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她總是想著,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她寧可一開始就避開他,不和他打照面
在遇見他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皇帝
因為她是容家人,率領軍隊、戍守邊關是她的夢想
根本沒有為了一個男人而深居後宮的意願
她知道,身為一個皇帝,他待她已是極度榮寵
但他也說得清楚明白,如果有人擋了他的路
就算那個人是她,也非得一死不可……
他總是想著,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他寧可一開始就放開她,不立她為皇后
在遇見她之前,他就決定絕不讓女人亂了心
因為他是皇帝,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需要他關心
根本沒有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一切的權力
他知道,身為一個夫君,他待她其實並不公平
但容家的勢力必須被削減,如果有人擋了他的路

 

即使那個人是她,也非得一死不可…

 

 

 

 

楔子
 
 
  四月的天,春風如煦,城裡的桃花開得鮮艷爛浸,春風的溫暖,以及桃花的香氣,將人們給熏得陶然。
 
  京城內外,到處是一片祥和樂融,在東大街最熱鬧的地段上,從大江南北而來的商賈雲集,每個人的臉上都因為賺到了大把銀兩而笑得合不攏嘴。
 
  這是在十年前人們不敢奢想的太平日子,那一段動盪不安,幾近昏暗的日子,至今依舊存在於很多人的記憶深處,直至現在,他們仍舊一刻也忘不了,而且餘悸猶存。
 
  但是,他們心裡也明白,一切都已經雨過天晴了,新帝舒治在弱冠之年即位至今,已經過了七年,他完全不同於先帝獨斷的作風,是一個英明睿智、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尤其近幾年來,他善用賢才,先是治了黃河的水患,改革了稅制,減輕了百姓們的負擔,後又派兵弭平了西北邊關的動亂,讓蠻夷懾服於中原皇帝的天威,不敢輕易造次來犯。
 
  人們都說,或許再過不了幾年,舒治皇帝就能夠重現幾十年前雍倫皇帝在位時的盛世,那將是全天底下的百姓之福。
 
  在巍峨的皇宮之後,隔著一條柳蔭大道,是幾座王爺府邸,這塊地方一直都是由皇室宗親們所佔據,任憑大臣們在朝廷裡官階再高,也擠不進這塊最靠近皇宮的風水寶地落腳。
 
  但是,只有容府除外。
 
  只有百年來一直深受皇帝寵信的容府,能夠特例在這塊地方得到一席之位,那是雍倫皇帝給最信任的臣子的恩賜,那年,是他即位第二十年,他命人挑了一塊最好的地方,給勞苦功高的容慎修造了一座府邸,自那之後,過了五十幾個年頭,皇宮裡換了三位新主子,而容府也經過幾次修繕,但是遵照祖先的遺命,外觀仍舊一如當年。
 
  柳蔭大道上,一匹高大的駿馬飛快地奔馳著,而它背上的主人,穿著一襲火紅的戰袍,就如同火焰一般,快速地往容府的方向移動。
 
  「駕!」
 
  在那團火焰的後頭,有七、八名也同樣穿著戰袍的男子騎馬追趕著,但他們就是拼了老命,也追趕不不上他們三小姐精湛的騎術,不只是他們,找遍了容家軍上上下下數萬名兒郎,也找不到一位將兵的騎術可以與她比擬。
 
  就在他們還在拚命追趕的時候,容雍雅已經到了家門口,她翻身下馬,回頭伸手輕拍了愛馬頸側兩下,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辛苦你了,奔星,等會兒我幫你刷身,再給你一頓好吃的!」說完,她把韁繩扔給一旁守門的小廝,飛也似的跑進大門裡。
 
  在她的身後,高大的駿馬像是聽得懂她的獎賞,飛揚起前蹄,發出了高興的嘶鳴聲,嚇壞了一旁差點捉不住韁繩的小廝。
 
  這時,容府的屠總管早就在裡頭聽見了騷動,連忙跑了出來,見到了久違不見的三小姐,不自主地露出慈愛的笑容。
 
  「三小姐,你回來了。」
 
  「嗯。」容雍雅一刻也沒停下腳步,筆直地朝大屋而去,「我爺爺奶奶呢?他們在等我吧!我有捎信告訴他們,只要大軍一進京門,我就會趕回來先看看兩位老人家。」
 
  屠總管已經是六十高壽的老人家,再加上沒有武功底子,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追上小主子飛似的腳步。
 
  「三小姐,你慢些走,眼下老爺正在招待貴客,你不能進去啊!」
 
  聞言,容雍雅驀然定住腳步,回眸覷了老總管一眼,「貴客?那貴客的身分高得過宰相爺公嗎?好吧!就算是爺公好了,他老人家生平最疼我了,一定不會見怪於我的莽撞。」
 
  說完,她轉身再度拔腿就走,才剛騎過快馬,微喘的氣息讓她的臉上浮著兩團紅嫣嫣的酡色,讓她一張牡丹般明艷的容顏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
 
  「三小姐,你慢著點——」屠總管驚叫了聲,連忙指揮前面的兩名奴才擋住小主子的去路。
 
  「不行不行,你們別擋我,我千里迢迢趕回京城,想著就是要見爺爺奶奶,我有好多話要向兩位老人家說,現在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說完,她推開擋在前面的兩個僕人,繼續邁開大步往前走。
 
  「可是……」一群人追在她身後不住地叫喊道。
 
  「不要可是了!最多我就向那位貴客賠個不是,請他原諒我的魯莽失禮,最多讓他以為我沒有家教,反正無論他怎麼想,都不會少我容雍雅半塊肉,於我無損。」想到他們都是從小就看著自己長大的家僕,今年才十六歲的容雍雅稚氣未脫,她揚起一抹調皮的微笑,加快了腳步,讓後頭的屠總管和僕人們追得氣喘吁吁。
 
  「三小姐……!」屠總管趕忙追著,覺得像是舊時的惡夢重現。
 
  比起大少爺容東初的穩重,以及二少爺容東允的斯文秀氣,他們這位三小姐從小就像是調皮鬼現世,總是有本領讓他們忙裡忙外,一直到她九歲那年隨著爹娘去了西北大漠,才終結了他們的惡夢。
 
  外人只見她美麗的容貌,都會說她宛如天仙落凡,可是在他們眼裡看來,她就像是一隻會搗蛋的小皮猴,他們覺著她就算是天仙,也是一隻堪於孫悟空成拜把的猴子天仙。
 
  這時,門裡的人才聽見外頭的吵鬧聲由遠而近逼來,才正想著是什麼回事時,只見一團紅色的身影像是旋風般刮了進來。
 
  「爺爺、奶奶,雅兒回來了!」
 
  容雍雅清脆的嗓音在午後寧靜的大廳裡顯得格外響亮,她的臉兒泛著兩團喜悅的紅暈,白裡透紅的,將臉上揚著的笑意襯得耀眼極了。
 
  她見到站在廳央的爺爺奶奶,才正想走進門,就在這時,一名站在門側的男子撂下長劍擋住了她的去路,「站住,不許輕舉妄動!」
 
  她愣了一愣,低頭看著擋在面前雕著朱雀羽紋的劍柄,她眉心一皺,嘴兒一抿,頓了半晌,驀地又咧開一抹大刺刺的笑靨。
 
  「東初哥哥!」她開心地抱住握著長劍的男子,抱著他團團轉。
 
  「快放手,不准無禮。」容東初一臉又氣又笑,但是在主子面前,他只能勉強自己繃住臉,沉著聲喝斥妹妹。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左一個不許,右一個不准,爺爺、奶奶,你們看東初大哥他故意和雅兒裝不熟……」她說著望向兩位老長輩,這時才注意到他們身畔立著一位身材頎長高大的男人。
 
  不是宰相爺公,爺公已經是個六十歲的老頭子了,沒這男人好看。
 
  她緩緩地放開兄長,轉頭直直地定視著男人,他有一張極白淨的臉皮,完全不似她在軍隊中相處的弟兄們,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模樣,但是,拔揚的眉宇,以及深邃的雙眸,挺直的鼻樑,以及此刻正微抿著笑意的薄唇,讓他絲毫不覺娘兒氣,反倒令人覺得順眼極了!
 
  「雅兒,快跪下!」容鎮東老邁的嗓音急急地喝道。
 
  容雍雅就算再孩子脾性,看到爺爺嚴肅的表情,也立刻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但是,就在她要依言下跪之時,一道沉定的男嗓喚住了她。
 
  「不必了,允你免禮,不須跪。」舒治笑著開口,含著笑意的眼眸也是定定地注視著容雍雅淨麗的臉容。
 
  「爺爺,這下雅兒到底是該跪或不該跪啊?」她抿了抿唇,表情有些苦惱,視線仍舊忍不住往男子的方向瞟過去。
 
  她一向不愛太過斯文俊秀的男人,總以為他們太過粉氣,她總以為男人就該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魄,這些,她在男人的身上都見不到,但是,她的心魂卻不由得被他的眼神給懾住。
 
  是了!是他的眼神,淡定而明睿,雖然沒有萬夫莫敵的氣魄,卻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篤定。
 
  「你方才在門外說的話,咱們都聽見了。」舒治悠悠地開口了,看了看栽在窗畔盆子裡的大朵牡丹,再轉眸直視著她清麗的容顏,心裡暗歎,她的美貌竟半點不輸花中之王,「其實你說的一點都沒錯,無論門內的客人怎麼想你,都無損你分毫,這句話說得真對,不過有欠周密。」
 
  「為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了,沒發現身畔的親人又是明示,又是暗示,就是要她乖乖禁口。
 
  「被人覺得沒教養,傷的當然不是魯莽無禮的你,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受到傷害的將是從小教育你長大的爹娘與爺爺奶奶,你沒家教,不是你的錯,而是他們教壞了。」
 
  「你不要胡說!」她氣呼呼地駁斥。
 
  「雅兒!」容鎮東大聲喊道,「你不許無禮,此刻在你面前的人可是當今皇上啊!」
 
  聞言,容雍雅瞪圓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舒治,看著他的臉上勾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與她四目相視著,兩人的身影疊映在彼此的瞳眸深處。
 
  這時,門外的春風吹拂起,帶來了一絲春天微寒的涼意,窗外林木葉子沙動的聲音,就像是他們此刻心裡的一陣騷然鼓動。
 
  後來,一直過了幾年,她總是不斷的、不斷的想起這一天,彷彿這一天的記憶是她心上最深的烙印,就算不存心想起,都仍舊鮮明宛如昨日,那一日,當她置身在坤寧宮中,被一團熊熊烈火包圍時,仍然也只想到了這一個寧靜而明亮的午後。
 
  她總是想著,如果她能夠穩重些,耐著心在後廳裡等待爺爺送客,或許,她就沒有機會見到舒治。
 
  如果,那一天不曾見過他,她仍舊是原來的她,就算同樣非死不可,也仍是一個總是活潑開朗,老是糊塗闖禍卻仍舊受到家人呵護疼愛的小三兒。
 
  如果時光可以重新倒流一次,她容雍雅寧願今生今世不識他舒治,不當他的皇后。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天的燦爛與美好,尤其是當容家風華不再,再也不能是她的棲身之所時,她更是格外地懷念那一天,當她還是容家最寵愛的小丫頭,而且無比幸福與快樂的時候。
 
  如果時光可以重新倒流一次,她容雍雅寧可今生今世不識他舒治,這個她傾心深愛,卻也親手毀掉她一切,逼得她必須沒命的男人……
 
 
第一章
 
  滿枝的寒梅才剛謝落,桃花已經隨著春天的溫暖而燦爛盛開,從南到北,一路蜿蜒綻放,日光下,彷彿被滲透入嬌美的粉紅,空氣中,也飄散著桃花甜美的氣息。
 
  時光的腳步匆忙不停,又是一年的春天。
 
  緩緩移動前行的皇輦裡,飄散著乳香沉麝的氣息,聞之令人心情平靜,小火盆裡燒著上好的菊碳,沒有半絲煙塵,只添了溫暖。
 
  舒治倚坐在軟墊上,靜靜地翻動著手裡的書卷,在他的手邊,已經有一大疊看完的書籍,而在另外一邊,還有成疊的書籍。
 
  他翻書的速度很慢,並不急著把書看完,他心裡知道,這趟江南之巡還有一段長而遙遠的路途,路途中無論是換船換車,陪著他的,就是這成疊的書籍和攜來的奏本。
 
  「皇上。」田公公微尖的嗓音從車輦之外傳來。
 
  「嗯?」他悶吭了聲,沒動聲色。
 
  「奴才已經將您的召喚轉告容姑娘,可是……」簾外的嗓音微微地遲疑了下,「可是容姑娘不肯過來。」
 
  「東初沒替朕勸勸胞妹嗎?」舒治揚了揚眉。
 
  「容大人勸了,但容姑娘沒肯聽勸。」
 
  「再去傳,就說朕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的人,要她陪朕看書。」他的語氣轉為強硬,臉上卻仍舊掛著徐淺的笑意。
 
  「是,奴才這就去通傳,奴才告退。」說完,田公公一刻也不敢稍歇,立刻調頭趕緊去辦差。
 
  車輦裡,再度恢復了平靜,舒治仍舊維持著最舒服的姿勢看著書,但是,他眸光雖停留在書頁上,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頭。
 
  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了容雍雅那張宛如牡丹般嬌美的容顏,不,她甚至於比花兒更加美麗,因為花兒不似她有著生動的表情,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教人為之驚艷。
 
  他喜歡她,打從第一次見到她以來,他就不曾在她的面前掩飾過這片心意,然而,該說的好話都說過了,該獻的慇勤也都獻盡了,但她就是不肯領情,總是拿著一張冷臉面對他。
 
  或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所說的話惹惱了她,讓她對他沒什麼好印象,偶爾,在家中長輩的訓斥之下,勉強對他扯開的笑顏,也總是虛應敷衍,而她似乎一點也不怕讓他知道自個兒是不甘願的。
 
  總之,只要他不拿皇帝的威嚴壓她,這妮子就不把他當一回事,只要他拿出了皇帝的威嚴,她乾脆就兩腿一跪,直說她容雍雅冒犯天威,罪該萬死,請他下令把她拖出去砍了。
 
  這教他左也不是,右也為難,這一來一往的,竟然匆匆一年過去。
 
  這一年來,她三番兩次,想方設法,就是為了要讓他收下當初她從大漠帶回來的薦函,她真是好本事,竟然連宰相都肯替她背書。
 
  但他心意已決,她休想讓他收下,讓他答允薦函裡的請求。
 
  他覺得真是奇怪,那妮子好像天生就是能夠令人替她賣命,天下美貌的女子不少,光是他的後宮之中就有無數個,但沒有人能夠像她一樣,讓人白看不膩,只為了她一燦而奮不顧身。
 
  或許,這能夠解釋他為何至今還未對她厭倦,越是瞭解她的直率與可愛,他就越無法捨得放棄她。
 
  只是身為男人的尊嚴,讓他不想以皇帝的權令冊封她為嬪禦,在他的心裡以為這樣的做法,與硬生生的折斷一朵盛開的牡丹,將她豢養在花瓶裡,就等著看她枯萎死去沒有兩樣。
 
  她只管逃跑無妨,反正,因為他真的喜歡她,所以對她還有一點額外的耐心,所以可以等上一段日子。
 
  但是,就僅只如此了。
 
  一瞬間,他的雙眸變得猶如幽冥般幽暗,深沉得透不進一絲光線。
 
  不同於他的父皇,因為女色而誤國,為了討她歡心,幾乎花光了國庫裡十之八九的銀兩,甚至於為了鄰國儲君對她的一句戲弄,不惜發動戰爭,殃及無辜蒼生,在即位之初,他就已經答應皇奶奶,一切以天下、以百姓為第一優先考慮,他也曾經在祖宗牌位面前立誓,絕對會當一個不輸先祖的好皇帝!
 
  是啊!他喜歡她,他敢說,在這天底下,她是他最喜歡的女子。
 
  但,就只能僅此而已了。
 
  今生今世,他對她不會有男人對女人的激情狂愛,他會疼她、憐她,他有信心可以數十年如一日的喜歡她,但其中絕對不會有熱烈的情愛,他是皇帝,這一生,他沒有甘願為一個女人置一切於不顧的權利。
 
  但他會對她好,好到讓她足以忘記這一點小小的虧欠。
 
  「啟稟皇上,容大人請皇上再稍等片刻,他說容姑娘一定會過來,請您稍等一會兒。」田公公的聲音再度從車輦外傳來,打斷了主子的沉思。
 
  「嗯。」舒治悶吭了聲,眉稍微挑了下,動手又翻了一面新頁。
 
  車輦之中再度恢復了寂靜,他將注意力重新拾回書本上面,低斂的眸光瀏覽著書頁中的字行。
 
  他一定會得到她,對於這一點,他的心裡深信不疑。
 
  春風吹來,桃花送香,花瓣飄落如雨。
 
  但容雍雅卻沒心情欣賞沿途的好風光,她一身輕便的白色男裝,妝扮上沒有絲毫身為女子的嫵媚,長髮高挽成一束,在動作之際,那束墨般的青絲透出幾近紫藍色的光亮,半點沒有因為風吹雨淋而受損,分外突顯出她的麗質天生,此刻,她騎在愛馬奔星背上,咬著嫩唇又氣又怒,卻不知道該向誰發作。
 
  「小三兒。」容東初隨騎在她的身側,喚著她在家中的乳名。
 
  「不去!我死都不去!」聽見大哥又要再勸說,她乾脆雙手摀住耳朵,伏在馬頸上,來個耳不聽為清,眼不見為淨,「你不要再說了,大哥,你是他的御前侍衛,又不是他的掮客!」
 
  「掮客?你這丫頭!老是在嫌皇上說話歹毒,你自個兒又好到哪裡去?」容東初沒好氣地瞪了妹妹的背影一眼。
 
  「我當然比他好,至少我的心思純正,沒他狡猾陰險!」說完,她加上一道很響的重哼聲。
 
  「他是皇帝,哪能像你心思這般單純?」他搖頭笑歎。
 
  「所以你也認同他陰險狡猾咯?」她猛然抬起頭,美眸眨巴了兩下。
 
  「你住嘴!說話小聲些。」容東初飛快地掩住妹妹的嘴巴,眼神往旁瞟了一下,「你沒瞧見咱們身邊的人嗎?咱們在南巡的隊伍之中,豈是你可以隨便說話的地方?」
 
  容雍雅沒反駁,點了點頭,才讓兄長放開手。
 
  「去吧!田公公來傳兩次了,可見皇上心意已決,誰也改變不了。」
 
  「大哥就不幫小三兒嗎?就真的忍心讓我去給皇上吃抹乾淨嗎?」她噘起嫩唇,一臉幽怨。
 
  「如果皇上真的要對你來狠的,只管下一道聖旨,當天晚上,你就得由人給妝點,往皇上的龍寢上送了!」他歎了口氣,看著親妹臉上像是被人敲了一記悶棍的悶然表情,他心裡也是百味難陳,「如果可以的話,大哥真不希望皇上對你如此執著,真想說你可以不要過去,你打小就是爺爺奶奶最疼愛的心肝寶貝兒,爺爺他老人家最不願的就是見你進宮去。」
 
  聽見兄長放軟語氣,說出了心底話,容雍雅態度也跟著軟化,他們只顧著談話,已經被拋在隊伍落後的位置,她轉眸望著遙遠前方的皇輦,眸色微蒙,絕美的容顏上表情既怨又惱。
 
  「我不想進宮去,我也不想喜歡上他,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回大漠去陪爹,我覺得他好奇怪,我明明就與他無親無故的,他憑什麼一聲令下,就可以禁止我回大漠去呢?不公平,真的好不公平!」
 
  她討厭舒治,就算他貴為天子,她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討厭,不,就算不是第一眼就討厭他,經過這一年的糾纏,也足夠讓她覺得厭煩了!
 
