的黑,宛如古潭般不可見底。
 
  驀地,鳳雛回首,揚眸定定地看著他,“有些事,一開始就弄錯了,其實,你喜歡的是“李裹兒”,不是我,自始至終就不是我。”
 
  “是,我是喜歡“李裹兒”,這一點我不否認。”他勾著淺淺的微笑,看著她美眸深處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黯然,“可是我喜歡她,是因為我以為你是她,因為以為你是李裹兒,所以我才喜歡。”
 
  話落,兩人之間一陣久久的沉默,鳳雛看著他,心坎兒因為他所說的話,而充滿了蒸騰的熱度,像是喜悅,也像是感動,難以言喻的千百種情緒,就在這一刻齊湧上她的心頭。
 
  她被他說服了!輕易的就被說服了!
 
  或者,應該說這原本就是她心裡渴望聽到的說法,從他的口中被說出來,分外地令她感到愉悅動容。
 
  是啊!無論她是否冒充了李裹兒的名字,與他在一起的人終究是她自己,當然,他所愛上的人也是她才對!
 
  他喜歡她,無關她的名字與身份,就只是喜歡她這個人。
 
  “我不是要故意對你說謊。”鳳雛咧開了一抹滿滿的微笑,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般稚氣,語氣輕軟地吐露出對他的坦白與懺悔,“告訴你我是李裹兒,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真的希望我是,我希望你可以喜歡我,對我好,而不是怕我,討厭我。”
 
  “我不生氣了,早就不生你的氣了。”他笑著對她說,眼底充滿了一如往昔的溺愛,“其實,我覺得那個謊言是你這輩子做過最慈悲的事,是那個謊言給了我機會可以真正認識你,而不是被“鳳雛”兩個字給蒙蔽了心眼。”
 
  這瞬間,鳳雛想要撲進他的懷抱之中,渴望被他的溫暖給完全擁住,但她只是站在原地,咬住唇瓣,靜靜地凝視著他。
 
  “如果我們之間不是敵人,那該多好?”
 
  “我不知道咱們究竟算不算是敵人,至少,我從來沒當做你是我無窮的後患,一刻也不曾如此想過。”
 
  “照你這麼說來,是沒將我放在眼底別囉?”她不悅地眯起美眸,像是為了他的話在賭氣。
 
  “現在我不與你爭辯,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看著她嫩唇畔噙起一抹笑,拾起裙襦步上馬車,眼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就要消沒在車門之內,他急忙地喊道:“聽著,我只許你回去,可沒許你死。”
 
  自從知曉她有身孕之後,他的心裡就一直泛著一股子寒意,他知道她怕疼,而那產子的疼卻又是這人世間最極致的痛楚,他怕她會捱不住!
 
  鳳雛坐上了馬車,不動聲色地靠著軟枕,沒再往外瞧,斂眸靜靜地反復回味著他剛才所說的話,這時,馬夫“駕”地一聲,車行緩緩前進,漸漸地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但他們彼此心裡都知曉,漸行漸遠的只有距離,過了今天,他們的心遠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親近……
 
 
第九章
 
  六個月後
 
  秋去冬來,直至今天清晨才下了冬日的第一場雪,一直過了末時,雪都仍舊斷斷續續地飄著,天地之間一片雪白,那靜謐的美麗景致,幾乎令人忘卻半年來的兵荒馬亂,忘了段檠天的十三翼大軍朝著京城步步進逼,他用兵如神,就像是一道旋風般,誰也抵擋不了。
 
  但十三翼大軍雖然驍勇善戰,卻也不是沒吃過敗仗,畢竟朝廷的百萬大軍也不是個個草包,再加上鳳雛重新起用了當年黑騎大軍的舊部隊,這幾十年來,他們雖然不受朝廷重用,但是,舒治皇帝曾經留下遺命,交代絕對不可以虧待這些曾經為國家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的將士,再加上榮家分批送來了大量的駿馬,讓軍隊在防守進攻上都是如虎添翼。
 
  因為幾次的攻防下來,朝廷的軍隊都成功地止住了十三翼大軍的進逼,大臣們都在慶倖,相信著成功可期。
 
  但鳳雛的心裡很明白,她所能夠做的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她再也沒有錦囊妙計可使了!
 
  而且,雖然沒有人告訴她,但她的心裡就是明白,十三翼大軍的攻勢之所以停止,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段檠天對她的體貼,他知道她約莫在這年底前後就會臨盆產子,不適宜再太操勞了!
 
  雪花,靜靜地落下,成就了一地的雪白,在看似平靜的天地之間,公主府上上下下卻是誰也沒敢閑著,為了他們主子即將臨盆而忙進忙出。
 
  痛!
 
  鳳雛手捉著白綾,緊咬住嘴裡的巾帕,一會兒漲紅、一會兒蒼白的嬌顏上已經分不清楚是汗水抑或者是淚光。
 
  “公主,再使勁兒些。”
 
  鳳雛聽著身邊不斷地傳來聲音,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說話,月娘、朱瑜、奶嬤還有穩婆都對她說過這句話,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使勁兒了,刮骨似的痛楚她讓覺得難受,也讓她覺得害怕,脆弱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一串串滾落頰邊。
 
  她會死嗎?
 
  這孩子真的生得出來嗎?
 
  值得嗎?
 
  為了要生他的孩子而死,值得嗎?
 
  最後一個問題,她曾經一次又一次,反復地在心裡思考過,而回答的總不是她自個兒的聲音,而是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因為以為你是李裹兒,所以我才喜歡。
 
  他說。
 
  我只許你回去,可沒許你死。
 
  他說,這句話說得霸道又蠻橫,她的命是自個兒的,憑什麼需要他允許呢?可是,他這句話讓她聽著高興,心裡像是沾惹了蜜糖般,一陣陣地泛甜。
 
  值得!
 
  她在心裡對自己回答,為了生他的孩子,為他賠上這條性命,只要有他的真心誠意當做是獎賞,無論如何都算是值得!
 