  「去吧!皇上說了,只是要你陪他一起看書。」
 
  「他又不是三歲小孩了,看書做什麼需要人陪?」她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絞扯著韁繩的手,「你去跟他說吧!說我病了,說我染了風寒,帶著風邪,不好與他太親近。」
 
  「小三兒,你是嫌咱們家的人參靈芝這些大補藥不夠多嗎?」容東初笑著歎氣,「每回你不想見皇上故意裝病不出,你可知道家人們多困擾?爺爺已經使勁兒推辭了,皇上還是下令每天送一大車補品進府,還下令太醫診治,你忘記了嗎?每回,你的『病』不都是被我們這些家人給求好的?」
 
  她揚眸瞪了兄長一眼,似乎在怨他也是幫兇之一,從不肯與她好好配合,每回都出來當舒治的說客。
 
  「小三兒,你老實回答大哥,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皇上嗎?」雖然,爺爺交代他不許逼小妹做決定,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沒料到會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容雍雅愣了好半晌,心熱熱的,有一絲靦腆,沉靜了好半晌,最後露出一絲迷惑的苦笑。
 
  「我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我會覺得納悶,想不通他是真的喜歡我嗎?如果他是真的喜歡我,真的愛我,為什麼在看著我的時候,眼神可以如此冷靜呢?好幾回,就算我的病是裝的,也沒見他來探視,總是讓田公公和太醫過來,田公公總是解釋說主子很忙,要他代為探視,誰都說皇上待我已經夠好了,就算是住在後宮裡的嬪妃,所享的待遇也不過如此了。」說著,一口徐緩的歎聲從她的唇間輕逸而出,「我不快樂,大哥,皇上越是這樣對我,我就覺得越不快樂,越不滿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了。」
 
  看著小妹臉上的惆悵與迷惘,容東初也忍不住隨著一歎,轉頭見田公公又帶著人過來,他知道主子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去吧!小三兒,大哥可以向你保證,一時半刻之間,皇上是不會動你的,好歹怎麼說,你都是容家的千金,就算皇上是主子,他還是必須賣咱們爺爺這份薄面。」
 
  「好,我信大哥這句話。」她艷若牡丹的臉容上揚起一抹英氣十足的咧笑,卻絲毫不顯得衝突。
 
  她拉過韁繩調頭隨著田公公一干人的腳步去了,在背過兄長時,她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像是春雪般消融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戒備與不情願。
 
  自始至終,她都是一語不發。
 
  依了他的吩咐,揀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了,也隨手挑了本書看了,大半個時辰,她一張柔嫩的小嘴就像是緊閉的蚌殼兒,一句話也撬不出來。
 
  是啊!她是依了他的吩咐,全都照做了!可是舒治卻絲毫不覺得滿意,她人是來了,卻像是把魂兒給擱在這車輦之外,她是坐了,可是挑的卻是離他最遠的位置。
 
  還好這皇輦雖寬敞,卻仍是大小有限,要不,他還以為她會挑一個海角天邊的位置,只怕她會以為坐在外面的野草上,都比他所賜的錦椅舒服。
 
  而他不該叫她拿書去看的。對於這一點,大半個時辰裡,他幾乎都在責怪自己,因為她挑了一本很乏味的書卻低頭看得津津有味,看也不看他一眼,這教他心裡感到不太爽快,覺得自己對她而言,竟然比一本乏味的書更乏味。
 
  「把書擱下,陪朕說說話吧!」他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卻是頭也不抬,又翻了一面書頁,淡淡的回道:「是皇上說要人陪著看書,我才進來的。」
 
  「可是朕現在不想看了,把書放下。」他低沉的嗓音摻入了一絲不容反駁的堅決。
 
  容雍雅知道自己是拗不過他了,輕歎了口氣,才把書合起擱回桌案上。
 
  其實她也不是多愛看這本書,這是剛才隨手挑拿了,不好再放回去重選一本,書裡的內容確實乏味,但對她而言,比與他相看兩無言強上一些。
 
  原本就已經非常安靜的車輦裡,如今又少了書頁翻動的聲音,更是寂靜得令人覺得快要不能喘息。
 
  「為什麼總是對朕如此冷淡?」舒治深沉的眸光之中含著一絲苦笑,「朕見你對龍飛和杜二虎這些推心置腹的手下都是笑顏以待,為什麼你的熱情就不能分給朕一點呢?」
 
  「皇上也說了,他們是我推心置腹的手下,從我十五歲那年,爹給了我一支小隊開始,他們就跟隨著我,對我而言,他們就像是家人一樣。」話聲頓了一頓,容雍雅轉眸正對舒治銳利的眸光。
 
  「我不知道該如何與皇上親近,又或者說,我不想與您親近,我心裡以為,皇上對我只是貪圖新鮮,只是因為不容易到手,所以您才覺得稀罕而已,在大漠時,照顧我的羅嬤嬤就曾經對我說過,男人哪,總是越不容易到手的東西,就越覺得珍貴,等到一旦得手了,哪怕是曾經覺得再珍貴的玩意兒,就什麼也不值了。」
 
  有些話她不敢對任何人說,對疼愛自己的爺爺如是,對親近的兄長如是,甚至於是從小有著手帕交情誼的朱驪,她都不敢透露半個字。
 
  有時候她還真想讓舒治忍不住衝動抱了她,讓他如願以償得到了她,或許他就能夠滿意,發現她不如想像中美好時,他興許就願意放過她了!
 
  倔強的神情在她美麗的容顏上,看起來耀眼得令人幾乎覺得刺目,一般男人或許會對她這樣桀驁不馴的女子感到火大,但那個人絕對不是舒治。
 
  他驀然傾身伸出長臂,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一眨眼將她拉進了懷抱裡,任由她用力掙紮,都沒肯鬆開。
 
  「皇上,請您自重!」她咬牙,忍住了不對他動武。
 
  但他完全不管她的意願,一雙強健的手臂像是焊鐵般緊緊地擁住她,讓她躺靠在胸膛上,附唇在她的耳邊,低沉的嗓調之中有著埋怨,「你就真的那麼信那位嬤嬤的話?」
 
  「是,她老人家疼我,對我視若己出,她不會害我的。」她硬是吞了口唾液,感覺他渾厚的音質在她的耳邊發麻似地輕震。
 
  「那朕疼你,為什麼就沒見你對朕一視同仁?」
 
  「因為……皇上終究不是羅絨嬤嬤,不能一概而論。」
 
  「對你而言,朕終究是個外人嗎?」
 
  「咱們無親無故的,你當然是外人。」
 
  聽她越說越過分,舒治深邃的眼眸瞇起一絲危險,冷不防地抬起她小巧的下頜,悍然地吻住她柔軟的嘴唇。
 
  被他吻住的那瞬間,她只感覺到腦袋裡一片空白,像是一瞬間被雷給劈了,好半晌僵得不能動彈,只能任由他輕吮慢啃地逐漸深入。
 
  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短暫到還沒讓舒治慢慢品味這溫存的片刻,她就已經像是被惹怒的貓兒般開始反擊。
 
  她再也顧不得爺爺與兄長的一再叮囑,使出內勁攻擊他,但萬萬沒料到的是,他竟然很輕易地接下她的攻勢,擒住她的手腕,很緩慢地結束這個吻,舔了舔唇,彷彿意猶未盡。
 
  這讓她心裡更覺火大,握掌給了他結實的腰腹一拳,但被他巧妙地閃開,那一拳狠狠地打在柔軟的錦墊上,下一刻就聽見底下的實木傳來龜裂的聲音,徹底地震動了整個車輦。
 
  這時,跟在車輦之後的田公公與一干僕役們不由得心驚了下,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田公公想及主子交代過,無論裡頭發出任何聲響與動靜,都不允上前打擾,心裡雖然擔心,還是只能忍住靜觀其變。
 
  「你下的力道那麼重,不覺得太狠了嗎?」舒治及時地以掌擋住她又一記使勁兒的拳頭,即使以內力承下了,猶覺得掌心發麻。
 
  「哼!」她用力地抽回手,氣得不想理會他。
 
  這輩子,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怨恨自己身為女子,因為這個天生的條件限制,就算她再努力,內力的增進始終有限,甚至於不比只花了她一半時間修煉的二哥好,但是她在心裡安慰自己,如果比的是刀劍與劍術,還有騎馬的話,她是決計不會輸的!
 
  舒治一眼就看穿了她心裡的想法,暗自覺得好笑,她為什麼要以為是自個兒的內力差,而不是他的內力好呢?
 
  他猛然翻轉過身,以一隻長臂壓制住她,環住她纖細的腰桿兒,讓她躺在身畔。他埋首在她的頸畔,嗅著從她柔軟髮絲與白皙肌膚之間沁出的甜美氣味,兩人之間的距離再親近不過了。
 
  這時的容雍雅不想要再掙紮抵抗,她閉上美眸,輕歎了口氣,然後睜開眼,轉眸正對上身畔男人銳利的注視。
 
  「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嗯?」他挑起眉梢,唇畔勾著淺笑。
 
  「為什麼你從來不去探望我?在聽說我生病的時候,為什麼從來就不曾見你去探望我呢?」
 
  驀地,輕沉的笑聲從他的胸腔之中悶震而出。
 
  「不許取笑我。」她皺起臉兒,惱火了。
 
  「朕沒取笑你,只是覺得你這話問得有趣。」他修長的手指繞玩著她如絲緞般的黑髮,「你那些病不都是裝的嗎?朕只不過是陪著你演戲,可是沒有盲目到與你一起瞎胡鬧的地步。」
 
  一抹窘紅泛上她的雙頰,他知道!原來他統統都知道!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我是真的病了呢?」她不死心地追問,不願意承認自己急切的語氣之中藏著一絲期待。
 
  「那朕還是不會去探望。」在他回答這句話的瞬間,不太確定自己看見了她眼底閃過了一絲失望,「因為朕會將你接進宮裡,要太醫給你日日夜夜守著、看照著,給你最好的照料,直到你完全康復為止。」
 
  好半晌,容雍雅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感覺心口蒸騰著一股熱氣,烘烘的,讓她整個人燥熱了起來。
 
  她澄澈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定定地瞅著,像是要在這一刻把他給看清楚一樣。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朕,朕怕自己會把持不住。」他輕沉的語聲才歇落,卻已經情不自禁湊首再度封吻住她的唇,這一次,他沒有遭遇到抵抗,充滿了侵略的吻像是要探進她的靈魂深處般,不知止歇。
 
  與他唇舌交融、相濡以沫的親暱,不知為何地,竟令她感覺到心兒狂跳,她遲疑了下,側過身偎進他的懷抱裡,怯生生地回應他的吻。
 
  對於她的主動,舒治只有一瞬間的怔愣,修長的臂膀在下一瞬間按住了她纖細的背脊,更加狂肆地問著她。
 
  原本就已經相當溫暖的車輦,加上他們相擁的溫度,此刻竟是令人感到燥熱了起來,這也讓原本恍惚迷醉的容雍雅回過神來,她使出力氣抵住他厚實的胸膛,想要在他們之間拉開一點距離,她的臉兒紅得像是塗了胭脂,被吻腫的柔唇總是才被放開,就又立刻被吻住。
 
  「唔……」她想要發出聲音抗議,但是虛弱的聲音總是才出喉,就被他給吮吻去了。
 
  她訝異於他的健壯與強悍,在被吻得就快要昏頭轉向的時候,她的心裡也有著害怕,以為自己會被他給揉碎了,她心想,只要他願意,一定可以把她給揉成碎片。
 
  而舒治則是震驚於她的柔軟與甜美,他一直知道她的外表嬌若牡丹,但是她總是囂張強悍,盛氣淩人,甚至於還有一點青澀的孩子氣,可是,在她的身上,卻有著他嘗過最甜美的味道。
 
  「皇上。」
 
  就在他們吻得難分你我時,田公公的聲音很煞風景地從車輦之外傳來,容雍雅像是被狠狠給敲醒般,率先地將舒治推開,飛快地退到邊緣的角落,背靠著面牆,睜圓著美眸瞪著面前的男人,好半晌喘息不止。
 
  舒治也坐起身,同樣地看著她,他的氣息不至於喘促,但是有著不同於平時的低嘎,映著她身影的瞳眸之中有著一絲激情時的深邃沉黝。
 
  「皇上。」田公公再度喚道。「今晚要歇宿的綠竹行館已經到了,當地官員已經列隊要恭迎皇上,還有……」
 
  「還有什麼?說話不要吞吞吐吐。」舒治眼眸往外一瞟,語氣不悅。
 
  「月妃娘娘也來了。」
 
  「月妃?」舒治眉心一擰,「她來做什麼?」
 
  問話的同時,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容雍雅美麗的容顏上,只見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一沉,瑰嫩的唇角輕抿了下。
 
  「臣妾參見皇上。」回答他的是月妃嬌柔的嗓音,含著誠惶誠恐的怯意,「請皇上恕罪,雖然皇上此行不讓後宮隨行,但是臣妾怕皇上路途上寂寞,所以得了太妃娘娘的允准,出宮來陪皇上了。」
 
  這番話,同樣坐在車輦裡的容雍雅當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她驀地勾起一抹燦爛的微笑,壓沉了柔軟的嗓音對他說道:「這下可好了,皇上接下來的路途上有美人陪伴,就不需要拉我當臨時書僮伴讀了。」
 
  「你等等……」
 
  她才不管他出聲叫喚,也不管他的臉色徒然沉了下來,起身推開車門,越過田公公與月妃娘娘的身畔,頭也不回地離去。
 
  月貴妃驚訝容雍雅竟然會從皇上的車輦中出來,看見她那張臉兒嬌艷欲滴的模樣,還有髮束微微的淩亂,任誰也不會相信剛才在車裡會只有看書聊天,她回頭看著容雍雅快步飛身上馬,調頭回到護衛的隊伍裡。
 
  龍飛與杜二虎策馬上前圍住小主子,但卻見她的眼光直勾勾地往皇輦的方向瞟去,他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正好見到月貴妃上了車輦,在地方官員的恭迎聲中,一起進到了綠竹行館之中。
 
  看見月貴妃在上車之前,回眸對自個兒投以一抹勝利的微笑,容雍雅咬了咬牙,忍住了滿心的不悅,只感覺到被舒治吻過的唇燙得隱隱作疼……
 
 
第二章
 
  陰霾的天,烏雲厚沉得就像是隨時會崩塌而下,沉的叫人隨時會喘不過氣。
 
  明明是溫暖的春天,但是大風打的人臉兒發疼,帶著像是會刺骨般的涼意,吹偃了行館旁的綠竹林。
 
  沙沙....沙沙.....
 
  竹葉的聲音像是浪潮般。大風吹過之後,一陣又一陣的席捲而來,雍容雅牽著奔星走在竹林之中,忍不住閉上雙眼。感覺就像是在大海之中,睡著浪潮高低起伏.
 
  「在想什麼?」
 
  舒治低沉的嗓音在不遠處揚起,她驚訝的睜開眼眸,看見他牽著愛馬,就站在不到十尺之外。
 
  是她想的太出神了,再加上再加上竹葉沙動的聲音,竟然讓她沒有察覺他的接近,
 
  雍容雅懊惱的輕哼了聲,轉頭飛身上馬,駕的一聲策馬揚長而去。
 
  「慢著!」舒治也登上馬背跟隨在她後頭飛奔,揚臂讓身後的隨從不必跟上,一個人獨自追上她。
 
  但要在馬術上贏她,確實不簡單!
 
  更別說她與奔星感情極好,主從倆簡直像是一體般,明明就在濃密的竹林裡,他們竟像是在如履草原般的毫無困難的穿梭奔馳。
 
  「雅兒,停下來,朕有話要對你說!」
 
  「不要跟著我,我不想害你受傷。」她轉頭回到,心裡惱他怎麼總不知死心。
 
  驀地,就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她慢下了速度剛好給了他可乘之機,舒治冷不防的撲身而上,將她拉下馬背,兩人一前一後跌上竹葉堆,一時之間,兩人頭上身上都是乾枯的竹葉。
 
  雍容雅趴在他厚實的胸上,簡直就是不敢置信的瞪著他,「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嗎?」
 
  她手忙腳亂的撥開臉上的枯葉,顧不得一身狼狽,氣呼呼的想要推開他,但是他有力的長臂就像是焊絲的鐵跳板,緊緊地圈住她不放.
 
  「聽朕把話說完,朕就將你放開。」
 
  「有什麼話對著你的美人說去!」說完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他擊出一掌,原本以為他會接住,卻沒想到結實的打上他的左胸坎。
 
  舒治咬牙,承下了她的掌擊,斯文俊秀的臉龐上依舊掛著一抹笑容,唯一與平時不同的是臉色微微慘白。
 
  「痛死活該!」她忍住了心裡的震驚依舊嘴硬地說道。
 
  「是,朕是活該,所以可以饒你傷君之罪,現在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以聽朕說話了嗎?」
 
  他可憐兮兮的採取哀兵之策。
 
  「我.........」
 
  她話才出口豆大的雨滴就像是在呼應般的打在竹葉堆上,雨勢很快的蔓延開來,他們倆人不約而同的往上一望,看見落雨就像是簾幕般密密的將他們包圍。
 
  在她的身下,舒治輕歎了聲,似乎在埋怨著雨來得不是時候.
 
  「有話等到咱們找到躲雨的地方再說.」她沒好氣地說道,起身同時將他也拉了起來,才想放開,就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他緊緊地翻握住。
 
  從他的掌心透出的溫暖,讓他明明在雨中拎著卻感覺渾身燥熱了起來.使勁想要睜開他卻是紋絲不動。
 
  他搖頭,「在咱們找到多餘的地方,讓朕把話與你說明之前,你的手就借朕握著把!」
 
  她發愣的瞪著他,大雨的滂沱聲竟壓不住他輕塵的嗓音一字一句的振進他的耳膜裡面,輕輕擰動她的心.
 
  **************
 
  最後他們找到了一處已經廢棄的小屋多躲雨。
 
  因為這竹林接近皇室行館,所以要找到一般獵戶是不可能的,就在他們快要放棄時,才找到了這間小屋.
 
  容雍雅站在門口,看著不斷低落的滴濕了門前的石階,她雙手環抱住自己,抿唇忍住一身濕冷的寒意.
 
  「很冷嗎?」舒治走到她的身後,大掌握住她的雙肩.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掙脫逃開,回頭充滿戒備的瞪著他,「請皇上不要再靠近過來了,我不冷,真的,不冷。」
 
  「還嘴硬?如果你不冷的話為什麼你的上下牙齒在打架呢?難道,沒事讓自己個兒的牙齒發抖打顫,是你的興趣嗎?」他一步步逼近他就像是一直賊貓好不容易逮到老鼠,才不肯輕易放過。
 
  「隨皇上怎麼說,就是請你不要靠過來。」只與他兩人獨處一室,叫她感覺心慌意亂,叫她腦海裡不斷想到那天車裡的親吻。
 
  「你怕朕嗎?」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我不怕你,不怕。」她加強了語氣,像是心裡的鑒定.
 
  但他不將她的虛張聲勢擱在心裡,一步步的欺進,眨眼間將她樓抱進懷裡,有力的長臂緊緊地圈住她不放。
 
  她像是渾身著火似的激動的推打著他,那股子急切就像是要將身上的火種給揮開,卻在下一刻聽見他低呼了聲.
 
  「痛....」他擰起眉心,摀住胸口.
 
  「活該。」她冷冷地說完,接著是好半響的沉默,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抬頭看著他,氣憤的大喊:「為什麼你不躲開?你明明可以躲開的,為什麼要傻傻的讓我打?」
 
  「你這算是惡人先告狀嗎?」他挑起眉梢,依舊是一臉無辜委屈,「被打的人可是朕,現在朕的心坎疼得很呢!」
 
  惡人先告狀?他竟然敢說她惡人先告狀?先找惹人的是誰啊!
 
  但她只能吞下心裡那口氣,卻還是忍不住瞪著他。「好吧。我聽你的話,你不是要說嗎?我聽著。」
 
  「朕想立你為後。」他淡淡地說,就像談論著天氣。
 
  好半晌的寂靜,就像是互古的歲月流過他們之間,忽然加驟的雨勢打在屋頂上咚隆隆的叫人震耳欲聾.
 
  是的!太吵了!所以她一定聽錯了!
 
  「不,你沒聽錯。」他簡直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聽到了並且笑著反駁她的想法。「朕是真的想要理你為後。」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她面前,簡直是手到擒來的將呆愣的她給擒進懷裡,附身親吻了她的額心,「要不你以為這一年來真的辛苦追求,只是為了戲弄你嗎?」
 
  「是,否則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他在她懷抱中一動不動,彷彿已經死了心放棄了掙紮。
 
  為什麼還要掙紮呢?反正無論她用什麼方法要逃開,他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她給帶回來,最後再殘忍的讓她知道,一切不過是白費力氣.
 
  看見她像是一副被硬拉上岸,放棄了要求生的魚兒,在她眼底的傷心絕望在這一瞬間刺痛了他的心,雖然只是一瞬間的痛楚,卻已經足夠叫他震撼難受了!
 