  “月娘,如果我真的捱不到最後……”她一手鬆開白綾,握住月娘伸來的手,柔軟的嗓音因為疼痛而有些沙啞破碎,“如果我真的撐不住了,替我……保住他的孩子,一定……要保住他的孩子!”
 
  在京城另一端的沽北胡同底,雪花也一樣靜謐地飄落著。
 
  早在幾日前,段檠天就已經易容潛入京城,在不久之前,他得到消息,知道鳳雛這一胎懷得極辛苦,快到臨盆也不見胎位反轉,太醫不得已下了幾帖藥,才讓胎位在幾日前反轉過來,要是真的到了最後,孩子頭上腳下產出,可能會造成見大紅的悲劇。
 
  今天一早,他就得到了鳳雛臨盆的消息,但是,幾個時辰過去了,遲遲沒有得到母子均安的消息傳來,他已然是坐立難安,一刻也待不住了。
 
  “主子,你要上哪兒去?”
 
  段檠天一開門才要走出去,就見到春孟與夏海兩個人擋在門口,像是存了心不讓他出門。
 
  “讓開,我要到她身邊去。”段檠天沉聲命令,卻見他們文風不動,“我說讓開,我要去見她!”
 
  “不許去!”段銀徘嬌清的嗓音從門的另一端傳來,話聲一落,身影從後頭走了出來,“三哥,我不許你去!”
 
  段檠天沒有料到會看見這位義妹,一雙眼眸銳利地眯起,語氣十分不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沒記得允許你擅離崗位!”
 
  “三哥哥要治我擅離職守的罪名,等回到軍隊之後,你要怎麼罰我,我都無所謂,可是,銀徘不能讓你去冒險!那個鎮國公主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讓三哥一次次不惜身涉險地都要見她!她是咱們的敵人!”段銀徘大喊道。
 
  “她肚裡懷的是我的親骨肉!”他渾厚的嗓音如雷般,在寂靜的雪地裡一陣陣地迴響著,這一瞬間,每個人都被他臉上的神情給震懾住了,那是冤屈如修羅般的陰鷥肅殺,但在他的瞳眸深處,有著一絲如火般熾熱的深情。
 
  段銀徘怔住了,自從被王妃收養至今,十多個年頭,她與三哥一起長大,對於這個既是主子又是兄長的男人,她總是懷抱著無限的愛慕,但不曾見識過他如此表情,眼前的他,是一個正為著心愛女子焦心憂急的男子,只可惜的是,令他深愛的女子並不是她!
 
  “今日的事,是三哥失態了,都退下吧!”段檠天輕沉的語氣之中有著他難以喘息的心痛。
 
  他想到了那日在盛開的櫻花樹下,鳳雛對他吐露的脆弱心事。
 
  我怕疼,就算心裡知道其實沒那麼疼,但我仍舊是怕。
 
  這一刻,她柔軟的嗓音不斷地在他的耳邊回繞,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利刃般往他的心底剜進去。
 
  段檠天閉上眼眸,深吐了口氣,她清麗的嬌顏在他的眼簾上浮現,那表情有些無助,有些悲傷,輕抿著嫩唇,忍住了淚意。
 
  或許,有哪一天我會死去,被我自個兒心裡的恐懼給嚇死,會有這一天吧!真是奇怪,就算我明明知道痛過就好,我還是怕……
 
  她還好嗎?
 
  還捱得過去嗎?
 
  有人陪在她的身邊嗎?
 
  你會在我身邊嗎?在我心裡很怕很怕的時候,你會陪著我嗎?
 
  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他說好,他說他會!
 
  明明就答應了說會陪著她,可是他卻沒做到!
 
  鳳雛!鳳雛!
 
  他在心裡不斷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心底一陣陣的痛楚宛如刀割,他不敢去想如果她真的捱不過來的話,他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他心疼著,因為知道她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堅強,人們都以為鎮國公主是一座無論如何都倒不了的大山,人們仰望著她的庇護,等待著她指引方向,卻不知道她是一個只要些許疼痛,就會痛得掉眼淚的可人兒。
 
  不許死,鳳雛!
 
  他在心裡呐喊道:不許死!絕對不許!
 
  見狀,春孟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退開來,他們心知自個兒是擋不住一心前往的主子了。
 
  就在這時,一串急遝的腳步聲在雪地之上吵嘈逼進,一名小廝手裡捏著一紙書信,跑了進來,“王爺,那人派人過來了,給王爺送來了這紙書信。”
 
  段檠天箭步上前,奪過書信讀看,驀地,一抹微笑躍上她的唇畔,信中寫著,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鳳雛已經產下一名女娃,現下母女均安,那女娃的哭聲洪亮,在公主府裡大老遠就能聽見……
 
  神魂悠悠不知何所向,卻在依稀之間仿佛聽見了他的呼喚。
 
  鳳雛冉冉地睜開美眸,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房內已然高張了燭火,暈紅的光亮讓她覺得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子骨裡有著一種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疼,但卻又有一種乏力的釋然。
 
  “公主?”月娘的喚聲徹底地將她喚醒。
 
  鳳雛眨了眨眼,轉頭看著月娘,以及急忙湊上來的朱瑜,她怔了好一瞬間,忽然悠悠地笑了,“我聽見了他的聲音,我聽見了。”
 
  對於她天外飛來一句令人難以理解的話,朱瑜與月娘面面相覷了一眼,最後,月娘沒轍地笑了歎了口氣,“公主,你在說些什麼?你把奴才們弄糊塗了!這裡只有我們,你昏迷了好久,奴才們都快要擔心死了。”
 
  “瞎說,我瞧你們才不是真心的,人家說伍子胥一夜白髮,就是因為憂心如焚,我看你們頭髮都還烏亮著呢!我想一定不怎麼憂心才對。我看你們的頭髮都還烏亮著呢!我一定不怎麼憂心才對。”她撇了撇嫩唇,沒領情地哼了聲。
 