  舒治俯首斂眸定定的瞅著她,渾厚的聲音陰沉痛而低嘎,「告訴朕怎麼做你才可以喜歡朕呢?」
 
  「喜歡你的人已經夠多了!少我一個絕對也不會少。」她揚起美眸,正對他溫柔的眼光,「你不是非要我不可,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呢?」狠狠的吻住她,狂放而熱烈的索吮,叫她喘不過氣。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她不斷的喘息著,嫩唇微腫.揚起嬌顏直視著他俊朗的臉龐,看見他的眼眸深處閃耀著一抹不同於以往的激動與渴望,濃鬱的就像化不開的墨般。眸心只映著她的身影.
 
  是了!是了!
 
  這就是她一直期盼看見的,這就是當他每次說喜歡他的時候,她想要在他眼底看見的熱情,只是在這一刻之前,她從來沒有如願.
 
  「能再吻你一次嗎?」他勾起一抹淺笑,以拇指輕撫她微腫的紅唇
 
  「可以。」當她笑著回答時,看見了他眼底閃過了一抹不可置信.
 
  他們的氣息與聲音幾乎是立刻消失在交融的吻裡,從所未有的親暱感覺讓他們就要融在一塊兒.
 
  不可收拾的熱情就像迅速蔓延開來的火焰,讓她再也不能思考,被他親吻的感覺像是被從心底偷走了某種東西,但也同時接受了他的給與,讓他同時擁有愉悅而不滿足的矛盾.
 
  她張開一雙膀子圈住他的頸項,緊緊地擁住他,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法把他佔為己有.
 
  舒治的大掌隔著衣裳愛撫著她柔弱的身軀,劃過她曼妙的曲線,多一份則胖少一分則瘦的儂仟合度叫他愛不釋手,他長指扯開她的腰帶,探進她的衣袍之內,從她纖細的腰肢往上挪移,最後覆上了一隻飽滿的嬌乳,隔著單薄濕濡的衣料,撚弄著她乳尖的蕊心.
 
  容雍雅瑟縮其雙臂,任由他的厚唇吻落她的頸項,更不知足的想要更多.
 
  「皇上……」她呻吟般的輕喚,雙手抵在他堅實的肩頭上似乎在遲疑著應該接受還是要推開他.
 
  他一雙手掌從她的背脊緩緩滑下,已直到她的腰際,驀地一個使勁按住她的翹臀,讓她抵住他的腹心下方硬實的亢挺.
 
  她到抽了一口冷息,怔愣著好半晌反應不過來,感覺他修長的手指就像是靈活的蛇般從她的股溝擠入,一直碰到她最敏感的嬌秘才停止,他指尖微微的用力來回勾弄著她最柔軟的穀壑.
 
  「現在你可以開口把朕喊停。」他輕聲地說道,輕吻以最溫柔的力道如雨般散落她的臉蛋,但在她身上卻進行著淫蕩的勾引,存心要將她往失控的邊緣逼退.
 
  「既然你都可以這麼說為什麼不是你自己主動住手呢?」短短一句話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完.
 
  「朕很想,但是苦於辦不到,朕的定力再好終究是個男人。」他扯開她的衣裳,雙手將她圈抱起來,讓他的唇剛好可以親吻到她的嬌乳,他雙唇一張像是含了甜美的莓果般吸吮著她的乳尖.
 
  「你口不對心,明明就……」強烈的愉悅一瞬間在她的身子裡渲染開來,她咬住嫩春再也沒有力氣說出後半個句子.
 
  不行了!當他親吻她的身子時,就像有人在她的腿心之間擱了火種,疲軟的熱感讓她就算是拼了命用了全身的力氣都抑制不了。
 
  「快,你現在開口還來得及。」他放開了唇埋首在她的雙乳之間,溫熱的氣息在他開口說話時,輕撲在她的胸口.
 
  他這狡猾的男人!容雍雅在心裡低斥,嬌美的臉蛋上露出苦惱的表情尚沒有被他瞧見。
 
  「好,我要說了哦!」她揚起了音量像是在趁機鼓起勇氣,但是雙手卻很不爭氣的抱住他的頭,像是在請他可以更進一步.
 
  「好,朕聽著。」他的嘴角揚起一迷微笑,含吻住她的另一邊的乳尖,這是她同時感受到強烈的刺激.
 
  「不……你住手!你住手我才能夠……說……」這回快感不止停留在她的小腹深處,已經蔓延到全身的血液裡,讓她感到燥熱,身子不由自主的隨著狂亂的心輕顫了起來.
 
  「好,那在住手之前,朕可以再吻你一次嗎?」他揚起頭,笑著正視她眼下的眸光,真美啊!那白裡透紅的粉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嬌媚.
 
  「你吻吧。」她點點頭,心想只是一個吻,只是個吻而已.
 
  得到了她的首肯,他像是一隻迫不及待的野獸,按下她的頭,吻住腫脹的紅唇,探舌在她的唇間攪拌著交纏著她粉嫩的小舌,那曖昧的交合像極了男女之間的交纏.
 
  當他結束了這個吻,終於放開她時,容雍雅心裡仍舊因震撼而一片空白,她的全身都在顫抖著,不只是心臟,她甚至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在奔騰,她的臉兒漲紅,看著他好半晌不能言語.
 
  「好了,你可以說了。」他柔聲笑道。
 
  「我....」她欲言又止。
 
  「你只要說住手就可以了。」他很好心的教她.
 
  「我.……」吞吞吐吐.
 
  「再不然,說不要,朕就會住手。」他繼續扮演好心腸的人.
 
  「我……」她想宰了他.
 
  看見她眼底露出想殺人的凶光,他反而笑得更燦爛了,「如果你再不開口的話,朕就繼續了,看樣子你只能說一個字,不然你只要說不就可以了。」
 
  「你住嘴。」他這個罪魁禍首是不是笑的太燦爛迷人了?!
 
  「你確定是住嘴不是住手?」他一邊說著一邊抱著她筆直的往角落的竹床走去,他親手將她擱在竹床上,身後依著窗外的落雨竹林淨亮,深綠的顏色將她稱得更加嬌媚動人.
 
  從他的懷抱裡脫落,失去了他的體溫的熨燙,她忽然覺得很冷寂,再忍忍就可以了.
 
  但是,慾望卻不受控制的在她的體內加溫,讓她不由自主的揚起美眸,直線盯著他的胸膛。
 
  她緩緩地搖頭,越來越用力,到最後撲到他身上掄起拳頭打他,「我說不出來……我不能……該死!你該死!該死!……」驀地,她的軟燥的聲音消失在他的口裡,眨眼間被他壓在頎長的身軀之下,穿在她身上的衣裳的最快的時間,被扔在了一旁.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但是彼此熱烈的渴望感覺卻又像是漫長得令他們感到焦灼,當他的亢熱深入她,她明明感到撕裂的疼痛,心裡卻有種終於釋放的解脫的充實感.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釋然,當他開始起伏律動,在她的體內進出摩擦時,在她的肌理之中,彷彿催處著他的更加深入.
 
  「不要……」她抱住他,湊唇在他的耳邊低語,「不要把我當成你的眾多女人之一,答應我,今天的事……你不會對任何人說,不許讓人知道這件事,答應我,絕對不許!」
 
  每一個字她都說的極其困難,被他擁抱的溫度,依據被他侵入的深度,感覺到他的氣味就像是濡染進她的肌理裡.
 
  「為什麼?」他輕咬著她的耳朵,又一次挺腰深深的沒入她.
 
  她呻呻吟了聲,激烈的弓起身軀,幾乎不能承受萬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強烈快感,她心裡熱疼著,緊抱著他,這一刻,他是她的男人.
 
  「因為今日的交歡,不是你臨幸我,而是我把自己給了你。」她的語氣好柔軟,像是蠱惑般在他耳邊低語.
 
  「所以朕是承歡於你嗎?」他不太介意她放肆的用詞,勾唇一笑,但身下的律動卻彷彿報復般狠狠地貫穿,似乎是要埋進她的靈魂深處.
 
  「答應我。」不與他做言詞上的爭辯,在他的身下展開了今生從未有過的撒嬌笑顏.
 
  「好,朕答應。」他為她的的美顏心醉不已。
 
  「記住了,君無戲言啊!」得到了他的潤允諾,她巧笑倩兮微微的擺著蠻腰將他的亢挺吸的更近.
 
  「該死,你怎麼會……?」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陣強烈的顫慄感穿透他的腰際,若非還有一絲定力,他還真的克制不住.
 
  「都是聽來的。」她眨了眨美眸,故意做了個無辜的表情.
 
  「從小我就聽弟兄們說哪裡的娘們兒好,怎麼個好法,只要我轉身一跑掉,他們就肆無忌憚的全說了,但是他們沒料到我的耳朵靈,全聽到了。」
 
  「你被教壞了。」他沒好氣的歎了聲,吻住她的唇載沒讓她有機會說話使壞.
 
  雨漸漸歇了,涼風伴著濕以襲來,分外讓人感覺寒冷,但是在他們的身上卻不管用,不斷交纏著身軀,讓他們就像是在騰騰的熱氣之中,愉悅的快感伴隨著不斷的高漲的濕度,奪去了他們全部的心神.
 
  這一刻竹林裡,小屋中,無論男人女人,對方就是彼此的全部,熱熱的飢渴恨不能把對方吃了,彷彿唯有如此才能一解自個兒身子的不能收拾的火焰……
 
  **************
 
  等到他們回到行館時,已經是近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雨停了,天空青藍如洗,綠竹也因淋過一場雨而染上一種像是心醉的顏色,在晴日下燦爛的幾近耀眼.
 
  他們才一回來,就被團團給包圍住,田公公連忙張羅著要給主子沐浴更衣,要人去煮薑湯以及備熱湯熱菜好讓主子驅寒取暖.
 
  而容雍雅則是被剛回來的龍飛和杜二虎給拉著問話,說他們出去找人卻只看見奔星時,心裡可是全慌了!
 
  容東初則是站在一旁不發片語,因為他發現了妹妹與主子之間的眼神交流不同以往.
 
  舒治側首,深沉的眼眸之直勾勾的看著她,此刻,在他的心裡只想要抱住她,拉著她的手,一刻也不願放開,她也不耐煩的瞪著身邊一班緊張兮兮的奴才,覺得他們眼下真是多事又礙眼.
 
  她也在看著他,可是去卻覺得自己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她需要離開他片刻,一個人好好的的想一想.
 
  「你去吧!要是著涼就不好了。」她柔聲催促著他,幾乎是立刻就看見田公公對她投以一抹感激的眼神.
 
  她泛起苦笑,其實她根本就不需要被感激,要他快些離開根本就是為自個兒著想。
 
  「嗯,朕聽你的。」舒治額首,泛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來人,為榮姑娘也備一份熱水,服侍她沐浴更衣。」
 
  「謝皇上。」她沒有推辭,只是淡淡的謝道.
 
  終於送走了舒治,她立刻在原地不自覺的輕歎了口氣,頓了頓才分別對飛龍二虎兩人說道:「你們不要一臉擔憂的看著我,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有什麼話等會再問,先讓我沐浴更衣,我可不想著涼啊!」
 
  一語驚醒了杜二虎,他連忙拉開一旁還在發愣的兄弟,讓容雍雅可以順利的離開原地,但她才要走到門口,就被兄長給擋住了去路.
 
  「小三兒,你有話要對大哥說嗎?」他認真的看著親妹,忍住了一吐為快的衝動.
 
  她抬起美眸,笑視了兄長一眼,心想大夥都說大哥的心思不如二哥的細膩,可是此時此刻,她深深的不以為然,至少,他看出她與以往不同了.
 
  「不。我沒有話要說,至少,不是現在。」她斂眸繞過他的身側,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口.
 
 
第三章
 
  入了夜,竹林裡到處都是蟲鳴蛙叫,下過了場雨,讓牠們簡直就是囂張地活動了起來,吵得在寢室裡的容雍雅片刻也不得寧靜。
 
  在她沐浴的時候,幾名侍女進來在她的寢房裡添了一個火盆,說是田公公依皇上的交代,命她們過來辦事。
 
  容雍雅站在門內,看著屋外星光閃爍的夜色,長廊上,成排的宮燈一直婉蜓連接舒治的寢殿,她看見幾名宮人沉靜地守候在門外,殿閣裡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傳來半點聲響。
 
  是啊!一切都是平靜的,唯一感到騷動難息的人,只有她。
 
  「小姐,請過來喝碗熱湯吧!讓奴才替您備膳。」在她身後的穎兒以甜美的聲音說道。
 
  她回過美眸,看著穎兒笑咪咪地守在擺滿膳食的桌案旁,頓了一頓,她才舉步走到桌旁坐下,在她的面前已經擺著一碗剛盛好的熱湯。
 
  「皇上……今晚跟誰一塊兒進膳?」她遲疑了半響,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出心裡的疑問。
 
  「奴才聽說皇上今晚獨自用膳,吃完立刻就召見隨行的將領商議大事,因為好像沒吃下多少東西,所以田總管吩咐廚房裡的火千萬不能熄,如果皇上肚子餓了隨時可以傳膳。」
 
  「是嗎?」容雍雅伸手從容地拿起調羹,舀了熱湯輕咳了一口。
 
  「田公公說要是小姐問起,就照實跟您說了,皇上交代說,不是故意不讓小姐參與商議,而是您今兒個也夠累了,要是身子暖了,也吃飽了,就早些就寢休息吧!」
 
  「嗯。」她悶吭了聲,隨手挾了兩口菜吃了,再喝了口湯,便擱下碗筷,揚手說道:「撤了吧!我吃飽了。」
 
  「小姐……是食物不合您的胃口嗎?還是奴才服侍得不好,請小姐多吃一些吧!皇上交代,一定要讓小姐多吃些,才好恢復體力啊!」穎兒心裡惶恐,她一直都在綠柳行館裡當差,先前因為年資尚淺,從未被交派過重要的差事,稍早被田總管派人喚去,就是交代她要好好照料容家千金。
 
  容雍雅看著她心慌意亂的模樣,心裡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可是她氣的人是舒治,那可惡的男人,他是巴不得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她剛才做了「很耗體力」的事兒,需要細心調養才可以嗎?
 
  「算了算了,你先讓人把飯菜擱著,我一會兒肚子餓了就會吃。」她一向不是會刁難下人的主子,更何況這個穎兒有著與朱驪相仿的清秀臉容,不同的是,朱驪與她太熟悉彼此了,如果她真想在那妮子面前鬧著不肯吃飯的話,絕對會提她一頓罵。
 
  「是,小姐要吃的時候,就吩咐穎兒一聲,我就讓人把飯菜燙熱。」
 
  「嗯,我知道了。」
 
  她笑著說完,又走回了門邊,看著在燈火那畔的宮閣,原來,寂靜的只是外表,裡頭正在商議著大事,難怪她還在納悶東初大哥怎麼能夠撩住性子,不過來逼問她白天的事。
 
  「小姐,你真的好美喔!」穎兒在一旁瞧癡了,忍不住開口說道:「就連那個月貴妃都沒有你好看。」
 
  「說話當心一些,小心隔牆有耳。」她離開門畔,走到屋裡的小櫃前,拿出了隨著南巡攜下的小包裹,打開了布包,看見了裡頭擱著一個上好的小檀木盒,這盒裡放著一封信。
 
  一年多了!舒治堅持不肯收下這封舉薦函,當初,她回京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當今聖上收下這封由爹親與幾位大將長輩聯合簽署推舉的信函,因為爹親的年歲已高,所以幾位長輩希望可以由她接手擔當領軍的重任,以五年為期限,讓她逐步地接替爹親的位置,再由東允二哥輔佐,只要他們兄妹齊心,他們相信鐵血黑騎依舊會是一支天下無敵的虎獅之軍。
 
  穎兒聽見告誡,心虛地吐了吐舌,壓低了聲音,靠到她的身邊,「但奴才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手下的人都在說,皇上對您比對月貴妃好,皇上應該會把小姐收為後宮吧!」
 
  聽見「後宮」兩個字,容雍雅震了一震,像是被這兩個字給嚇了一大跳,圓睜美眸瞪著穎兒的笑臉,「你住嘴。」
 
  沒想到會遭到如此嚴厲的斥責,穎兒嚇得渾身發抖,連忙地退到一旁,「請小姐恕罪,請恕罪!」
 
  看著她抖瑟的模樣,這瞬間,容雍雅感到自我厭惡,她一向都不是個苛薄的主子,否則,從龍飛與杜二虎乃至於全軍上下,不會對她如此擁戴,不顧她是女兒身,一致推薦她成為黑騎的新首將。
 
  「我沒怪你的意思,你下去歇著吧!」她放軟了聲音,看著穎兒連忙用力點頭,眼泛淚光離去。
 
  真是容易掉眼淚啊!她苦笑心想,如果自己也是一個容易掉下眼淚的人,當她哭著求舒治放過自己的時候,他會願意聽嗎?
 
  不,他不會的。
 
  她想起十五歲剛及笲那年的中秋月夜,爹回京城覆命,她陪二哥與幾位叔爺一起喝酒賞月,他們看她的模樣,紛紛都說這要是還在京城,上門提親的王公貴族絕對會踩平容府的門坎兒。
 
  齊伯父是她爹親最倚重的左右手,他卻持不同的意見,他說無論如何,他們已經不在京城,這些年來,他們這些爺公叔伯們將她教得太強悍,讓她就像一朵牡丹,莖桿上卻像長了刺兒,沒有一定本事的男人還真不敢碰她。
 
  無妨!
 
  她記得這兩個字自個兒說得很滿、很瀟灑,嚇了長輩們一大跳。
 
  沒男人要也無所謂,小仨兒一輩子當個老姑婆,跟著幾位叔伯一起替皇上打江山!
 
 
  這話才一說完,她記得大夥兒立刻哄堂大笑,笑得她臉兒都紅了。
 
  齊伯父卻不似其它人,他沒有取笑她,反倒是一臉語重心長。
 
  男人不是不要你,是不敢要,怕就怕啊,哪天遇到了一個有膽量不怕死的男人,就算被刺得滿手是血,也要將你給折下佔為己有。
 
  容雍雅原以為這句話聽過就忘了,沒想到在今晚卻意外地浮上心頭,惹得她心情沒由來的一陣沉重。
 
  當初,齊伯父所指的男人,就是今日的舒治嗎?
 
  她打開檀木盒蓋,斂眸注視著盒裡的書信,她伸手將書信捏在掌心裡,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沒有放棄讓他接受這封信函的希望,但是過了今天,她是不是該把那一絲近乎於零的希望給拋到腦後呢?
 
  ※※※※※※※※※※※※※
 
  一直翻覆到子夜時分,她都仍舊入不了眠。
 
  每一次翻覆過身子,思緒就像水杯滿倒般盈溢了出來,她總是翻著,想著,最後只能無奈地坐起身,下床走到門前,拉開門,看見那端的宮閣依舊亮著燈火,只有一瞬的遲疑,她罩上一件氅子,提步往那宮閣步去。
 
  夜涼如水,她不自覺地揪緊襟領,走到了天井前,她就已經反悔想要打道回府,卻在這時田公公注意到她,開口喊住了她。
 
  「是容姑娘嗎?」田公公走到她的面前,和善地笑道:「這麼晚了,容姑娘還不歇息嗎?」
 
  「皇上不也還沒就寢嗎?是京城裡送來什麼壞消息嗎?」她停住腳步,打定了主意既來之則安之。
 
  「是一封軍報,詳細的情況奴才不知道,還請容姑娘親自去問皇上。」田公公避重就輕,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徐。
 
  「嗯。」她點點頭,轉眸啾著亮著燈火的門檽,美眸深處顯得有些迷濛,「現在……我能見他嗎?」
 
  「這……需要通報。」田公公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轉頭瞧向另一端。
 
  順著他的視線,她這才注意到在門外守候的還有另一批奴才,其中一人是月貴妃的貼身牌女,「月貴妃也在屋裡嗎?」
 
  「是,皇上下令召見,大約在一刻鐘之前,月妃娘娘才剛過來,容姑娘請在這裡稍候,奴才這就去通報主子。」
 
  「不必了!」容雍雅喚住他就要前去的腳步,「不必了,我不是一個掃興的人,沒想打擾人家的好事。」
 
  說完,她淺淺地勾起一抹微笑,對田公公頷了下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在背過身時,絕美的嬌顏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強忍的酸楚。
 
  她究竟還在迷惑什麼呢?
 
  被他戲耍玩弄得還不夠嗎?
 
  夠了!已經夠了!
 
  就在不到幾個時辰前,還激烈熱情地將她擁在懷裡,沒想到幾個時辰之後,他可以轉身去與另一個女人耳鬢廝磨!
 
  夠了!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她深吸了口氣,加快了腳步回到寢房去,忍住在那之前不讓眼淚掉下來,以前,身邊的人常說她愛笑卻不會哭,明明有著一張如花兒般美麗的容顏,卻學不會楚楚可憐的手段。
 
  可是,她最近才發現自己其實有眼淚,在遇到舒治之後,常常被他氣得想哭,被他嘔得想哭,現在,還被他弄得心好痛,痛得想掉下眼淚……
 
  ※※※※※※※※※※※※※
 
  隔天清早,天氣大好,鳥語花香,和風搖晃著綠竹輕輕送暖。
 
  不理會穎兒與一群丫頭要她換上女裝的勸說,容雍雅依舊一身男兒裝扮,長髮高挽成一束,在舒治的召喚下來到偏廳。
 
  「過來坐下,陪朕進早膳吧!」舒治指著身旁的一張椅凳,俊秀的臉龐上勾著溫柔的淺笑。
 
  「上次陪皇上看書,是因為您沒有伴,眼下您有月貴妃作伴,應該用不著我這個閒雜人等吧!」
 
  她眸光淡定地直視著他,幾乎是徹夜未眠的疲倦讓她臉色顯得蒼白,美麗的眼眸下方泛著兩抹陰影。
 
  她剛才一進門,舒治就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只是默不吭聲,但是聽見她尖銳的言辭,他為之一愣,隨即泛起淺笑。
 
  「昨天晚上,朕已經命月妃連夜起程回京,所以今早朕沒伴,還需要你的作陪,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為什麼要把她送走?人家為了怕你寂寞,千里迢迢趕來,就這樣把人家遣走,你不嫌太過無情嗎?」這一刻,容雍雅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無理取鬧的妒婦,已經快要搞不懂心裡真正的想法了。
 
  「因為在朕的面前,誰也不能沒有規矩,朕已經下令不讓後宮隨行,就算她得到了太妃娘娘的允許,朕也不准,這個回答你滿意嗎?」說完,他以眼神示意了下,田公公會意,立刻讓人半推著把她給按坐到方纔所指的椅凳上。
 
  她立刻就想起身,卻被舒治給按住了肩頭,「坐下,難得一個天氣大好的早晨,朕不想掃興。」
 
  說完,他放開了手,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平靜,舉箸夾了一塊鬆糕到她面前的碗裡,「多吃些,你太瘦了。」
 
  「我吃不下。」她將碗推開,眼前餘光瞧見了田公公不斷地暗示,要她別惹惱皇上,但她只當做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繼續開口說道:「稍早時候,我聽東初大哥說了,北方向中原稱臣的禾東國有邊族侵擾,連日來已經造成不小的損害,禾東國王請當地駐官擬函向您求援,是嗎?」
 
  「是。」舒治沒動聲色,繼續把好吃的淨往她的碗裡挾。
 
  「禾東國一向都是中原北方的屏障,對朝廷也一向都是忠心耿耿,如果它真的被攻陷了,中原的天然屏障不保,皇上當然不會樂見此事發生,所以派兵前去平亂,是勢在必行的吧!」
 
  「是,朕確實要派兵前往,眼下正在思考良將人選。」他的口吻很淡,像是在談論件風花雪月般的閒事,「你真的不吃嗎?說起來,這一年多來,朕從未與你單獨進膳過,每回要你進宮,你就會生病,真是奇怪了,現在咱們好不容易可以坐在同一張飯桌上,難不成,你又犯病了?」
 
  他挑起眉梢,直勾勾地覷著她,深沉的眸光中透出一絲不悅。
 
  「皇上何必費心思考良將人選呢?」她轉眸迎視他的眸光,知道他已經不太高興了,就算她是存心不要命好了,誰也不能阻止她把話給說完,她從袖袋中抽出一封書信,輕輕地往桌案上一擱,「只要皇上肯收下這封舉薦函,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不,朕不收,以前不收,現在不收,以後也不會收。」他沒想到她會拿出那封信函,俊臉瞬間陰沉,手裡的碗著重重地往桌上一震,銳眸細細地瞇起,「朕以為昨天咱們已經說清楚了,難道,只是朕的一相情願嗎?你不要忘了,你已經是朕的……」
 
  「皇上,君無戲言啊!」她及時地出聲提醒他。
 
  這一刻,舒治才知道自己著了她的道!
 
  凡是被皇帝臨幸過的女子,都要被記入敬事簿裡,一般人都以為那只是一本登記臨幸次數與日期的簿子,殊不知凡是被登錄在簿上的女子從此只能為皇帝所有,就算皇帝不要她,別的男人也討不去!
 
  而聰明如她,竟然在意亂情迷的那一刻,仍舊沒忘替自己給留了一條生路,想到這一點,他心裡的狂怒就像火焰般竄湧而上。
 
  「你想走?」他一字一句,都冷得教人心裡發寒。
 
  「容雍雅一心要報效朝廷,為皇上效命,請您務必成全。」她咚地一聲跪到他的面前,頭垂得低低的。
 
  「朕為什麼要成全你?!」他沉著嗓音低吼,瞇細的銳眸透出憤怒,「你這算什麼?你要逃離朕嗎?」
 
  像是被他一語說中了心事,她抿唇不語,低下頭,沒敢直視他像是火光般射來的瞪視。
 
  「皇上,容雍雅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心只想要過平淡寧靜的人生,如果皇上真的憐憫雍雅,就請皇上成全,下令讓我帶兵打仗。」
 
  「你說的話好矛盾,朕不懂,你全身上上下下,哪一點看起來平凡了?想要過平淡寧靜的人生,這句話更可笑了,試問天底下哪個想要過平靜人生的人,會自動請纓到戰場上去打仗?都只是藉口,你說再多理由,都只是想要逃離朕的藉口而已!」
 
  「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請皇上成全!」
 
  「不!你休息走,休想!」他怒聲吼完,轉身背對著她,大手一揚,「退下吧!朕不想再與你討論這個問題。」
 
  在一旁的宮人們被主子的盛怒懾得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算是在宮裡當差多年,辦事老道的田公公都亂了方寸。
 
  「今天沒得到皇上的成全,我就不走。」她跪在原地不動。
 
  「你住口,不要憑著朕對你有一點寵愛,就得寸進尺。」
 
  「請皇上下令,讓容雍雅帶兵為皇上掃平蠻族的侵擾,取得勝利之後,我願意一生一世戌守在西北邊疆,為皇上看守邊界領土,以保中原永世太平。」
 
  「你寧願一生老死在邊疆,都不願意接受朕的心意,陪在朕的身邊?」他猛然轉身瞪著她,簡直是不敢置信,怒火燒得他胸口發燙。
 
  「皇上,容雍雅現在就等您一句成全。」
 
  「好,朕成全你!」他一字一句宛如冰珠般從齒縫中游出,冷得沒有一絲感惰,就如同此刻他臉上森冷的眼神,「容雍雅聽旨,朕封你為朱焰將軍,率領西北黑騎大軍前往北方平亂,你要聽著,這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你不幸打了敗仗……」
 
  他頓了一頓,銳利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啾著她。
 
  「就提著你的腦袋來見朕吧!」
 
  兩個月後,北方邊漠。
 
  熾熱的大風吹著黃沙,撲在面上,將人的臉都刮疼了。
 
  容雍雅頭臉上纏覆著蒙巾,只剩下一雙美眸露出來,身上黑色的袍服隨著風飄舞,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著似的。
 
  她坐在馬背上,站在高高的巖壁上,斂眸俯轍著底下的山谷長溝,在她的身畔跟隨著龍飛與杜二虎,還有容家的老二容東允,向她解說著他們將在這裡布下陣地,要把敵人圍困在這個谷地之中,一鼓作氣地消滅掉。
 
  自始至終,她都是安靜不發一語的。
 
  從京城回來西北大漠,已經兩個多月了,與北方邊族的這場仗,也已經進行了月餘,對於蹺勇善戰的黑騎大軍而言,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她估計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送出勝利的捷報。
 
  到時,她會讓二哥替她把捷報送回京城,他已經太久沒回去,順道讓他探視爺爺與奶奶兩位老人家。
 
  那天,從綠柳行館直接回到大漠之後,她就己經在心裡決定,今生今世不會再回到京城,這片荒涼蕭瑟的大漠,將會是她終老的地方。
 
  她不想再想舒治,可是他的身影卻總是不期然地浮上心頭。
 
  她不願意再想他,只要想起那一天,他對她所說的無情話語,她總是忍不住會眼眶發紅,總是忍不住會心痛。
 
  「小仨兒?」容東允策馬驅近她的身旁,輕喚了聲。
 
  初兩聲時,她恍若未聞,直到他喚到第三聲,才讓她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他歎了口氣,想起前陣子大哥從京城裡捎來的書信,信裡交代他要好好注意小妹的動靜,信中多少提及了她與皇上的牽扯。
 
  面對兄長關心憂切的眼神,容雍雅勉強自己咧開一抹大刺刺的笑容,「我在想二哥真厲害,這場仗要是少了二哥,只怕就要事倍功半,當然,還有我的愛將龍飛和二虎。」
 
  說著,她策馬擠進他們之間,分別看了龍飛與杜二虎一眼,最後將視線停留在二哥身上,「我在想老天爺待我真是不薄,把你們全給了我,就算要我一輩子在大漠終老,我也不孤單了。」
 
  「小仨兒……」容東允輕喚的嗓音之中有一絲擔憂。
 
  但杜二虎沒讓他有機會把話說下去,急忙地搶白道:「將軍不必擔心,我杜二虎這輩子一定誓死效忠將軍,當然,還有我的好兄弟龍飛!」
 
  說完,他一手圈過龍飛,完全不管他一臉「把我想說的話搶去說也就算了,竟然連我的份都說了」的鬱悶表情。
 
  見狀,容東允笑搖了搖頭,這就是她獨特的魅力,比誰都會收攏人心,這些年來,軍中上下多少人對她懷有愛慕之惰,卻是誰也不敢主動表明,她太美好了,也太強悍了,令誰也不敢萌念將她佔為己有。
 
  回程時,由容雍雅吆喝,四人展開了一場競逐大賽,看誰最快回到軍營,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她一馬當先,幾個男人誰也沒讓她,因為她與奔星感情好到儼然就是一體,就算他們用盡了全力,仍舊會輸她。
 
  「末將範願參見將軍。」一名年約四十的將領率先出來迎接。
 
  「范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容雍雅翻身下馬,驚喜地看著她派去京城辦差的手下。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才剛到,聽說將軍去勘查地勢,就一直待在這裡和幾位同袍等將軍回來。」
 
  「如何?京中一切都還好嗎?戶部今年要給咱們的糧餉沒少吧!」她率先走進營帳,幾名將領也跟隨在她身後。
 
  「沒少,皇上甚至還下令多撥十萬兩給咱們,說咱們保衛家國,勞苦功高,十萬兩白銀就當做是給咱們年中加菜金。」範願回答。
 
  「你……見著皇上了嗎?」她頓了一頓,沒敢回頭看著大夥兒說話,生怕他們發現她的表情很奇怪。
 
  「不,末將沒見著,是相爺傳的口喻,皇上他臥病在床,已經好些日子沒上早朝,現在朝廷上下大臣們個個是憂急交心。」
 
  「他生病了?他生了什麼病?」她再也顧不得矜持,急忙地回頭,衝到範願面前逼問道。
 
  「皇上不是生病,是重傷。」範願被她臉上急切的神情給嚇了一大跳,定了定心神,才又道:「據說是在半個多月前,皇上帶人到草場騎馬散心,被埋伏的賊人以長箭射傷,聽說只差寸餘就穿心而入,皇上失血過多,傷勢一直不見好轉,太醫說皇上的命是從閻王手裡先搶回,但是,眼下還在鬼門關前徘徊,能不能完全康復,還是一個未知數。」
 
  容雍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話給聽完的,聽到一半時,她幾乎已經失了神,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
 
  她感覺自己的心是涼的,身子是涼的,眼眶卻是熱的,眼淚不聽話地湧出眼眶,一串串的掉落。
 
  「小仨兒?」容東允急忙地在她踉蹌之際上前扶住。
 
  「備馬,我要回京。」
 
  不知怎地,她的心明明在發痛著,這句話她卻說得極平靜,在這一瞬間,她的心裡有著明白,也有著絕望,「我要回去見他。」
 
 
第四章
 
  約莫在一刻之前,宮中護軍率人來報,說西北大將軍容雍雅已經騎馬進入皇宮,過了下馬石仍舊沒有打住的意思,最後是讓護軍們給擋了下來,眼下她正往養心殿的方向過來。
 
  田公公在裡頭得了主子的口諭,出來交代眾將說不必擋人,就讓她直接往這兒過來。
 
  經過了三天三夜的兼程趕路,容雍雅已經累了、乏了,可是她的心卻像是被火烤著,又像是被冰熨著,冷冷熱熱的,幾乎到了她無所適從的地步。
 
  她想見舒治。
 
  就算她要倒下一眠不起,在闔上眼的最後一剎那,她要見到舒治。
 
  因為被宮裡的禁衛們強行取走了坐騎,她只能依靠自己僅存的氣力奔過皇宮的廣場,眼看著養心殿就在面前了。
 
  霎時間,她見到了舒治。
 
  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肩上披著外衣,就站在養心殿敞開的門中央,面無表情,一雙銳利的眼眸直勾勾地往她這個方向望過來。
 
  他瘦了,那副寬厚結實的肩膀也清減了許多!這個念頭湧上她的心頭,就像是利針般刺痛她的心,她的腳步更加急切,真想這一刻就飛到他的面前。
 
  「把門關上。」舒治低沉的嗓音冷冷地吩咐。
 
  「皇上?」站在門外候著的田公公不解地低喚。
 
  「關上,朕不想見她。」他話聲一落,宮人們忙不迭地動手關門,一隻厚重的門扉就在他們之間緩緩掩上。
 
  「不要關!不要!」她終究遲了一步,只能撲在緊閉的門上,「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門關上?!」
 
  好半響,回答她的只有身旁宮人們的屏息聲,以及門內幾乎死絕的寂靜,而她唯一能夠聽見的,是胸口幾乎亂了節拍的心跳聲。
 
  「你為什麼要趕回京城呢?是要回來見朕的嗎?」終於,門內的他開口說話了,渾厚的嗓音平靜無波,比起尋常多了一絲虛弱,「你就不怕擅離職守,要被朕降罪嗎?」
 
  她用力地搖頭,「你開門!你快讓人開門,讓我進去!」
 
  「你還沒回答朕的話,你是要回來見朕的嗎?」他的嗓音多了一絲嚴厲的質詢,堅決得幾近無情。
 
  「是!我當然是要回來見你的!否則,這一路千里迢迢,我日夜兼程趕路,馬不停蹄,你以為好受的嗎?」
 
  「那你為什麼要回來呢?」他不善罷甘休,繼續逼問。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回來見你!你快讓人開門!」天哪!她快瘋了!一路上她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稍歇,只為了要早一刻見到他,哪知道已經都到了他的寢殿門口,他卻偏不讓她進去!
 
  她用力地拍了下厚實的門板,心裡又急又氣,眼眶都紅了一圈,咬住唇,深吸了口氣,用力地眨掉了眼眶裡的淚意。
 
  「為什麼要回來見朕呢?你已經拒絕了朕的追求,咱們之間已經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放心,朕遵守諾言,那本簿子上沒有你的名字。」
 
  「不接受你的心意,就不能回來見你嗎?」
 
  「是,不接受朕的心意,你就只是朕的一名臣子,君與臣之間不能有私情,朕受傷了,自有太醫和宮人們照料,容將軍,你請回吧!」
 
  「只是關心你,難道不可以嗎?」
 
  「如果每個臣子都擔心朕的傷勢,都趕著進宮來見朕,你說,朕還能有片刻清閒嗎?回去吧!容將軍,你的好意朕心領了,如果你再堅持下去,會讓朕心裡仍然對你保持著不應該的期待。」
 
  「你開門!」
 
  「來人,送容將軍。」
 
  「你開門,我有話要對你說。」
 
  「來人,還不快送容將軍離開?非要等朕開口辦人嗎?」
 
  這是,聽見了主子的厲聲催促,沒人敢再耽誤片刻,幾個人圍上容雍雅,就要請人送客。
 
  她說什麼也不肯依從,揮開了奴才們的包圍,懊惱地重拍了門板幾下,強悍的力道震動了門板,門卻依然絕情地緊閉著。
 
  「容將軍,請您離開吧!不要讓奴才們為難啊!」
 
  「我不要,田公公,你讓人放開我,我有話要對皇上說,等我把話說完了,不需要勞師動眾,我會自個兒離開。」
 
  門外的喧鬧聲,他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不願意離開,但他仍舊鐵了心不肯為她開門,就算聽見了她低細的嗚咽聲,依然沒有開門。
 
  「皇上,您知道『越人歌』吧?」她對著緊閉的門板說話,這門就像是一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屏障,她泛起苦笑,一顆豆大的眼淚應聲滾落。
 
  「知道。」遲了片刻,他才啟唇回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她柔軟的嗓音之中含著嗚咽,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她所吟出的句子,才更是令他心頭為之一緊的原因,他在門內屏氣凝神,差點就不能喘息。
 
  「今日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她曲手以掌心拭掉淚水,用力地吞掉喉間梗住的硬塊,柔軟的嗓音充滿了淡淡的幽怨,「為什麼還要說得更清楚呢?我的心情就像是山上有樹木,樹木上有枝椏一樣顯而易知,怎麼你還是看不出來呢?還不夠清楚呢?」
 
  說完,她立刻轉身,大步地想要離開這個令她覺得不堪的地方,事到如今她還能如何呢?已經被如此明白地拒絕了,她還能如何呢?
 
  驀地,殿門開啟,一尊高大的身影飛掠而出,修長的手臂宛如一雙羽翼般從身後包覆住她。
 
  「不要走。」舒治附唇在她的耳邊溫柔地說道。
 
  「我要回去了,請皇上放手。」她沒有回頭,低斂著螓首,才擦乾的雙眸又盈上了滿滿的熱淚,「請您保重龍體,就當做是為天下臣民們著想,請您多加珍重了。」
 
  「朕想你,分開這段日子,朕沒有一日不想你。」他在她的耳邊輕輕歎息,收攏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皇上,您知道嗎?」她幽幽地開口,此刻被他擁在懷裡,一瞬間的充實感教她幾乎感到心兒戰慄,「您知道自己讓我覺得很痛苦嗎?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心裡沒好受過,你能明白嗎?你只知道一股腦兒要我接受你,可是你能明白我心裡有多痛苦嗎?我從來沒想過要嫁一個皇帝,我只想要一個愛我的男子,在這天底下,他最愛的是我,我覺得那就足夠了。」
 
  「朕愛你,你將是朕今生今世最愛的女子。」他扳過她的身,讓兩人可以面對面相視著彼此,「你得到了,朕可以對天發誓,朕會是你所想要的那個男人,在這天底下,你將是朕最愛的女子。」
 
  而他也得到了!舒治在心裡對自己暗道,他也得到了自己今生最喜愛,也是最想要的美麗花朵,雖是多費了他一些力氣,她也將他傷得很痛,可是,他終將她給折到手了!
 