  “公主!”她們兩人哭笑不得,不約而同地低嚷了聲。
 
  “孩子呢?生下來了嗎?”鳳雛像是突然回過神似的,慌張地問道。
 
  月娘與朱瑜見生平聰明的主子,竟然遲鈍地現在才發覺,不約而同地噗哧一笑,由月娘代答道:“生下來了,是位小千金,奶嬤說她的模樣與公主小時候如出一轍,以後也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讓我瞧瞧!快抱過來讓我瞧瞧!”鳳雛伸出雙手,滿臉的迫不及待。
 
  “是是是……”月娘迭聲應道,趕忙轉身走到搖籃裡抱起沉睡的小女嬰,交到主子的身畔,讓她躺在親娘身邊。
 
  鳳雛勉強地半撐起身,想要將身邊的小人兒瞧得更仔細,朱瑜連忙給她墊上軟枕,好讓她可以躺靠著。
 
  她輕輕地觸碰孩子小小的手,微顫的指尖滑過她紅紅的小手背,不可思議的溫暖感覺令她感到新奇,而且不敢置信。
 
  她的女兒!她和段檠天的女兒!
 
  “簡直是胡說。”她忍住了泫然的淚意,沒好氣地笑嗔了聲。
 
  “公主?”月娘與朱瑜二人面面相覷了下,不解地喚道。
 
  “奶嬤胡說,她明明就像只小猴子一樣,我小時候才沒那麼難看。”鳳雛扁著嫩唇,又氣又笑地咕噥道。
 
  聞言,一旁的大夥兒都被逗笑了,歡樂的笑聲一瞬間消融了沉重的氣氛,笑聲吵醒了小女娃,哇地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哭聲,聽見她抱怨似的哭聲,連同鳳雛在內的一夥人都笑得更開心了。
 
  “聽聽這洪亮的哭聲,是個健康的小妮子呢!”鳳雛對著月娘與朱瑜說道,語氣之中有著初為人母的喜悅與驕傲。
 
  “是,聽小千金這哭聲,一定可以平安長大,長命百歲。”月娘連點頭,眼底不禁泛著淚光。
 
  “是,她一定可以平安長大,她一定會長命百歲。”鳳雛同意頷首,輕輕地將女兒摟進懷裡,聽著那哭聲在她的耳畔號啕著,定瞬間,千百種滋味湧上她的心間,她喟歎了聲,閉上美眸,告訴自己就這一刻,她放縱自己想念那個男人,就這一刻,她好想見他……
 
  一個月後,小千金的名字取定了,就叫做珂月,因為正值朝廷要用銀餉之際,所以,鳳雛沒替她舉辦滿月宴,只有在她滿周歲時,將她冊封為郡主。
 
  人們都說,相較於被視為祥瑞誕生的母親,她這個女兒便顯得薄命,出生之際正值兵荒馬亂,人心惶惶不安,再想她剛出生就落了個“父不詳”的下場,所以,在民間有人給珂月郡主改了名叫做“坷月”,取其命運坎坷的意思。
 
  這個說法,不久就傳到鳳雛的耳裡,她大為光火,下令查辦嚴懲,如果有人再明知故犯,絕不寬貸。
 
  段檠天也耳聞了這個流傳,嚴令十三翼大軍上下誰敢拿這個說嘴,罰掌嘴百下,扣俸祿一年以為懲戒。
 
  無論他人怎麼說,小小的珂月是他們心裡的寶貝,是他們之間唯一連系的命脈,誰對她不敬,便是與他們兩人過不去!
 
  這場仗前後打了近兩年,終於,在來年中秋前夕,十三翼大軍逼近了京畿要地,皇朝大軍再也退無可退,他們心裡都知道投降之日已然不遠矣,現在,就只等著朝廷做出最後的決定。
 
  段檠天策馬登上山崖,晴朗的天色下,可以望見京城,在那城央有一塊極顯眼的明黃色,就是皇宮的所在,他知道自己這兩年一直渴望見到的兩名女子,就在那個地方,他伸出大掌,像是隔空觸碰般,以掌心蓋住了那塊明黃色,他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微笑,心想就只差一點點,就快要可以見到她們了!
 
  段赤隴跟隨在他身後,雖然,他在名義上排行段家長子,可是,心裡很明白他能有今天全拜王妃與眼前的三弟所賜,雖然他心裡可惜銀徘當不成未來的皇后,可是,這兩年來,領著大軍與朝廷打仗,見識到那位鳳雛公主的堅毅與強韌,令他想要親眼見識這位令三弟深愛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你也想要追問我為何不趁勝追擊?”段檠天低沉的嗓音伴隨著呼呼的山風揚起。
 
  “不,我知道三弟心裡自有打算。”私底下,他便改為親近的昵喚,這也是段檠天前幾日親口對他們幾個兄弟們所下的命令。
 
  段檠天的用意在於不讓義兄弟姐妹們生分了,進京之後,他們要面對的挑戰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心意要一致,如此一來,便是有再大的挑戰,都難不倒他們了!
 
  “是,我的心裡確實有打算,我在等待,她一定會為她的百姓做出最好的安排,或許,我在等的東西應該已送到軍營了也不一定!”
 
  話聲剛落,仿佛呼應一般,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崖下,老四段黑予帶著春孟飛步奔至,將手裡的錦卷交到段檠天手裡。
 
  “這是剛才朝廷快馬送來的卷子,朝廷投降了!”段黑予喊道。
 
  段檠天手握著錦卷,轉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遠方的京畿,這瞬間,那塊明黃在他的眼底生色了起來,他的心口一陣浮熱,久久難以言語……
 
  這兩年來,鳳雛自問在這場戰爭裡不遺餘力,她讓自己堅持到最後一刻,只求不愧對列位先帝,以及仰望著朝廷的百姓們。
 
  在投降的前一刻,她親自到了軍營裡,大聲地告訴將士們,這場仗,他們雖敗猶榮,現在,該是還給百姓們一段太平歲月的時候了!
 