  容雍雅抬眸瞅著他,看見他清減的臉龐,心兒又是一疼,她心裡覺得喜悅卻也悲哀。
 
  是啊!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她確實會是他最愛的女子,但是她心裡很明白,他是一個先是皇帝,再是她男人的人。
 
  「你喜歡朕嗎?」他托起她垂淚的嬌顏,輕沉地問道。
 
  「不只是喜歡,我愛你。」她沒有含蓄,給了他最直接而大膽的表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愛語,彷彿再說千次萬次,都無法詳實的述說她內心激動而狂熱的感情,而這時候的他也忍不住心裡的震撼,渴切地吻住她吐述著愛語的嫩唇,強悍地擁住她,彷彿恨不能將她給揉進骨子裡,從此佔為己有,不再分離……
 
  沉靜。
 
  幽暗。
 
  無月的夜就像是一片無垠的黑暗,彷彿會將人給吞噬一般。
 
  容府之中,大多數的人都睡下了,只有主子的書房裡依舊亮著一盞燈,容鎮東讓人把多餘的燈火都給熄了,只留下一盞小燈,幽微柔和的光亮,剛好讓他們爺孫兩人可以促膝談心。
 
  因為接連幾天趕路,她已經倦累至極,白天時在舒治的陪伴下,在養心殿的東廂房裡睡了好長一覺,醒來時聽他說她睡得很沉,教他有些擔心她就此要一睡不醒。
 
  她在宮裡用了晚膳,在宮人下千兩落鎖之前趕回容府,容鎮東聽說皇上不循禮貌,就讓她睡在養心殿裡,只是無語沉思了一會兒,表面上沒動聲色。
 
  沐浴更衣過後,容雍雅將一頭長髮輕挽成一束,沒了在戰場上的戒備與嚴肅,此刻在最疼愛她的爺爺面前,她露出像個小女孩般的稚氣笑顏。
 
  「等你打贏這場仗就大婚,是嗎?」容鎮東看著孫女,慈祥地笑了。
 
  「嗯。」她點點頭,「皇上已經派人擬旨,兩日後就要公告天下,他說最多再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則告訴他別瞧不起黑騎大軍,最多再一個月,我就能夠給他好消息。」
 
  「你這丫頭當真如此迫不及待?」老人取笑道。
 
  「才不是!我只是不喜歡被瞧不起。」說著,她撒嬌地偎靠在爺爺的肩側,明顯地感覺到爺爺老了,肩膀已經不如她孩提時厚實了,「剛到大漠前幾年,我一直都很懷念在京城裡的生活,尤其懷念每次睡不著覺,就到書房來纏爺爺說故事給我聽,您總是有好多故事可以告訴我,我尤其愛聽您說龍琛皇帝與佟妃娘娘,經過那麼多波折,他們竟然還可以在一起。」
 
  容鎮東伸手摸著孫女的頭,笑呵呵地說道:「是啊!還有你每回聽當雍倫皇帝對天盟誓,說宛如皇后對他有多重要時,總忍不住要紅了眼,無論說過多少回,你總還纏著我說,我心裡就想,這丫頭當真聽不膩嗎?我這個說的人都已經覺得煩了。」
 
  「不膩不膩,這可是我身為容家人的福祉,才能聽到別人所不知道的秘辛,說起來,這百年來,皇宮內苑裡所發生的事,再也沒有人能比咱們容家更清楚了!」她搖搖頭,表情像個孩子般耍賴。
 
  「是啊!知道太多了,或許,這就是他不得不防咱們的原因了。」幾代以來,無論是明裡暗裡,容家替帝王們所辦的事太多了!當然也知道太多皇宮內苑裡醜陋不堪的秘密。
 
  「爺爺說的是皇上嗎?」她立刻就猜到了,揚起眸小聲地問道。
 
  「咱們不說這個。」容鎮東看見她臉上有一瞬間露出不安,立刻巧妙地轉開話題,「皇上能答應你成親後繼續帶兵嗎?真是可惜了,你可是我和你爹好不容易決定的接班人選啊!」
 
  普世而言,人們都是傳子不傳女,但是,這幾年來,皇上對他們容家多有防備,掌軍大全傳給東初太過張揚,而東允不擅武藝,沒有服人的本領,要身為將軍,就要能夠上戰場領軍打仗。
 
  而她雖然身為女子,但是從小就在軍隊裡長大,從還是個小奶娃的時候,光是迷死人的笑靨就已經讓一群鐵打般的男人為之心折,幾位手下兄弟曾經親口告訴他,說有朝一日她上了戰場,絕對是戰無不勝,因為要保護她能夠全身而退,大夥兒一定會拚死得到勝利。
 
  「我們沒能聊到這個問題,不過,我不管他,最多就讓他說我任性,反正我現在心裡沒打算大婚之後就住到皇宮裡,成日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她彎起一抹明媚的笑靨,搖了搖頭。
 
  「皇上能讓你如願嗎?」容鎮東苦笑,覺得她這丫頭果然還是年紀太小,想法太天真,「爺爺知道你野放慣了,一時片刻不能適應皇宮裡的繁文縟節,唉,要是早知道你會嫁進宮裡,當初就該讓你留在京城裡,好好的將你養成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失禮的大家閨秀。」
 
  她聽出來了,也看出敬愛的長輩臉上愁苦比喜悅還多,她抿了抿唇,幽著聲地問道:「爺爺,小三兒錯了嗎?」
 
  「不,你沒錯,這人生啊,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無論你今天做了什麼抉擇,只要結果是好的,就都沒錯。」
 
  「可……倘若結果不是好的呢?」
 
  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心裡一瞬間沒有來地忐忑。
 
  彷彿是一種不祥的預感,狠狠地紮進她的心頭裡,她越是想要用力拔出,那根兒就紮得越深。
 
  最後,她搖搖頭,甩開了煩人的思緒,不願再深思。
 
  「一定會是好的,你一定要在心裡這麼想,知道嗎?」容鎮東笑歎了口氣,慈愛地撫著孫女白嫩的臉頰,「爺爺的小三兒福分厚,是註定了要一輩子幸福快樂的好命人,不擔心,爺爺一點不擔心。」
 
  最後一句話,容鎮東在安慰著孫女的同時,也在安慰著自己。
 
  是他從小就教導她要滿足於無華卻平淡的幸福,百年來,他們容家見識過太多腥風血雨,但就算他們知道要明哲保身,韜光養晦,百年來帝王不絕的恩寵也夠教他們令人眼紅了!
 
  如今,還要將府裡的千金送進宮當皇后,這對他們容家而言,福兮禍兮,不到最後一刻,只怕老天爺也不會教任何人知道結果吧!
 
  兩年後,西北大漠。
 
  滾滾黃沙,隨著大風撲來,幾乎教人睜不開眼。
 
  如雷鳴般轟隆的馬蹄聲由遠方傳來,以極快的速度接近軍營,騎在馬背上的男人們一個個身著黑色的戰袍,以黑布蒙面,只露出雙眼,成一色的黑就像是一團黑色的風暴。
 
  而騎在馬隊先首的,卻是一名身穿紅色衣袍的女子,她就像是在黑色風暴之中燃燒的火焰,無比的璀璨炫目,一雙露在紅巾之外的明媚眼眸,透露著不輸男人的剽悍氣息。
 
  她一馬當先,不落於任何人之後,雖然貴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但是,容雍雅不以為自己需要任何人保護。
 
  在這沙場上,她是將軍,是十萬兒郎的頭兒,她必須身先士卒,才能夠成為他們的表率,帶領他們上戰場去打仗。
 
  「快通傳下去,將軍回營了!」
 
  遠遠地,崗哨上的士兵見著了揚起的風沙,看見了前方那一簇最顯眼的火焰,立刻揚聲通報。
 
  容雍雅快馬騎進了軍營,一直到了下馬處,俐落地翻身下馬,面對幾個跟著她一起回來的將領們說道:「你們跟我進賬,還有,傳我的命令下去,召各級將領到我的營帳,我有軍情要與他們商討。」
 
  「娘娘……」幾名將領望著她,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一變。
 
  聞喚,容雍雅身形一頓,無奈地歎了口氣,美眸橫了幾名手下一眼,「我不是說過了嗎?在軍營裡不許喚我娘娘,在軍營裡,我是要帶兵打仗的將軍!不是個娘兒們。」
 
  「說得好啊!」
 
  她話聲甫落,立刻就聽見一道男人的輕哼聲,「他喊你娘娘,是要提醒你,是怕你壓根兒忘了自己是朕的女人。」
 
  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渾厚男嗓,她驀然怔了怔,知道要回頭已經是半響之後後的事了。
 
  容雍雅吃驚地回眸,看見了舒治高大的身影就斜倚在馬欄畔,一雙不悅的銳眸直勾勾地朝她這個方向瞅過來。
 
  「皇上?」她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完了!慘了!死定了!
 
  她不必多猜,不必多想,就知道他一定聽到她剛才所說的話,容雍雅咬住嫩唇,不知道應該要在心裡歎氣或哀嚎。
 
  他不會放過她的!她心裡很清楚,如果他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舒治,是絕對不會對她善罷甘休的,跟他當了兩年的夫妻,對於這個男人的陰險狡猾,心機深沉,她絕對不會不清楚。
 
  舒治瞇眸沉沉地盯著她,白淨的臉皮勾起一抹微笑,神情卻是陰險至極,「看到朕出現,需要如此訝異嗎?」
 
  「因為……你人應該在京城才對,所以我……你不能怪我覺得驚訝啊!」她反過來先聲奪人,不讓他的氣勢給懾得啞口無言。
 
  「是啊!朕當然不能怪你,然後你緊接著要問朕來此有何貴幹,是嗎?」他挑了挑眉梢,冷笑了聲。
 
  想也知道不能問。她俏皮地吐了吐嫩舌,低頭做了鬼臉,剛才已經被他聽到了那番話了,如果再問他來做什麼,那她容雍雅就真的是捋了虎鬚,還順道在老虎頭上補踩兩腳的笨蛋了!
 
  「你是皇帝,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敢有意見呢?」她勉強自己彎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努力地想討好他,讓他來個大人不計小人過。
 
  「不要笑得那麼虛偽,那不像是你的為人,朕親愛的雅兒。」舒治冷笑了聲,絲毫不買她的帳。
 
  這時,在一旁聞言的將領們很努力地繃住臉皮,忍住笑意,心想這天底下只怕再沒有人比皇帝更瞭解他們這位皇后將軍了。
 
  容雍雅笑顏一僵,自討沒趣地抿了抿嫩唇,雖然第一次與他見面,就知道這男人的嘴上總是不饒人的,可是她竟然還是嫁給了他!
 
  「算了!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不管了,你們都跟我進來,我要商討軍務大事了。」說完,她埋怨地瞅了夫君一眼,轉身就要進賬。
 
  「慢著!」舒治就在她要錯身而過之時,及時地擒住她的手臂,淡淡地回眸對一票將領們說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末將遵命!」幾個男人拱手送兩位主子。
 
  「跟朕進來。」舒治才不管她的掙紮,強硬地拖著她進去。
 
  是,他是陰險狡猾,心機深沉,她一向對他的個性就很有意見,但她以為他對她的個性就沒有意見嗎?
 
  這兩年來,他們夫妻兩人聚少離多,她以為都是誰造成的?
 
  好像皇宮裡的那張皇后鳳椅長了蟲似的,讓她怎麼也坐不住,只要找到藉口就往外跑,說得名正言順,要替他打江山平天下,總是打得北邊才奏報大勝,她就帶人往南方跑,多虧了她,前些日子丈量土地的官員上奏,他的江山比起剛繼位時,長了四分之一。
 
  「放開我,我自個兒會走!」她氣呼呼地對他喊道,細緻的眉心突忽一擰,似乎被他給扯疼了。
 
  瞧見她忽上眉心的細微摺痕,舒治飛快地放開大掌,沒轍地看著她搶在他面前走進將軍大帳,他輕歎了口氣,才隨後跟上腳步。
 
 
第五章
 
  「脫掉!」
 
  一進帳,舒治低沉的嗓音冷冷地說道,話聲一落,走在他前頭進來,動手脫下頭盔的容雍雅立刻吃驚的回眸,似乎不太敢置信自己親耳所聞。
 
  「朕說,把你身上的袍服脫掉。」他不疾不徐地再重複一次眸光淡定,似乎不太介意如果她還是搞不清楚狀況,要替她代勞。
 
  「皇上?大白天的,將士們都還等在外頭,咱們不好……」容雍雅這會兒聽是聽清楚了,但是反應卻更加慌張。
 
  「你想到哪兒去了?」舒治眼眸一挑,眼底盛著一抹邪氣的嘲弄,「朕要你把衣袍脫掉,是想要查看你的傷勢。」
 
  聽到他的調侃,容雍雅雙頰紅了一紅,咬唇羞澀的笑了,但仍舊沒依他的話脫下戰袍,反而搖搖頭,退後了半步,右手不自覺的按住了左肩上的傷,不想讓他查看傷勢。
 
  「皇上,雅兒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你就不要太擔心了。」
 
  「你要是自個兒脫掉,還是要朕代勞呢?」舒治低沉的嗓音柔柔慢慢的,卻很明白的讓人聽出了他的不高興。
 
  「你就信我一次,我的傷真的痊癒了大半,隨軍的太醫說只需要再過幾日就可以完全復原,你就不要太擔心了。」
 
  「喔?太醫真的這麼跟你說?可是他對朕不是這個說法,依你之言感情是他騙朕囉?」舒治笑咪咪地不掀穿她的謊言,「真是好大膽的太醫,來人,傳隨軍太醫。」
 
  「皇上要做什麼?」聽到他要傳太醫,她心下暗驚。
 
  「做什麼?你問這話真有趣,他欺騙朕說你的傷勢不但沒有好轉,還有加劇之趨勢,他杜撰了不實的謊言讓朕為你操足了心,朕沒治他一個欺君之罪,抄他個三族,難解朕心頭之怒。」舒治話才說完,轉過長身,嗓音更加響亮地對帳外喊到:「來人——」
 
  「皇上且慢!」
 
  容雍雅飛似的從背後抱住了他,急忙地說道:「你不要錯怪了好人,是雅兒騙了你,我的傷是真的沒好,太醫沒說錯,我的傷是真的沒好。」
 
  舒治任由她抱住,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俊朗的臉龐被山雨欲來的陰霾怒意給籠罩,撇了撇唇角,好半晌沒有開口。
 
  面對著他的沉默,容雍雅心慌意亂了起來,她探頭從他的肩畔窺覷他繃緊的側顏,「皇上生氣了?」
 
  「朕為什麼要生氣?氣你受了傷?氣你受了重傷還不自愛?還是氣你以為朕是三言兩語就可以騙過去的笨蛋呢?」他斂眸,斜睨了她一眼。
 
  容雍雅硬生生地吞了口唾液,沒敢回答他的話語,心裡知道這男人為上述每一點都生氣,但是最惹他生氣的應該是最後面兩項,她小聲地喏嚅道:「我只是不想讓皇上擔心……」
 
  「是啊!你不想讓朕擔心,只是想讓朕悲傷。」他沒好氣的輕哼了聲,「你擺明瞭要把自己給折騰死,讓朕難受……」
 
  「是,你只是想著讓朕痛不欲生。」
 
  「我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的都尚且如此,要是你真的存心,那還得了嗎?」
 
  他為什麼總是有話可說呢?被他堵的無話可說,容雍雅乾脆閉上嫩唇,不發一語,一臉委屈的模樣,似乎在抗議自個兒沒有他說的那麼壞。
 
  「傷還疼嗎?」再開口時,他已經放軟了語氣。
 
  「嗯。」她點點頭,聽見他的關心,一雙眼兒驀然泛紅。
 
  其實,就算再強悍倔強,她的身子仍然是血肉做的,受了傷哪裡有不疼的道理,但是,因為身為帶頭的將軍,她不敢示弱於人前,如此聽聞他關切的詢問,不由得讓她紅了雙眼,心兒跟著熱燙起來。
 
  舒治歎了口氣伸出長臂將她擁進懷裡,俯唇輕吻著她白淨的額心,想起他從京城一路過來,梗在他胸口不下的擔心關切,如今見著她,一顆心才真真切切發疼了起來。
 
  「為什麼不告訴朕,為什麼要瞞著朕?」他低聲道。
 
  「我怕……怕你知道我受了傷,就要下令讓我回京去養傷,仗才打到一半,哪有領頭的將軍回去皇宮裡,安逸窩著養傷的道理?所以,我才沒讓捎回京城的奏章裡提及此事,但我就算瞞得再密實,你不還是知道了嗎?」話說到最後,她反倒怪起他的眼線無所不在了。
 
  「別忘了,隨軍的獻策大臣們是你的手下,可他們也是朕的臣子,你以為他們知情不報,回去會有好下場嗎?」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但皇上也不要忘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話才說到一半,她驀然住了口,知道自己失言了。
 
  「好一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舒治瞅著她,揚起一抹冷笑,放開了她,後退兩步,「那只要你不是將軍,就不適用這句話了,是不?好,那感情簡單,太簡單了,朱焰將軍容雍雅聽令——」
 
  「慢著!」她飛撲上前,伸手摀住他就要頒下皇令的薄唇,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乞求表情,「皇上,你就行行好,大人不計小人過,成嗎?」
 
  舒治拿開她捂唇的手,好半晌一語不發地看著她,視線掃過她秀致的眉,故做楚楚可憐的眸,以及那張無論何時都是嫣紅粉嫩的唇。
 
  片刻後,他輕歎了口氣,「朕可以大人不計小人過,但是,該行行好的人是你,雅兒,朕最愛的雅兒,可以讓朕為你少操些心嗎?」
 
  「你又要老調重提了嗎?你不要忘了,我先是被封朱焰將軍,才成為你的皇后,凡事總有先後順序,所以——」
 
  「朕知道!這些朕都知道!」他冷不防地將她擁進懷裡,吻住了她的唇,吞沒了她未竟的話語,纏綿的吮吻,一直過了久久才停歇。
 
  當他放開她時,她臉兒通紅,雙唇微腫,就算練了一個時辰的劍,氣息都不會如此喘促,她揚起眸瞅著他的臉龐,眸中盛著小女兒家的羞意。
 
  「記住,你的命是朕的,為了朕,無論如何你都要保重。」他長指捲繞著散落在她頰畔的髮絲,眼神溫柔得教人心醉。
 
  聞言,容雍雅笑了,她握住他玩繞髮絲的大掌,依戀地傾靠著他的手背,「我會的,為了你我一定會活的好好的,可是呀,我更想聽你說,說我是你的命,沒了我,你就活不了了。」
 
  他沉默了,似乎她的說法令他感到為難,在他的唇畔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苦笑,淺淺的,一閃即逝。
 
  不意外他的反映,容雍雅臉上的笑意不減俯首將臉兒埋進他的胸坎,雙手環抱住他結實的長腰,嬌嫩的嗓音說的輕柔,「命是你的也好,是你的命也好,無論如何,皇上,雅兒都很高興你來了。」
 
  入了夜,大營裡的戒備防守更加森嚴,雖然皇上親臨是個不公開的秘密,大軍之中只有幾位高階的將領知情,但是,他們使也不敢掉以輕心,要麾下的士兵個個嚴加戒備。
 
  相較於周圍緊張的氛圍,將帥的主帳之中,卻是一片祥和平靜。
 
  火紅的燭光,將寧靜的氣氛點綴得十分溫暖,容壅雅脫去紅色的戰袍,坐在長榻上,緩緩地解開內衫的繃帶坦露出裹著傷布的左膀子。
 
  「太醫說,如果我再掉以輕心,再不好好養傷,說不準會留下很難看的傷疤,一輩子都不會消失。」說完,她昂起螓首,笑視著站在她面前的舒治,他深沉的眸光一直都盯在她的傷處上,眉宇之間擰著憂心。
 
  看見他擔憂的神情,她的心間就像被人撂進了一塊發燙的炭火,燒的她暖暖的,卻也燙得發疼。
 
  「朕也聽說了。」他渾厚的嗓音故作一派輕鬆,坐到她的身畔,動手替她解開還滲著血絲的傷布,「不過,朕對他們說,如果敢在皇后矜貴的玉體上留下任何傷疤,無論大小,朕都要摘下他們項上的烏紗帽,等著讓朕砍頭。」
 
  「你是說笑的吧!」她不敢置信的搖頭。
 
  「你怎麼確定朕在說笑呢?」他挑起一邊眉梢,似乎覺得她太過小覷了他,難道她以為就只有自個兒可以耍任性嗎?「朕不是說笑,朕是認真的,就是要逼得你為了讓他們可以活命,安下心來好好養傷。」
 
  「皇上,你忘記咱們成親前的約束了嗎?在這戰場上,雅兒是要帶兵打仗的將軍,不是你的皇后。」
 
  聞言,舒治瞪了她一眼,心想她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提醒他又一次著她的道不可嗎?
 
  「朕不管,此時此刻,朕眼前就只看到自個兒最心愛的皇后受了傷,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疼。」他伸起大掌,一旁隨侍的公婢立刻將藥盒遞了上來。
 
  容壅雅抿著嫩唇,斂眸看著他細心地替她換藥,動作輕緩地替她纏上新的裹布,整個過程之中,他也是抿著薄唇一語不發,兩人之間的氣氛在一瞬變得凝滯,幾乎到了沉重的地步。
 
  這會兒,她的心兒惴惴,一直以來,她最怕的就是他不開口的沉默,高深莫測的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生氣了吧!氣她的不知好歹,氣她將他的關心拒於千里之外。
 
  舒治最後在她的肩上打了個不鬆不緊的結,將剩餘的裹布丟回藥盒之中,揚了揚手,示意眾人退下。
 
  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田公公動作俐落的將帳裡的一干奴才都給帶了出去,一瞬間,帳內變得十分安靜,靜的彷彿能夠將他們兩人的呼吸與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朕弄疼你了嗎?」他輕沉地開口問,依舊是沒動聲色。
 
  「沒,我很好,皇上沒弄疼我。」她搖搖頭,一雙如水般澄澈的眼眸牢牢地盯住他的臉龐,終於忍不住開口,「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聞言,舒治好半響的停頓,忽然輕笑了聲,「怎麼?終於良心發現,知道你是怎麼折騰朕的了嗎?」
 
  「你就不要再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嘛!」她氣悶地嘟起嫩唇,傾身埋首在他的胸坎上,「得知我受了傷,你的心有多疼,我會不知道嗎?」
 
  話落,她昂起嬌顏,望進了他如黑曜般深沉的長眸之中,想起了兩年前,快要喪命之時,那一瞬間,她心都寒了。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瞬間,她感覺不到心跳,也忘了要呼吸,腦袋裡一片空白,整個人就像是跌進了冰天雪地之中,只有滾滾熱淚灼痛了她的眼眸,一串又一串的滾落下來。
 
  舒治溫柔得笑喟了聲,順勢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裡,有力的大掌恨不得能將她給揉進胸懷裡,再也不要放開。
 
  「這場仗打完之後,你就留在朕身邊,不要再帶兵了。」他俯唇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
 
  她大吃了一驚,抬首眨了眨眼,「可是我不帶兵,容家的軍隊要由誰來率領呢?幾十年來,鐵血黑騎就一直是由我們容家來訓練帶領,當初,只在君側時如此,現在到了外頭來打仗,情況也一樣沒有改變,皇上,我手下這票驍勇善戰的兒郎們不會服外人的。」
 
  一開始,鐵血黑騎並非正規的軍隊,他們在體制之外,只為歷代的皇帝當差辦事,被稱為是皇帝身邊的鷹犬,所做的當然也不是光明正大地好事,那些見不得天日的骯髒事,一直以來就由黑騎們給承攪了下來。
 
  而鐵血黑騎會上沙場打仗,開始於十年前,舒治才剛即位,為了要平定西北邊關多年的動盪不安,命令容家將黑騎一分為二,只留下了三分之一在身邊隨侍,其餘的三分之二,就由容鎮東的兒子,也就是容壅雅的爹親自帶領,合併了原本就在西北的正規大軍,在平定戰亂之後,就一直鎮守在西北邊關。
 
  當初,容家決定將大兒子東初留在京城,將二兒子東允帶往西北,而當時年紀尚小的容壅雅也就跟著一起到了西北大漠,最後繼承了爹親的遺志,成了帶領軍隊的大將,而對學習武藝不甚在行,反倒是遍覽群書的容東允,就成了妹妹身邊的得力的側輔軍師。
 
  容壅雅凝視著她的天子夫君,伸手輕撫著他俊朗的臉容,心裡深感到命運的神奇奧妙。
 
  當年,她才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女孩,被爹娘無視意願的從京城帶到了西北大漠,一開始她不能適應大漠日晚溫差甚大的天氣,總是覺得臉兒才洗乾淨,下一刻又被撲得整臉風沙,她的心裡懊惱極了,成天在心裡詛咒那個隨便下個命令,就讓她再也不能待在京城的臭皇帝。
 
  而那個「臭皇帝」此刻就坐在她的面前,成了她親近的夫君,只能說緣分這玩意兒,簡直就是欺她太甚了!
 
  「有東初在,他不是外人,讓他來帶兵。」舒治按住她撫著他臉頰的小手,比起一般女子,她的手算是修長的,但是在他的掌握之下,仍舊顯得纖細,只是長期握著刀劍,手心長著刀繭。
 
  「他怎麼能抽身呢?一直以來,都是由他負責帶領京中的黑騎部隊,保護皇上,為皇上所驅策,皇上的安危還要仰賴他呢!」她的話裡有一絲期待,曾經聽爺爺說過,舒治執意要大哥待在宮裡擔任護衛,就是因為不信任他們容家,而當年,除了大哥之外,就只剩下不擅武藝的二哥,以及她這個小女娃了!
 
  爺爺說,對皇上而言,鐵血黑騎勢必要存在,但是,可以不由他們容家人來帶領,只要容家後繼無人,這大局就算是定了。
 
  「朕的身邊還有喬庸,朕打算讓他接手京中黑騎部隊替朕辦事,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己的大哥,那朕就只能另外物色人選,可是,如此一來,你的黑騎部隊就只能接受外人的差遣,你能願意嗎?」
 
  「不!」她想也不想,斬釘截鐵的拒絕。
 
  京中的黑騎部隊拱手讓人也就算了,畢竟這些年來,在舒治有意的策動之下,首要的幾位小隊長都已經換人,而他們容家的重心也都擺在邊關,無論舒治心裡作何打算,這個將軍的位置她沒打算讓給黑騎部隊之外的外人。
 
  瞧見她的堅決,舒治的眸色在一瞬間顯得陰沉,「皇后,你不要忘了,鐵血黑騎是朕的軍隊,並不屬於你們容家。」
 
  瞧見他不尋常的森然神情,容壅雅心兒一顫,吞了口唾液,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是,我知道,黑騎並不屬於容家,就照皇上說的,就由大哥接受我的位置吧!對於皇上的重用,大哥一定會很高興。」
 
  「嗯。」他輕吭了聲,以示回答。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他自覺已經為她大大讓步了,從一開始決定不再讓容家主導鐵血黑騎軍隊,到現在肯將兵權下放給容東初,他覺得這已經是最低限了,就算是她,也不能再逼他再多讓半步。
 
  看見他的臉色恢復和緩,她才鬆了口氣,垂眸不再言語。
 
  然而,在她的釋然之中,不自覺地露出失落的神情。
 
  「怎麼了?不高興朕的安排嗎?」他長指拖起她小巧的下頷,溫和俊朗的眉目之中透出一絲銳利。
 
  「不是不高興,兩年前,在成為你的皇后之後,我心裡就知道自個不可能一輩子留在沙場上替你打江山,我知道的,皇上不必擔心,對於自己的身份,雅兒的心裡是明白的。」她淺淺的微笑,望著他的眸光透出一絲無奈,「我是你的皇后,就該是待在你的身邊才對。」
 
  舒治一語不發的瞅著她,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至今,已經過了三年,她的容顏一日日出落的嬌美動人,宛如盛開的牡丹,綻放著艷冠群芳的姿態。
 
  她仍舊是當年那個第一眼初見時就令他驚艷的女子,仍舊是容家視若明珠的珍寶,呵護疼愛的小仨兒。
 
  但是,自從她成為他的皇后之後,他明顯的感覺到她的改變,她成熟了,懂事了,身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她確實應該識大體,知進退,令他介意的是她的笑容,總是在淡淡揚起時,添進了一抹哀愁。
 
  容雍雅的唇畔仍舊勾著淺淺的微笑,以為這樣可以叫他放心,以為這樣就不會叫他看見自己心底的悲傷。
 
  她不想回皇宮去!
 
  她不想回去,就算她心裡早就知道那才是自己最後的歸處。
 
  與他成親兩年,大半的時間卻都待在戰場上,似乎只要不在後宮之中,她就可以欺騙自己所嫁的人是他舒治,而不是一國之君。
 
  在遇見他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皇帝,所以至今仍舊學不會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個兒的夫君。
 
  不!還不只是後宮裡的嬪妃,她還必須與這天下、與百姓們分享他,真是不公平啊!他是她的全部,而她卻只是他的幾萬分之一吧!
 
  「做什麼要這樣看我?皇上。」她眨了眨美眸,傾首露出調皮的表情,「是太久不見雅兒的美貌,所以瞧得傻眼了嗎?」
 
  無論多少次,她總是不動聲色的把哀愁給吞回心底去,她覺得,如果,她有任何不快樂,那一定都是她的錯。
 
  是她明明知道他是個皇帝,卻仍舊決定要嫁給他的呀!當年,他不曾動用身為皇帝的權利,沒發下任何強迫她成親的聖旨,只說一切都由的她自個兒決定,他絕對不予以干涉。
 
  聽她巧妙地將話題給帶開,舒治笑歎了聲,揪了下她俏挺的鼻子,故意板起臉,正色地說道:「你聽著,回宮之後,朕要給你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非要由你來完成不可。」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她搖搖頭,被他認真的表情給逗笑了。
 
  「給朕生個小皇子吧!親愛的皇后,唯有你一個人啊!」說完,他大掌捧住她秀麗的臉蛋,一次又一次的啄吻著她柔軟的唇瓣。
 
  「皇、皇上……?!」她總是才開口說話,就被他給吻住,還來不及把話給說清楚,已經被他按倒,壓制在長身之下。
 
  舒治的吻越來越放肆,而他的手也沒安分著,劃落她纖細的腰身,褪去她覆身的薄衫,讓她纖細美麗的嬌軀逐漸的袒露出來,在火紅的燭光之下,她白嫩的肌膚就像是會發亮的珍珠。
 
  半響,他放開了她的唇,俯落的眸光定定地瞅著她微酡的容顏,「可以答應朕嗎?給朕一個小皇子,然後再來幾個小公主……」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她給按住了後腦勺,被封住了唇。
 
  開什麼玩笑!他到底是要她生幾個啊!
 
  容壅雅幾乎是放肆地吻著他,對於男女之間的情愛,她向來不似尋常女子般矜持含蓄,他是她所愛的男子啊!在他的懷裡,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羞赧,雙手扯開他的衣衫,幾乎是貪婪的想要直接碰觸他強健的身軀,撫摸他被細膩的薄膚所覆蓋的結實胸膛。
 
  這瞬間,帳中再沒了交談的聲音,只剩下他們底嗄的喘息聲,以及吮吻得嚅膩聲,總是在衣衫落地的窸窣聲之後,傳來肌膚與軀體更進一步交纏的曖昧聲響,偶爾當被對方又吻又咬,不自主的發癢時,會聽見他們的輕笑聲。
 
  最後,笑聲沒了,喘息卻更加重了,另外還有不時加入的呻吟,男人沉厚的低吼,女人壓抑的嬌喊,交揉出最渾然天成的撩人聲韻。
 
  帳中,火光逐漸幽微,蠟淚成堆,夜晚,漸漸的深沉了。
 
  ****************************
 
  四月上旬,雖然已經是春天的末梢,夏天的開端,但是卻是春意最濃,京城裡到處飄散著各色花香的時分。
 
  養心殿中,舒治聽著大臣們的奏報,單手支頤,眼神瞟向窗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自大漠返回京城已經過了兩個月餘,其間,收到了三次她發派回來的奏報,是敵國終於豎起白旗投降,承諾要對中原俯首稱臣,往後每年都要對中原皇帝進上歲貢。
 
  終於,她要回來了。
 
  這一次,她將會真正回到他的身邊,再也不會離開。
 
  一抹清淺的微笑,不自覺地躍上他的唇畔。
 
  忽見君王臉上露出笑容,大臣們不由得面面相覷,正在上奏的戶部吳大人也愣了一愣,與同儕相望了一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心裡不免忐忑。
 
  「皇上?」已經說完停頓了好半響的吳尚書終於忍不住輕喚主子。
 
  一直喚道了第三聲,舒治才有了反應,他回過神,看著禦案之下的一干大臣,猶是故作鎮靜,微笑說道:「說完了嗎?那諸位愛卿對於減稅改賦一事,不知道有何意見?」
 
  「皇上,剛才吳大人所奏報的內容,是關於要治黃河水患所需的銀兩數目,不是改賦啊!」田公公連忙在一旁低聲的對主子提醒道。
 
  「喔,是嗎?」舒治頓了一頓,知道自己失態了,不禁笑歎了口氣,「好,黃河水患是嗎?不知眾愛卿商討之後,有什麼建言呢?」
 
  話落,他掃視了大臣們一眼,眼神已經恢復一貫的銳利深沉,氣定神閒的態度,繼續主持著議事的進行。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議事結束,大臣們魚貫地走出養心殿,見田公公也跟著出來,要趕著去辦主子交代的差事,顧不得先後輕重,連忙捉住了他問話。
 
  「哈哈……」田公公被眾人又驚又疑的反映給逗笑了,覺得他們這些大臣簡直就是少見多怪,比不上他們這些內侍成天伴在君側,早就已經練就一身見而不怪的本領了。
 
  「各位大人請不要見怪,咱們這些奴才都習慣了!自從皇后娘娘的歸期決定之後,皇上就是這副德行,聽著,以後咱們的將軍皇后要回宮長住了,待她生下小皇子,咱們皇朝就後繼有人了!」
 
  說完,田公公領著內侍們離開,趕忙著去交辦差事。
 
  在他離去的身後,幾位朝臣面面相覷了一眼,有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有人臉上明顯的不悅。
 
  其中,尤以月貴妃的大哥岳如白的臉色最陰沉,這兩年來,雖然皇上立了中宮,但是容壅雅成天就知道帶兵打仗,他的妹妹月兒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了整個後宮的主導權,如今,正主兒要回來了,月兒豈不就要失勢了!
 
  再者,以皇上對皇后的專寵,要讓她懷上小太子只是遲早的事,到那個時候,朝中有容家軍,宮裡有容皇后,他們岳家就永遠要被容家給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日了!
 
 
第六章
 
  歸心似箭。
 
  在踏上歸程的那一刻……不,應該還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想見舒治的臉,想要與他擁抱在一起,感受他的體溫,偎在他令人安心的強健懷抱之中。
 
  想他呵!
 
  在百姓們的歡迎聲中,大軍才進京城大門,她就策過馬首,迫不及待地抄進一條小路,避開熱鬧的人群要趕回皇宮。
 
  「娘娘,你要去哪兒呀?!」杜二虎眼尖地發現,揚聲喚道:「娘娘,小心啊!騎慢些,再慢些……」
 
  聞喚,一刻也不停蹄飛馳而去的容雍雅回眸,沒好氣笑覷了他一眼,心想或許她要再說上千萬次,這小子才會記要喊她將軍吧!而且,她又不是泥塑的人兒,隨便一摔就碎了。
 
  不過,算了,看在她現在心情大好的份上,決定不與他這小子計較了!
 
  她轉頭直視著前方,片刻也不願意稍歇,心兒比奔揚的馬蹄更快,老早就已經到了心愛的男人身邊。
 
  經過皇宮的守衛,她抄出通行的符牌往旁邊的將領一丟,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守衛們習慣了皇后娘娘每次回宮都會上演一次的戲碼,早就見怪不怪,臉上都咧著笑容。
 
  一直到後宮門口她才下馬,拔足奔跑著,喘著息,明明呼吸著冰涼的空氣,胸口卻是一片熱騰騰的。
 
  足足盼了兩個月,能見到他了!
 
  終於能見到他了!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足以忘記所有的一切痛苦,就在這時,她遠遠地看見了一尊往這裡跑來的人影,看清楚是他的臉容,她的眼眶忍不住泛上一圈紅暈,強忍住淚意,抿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她停下了腳步,與他約莫隔著三十尺的距離相望著,縱使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她依然肯定他的眼底只映著她的身影。
 
  「朕就知道你沒有耐心,一刻也等不了。」舒治也停了腳步,站在原地,眼底確實只能看見她。
 
  「你就會損我,你自個兒就有比較強嗎?」如果他真能捺住性子的話,怎麼不等到朝堂上正式接見她,而趕忙跑了出來呢?
 
  「不,沒有,咱們半斤八兩。」
 
  「哼,嫁你兩年,你就這句話說得最中聽,最得我心。」
 
  「如果朕更早懂得如何討你歡心,或許咱們可能早些成親,說不定現在已經生出個小毛頭了。」說完,他故作惋惜,輕歎了口氣。
 
  「當初就說好,成了親之後不許提舊帳的。」她扁了扁嘴,眸裡含著一抹神秘的微笑。
 
  「是,是朕不對,但想到成親之前,你給朕吃了許多苦頭,到現在都還覺得餘悸憂存啊!」
 
  「我是給你吃了不少苦頭,可也沒見你知難而退啊!」她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輕巧而緩慢地走到他面前。
 
  見到她笑臉盈盈地走了過來,一身紅色的戰袍雖是風塵僕僕,但是卻不減她美麗的姿色半分,舒治沒有伸出手,只是揚唇微笑,欣賞眼前的絕色。
 
  「朕要你,這是在初見你第一眼,就已經在心裡決定的事。」他話說完,她已經走到他面前,離他不到半尺之遠,讓他一低頭就能俯瞰她。
 
  容雍雅仰起嬌顏,正好迎視他含著溫柔笑意的眸光,「可是那個時候,你是我想要的男人,我要的男人可以不必是皇帝,可以不必文武全才,可以不必聰明蓋世,可是他會最愛我。」
 
  「朕愛你啊!」他定定地瞅著她,說得沒有絲毫遲疑。
 
  聞言,她彎起一抹燦爛的微笑,但是眸色之間有一瞬間黯然,似乎比他更明白那句愛語之後所藏的先後輕重。
 
  他愛她啊!她心裡當然是清楚這一點才嫁給了他,但是,他最愛的卻絕對不會是她。
 
  他愛他的江山,愛他的子民,最後,才是愛她。
 
  成親之後,她才知道他曾經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他絕對不會為女色惑亂心思,亂了分寸,所以,她應該要知足了,這男人為了她已經一次次做了最大的讓步,再逼他退讓,就是她太貪心了。
 
  她笑著偎進他的懷裡,絕美的臉蛋貼在他的胸膛,輕語道:「皇上,你不是說想要我生一個小皇子給你嗎?」
 
  「嗯。」他頷首,伸出長臂擁住她。
 
  「你不必太努力了,有個小傢夥現在……已經安穩躺在臣妾的肚子裡,兩個多月大了。」說到最後,她的音量變得好嬌羞微弱。
 
  「你說什麼?」他沉沉的嗓音從胸口震入她的耳朵,起初的平靜一瞬間變成了咆哮,「你有身孕了?你知道懷著朕的骨肉,竟然又騎馬又打仗,該死!你這個女人存心要氣死朕嗎?你——」
 
  「不准凶孕婦,你太凶會把胎神娘娘給嚇跑!」多虧羅絨嬤嬤在她回來之前教她這一招,「胎神跑了,小孩就會保不住,所以你不可以凶我。」
 
  「你——」他大為光火地瞪著她,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而且我也是得前兩日才察覺,那時候仗都打完了,算是不知者不罪吧!」她像個扭股糖似地直往他懷裡鑽,「而且孩子跟著我打了那麼久的仗都沒有流掉,你不覺得他很強壯勇敢嗎?我覺得老天註定他就是要當咱們的孩子。」
 
  舒治悶吭了聲,猶是一臉陰沉,但是長臂一伸,橫著將她騰空抱起。
 
  「皇上……」
 
  「就算他註定要當咱們的孩子,也容不得你這麼仗勢,這一路你辛苦了,回寢宮的這一段路就由朕替你代勞了,回去就立刻召太醫替你診斷,開湯藥替你和孩子補身。」他面無表情地說著,語氣平靜無波。
 
  聽他正經八百地說著溫柔的話語,容雍雅甜蜜地笑了,張開雙臂圈住他的頸項,柔順地靠進他的胸懷裡,心像快融化一般暖和。
 
  「以後,就不要再好動,要好好地養胎,知道嗎?」
 
  「嗯。」
 
  ※           ※              ※
 
  皇后甫一回宮就傳懷了龍胎,這個消息驚動了皇宮內外,朝野上下,朝臣命婦送來賀禮不斷,再加上容東初受皇帝誥命,前往西北接任大將軍一職,一時之間,容家的聲勢如日中天,就算是世襲王公名門也難匹敵。
 
  連日來,在皇帝的恩准之下,容家人陸續進宮探視皇后,一方面是為了賀喜她懷了皇子,一方面是為了紓解思念親人之苦。
 
  諸多的特殊待遇,都顯示了皇帝對皇后獨一無二的專寵,人們都說,在生下子嗣之前已經是備受恩寵,如果這一胎真的誕下皇子,那皇后在宮裡的地位將是牢不可動搖了。
 
  人們也說,天底下只怕再也沒有比雍雅皇后更加幸運的女子。
 
  她生於名門世家,擁有絕美容貌,嫁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享盡了天子夫君最極致的榮寵,在她的人生之中,有著全天下女子都想作的美夢,卻只在她的身上實現了。
 
  秋日將盡,冬天即將到來,不同於皇宮裡充滿了洋洋喜氣,因為連日天旱而引起的災情不斷地傳進宮中。
 
  天氣晴朗的午後,養心殿中,瀰漫著一股異於尋常的凝重氛圍。
 
  「你言下之意,就是天象顯示,今年不只秋天會有旱象,還極有可能連冬天也不會落雨,最慘的結果就是冬春連旱,是嗎?」
 
  舒治的嗓音輕輕沉沉的,就像是閃而逝的刀光般,都人聞之變色,在場的大臣們無不是噤著聲,心頭忐忑。
 
  「回皇上,微臣連日觀察天象,得到的結論就是近日不會有雨,北方的旱情一定……不,是極有可能會持續下去。」欽天大臣連忙改口,不敢把話給說死了,惹得君王心裡不快。
 
  「地方官員如何回報?」他轉首問向另一名臣子。
 
  「回皇上,地主官員視察過後,上了奏本,說各地農作收成都還算是正常,就是下一批要收成的麥子可能會因為沒水灌溉而枯死,如果麥子收成不豐,百姓的糧食供應不足,只怕有許多人會撐不過寒冬,捱到明年春天。」
 
  舒治靜靜地聽完,抿唇不語半晌,銳利的眸光都臣子們紛紛地低頭,就怕主子要究責查辦。
 
  他看著臣子們的反應,心裡覺得好笑,究責?老天爺不肯下雨,就算他下令多砍幾顆人頭,能有用嗎?
 