  她得到大臣們的贊同,下旨擬了降書,最後,當她把降書交到克庸手裡,要他蓋下禦璽時,他一面擔憂,卻又一面開心,笑問她說:“我終於可以不必再說朕呀朕的,終於可以不用再當皇帝了嗎?”
 
  她聞言苦笑,只是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話。
 
  “那我不會被殺吧?我還想活啊!皇姐,你去求那個段檠天,求他不要殺我,留我和母妃不死吧!”
 
  “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會求他無論如何都饒你不死,你放心吧!蓋上這禦璽之後,就再也沒有你要做的事了!”
 
  雖然,有大臣不贊同不戰而降的決定,說就算拼到最後一兵一卒也要力抗到底,鳳雛沒有責怪這些人,因為他們的忠心耿耿,日月可昭,她又怎麼忍心責怪這些忠心的臣子呢?
 
  但她決定,不要再做困獸之鬥,如果拼到最後一兵一卒都不能夠取得勝利,不如提出投降的協議,至少可以換得些許談判的空間,這兩年來,將士們流的血夠多了!
 
  鳳雛領著朝臣們站在皇宮大門前,看著段檠天率領著先鋒部隊緩慢接近,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馬背上,那偉岸雄健的英姿映在她的瞳眸深處,一直都是她午夜夢回之際渴望見到的。
 
  段檠天也同時凝視著她,看見她消瘦了,那眉宇之間的神情成熟了不少,但仍舊美麗得教他怦然心動。
 
  他率先翻身下馬,大步卻緩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就在這時,一名奶娃兒掙脫她月娘姨嬤的懷抱,爬過大臣們的腿邊,然後緩緩地站直兩條胖胖的小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抱住了親爹的長腿。
 
  段檠天俯眸看著抱住自己小腿的奶娃兒,看見她咧開小嘴,露出兩顆小牙,心裡的激動頓時如熱潮翻湧,他朝她伸出大掌,立刻被她的小手握住修長的食指,那嫩呼的溫暖教他忍不住露出微笑道:“終於見到你了,小珂月,我心愛的女兒。”
 
 
第十章
 
  秋日時分,拂面的涼風裡已經沁著一絲寒意,鳳雛拾掇著月白色的襦裙,一階一步走上了金鑾殿,在她腳下的白玉階,每一段階梯都因為昨夜的一場雨,沖刷得十分雪白乾淨。
 
  她走到了中途,定身回眸,看著段檠天信步跟在她的身後,她迎視他深邃含笑的瞳眸,看見那雙眸子裡有著一如往昔的溫柔。
 
  到了最後,反倒是她閃躲開來,繼續一步步往大殿的方向步去,走到了金扉門前,宮人們合力推開那一雙沉重的門扉,她不急著走進殿內,停下了腳步,她沒有回頭,轉首往左手邊望去,眸色有一絲遙想過去的朦朧笑意。
 
  “這座皇宮裡每一處地方,都有我孩提時的記憶。”她柔軟的嗓音近似呢喃般低語,她仍舊沒有回首,卻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親近,這天底下唯有他,能夠令她有著如此敏銳而絕對的直覺,“這座承載著金鑾殿的高臺每根雕欄上都刻著龍鳳,每根柱子下都有龍頭螭首伸出,每逢下雨時,雨水就會從大殿往四周流淌,最後從籠頭口中流出,你知道龍首總共有多少個嗎?讓我告訴你,總共是一千一百四十二個,你該親眼見識的,下著大雨時,那千龍吐水的壯麗景色,總能讓兒時的我雀躍不已。”
 
  說完,她不等他開口說話,便轉身走進大殿內,殿內,硬如金玉般的地磚雖然因為經年的動亂疏忽整理,蒙上了一層薄塵,但是,當他們走入其中時,在薄塵之下的金磚能夠映出他們的朦朧的身影,一前一後,總是她走到哪裡,他便跟在身後。
 
  風雛揚起纖手,指在大殿夾心的金台,在那三道丹墀與五彩蟠龍地毯之上,置著一頂無論何時望之,都令人心生敬畏的帝座,那熠亮的明黃,並不因為蒙塵而有所失色。
 
  “那就是你想要的金龍椅,從今以後,它屬於你了。”她揚起微笑,輕柔的嗓音之中有著一絲落寞,並非是因為不捨得,純粹只是心裡的一絲感傷,“我自問已經盡力了,最後仍舊是保不住它。”
 
  “那不是你的錯,我們心裡都很清楚,江山幾代起落傳承,應的是運勢與老天爺的厚愛。”他渾厚的嗓音在大殿之內回蕩不已,每一個字句都像水的波紋般縈繞他們的周身。
 
  “是,時也運也命也,老天爺執意如此,誰又有說不要呢?”一抹苦澀從她唇畔的微笑裡滲出,她轉過嬌顏,直視他那一雙如鷹般的眸子,“如今,你終於得償所願了,但是,你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
 
  段檠天挑起眉梢,薄唇勾起淺笑,“什麼事?有勞你提醒了。”
 
  “下令殺我。”她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在這大殿裡,如絲般纏繞著殿梁,如鈴般擲地,清脆而悅耳,只有那話裡的意思,教人不寒而傈。
 
  “不,我不殺你,誰也不能逼我殺你。”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你說這話,想必心裡是有數了,你不能不殺,就算你能夠讓我活過這一時,終究,你的臣子,你的百姓會逼你殺。”
 
  “是,我的兄弟們要我殺,我的臣子們也要我殺,可是,風雛。”他喚著她的名字時,沉厚的語氣頓了一頓,“如果我殺了你,就失去了當初我決定起兵的初衷了。”
 
  “你起兵謀逆的初衷,不就是為了要殺我嗎?”難道,他全然忘記自己對她說過的話嗎?
 