  「朕要你們去想辦法,就算要朕去祭天,向老天爺乞求原諒恩賜都可以,總之,朕不能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說完,他悶吭了聲,揚了揚手,示意大臣們可以退下了!
 
  大臣們離去之後,養心殿裡只剩下一片沉寂,面前的長案上擺著兩大疊的奏章,數量之多簡直教人看了頭皮發麻。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手在半空中頓了片刻,最後歎了口氣,將手裡的奏章擱了回去,倦累地靠到椅背上,閉眼假寐。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門外傳來騷動,來人在門口對著田公公低語了數聲,接著,他就聽見了田公公領人進來的腳步聲。
 
  「啟稟皇上,西北大漠快馬加急送來一封軍報,請皇上過目。」
 
  ※           ※              ※
 
  回宮至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容雍雅勉強習慣了宮裡的生活,有舒治的警告,以及太醫們的叮嚀,讓好動的她也只能乖乖的休息養胎。
 
  眼看著秋天都快結束了,但是宮裡的牡丹仍舊盛開,微寒的徐風,輕輕地吹拂著大花瓣,讓五顏六色的花冠隨風搖擺,飄送著淡淡的花香。
 
  她身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衣衫,三個月的身孕還看不出肚子明顯隆起,上好的衣料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修細的身形,風飄飄,吹揚起她繡著小金蝶的寬袖,隨著她行走在花間拂在花兒上,就像蝶兒在採擷著蜜汁。
 
  她斂眸微笑,笑視著花兒的顏色綺麗,呼吸著花兒清雅的氣味,淺淺的微笑,將她宛若花中之王般清艷的容顏襯托得更加動人,任是嬌艷的牡丹,都只能夠成為她美貌的陪襯。
 
  驀地,她聽到身後傳來衣料在花葉之間窸窣撩擦的聲音,好奇地回眸,看見了丈夫高大的身軀也立在花叢間,一雙沉魅眼眸直勾勾地瞅著她。
 
  「皇是,怎麼了?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看著臣妾呢?」她對他投以一抹最燦爛的微笑。
 
  雖然成親兩年了,但是每回見到他,她的心仍舊一如當初,總是還會感到一股甜意,如春雪般融化在心間。
 
  「朕在欣賞你的美,真是神奇,無論見過多少次,對你的驚艷心情卻仍舊日日如新。」舒治笑著走到她面前,伸手撫著她白嫩的臉頰。
 
  其實,她是變得更美了才對!
 
  從前,包括他在內的每個人都以為大漠的嚴峻天氣,對她的美貌絲毫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事實上,那是錯誤的想法,在經過一個月的調養休息之後,她不若以往曝曬在驕陽之下,竟讓她原本已經是白皙的肌膚,褪出了如玉般剔透的光澤,他們才知道,原本的她不只是美,而是美得過了火才對!
 
  「我才沒有皇上說得那麼美好,臣妾只是皇上的妻子,如此而已。」她說這話半點沒有嬌柔造作,而是字句真心。
 
  或許就像朱驪對她說過的話,她說,因為擁有美貌的人而是她自身,所以她便不感到有什麼特別,看久了也就膩了,所以這話她說得坦然,但是對他人而言,卻是不免刺耳眼紅。
 
  舒治望著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注意到她執在左手上的一張木雕品,「你的手裡拿著什麼?」
 
  「是一張夜叉面具。」她拿上胸口讓他看清楚。
 
  「你打哪來如此醜陋的夜叉面具?」舒治擰起眉心,撇了撇唇,雖不至於是嫌惡,但也難以喜歡上這張夜叉面具。
 
  容雍雅看見他的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難怪他會不喜歡,連她也覺得這張面具難看,小眼扁鼻,青面獠牙,一道深深的血痕從額心直畫到下巴,幾乎把整個臉畫成兩半,醜得可以說是嚇人了。
 
  「是朱驪給我的,那日她率領宮女們帚理了後宮裡裡外外,在倉庫裡一個擱置沒用的櫃子裡找到了一個檀木盒,盒子裡就擺著這張面具,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我見外面的光線好,所以拿出來研究。」
 
  她將面具翻了過來,正視著那張醜陋的面孔,「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張面具應該是在四代之前,佟妃娘娘所持有,我聽爺爺說過,在宮裡盛傳著一個說法,就是佟妃娘娘尚未到西麝國和親之前,瞞著龍琛皇帝在盂蘭盆祭戴了這張夜叉面具,而雍綸皇帝就是在那一夜懷上的。」
 
  「朕也聽說過,不過,宮裡的人都以為這張面具應該跟著鳳殷齋被燒燬了,沒想到它竟然還存在。」
 
  驀然一陣驟風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舒治長臂一伸,將她給攬進了懷裡,他斂眸注視著她,看見她昂起嬌顏,投給他一抹純真卻明媚的笑容。
 
  「謝皇上。」
 
  「不客氣。」
 
  假裝客套完之後,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容雍雅低頭看著面具,抿起嫩唇片刻不語,似乎心裡在想著事情。
 
  「你怎麼了?」他開口打破沉默。
 
  「我在想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夜叉的悲傷故事。」她看見他抬了抬眉,一臉不怎麼感興趣,但是願聞其祥的溫和笑臉,「聽說,夜叉曾經是個很美的女子,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個令天下男人為之傾倒的美麗女子,可是,因為心愛的男人背叛了她,不再像從前一樣疼惜她了,所以,她的容貌一日日變得難看,終於變成了令世人為之嫌惡害怕的醜陋模樣。」
 
  「不必替她覺得悲傷,你不會是她。」他的臉上有一抹無奈的笑容,似乎拿她的胡思亂想沒轍。
 
  「我只是想想嘛!」她吐了吐嫩舌,擱下手裡的面具,傾首偎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心裡覺得平靜。
 
  舒治雙臂擁住她,替她擋去了不斷侵擾的寒風,斂眸注視著她美麗的嬌顏,心裡因為想到方才收到的加急軍報而變得沉重,眸色也跟著變得陰霾,只是沒教她給瞧見。
 
  「把這張面具扔了吧!你懷著身孕,嚇到肚子裡的孩子就不好了。」他不喜歡那張面具,在聽完的她的故事之後,更加感到厭惡。
 
  「嗯,我聽你的,一會兒就讓人扔了。」她點點頭,覺得他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所以也就依順地聽從了。
 
  ※           ※              ※
 
  一連數日,天氣總是晴朗無雲,時序明明已經是冬日了,但是曬到正午的陽光,仍舊會令人感覺到悶熱,只有在陰影下吹到徐來的寒風,才會覺得冬天真正有來到。
 
  近幾日,入宮探望的家人少了,容雍雅頓時多了不少清閒的時間,一早,她看了兩本陶冶性情的詩詞集,雖然覺得風雅有趣,但是要她一整天安靜地看這些風花雪月,她實在辦不到。
 
  所以,用過了午膳之後,她讓朱驪準備了文房四寶,提筆畫兵圖,寫用兵的策略,並且祥實地記下了黑騎大軍之中每位將領的絕活兒,準備在近日內完成之後,就讓人給東初大哥送去。
 
  「娘娘。」朱驪從外頭進來,走到她的身邊,悄聲說道:「羅絨嬤嬤來了,說無論如何都要見娘娘一面。」
 
  「嬤嬤?」容雍雅筆尖頓了一頓,將之擱回筆座之後,轉頭看著朱驪,眸底難掩驚訝的神情,「嬤嬤怎麼進京了?她老人家近些日子身子不好,所以我才讓她留在故鄉大漠,沒召她進宮陪我,怎麼……快讓嬤嬤進來!她會進宮來見我,必定有要事才對。」
 
  「是!」朱驪點頭,連忙出去帶人。
 
  片刻後,一名老嫗隨著朱驪的腳步進來,一見到小主子,充滿皺紋的老臉上頓時又笑又哭。
 
  「娘娘,原以為那日在大漠是最後一日見到你了,沒想到今天還能夠在皇宮裡看到你,嬤嬤就算眼下心裡有苦,也覺得高興。」
 
  「嬤嬤,我真想你,也想你養的那群馬兒,別人都以為我天生懂馬,所以馬術才會那麼好,殊不知你比我更懂,是我的師傅呢!」她趕忙將老嫗拉到身邊,一起在長榻上肩並肩坐下。
 
  「那也是娘娘天資好,我教了不少人,但就是沒人能贏得過你,羅絨嬤嬤微笑搖頭,「才幾日不見,娘娘的模樣更俊了。」
 
  「別說這個,快說說,你剛才說心裡有苦,究竟是怎麼了?」
 
  「娘娘,請救救大公子,請你一定要幫忙!」羅絨嬤嬤連忙拿出一封書信,交給了她,「這是範將軍到我馬場上,請我帶進京的書信,如今皇上下了命令,不准黑騎大軍任何一人擅離守地,也不准與容家有關的任何人入宮進見娘娘,我好不容易聯絡上朱驪,裝成是幫娘娘祈福安胎的老師婆才得以進宮,才能交這封書信交給娘娘。」
 
  容雍雅靜靜地聽著,心口不由得隱隱發現,她才在想家人或許是嫌膩了,才會近日內不再進宮探望她,卻沒有想到竟然是舒治從中作梗,下達了不許家人與她見面的旨意。
 
  她捏緊了書信,手心忍不住泛出冷汗,就算面對千軍萬馬,都不如此刻心裡緊張,她知道會讓舒治賜下如此嚴厲的旨意,事態必定是萬分嚴重。
 
  但是,她的表情仍舊維持平靜,就連語氣都是不興波紋,悠悠淡淡的,「朱驪,在讓人發現之前,將嬤嬤送出宮去,另外,想辦法聯繫上爺爺,在見皇上之前,我要知道他的說法。」
 
 
第七章
 
  冬天的今晚,沒了日頭,冷得教人骨子裡都感到哆嗦。
 
  皇宮裡一片沉寂幽靜,這些時日以來,帝后之間的氣氛雖然猶若往常平靜,但總是似有若無地透出一絲詭異。
 
  近晚,雖然外面的天色還亮著,但是殿閣裡的光線卻已經暗下,容雍雅取過宮女手裡的燈火,揚手讓人都退下,獨自走進養心殿裡。
 
  殿內,舒治才剛看完了一疊奏本,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恍然未覺外頭的天色已經轉黑,直到燈火的光亮映上了眼皮,他才睜開眼睛,乍見前來瞇燈的人竟然是她,起初的微愣,隨後揚唇笑了。
 
  「怎麼不在寢宮裡歇著,用過晚膳了嗎?」
 
  「吃過了,吃得不多,這兩日肚子帳得難受,胃口不好。」她逐一地替殿閣裡的每盞燈燃上火苗,不到片刻的工夫,殿內已經是燈火通明,最後,她吹熄了點燈的火,撲到了一旁的案上,回眸笑視著他,「臣妾想自己一定是天生勞碌命,否則怎麼才歇沒幾天,就已經覺得深身不對勁了。」
 
  「朕讓人去請太醫。」他轉眸笑視著她,看著她坐到一旁的長福上,「過幾日,等朕不忙了,朕答應你,一定會常上坤寧宮去陪你。」
 
  「謝皇上。」她搖搖頭,輕歎了口氣,「或許,臣妾只是念著家裡的人,才會茶飯不思,皇上與其要召太醫,不如就讓臣妾見見家人,一解思念之苦,說不定身子就舒服了。」
 
  「前些日子讓他們天天進宮還不夠嗎?」舒治眸光一斂,不痕跡地拒絕她的要求,「你要習慣,身為皇后,要做皇宮的表率,如果朕答應你的要求,以後宮裡的嬪妃個個來向朕討著要見親人,那還得了嗎?」
 
  「臣妾不是想向皇上求著天天見他們,就只想見一次,因為臣妾怕再不見他們,以後就見不著了!」
 
  說完,她揚起美眸,定定地瞅著他瞬間變得陰沉的臉龐,在那一瞬間,他眼底激閃而過的黑暗,教她為之震懾,差點不能喘過息。
 
  「果然,那天進宮的老嫗是向你通風報信的,果然半點也大意不得。」他搖頭輕笑了聲。
 
  「臣妾昨個兒也得到爺爺捎來的消息,他說,東初大哥出面迎戰被逮捕的前兩日,東允二哥生了急病,來不及坐鎮後發指揮支援的軍隊,才會讓只帶著三千兵馬追逐敵軍的大哥被捕,這些年來,黑騎大軍沒有打過敗仗,各位將領心裡的打擊想必極大才對。」
 
  「輸贏乃兵家常事,朕在乎的不是這三千精兵全數被敵人殲減,朕想知道的是你大哥是否真的歸降於參贊汗王的麾下,要幫著他來對付朕,前兩日,朕接到密報,說參贊汗王辦了一場盛大的喜宴將女兒嫁出去,而那個對象就是你大哥,派出的探子親眼所見,絕對不會有錯。」
 
  「不會的!我以性命擔保,大哥對皇上一定是忠心耿耿,他絕對不會為了一介女色背叛中原,背叛朝廷!」她站起身,激動地說道。
 
  「現在的你憑什麼以性命向朕擔保?別忘了你肚裡懷著皇室的骨血,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麼拿來向朕擔保?」他大力拍了下桌案,氣惱她的不知好歹,說完,他深吸了口氣,看見她像是受到打擊般的蒼白臉色,緩了緩怒氣,卻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
 
  「不要這樣看著朕,朕不是有意要凶你,可是,你真的太小看為了女色而瘋狂的男人,背叛國主子,背叛國家算得了什麼呢?朕曾經親眼見過父皇為了他的寵姬,幾乎賠上了他的天下,那段簡直稱得上心驚膽顫的日子,不就是因為一個男人為了他的女人瘋狂的結果嗎?他也曾經英明睿智,否則,當年皇爺爺與皇奶奶不會如此疼愛聽信他,最後還把帝位傳給他。」
 
  「我相信大哥,我相信他不會……」看見他眼底埋藏的沉痛,她的心也為之揪疼,但是她不能妥協,這已經不僅事關容家的榮辱,甚至於是一門九族的安危在望。
 
  舒治不想再與她爭辯,伸手抽出一封奏摺扔到了她的面前,「打開來看看,看完了以後再告訴朕你的答案。」
 
  她依言拾起了奏摺,指尖微微地泛涼,但她還是強忍住心裡的顫抖,打開了封本讀看裡頭的內容。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語,嬌顏瞬間慘白如雪,「大哥不可能會對幾位將領發出招降書,這其中一定有問題!請皇上明察,容家人百年來承蒙帝王恩寵,心裡感懷不盡,請皇上明察。」
 
  「如果你還是不信,那再讓朕告訴你一件事情,前天夜晚,西北糧倉被燒,幾十萬石糧食付之一炬,曾經是西北大將軍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為了供應大軍伙食不斷,避免遭人偷襲,它的位置極為隱密,如果不是地位極高的將領,是決計不會知情的,那晚捉到了幾個賊子,他們異口同聲都說是新附爺給他們的指示。」
 
  「難道就不懷疑是出了內賊嗎?」
 
  她看著他,希望在他的眼底看見一絲希望,一絲她能夠為容家求取轉換之地的希望,可是她沒看見。
 
  「你說這話,是希望朕能夠為了你,替你大哥找個替死鬼嗎?」他說得很冷,卻無論如何都冷不過他眼底的寒意。
 
  話落,他們靜靜地凝視著彼此,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最後,是她的輕歎敲碎了寂靜,輕泛在她唇畔的笑意淺淺的,有些發苦,「其實,臣妾知道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就算只能以你的方式,但你真的對我很好,這些日子以來,我點滴擱在心頭,並且感念不已,我知道皇上心裡的擔憂,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容家與黑騎是打斷骨頭連著筋,那是一支全天底下最強大的軍隊,也莫怪皇上會防著容家。」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沉著聲,有一絲不耐。
 
  「皇上可以回答雅兒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
 
  「我想知道,如果有人擋了皇上的路,就算那個人是雅兒,也是非得一死不可嗎?」
 
  「朕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有孕在身,就不需要太過憂心了。」他轉過眸光,不想回答她這個尖銳的問題。
 
  「我想知道你心裡的答案,皇上,咱們都已經是夫妻了,你不需要對我隱瞞,請你告訴我,就算是我,也是要死嗎?」
 
  他回頭,眸光沉定,牢牢地瞅著她絕美的面容,他抿唇不語,久久的沉默就像是空寂般窒得人心頭一涼。
 
  「是,沒有人可以例外。」
 
  容雍雅看著他深沉的眼眸,又看見了那抹熟悉的冷靜,冷得幾乎近無情。
 
  「你很聰明,心裡應該很清楚,朕對你已經是極盡所能的善待了,但是,絕對不會為了你而賠上江山。」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事實,但在終於聽他說出口時,她心裡的痛楚宛如千把刀在割著。
 
  明明是他先喜歡上她的,可是,他卻絕對不會像她一樣,為了他毫無保留地付出!
 
  是啊!她的命是他的,那日,他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世上如果沒有他,她也斷然難以存活。
 
  她曾經聽說過,最先愛上對方的人就是輸家,可是她發現那是錯誤的,先愛上的不是輸家,真正要輸的那個人,是給最多愛的那一方!
 
  「你恨朕嗎?」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心口為之一窒。
 
  「說不恨是騙人的。」她綻放一抹柔美的微笑,擱上手裡的奏本,將之輕擱回他面前的桌案上,「但是我仍舊深愛著你,你沒有錯,你只是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來愛我,既然如此,你當初就應該找個身世單純的女孩當皇后,容家與鐵血黑騎切割不開,而我與容家也切割不開,要是這天底下再也沒有容家,只怕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快樂了。」
 
  「你要恨就恨吧!該辦的,朕絕對不會手軟。」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心頭大患,「可是朕要勸你一句,安分一點。」
 
  他的話彷彿在她的心上又劃下更深的一刀,心上泊泊湧出的鮮血,幾乎教她痛得快要不能承受。
 
  他就連她也防著!就連她不信任!
 
  她忍住了張狂的心痛,強撐起一抹虛弱的微笑,福了福身,「請皇上見諒,臣妾的肚子著實脹得難受,請容許臣妾先告退了!」
 
  說完,還不等他的允許,她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地奪出殿門,腳步匆忙地離去,就怕再也壓抑不住的熱淚在他的面前掉落。
 
  舒治看著她的背影,閉上眼眸,忍住了不開口喚住她。
 
  而此刻,她是恨,恨他的無情與冷靜,但是她更恨他的盲目!
 
  如果,他曾經真心懂過她,就會知道她對他的愛有多深!
 