  “是,是為了你沒錯,但不是因為要殺你,而是因為我對你的承諾,我允諾過你,這一生我會是最疼愛你的人。”他冷不防地伸出長臂,緊緊地將她擁住,深沉的眸光越過她,直視著丹墀上的金椅,對於那個位置,他心裡的眷戀並不比對她的多,“有一個事實,我只對你一個人說,等說完了,走出這個大殿,你再問我,我也不會承認了。”
 
  “你想說什麼?”她的嗓音在輕顫著,被他擁有懷裡的溫暖,直透進她的心坎兒裡,讓她心裡的酸楚化成了淚意湧上鼻尖。
 
  “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後,有一度,我曾經想要放棄江山,只要能夠求得你下嫁與我為妻,我于願足矣。”他的嗓音柔柔的,輕拂在她的耳畔,這瞬間,他感覺到她的身子變得僵硬,似乎不願意相信他的說詞。
 
  “你撒謊。”她輕輕地說道,她不信他,因為最後他仍舊起兵造反了,如果他真的如自己所說的在乎她,又怎會如此絕斷地想取江山呢?
 
  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因此而心痛,那一日的傷痛,就像烙印般,直至今日仍舊在她的心上燙著。
 
  在他的心裡,或許給她留了個位置,但永遠比不上江山重要!
 
  “是不是撒謊,沒有人比我心裡更清楚明白,那一日,在離開白雲寺之後,我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你應該再熟悉不過了,他是你的左膀右臂,你應該不陌生才對。”
 
  “尉遲先生?”她揚起的嗓音之中有著驚疑。
 
  “是,是他,他要我留步,要我聽他一番話。”他低首吻著她潔白的額心,沁在她髮絲間柔馥的香氣,一直是他這兩年來朝思暮想的味道,“他要我替你坐上那張皇帝寶座,不是因為殺父的仇恨,不是因為奪位的野心,而是為了你的快樂,坐上丹陛上的那張椅子。”
 
  “我不懂……你把我給弄糊塗了!”她搖著頭,心裡不自主地慌張。
 
  “你不快樂,從你開始奪權的那一天起,你便不快樂了!”他捧著她的臉,直視著她泛著遲疑的美眸,“你很聰明,很清楚如果你手上無權,只能任人魚肉,你不殺了別人,有朝一日就會被殺掉,你知道那是自己該做的事,但是你卻再也無法快樂。”
 
  被他一語道出了心事,鳳雛再也忍不住心酸,兩泓淚暈紅了眼眶。
 
  “尉遲告訴我,包括他在內的十數位大臣,有意要推舉你登上帝位,唯有你,才能讓這皇朝繼續永存下去,可是,你將永遠再也得不到快樂,就算我真的甘心一生當你的臣子,也于事無補,你將日日夜夜為自己手上沾染的鮮血而心傷不已,他知道,而我在識了你之後,心裡也清楚,你聰明而且勇敢,可是,卻永遠都學不會狠心。”
 
  “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她望著他微笑的美眸深處透出苦澀,意思在告訴他,很多事情就算一直學不會,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是,你可以勉強自己去做,可是,那便不是我疼愛的鳳雛了。”他拇指滑過她的眼下,拭去她滾落的淚珠,“我的鳳雛是個會把花苞看成相思紅豆的女孩,她會為了小鳥吹雪而高興不已,她會向花裡的小佛祝禱,願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滿無比的喜悅,難道,那一切都是作戲,都是假的嗎?”
 
  “不,那是我最真心的祈願,在你的面前,我一直都是真心的。”她急切地想向他證明自己的真心,頓了一頓,看見他唇畔掛上一抹淺笑,“你是明白的,是不?”
 
  “是,我明白,倘若不是惹人憐愛如你,我又怎會傾心愛上呢?”他執起她的手,輕吻著她如嫩蔥般的指尖。
 
  感覺著他的唇燙著自己的指端上,鳳雛心頭也跟隨著暖了起來,她揚眸定定地看著他俊朗的臉龐,不自主地抬起另一隻纖手,撫著他的臉龐,“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以前,我總不信,不過就是離別,有這麼折騰人嗎?如今,我相信了,深深的相信了,只是離開一個人,心裡就不自主地愁得發苦,多想這一生就只與這人在一起了呢!”
 
  “鳳雛……”
 
  “真不敢相信那日,我真的從你身邊走了。”她如花瓣般鮮嫩的指尖輕滑過他拔揚的眉梢,眸光戀戀不捨地隨著指尖遊移,“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這心情究竟是怎生回事?明明已經知道不可能了,為什麼就是不願死心呢?”
 
  他握住她纖細的柔荑,一如以往般輕吻著她的指尖,“記著,這些話我只對你說過,出了這個殿門,無論誰再逼問我,我也不會承認了。”
 
  “我知道。”她凝視著他,綻放一抹最嫣然的微笑。
 
  她深知他不能承認的理由,不是因為他膽怯於承認自己的心意,而是因為從今以後,他便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了!
 
  他不能教臣子們知道,他的私心只是為了一名女子,掠奪這江山,只是為了讓她一生快樂!
 
  她在他的懷裡回眸,直視著丹陛之上的御座,“答應我,你要坐上這位子,當時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
 
  聞言,段檠天心裡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這語氣他似曾相識,那天,她在櫻花樹下,就是用這近乎縹緲的語氣跟他說話,當時的他沒有察覺異樣,可是如今不同於以往,她的話令他心裡打了個寒顫。
 
  “我可以答應你當一個好皇帝,當一個不輸給你任何一位祖先的好皇帝,但是鳳雛,你必須答應我,這一生一世都在陪伴在我身邊。”他扳過她的身子,斂眸直視著她。
 
  聞言,鳳雛只是微笑,踮起腳尖,啄吻了下他的唇……
 
  “王爺……不,或許該喚你皇上了。”尉遲立冬面對眼前這位未來的君王,眼底淨是一片坦蕩,“其實,尉遲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感謝,更不需要你的賜封,除了送給你關於公主的消息之外,在兩軍對峙上,尉遲輔助公主,總是不遺餘力,最後仍舊打輸了這場仗,只能說這十五年來,你與十三翼大軍的驍勇強悍,已經不是朝廷大軍可以比擬的,天命如此,誰也不可違啊!”
 
  段檠天靜靜地聽他說完,勾唇輕笑了聲。
 
  此刻,他的心裡只牽掛著鳳雛,那日,她用吻含糊地打發了他,自始至終不給他正面的回復,教他憂心不已。
 
  尉遲立冬當然知道他在憂心的事情,只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秋日的涼風滑過湖面,拂面已是令人打顫的寒涼。
 
  “有件事情我必須老實說出來,當初,當您還是段王爺,受詔入京面聖的時候,我是主張要殺您的,我向公主建言,請她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你,才可以免除後患,但是,一向都很信任我的公主,唯獨沒依了那件事情。”
 
  聞言,段檠天不怒反笑,性感的薄唇輕淺地抿起一抹勾痕,“當初,在未遇見她之前,總聽說她鳳雛是一個無情冷酷,手段殘忍的女子,為了要爭權奪勢,可以不擇手段,但是,在認識她之後,才知道天下人都錯怪了她,她不但不殘忍,甚至於是一個多情的女子,我心裡很清楚,她的那顆心比誰都柔軟。”
 
  “是啊!比起當皇帝,她更適合母儀天下。”
 
  聞言,段檠天的雙眼一亮,“如此聽來,你的心裡應該有了主意?”
 
  “您是說針對公主那方面,還是您的臣子們呢?”
 
  “兩者皆有!”
 
  “公主的死心眼,尉遲是明白的,要說服她,需要多花一點心思,可是,對於您的臣子們,便簡單許多了!”尉遲立冬抬起眸,定視著眼前露出喜色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說道:“您怎麼不想想,尉遲的公主可是帝姬呢!想來十三翼大軍進攻中原,雖然取得最後的勝利,卻仍舊是名不正言不順,還有什麼舉措,能夠比迎娶前朝帝姬能夠令您的即位更加名正言順呢?”
 
  每多聽一個字,段檠天唇畔的笑意就越深,他直視尉遲立冬,“依你的聰明才智,要說你這兩年來沒有對我軍放水,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不敢當。”尉遲立冬拱手,低著頭,臉上也是笑意滿滿,“尉遲出身榮家,說起來,並非是朝廷的一分子,所以,比起皇朝的興亡榮辱,尉遲更在乎的是自個主子的快樂。”
 
  鳳雛並不追究尉遲立冬的背叛,其實,說起來他才是對她最忠心的,當年,將他從榮家要來時,他便說自個兒效忠的是她,而非朝廷,所以多年來他不接受她所賜的官位,如今也不接受段檠天的封贈。
 
  昨日,尉遲立冬捎來了來自榮家的消息,大堂兄對她一點也沒有責怪,只說榮家從今以後與朝廷的關係好壞,就端看她這位妹子的決定了!
 
  她向尉遲立冬問出了心裡最想知道的疑惑,她與大堂兄的交情一向就很好,他對她比自個兒的親妹更疼,說是天生投緣也罷,但她心裡老是覺得另有她所不知道的原由。
 
  聽完她的問題,尉遲立冬只是笑笑:“臣兒時曾經在榮家的祠堂裡見過一張畫像,那畫像裡的女子有著宛若牡丹般的美麗姿容,聽說,她就是當年的雍雅皇后,榮家的第一任女當家。臣想,當家會如此疼愛公主,多少也是因為公主的容貌有幾分神似當年的雍雅皇后吧!當年的雍雅皇后為了成全舒治皇帝,為了成全天下百姓,甘願犧牲與心愛男人朝夕的快樂,到西北大漢以販馬為生,當家的自然是不願意公主再重蹈覆轍,否則,以臣與當家的交情,豈是公主可以隨隨便便要來京城的?”
 
  直至此刻,鳳雛都仍舊反復回味著昨日尉遲立冬所說的話,她想到這兩個男人的用心,不自禁地彎起一抹淺笑。
 
  段檠天悄聲地走進養心殿,輕輕地在她手邊的案上擱落一隻奏本。
 
  聽見了奏本合落在案上的聲響,鳳雛轉眸,看見了段檠天一臉陰霾,“你為什麼就是想不開呢?上奏本要我將你賜死,試問聰明如你,難道不曾想過,國破了,朝滅了,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這個子孫要拿什麼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以及諸位先帝呢?”
 
  “我……”她想說話,卻立刻被他伸手按住了兩片嫩唇。
 
  “我還有一個更迷人的提議,相信你一定會心動才對,就算你真的非要一死不可,也請你至少把我要說的話聽完。”段檠天咧天一抹笑容,眼底閃爍著充滿神秘的詭光。
 
  鳳雛揚眸瞅著他,心裡頓時一陣忐忑,“你到底想要說什麼?請你有話就直說了吧!”
 
  “我想立咱們的小皇子為儲君。”
 
  “小皇子?”她被他認真的表情給逗得哭笑不得了,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只有一個女兒,她是小公主,不是皇子。”
 
  “是,我知道我們現在沒有兒子,可是我們可以生啊!”他俯首定定地瞅著她,看似捉弄的笑臉之中,有著最認真的神情。
 
  “我不懂……”她搖搖頭,退後了兩步,被他的認真給駭住了。
 
  他沒讓她逃開,及時地捉住她纖細的膀子,眨眼間將她給摟進懷裡,俯唇輕吻著她的額心,低聲喃道:“讓我們再生個兒子,讓我立他為太子,等你百年了,要到冥世去見你的列位祖先,至少,你可以告訴他們,雖然朝改了,再也不復從前的樣子,可是,流有你們血脈的子孫仍舊當家做主,他會把他們的天下治理得更興盛強大,請他們不必擔心。”
 
  聽著他的話,就像熱燙的字印般,一字一句地烙在她的心坎上,讓她的心口充滿了熱氣,哽咽得說不出半句話。
 
  “還是,你的心裡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不妨說出來聽聽?”他挑起眉梢,眼底有一絲捉弄的邪意。
 
  “我……”
 
  “以後,很多事情我可以聽你的,但是,唯有這件事情,就聽我的吧!就這麼一個要求,不過分吧!”
 
  “你已經是新朝的帝王,不需要對我如此委曲求全。”
 
  “不委屈,只要能逗得你開心,我就不覺得委屈。”他俯首,輕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而且,就算你有千百個非死不可的理由,但只要有一個理由,為了這個理由,你就不能死。”
 
  “什麼理由?”
 
  “因為這天底下有兩個很愛你的人,我和我們的小公主,為了我們兩個人,請你長命百歲地活著。”
 
  “你愛著我嗎?現在,你還愛著我嗎?”
 
  “是,當然還愛著,過去,現在,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我都會愛著你,用我生命的全部愛著你。”
 
  “怎麼還用我呢?你是皇帝,要自稱朕,才顯得威嚴。”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句話了,但是,上次她這句話說得無奈,這一次,雖然端出了鎮國公主的架勢,但她的唇畔卻不自主地掛著微笑。
 
  段檠天回視著她美麗的臉蛋,嘴角也是揚著笑,直到這一刻,他都仍舊感到無法置信,自己竟然陰錯陽差愛上了一個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女子。
 
  他伸手輕撫著她柔軟的臉頰,心想自個兒曾經想過要砍掉這顆美麗的腦袋,可是,他現在只想要讓它好好地待在原來的地方,只是看著它主子路出迷人的微笑,他便感到心滿意足。
 
  那一天之後的隔日,段檠天收到了一份大臣們聯名上奏的摺子,表明他們內心由衷的贊同與祝福,同意為了穩固新朝的基業,創永世之太平,再也沒有比迎娶前朝帝姬更加直接而穩當的做法。
 
  就在即位之後不久,段檠天將鳳雛納為皇后,朝野百姓為之歡喜不已,也從那一日起,雙方臣民百姓之間的衝突變少了,那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老一代的長輩都說,這是太平歲月即將到來的象徵……
 
  再也沒有人敢將珂月的名字喚為“坷月”了!
 
  人們說,她就像她的母后一樣,是為這天下帶來榮盛的祥瑞,昨兒個,她剛滿兩歲七個月,粉妝玉琢的臉蛋,讓她一顰一笑都分外惹人憐愛。
 
  雖然,鳳雛已經又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前幾日太醫請脈,表示極可能會生下皇子,這個消息一出,朝野上下歡騰不已。
 
  但是,無論是否能夠得子,段檠天與鳳雛的心裡對小珂月仍舊格外憐愛,以後,無論他們會擁有幾個孩子,珂月的特別將是獨一無二,不能取代的。
 
  只是,憐愛歸憐愛,兩歲七個月的小珂月也令他們頭痛不已,因為,拜她之賜,帝后二人的恩愛生活,不為外人道的甜言蜜語,全教她這個吃裡扒外的小丫頭全給出賣了!
 
  自從即位之初,段檠天便頒令,明示皇后日後也可以一起臨朝聽政,所以,鳳雛雖然身為皇后,卻仍舊像以前一樣上朝,只是她不常開口發表意見,給予皇帝最充分的尊重,但往往她只要一開口,意見便即刻被採納,那是段檠天給予她最特別的重視。
 
  一開始是因為珂月清早醒來就吵著要見新娘,鳳雛不得已只好允許她可以來到中和殿等待她與段檠天下朝,在接見大臣之前的一小段空檔,他們親子三人可以好好進一頓早膳。
 
  而說她吃裡扒外嘛,倒也言過其實了,事實上,她只是喜歡將親爹娘的相處說給她心愛的布娃娃聽,只是順道被身邊伺候的宮人婢女給一起聽去了!
 
  下了朝,鳳雛挽著夫君的手一起回到內廷,遠遠的就看見一群人圍著小珂月,聽她坐在殿階前給娃娃說故事,幾個奴才們看見帝后二人駕臨,才正想行禮,卻被他們給揚手制止了。
 
  “然後,父皇就跟母后說啊,你再不吃就打你屁屁喔!”小珂月捧著娃娃的臉,裝出了一張十分嚴厲的表情,在她可愛的臉上看起來非常逗趣。
 
  “真的?父皇真的有對母后說過這種話嗎?”段檠天輕沉含笑的嗓音從女兒的頭頂上響起。
 
  真是的!那明明是他對小丫頭說過的威脅,本來以為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去,這會兒看來,她這小丫頭是有聽進去了,可是,聽是聽進去了,卻沒學會教訓。
 
  “真的真的!”小珂月還沒意會過來身後的來人就是故事的主角兒之一,美麗的小臉蛋用力地了點,繼續比手畫腳,“然後我母后就說,吃不下了,那就是吃不下了,然後啊,父皇就說啊,再吃一口、兩口、三口、五口、十九二十口……然後啊,母后就吃一點點,就一點點……”
 
  說著,她用兩根白嫩的小指頭,朝著布娃娃掐出一咪咪的距離,然後像是附和自己說的話似地點了點頭,“然後母后就嗚嗚嗚的說啊,你喂我吃,你喂我吃我就吃得下去了啊……”
 
  “哪有?你亂講!”鳳雛站在夫君身畔,斂眸看著女兒圓圓的後腦勺,搖搖頭,一臉無辜地說道:“那明明就是你上次跟我撒嬌說的話,母后沒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喔!”
 
  好吧!就算她真的有對自己的男人說過這種話,也很確定珂月這小妮子絕對沒在場!
 
  這回,小珂月終於認出了柔軟的嗓音,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驀然瞪圓,嘿嘿乾笑了兩聲,沒敢回頭,像是做錯事卻怕被捉到的壞小孩,抱起了布娃娃,拔腳飛似地逃開。
 
  她一邊逃跑著,一邊逸出如銀鈴似的咯咯笑聲。
 
  “你站住,珂月!”段檠天強忍住笑意,端出了爹親的威嚴。
 
  “不要不要不要!父皇會罵珂月,珂月不回去。”小珂月小小的個頭,腳步倒是飛快,咚咚咚地跑下玉階時,幾名宮人擔心地跟隨在一旁,生怕她這個小祖宗一個滑步跌倒了。
 
  一直到她跑遠了,那稚氣好聽的笑聲,都仍舊不時地隨著微風飄了過來,傳進他們的耳裡。
 
  這時,段檠天與鳳雛終於再也忍不住笑意,相望著彼此,不約而同的露出莞爾又無奈的笑容。
 
  “這丫頭,從小就這麼古靈精怪,長大了哪還得了?”段檠天搖頭笑歎,明明一字一句都是譴責,但是神情卻是充滿了身為人父的驕傲。
 
  鳳雛哪能聽不出來他話裡的驕傲呢?她嬌顏的笑意更濃,轉眸望著女兒被一群奴才們簇擁著跳遠。
 
  “昨兒個,母后來見我,為了李裹兒的事而來。”她揚眸看著心愛男人的臉龐,露出了最甜蜜的微笑,因為段檠天給她母后封了慈母皇太后,所以她仍舊可以叫喚為母后,“她說,裹兒妹妹天天上她那兒鬧,說你曾經捉了她,毀了她的閨名,要你娶她以示負責。”
 
  “真是失禮,恕朕難以照辦,登基之初,朕已經昭告天下,今生不立後宮,只專心寵護心愛的皇后。”段檠天冷笑了聲,“再說了,朕不曾對她做過任何事情,存心讓人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是她自己!”
 
  “母后心裡也明白,她不是來替裹兒妹妹說項的,她來見我,說她也明白了我從前的苦心,要我別將裹兒妹妹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會替我解決,她說,身為我的親娘,以前不曾為我著想過,她覺得很虧欠。”
 
  “以後,朕會常陪你到待親齋去陪她老人家。”他傾首吻了下她的臉頰,看見在她的眼眸裡,泛上了一抹深思。
 
  “你在想什麼?”段檠天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揚起。
 
  “我在想自己的好命。”她回首定定地瞅著他,如秋水般澄澈的瞳眸映出了他剛毅的俊臉,“人們總是說,我是修了十世的福氣,才能當上公主,修了百世的福氣,才能享盡無上的榮寵,曾經,我深深不以為然,因為,我從來不以為自己幸福,不以為自己過得好,所以,我不能認同他們的說法。”
 
  聞言,段檠天抿唇一語不發,只是伸出大掌握住她柔軟的纖荑,注視著她的深眸之中,充滿了無止盡的憐愛。
 
  “可是,現在我同意了他們的說法,我承認了自個兒真的從無數輩子裡,修來了不少福份,這一生,我用了十世的福份遇見了你,用了百世的福份與你在一起,能夠與你相愛、相知、相惜,我真是有福氣的,是你,皇上,是你讓鳳雛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女子。”
 
  聞言,段檠天凝視著她泛著微暈的臉蛋,盛在眸裡的憐愛就像潮水般就快要湧溢了出來,他執起她的纖手,輕吻著她白嫩的手心。
 
  “什麼十世百世的福氣,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鳳雛,存在這個世間上,就是我段檠天的福氣,僅僅只是你的存在,已經讓我對上天的寬厚感念不已。”
 
  “可以請你用這手……牽著我一生一世,牢牢不放嗎?”只要能夠一生一世與他相守,無論後世人如何說她是非,她都不在乎了!
 
  “當然可以,不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一直握住你不放,你可願意?”他大掌略增了幾分力道,將她握得更緊。
 
  鳳雛斂眸看著兩人牽握在一起的雙手,然後抬首凝視著他,在他的瞳眸深處看見了一生一世不會改變的愛戀。
 
  “我願意,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願意。”說完,她調皮地眨了眨美眸,眼底泛漾著淚光,在她淚光裡浮動著的,是他深情的臉容,“段檠天,你莫要後悔,這三生三世,你是賴不掉我了!”
 
 
尾聲
 
  從帝姬成了新帝的皇后,對於百姓們來說,像是看了一出精彩且變化莫測的大戲,但是,對鳳雛而言,卻是一段漫長的人生過程。
 
  後世的人們對她不動一兵一卒,親迎叛軍入京的舉措,有著兩個極端的評判,有人盛讚她仁慈果斷,卻也有人說她懦弱,貪生怕死,否則,也不會在新帝登基之後,甘願委他為後,而不是了斷殘生以示忠節。
 
  而人們卻也說了,鳳雛帝姬甘願承受世人的駡名而苟且偷生,或許也全是為了檠天皇帝對她獨一無二的專寵,據史記載,檠天皇帝一生僅立一後,不立後宮,縱使大臣們力奏要為皇室開枝散葉,以保萬世興盛不衰,他也從未答允過,畢生傾全心憐愛他的皇后,養育三子一女,恩愛到老。
 
  結縞數十年間,帝后二人相互扶持,締造了開朝的盛世,直至百年後,仍舊被後世的子孫與百姓們歌頌不已,人們說,就如同當年前朝開國的鳳雛皇后,輔佐天始皇帝開創了一朝的輝煌,這兩名女子有著相同的名字,之於她們的男人,兩樣的功不可沒。
 
  只是,相較于檠天皇帝的一往情深,天始皇帝對待他的鳳雛皇后似乎就顯得薄情了,但是傳說終歸只是傳說,兩位同名的女子,兩段同樣都是因為勢力結合造就的姻緣,她們身在其中的愛與恨,後人已然無從知曉了。
 
  一切的種種,人們也只是揣測,畢竟同名而不同得其幸,這遺憾,在這人世間比比皆是,也已然見怪不怪了!
 
  唯一肯定的是,從今以後,又將是另一朝代的燦爛輝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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