  她是個輸家,徹徹底底的大輸家!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背叛他呢?這一生,她唯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令他感到痛苦,這一點決心,在上一刻之前,她以為他懂得。
 
  原來,愛情就只是愛情,並不能讓相愛的兩個人真正的知心……
 
  過了今年的生辰,她就滿二十歲了。
 
  當她悟到這個知覺,那一瞬間,她的心情其實是很平淡的,只是感到有一個絲懷念,就像是漣漪般淡淡地在心湖上劃了開來。
 
  她並非不滿足,以身為一個女子而言,她的人生至此已經再也沒有遺憾,只待肚子裡的孩兒出世,她的人生就算是真正的圓滿了。
 
  但是,她仍舊感到懷念,懷念年少時為所欲為的自由,懷念在與舒治在竹林小屋的那個午後,被他擁在懷裡時,心中那股如蜜般甜融的感覺。
 
  她心裡覺得自己好奇怪,就連如今再回想起被他惹哭的片段,心裡都是甜蜜如故,明明當初惱他得很,巴不得可以與這男人相隔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或許,是如今再看來,知道當初就算是哭了,都不算是真正的愁苦,不過就是小倆口之間的不愉快。
 
  容雍雅躺在臨窗的長榻上,幾個錦枕墊高了她的上半身,她抬起美眸,透過上窗看著窗外午後的藍天,偶有白雲飄過,映入她的眼簾。
 
  她一手按住微隆的肚子,從昨兒個與舒治見面之前,就已經感到不太舒服,今天早上一醒來,更是脹得讓她動也不想動。
 
  朱驪對這個狀況很擔心,說如果再過半個時辰,還是沒有覺得舒坦,就一定要請太醫過來診治。
 
  容雍雅對於這個堅持當然沒有異議,其實,她是不想驚動舒治,怕他以為她是在裝病,怕他以為她要藉這個機會討取恩寵。
 
  「乖孩子,你能聽得見母后說話嗎?不是有事,是不?你陪著娘征戰沙場仍好端端的,所以娘可以放心的說你一定會好好的,是不?」
 
  她輕聲細語地和肚裡的孩兒說話,心裡祈求的不只是孩子會安危無恙,也祈求容家可以平安渡過難關。
 
  荊州,她還真應該找到真正的師婆進宮來祈神福才對。她泛起一抹苦笑,歎了口氣,緩緩地閉上美眸。
 
  「娘娘,月貴妃來了。」朱驪來到主子身邊,悄聲地說道。
 
  聽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她睜開眼睛,與朱驪相視了半晌,最後點了點頭,坐起身道:「讓她進來吧!」
 
  「娘娘……」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可是她人都來了,咱們還硬趕人回去,這未免有失禮數,你還是去請人進來吧!」
 
  「是」。朱驪只能點頭,照主子的話去辦。
 
  容雍雅強忍住不適,勉強自己端坐起身,看著月貴妃把朱驪給摒到一旁,與幾名隨身宮女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好像她才是坤寧宮的正主兒。
 
  「皇后娘娘。」月妃喚了聲,卻沒有行福身參見的禮數。
 
  對於她的無禮,容雍雅早已經習以為常,她一直知道月貴妃對自己的不滿,也一向都沒有隱瞞那份嫌惡的情緒,尤其後宮的妃子們定期來向她問安時,雖然隱在眾妃嬪之間,便她那股子不滿的心情,仍舊像惡臭般散發出來,說真的,她很不喜歡。
 
  「本宮在等著。」她揚起一抹氣定神閒的微笑,對著月妃說道。
 
  「月兒不懂娘娘的意思。」
 
  「本宮在等著你行禮參見,我不記得自己有允許你可以省了這個禮數,畢竟我尊你卑,而咱們的交情也不是太好。」
 
  聞言,月妃臉色瞬間青紅不定,她一向就最不喜歡自己與皇后之間的身份殊異,尤其是從她自個兒的嘴裡說出來,更是令人覺得刺耳。
 
  「既然是私底下,那繁文褥節自然可以免了吧!要不,就教人覺得皇后娘娘太小器了!」月妃說。
 
  「小器?」容雍雅輕笑了起來,嬌羞的臉容如花兒般綻放,「你這話說差了,本宮是個小器的人,你不知道已經被責罰過多少次了!月妃,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在背地裡做的那些事,要真追究起來,就不知道你有幾條命可以供本宮懲治發落了!」
 
  在一旁的朱驪瞧見了主子難得的嚴厲態度,心裡大聲叫好,這月貴妃確實囂張太久了,而且,她蠢到挑主子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挑釁,簡直就是自投羅網的獵物,等著被宰割了。
 
  「娘娘饒命!」月貴妃沒有預警地咚的一聲跪了下來,豆大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雖然娘娘說與月兒交情不好,但是在月兒心裡,可是真的把娘娘當成了親妹妹,所以當娘娘不在宮裡時,才會替您操辦後宮裡的雜事,就是希望娘娘可以省了操心。」
 
  看著對方唱作俱佳,容雍雅心裡覺得好笑,看見她可以輕易地掉下眼淚,不由得想到當年在綠竹行館當差的穎兒,也一樣很容易就流下淚水,她這會兒才知道不正常的是自己,就算心裡已經悶得難受了,也不想在人前掉下半滴淚水,總以為被看見了眼淚,就等於是懦弱。
 
  「月兒今天來見娘娘,也是為了要安慰娘娘,要娘娘寬心,抱的可都是一片赤忱,請娘娘明鑒啊!」
 
  「我做什麼需要你的安慰?」
 
  「近來娘娘的親人都沒有進宮,只怕是還沒人告訴你吧!您的娘家出大事了!眼下朝廷眾臣議論紛紛。」月妃一面說著,一邊抬眸偷看她的反應,「我還聽說,陛下表面上沒動聲色,可是私底下他曾經對近臣透露,要罰容家不難,是娘娘您讓他為難了!」
 
  「為難?你以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容雍雅依舊是一臉微笑,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月兒不知道。」月妃用力搖頭,「我想……皇上是重情之人,念在夫妻之情上,他總不至於要廢了娘娘吧!月兒以為,是不是娘娘自個兒知道進退,就不要再讓皇上感到為難了?」
 
  哼,話說得那麼好聽,狐狸尾巴還是終於露出來了。
 
  「要我知道進退,也要皇上自己來勸說,還輪不到你來開口。」容雍雅眸光突地一沉,揚了揚手,「你告退吧!朱驪,送客。」
 
  「娘娘保重,月兒這就告辭了。」
 
  見容雍雅臉色變得蒼白,月妃露出滿意的微笑,知道自個兒的話還是動搖到她了,無論用什麼方法,她的目的都已經達成,月貴妃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領著下人離開,在她的臉上看不到絲毫遺憾難過的表情。
 
  聽見離去的腳步聲出了門口,容雍雅終於忍不住鬆懈下來,她躺回軟枕上,沉沉地閉上美眸。
 
  她心裡覺得好笑,如果月貴妃以為那些話可以刺激到她,那就太傻了!
 
  比起咋兒個舒治所說的殘忍話語,剛才她那幾句話就像是被蚊蟲叮上,只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再多也沒有了。
 
  「娘娘,龍飛和杜二虎兩位大人在門外要求見娘娘。」朱驪回到主子身邊,嗓音不疾不徐地稟報道。
 
  她與主子從小一起長大,比起主從之間的關係,更相似於姐妹,與龍飛和杜二虎一樣,從小都是沒爹娘的孤獨,是容家給了他們棲身之所,在鐵血黑騎的大軍之中,多的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在他們的心裡都很清楚,哪天只要容家的主子說句話,要他們掏心掏肺,把命都給丟了,他們都會豪不遲疑。
 
  「讓他們進來吧!」容雍雅轉眸輕淡地說道。
 
  「是。」
 
  看著朱驪轉身出去的背影,她的唇畔泛起一絲苦笑,龍虎二人可以進宮,代表舒治已經撤銷了禁見的旨意。
 
  這究竟是信任?抑或者是試探呢?
 
  「娘娘。」龍飛與杜二虎進門,不約而同地拱手喚道。
 
  「嗯。」她淡然頷首,揚手賜座,「好些日子沒見你們了,才不過幾日光景,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懷念感。」
 
  「娘娘……」杜二虎搶先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的話。」她伸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半斂的眸光閃過一絲深沉,「關於那件事,將領們是如何說法?」
 
  龍飛按住了個性衝動的兄弟,沉靜地開口,「他們說,要是皇上真的要藉此機會除掉容家,他們將不惜一反,現在,就只等娘娘開口說句話。」
 
  聞言,她心裡有一瞬間的震撼與怔愣,但隨即覺得好笑,她在訝異什麼呢?對於這個結果,她應該早就猜想得到。
 
  她輕歎了口氣,泛起苦笑,「這確實是一個把咱們容家往死裡打的好機會,我相信很多朝臣們一定明白這一點,而也知道這種機會可一不可再,他們絕對不會坐視皇上就此善罷干休,要辦只是遲早的事情。」
 
  「那娘娘以為……皇上真的會辦嗎?」龍飛遲疑地問。
 
  她轉眸看著緊盯住自己的三雙眼睛,每個人都在期盼她的答案,過了好半響,她只是抿著苦笑,搖搖頭,「我不是他,我不知道。」
 
  其實,她是知道的,對於半數眼紅不已的朝臣們,這件事情是痛宰他們容家的機會,而對於一直忌憚鐵血黑騎的舒治,這也是一個可以處置他們的好機會,他又豈會放過呢?
 
  原本,她以為是舒治太過猜疑,才會一直防著容家與黑騎大軍,但是,就在剛才聽到龍飛說將領們竟不惜一反時,她才知道他確實應該提防,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黑騎是容家的黑騎,不屬於朝廷,也不屬於他這個君王。
 
  所以,他在等待吧!等待他們真的造反了,正好名正言順可以剪除這個心頭大患。
 
  「我爺爺呢?他怎麼說法?」
 
  「老爺子已經數日沒踏出房門半步,誰也得不到他的口訊。」龍飛說。
 
  聽完,她約莫也知道老人家的意思與她相同,不能反,就算舒治真的下令要抄他們容家,也絕對不能造反,否則,死的不只是容家人,還有成千上萬無辜的人們,那將會是一椿便生靈塗炭的禍事。
 
  「爺爺不管事,所以現在是由我來做主,你們是這個意思嗎?凡是我說的話,你們一定聽嗎?」
 
  「是!」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好,那你們就回去等我的消息,記住,在得到我的口信之前,你們誰也不准輕舉妄動,違者以軍紀嚴懲不貸,知道嗎?」
 
  「末將明白!」
 
  「還有,接下來這件事,你們都要牢牢記住,替我回去告訴所有人。」
 
  「娘娘請吩咐。」
 
  「今後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許埋怨皇上。」
 
  「娘娘……?!」
 
  「要反也好,不反也好,總之,這次是大哥不對,是咱們落人口實了,所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她輕沉的嗓音就像是雪花般輕輕地飄歇而落,久久,殿中一片寂靜,驀地,龍飛二人跪地拱手,杜二虎大聲順道:「是!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咱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是死,咱們也絕對不怨!」
 
  「嗯。」她輕揚起微笑,揚要他們起身,「都退下吧!我累了,想歇會,或許好好睡一覺,最好是天亮了,什麼事情也都沒了。」
 
  說完,她閉上雙眼假寐,耳邊聽著朱驪送他們離去的聲音,在她的心裡不如表面上平靜,有一種覺悟伴著輕悄地滑上她心間。
 
  無論如何,她知道絕對不能反,原因不同於爺爺顧及天下蒼生的憂慮,她所懷的是私心。
 
  如果,時間再推回個幾年,她還不識舒治時,或許,決定就不一樣了!
 
  但是,她也知道要阻止這把燎原之火,就要有人祭出鮮血,否則,那些如狼虎般等著將容家給啃得屍骨無存的人們,是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
 
  寂靜的深宮之中,剛敲過了寅時三刻的梆子。
 
  明明是已經接近破曉的時刻,但殿外的天色卻還比子夜更暗深沉,空氣之中,飄散著一絲寒涼,隨著越接近破曉時刻,水氣的味道就越重。
 
  舒治坐在禦案前,面前擱著奏章,他斂眸注視著章本,一頁翻過一頁,表情看起來認真,心思卻有些渙散。
 
  他想到昨兒個那群聯名參見的大臣,簡直就像是串通好似的,每個人都來向他數落容家這些年來功高震主,絲毫沒將帝王擺在眼底的罪證。
 
  「皇上……」田公公趣近低喚。
 
  「退下。」他沒好氣地說道。
 
  奴才們不知道來向他提醒過幾次,請他在上朝之前好歹都歇會兒,但他總是恍若未聞,置之不理。
 
  明明已經是深夜了,他卻全無一絲睡意,心裡懸著、擱著的,一直都是同一件事兒,覺得他心頭快要喘不過氣。
 
  他心裡很清楚,稍後在朝堂之上,大臣們絕對會提及容家的處置問題,在他的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但終究還是必須要面對。
 
  雅兒,他的雅兒啊!
 
  他究竟應該拿她如何是好呢?
 
  身為一個帝王,他知道眼前就是下手除去心頭大患的好機會,但是身為她的男人,他最不願意做的就是惹她傷心。
 
  驀地,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嚷叫聲。
 
  「走水了!坤寧宮走水了!」
 
  聞言,他整個人就像是被震撼般,腦袋裡一片空白,沒有多想地飛奔而出,田公公領著一群奴才們追隨在他的身後。
 
  他趕到坤寧宮前,看見火光就像大黑蛇吐紅信般,不斷地往黑暗的天空張揚,滾滾的濃煙遮蔽了星月,讓天地之間,只剩下那團不斷吞噬宮殿的大火在發亮著。
 
  「不會的!雅兒!」他箭步上前就要衝進火裡,卻被田公公隨後直到,領著一群人將他給拉住。
 
  「皇上!」田公公驚叫,「皇上不要衝動啊!」
 
  「放開朕!雅兒,她在哪裡?朕要去找她!」他狂怒地吼叫,但是左邊才揮走了一個制絆,右邊又多了一個,到了最後,他簡直就是被一群宮人及護衛們像團粽子般給包圍住。
 
  這時,田公公眼尖看見一旁站著幾名在坤寧宮裡當差的宮女,他連忙命人將她們拉過來,質問道:「皇后娘娘人呢?她沒有逃出來嗎?」
 
  「回皇上……回總管,奴才們沒見到娘娘出來,今天稍晚,娘娘說只要朱驪姑姑留下陪她,要我們都先退出殿外,接下來……奴才就聽見走水了!」其中一名宮女口齒比較伶俐,但饒是如此,她的臉色都是慘白的。
 
  「不會的……不會的……」舒治喃喃自語,像是在安慰著自己,「她不可能出來,她的武功了得,絕對不會逃不出來。」
 
  「娘娘……」剛剛說話的宮婢怯怯地開口,「娘娘從昨兒個就玉體不適,今兒個一整天,幾乎沒下過榻……」
 
  「你住口!」舒治狂吼,嚇得一干奴才個個臉色慘白,而說話的宮女也嚇得當場跪下,抖得宛如秋天將落的枯萎葉片。
 
  就在這時,月貴妃領著婢女走過來回穿梭取水著火的護衛之間,來到他們的面前,在她的臉上有著近似倉皇的驚嚇,一來到舒治面前,沒預警地跪了下來,頓時淚眼婆娑。
 
  「皇上,請皇上饒恕臣妾!」
 
  「你這是在做什麼?」舒治迷細眼眸,語氣透出不耐,「退下!」
 
  「臣妾是來向皇上請罪的,因為臣妾一聽到坤寧宮走水,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定是自殺的,所以特地前來請罪!」
 
  舒治瞪著月貴妃,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冷不防地衝上前捉住她的手,」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對雅兒做了什麼?」
 
  「今天下午臣妾去見過皇后娘娘,不小心提及了容家的事,我聽說皇上對此感到為難,不小心就說溜口了,臣妾有看見,娘娘聽了之後臉色大變,請皇上明察,臣妾不是故意的!」說完,她哭倒在地。
 
  舒治放開手,後退了兩步,像是在看著一場鬧劇般,臉上露出了慘淡的苦笑,緩緩地搖頭,「不會的,她不是一個懦弱怕事的人,朕的雅兒比誰才勇敢,她絕對不會選擇用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等著吧!她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朕在等著,等著她走出來,她會的。」
 
  說完,他轉過眸光,定定地看著不斷吐信的火光,似乎在等待著隨時都會必生的奇跡。
 
  但是沒有。
 
  奇跡沒有發生,下一瞬間,坤寧殿頂禁不住烈火的灼燒,轟然的癱塌了下來,田公公來到主子身旁,歉聲地說道:「皇上,沒法子再讓人進去了,進去搜救的護衛們死傷無數,能逃出來出來的人都說,裡頭的濃煙太大,沒瞧見皇后娘娘在呼救,說不準已經……」
 
  「不會的,她不會死,除非讓朕見到她的屍首,否則,誰也休想讓朕相信她已經死了。」舒治的聲音沉定,仍舊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等到守衛與宮人們聯手將火信全滅了,天也濛濛亮了,清晨的霧氣之中,摻雜著一股刺鼻的濃煙氣味,大半邊的天空都仍舊為濃煙所遮蓋。
 
  終於,禦林軍們得以進入幾乎被燒成廢虛的坤寧宮空,抬出了兩具體型比較小,明顯是女子的焦黑屍體。
 
  「把蓋布掀開。」
 
  「皇上……」田公公臉色為難,「皇上還是不要看了,皇后娘娘的樣子……已經變了。」
 
  「朕說掀開!」在他的堅持之下,田公公終於讓人把布掀開,舒治走到兩具女子屍體之間,他看見其中一名女子胸口佩戴著被燒黑的麒麟玉珮,上頭紅色的天蠶絲就算經過烈火的燒灼,卻仍舊嶄新如故。
 
  雅兒。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喊出她的名字,因為他完全不能思考,驀地,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喉頭,隨著他猛咳而出的,是一口紅色的鮮血。
 
  「皇上!」田公公大喊。
 
  就在這時,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滴,滴落在他的眼皮上,接著又是一顆豆大的雨滴落,霎時間下起了傾盆大雨,將他淌落唇邊的血絲給洗落,染紅了他胸前的整片衣衫,像極了他悲傷的鮮血從他的心口滲染了出來。
 
  「雅兒。」
 
  他似乎真的喊出來了,在他的意識陷入黑暗之前,他喊出了她的名字,簡單的兩個字,像一把利刃般,又一次割剜過他已經鮮血淋漓的心口……
 
 
第八章
 
  風呼呼,宛如鬼哭神嚎。
 
  從那一天起,一連下了幾天雨,最後雨轉成了雪,一直到現在,仍舊斷斷續續地飄落,天地之間,一片茫茫無垠的雪白。
 
  靈堂裡,招魂的白幡隨著捲進殿裡的冷風飄揚,像極了死不瞑目的幽魂,一縷縷,在這大殿之中留戀不去,讓原本肅然的殿堂憑添了幾分陰慘的氛圍。
 
  舒治摒退了左右,一個人獨自走進佈置好的靈堂裡,深沉的眸光注視著停在殿中央的靈柩上,好半晌一動也不動。
 
  「你知道朕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嗎?」他轉頭回眸,問向守在門邊的田公公,低沉的嗓音有些飄忽。
 
  「回皇上,奴才惶恐,奴才不知道。」
 
  「朕在想自己的殘忍,這幾天,朕一直都在想,想自己對她的無情,朕知道,自己是逼死她的兇手,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一次,從一開始,朕就會放開她,絕對……絕對不讓她進宮,或許,她仍然可以好好活著。」
 
  「皇上,請您節哀順變,娘娘是被火給燒死的,與皇上無關。」
 
  「與朕無關嗎?」舒治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淺淺冷冷的,彷彿在嘲諷著田公公護主心切的迂腐。
 
  他直視著堂前的牌位,遙想起她絕美的嬌容,心裡的酸楚一陣陣地,陪伴著心痛不斷地絞著他的胸口。
 
  對不起。
 
  雅兒,對不起。
 
  在他的心裡有千萬個道歉,卻再也不能對她說。
 
  他想為自己對她的自私道歉,因為,自始至終,他就不曾在乎過她的感受,曾經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不曾讓他打退堂鼓,因為他的心裡早就決定了非得到她不可!
 
  他口口聲聲說愛她,一股腦兒地將自己的愛強加諸在她身上,逼著她接受,可是,他卻不曾真正地關心過她,不懂她的心情,也從來不曾有過為了保護她不顧一切的念頭與決心。
 
  可是她有!他知道她有!
 
  其實,他心裡是明白的,而正因為明白這一點,令他感到更加心痛。
 
  「皇上?」田公公不確定地叫喚,看著主子悲切的神情,擔心他再度憂氣焦心,損傷龍體,又要吐血了。
 
  舒治恍若未聞,出了神似的直視前方。
 
  對於黑騎幾名統帥為了保護主子,不惜造反一事,他並不是沒有聽說,只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他想看她如何決定。
 
  他知道她不會起兵叛變,就算她能夠,也絕對不會。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因為她對他的付出,遠比他料想中更多,更加的義無反顧,足以到了令他汗顏的地步。
 
  因為不想反他,所以她必須死,唯有如此,才能夠阻止她的將士們發動策反的戰亂,唯有她一死,才能平息這一切騷亂。
 
  唯有她死去,才不會叫他再為難。
 
  「昨兒個,朕召見過你爺爺了。」他對著牌位悠然低語,「還沒等朕開口,他就主動提出要辭官,他說,從今以後,容家人再也不思仕進,就只要過著平靜的日子,那天,聽見你的死訊,他就知道了,第一時間就派人去通傳鐵血騎各級將領,說著就是你要發給他們的信兒,就算是一死,也絕對不會對朝廷造反,他說,你的話大夥兒都聽見了,也聽話了,謝謝你,皇后,你的睿智聰明免去了蒼生百姓的一場大災難。」
 
  他話聲歇落,再度降臨的寂靜窒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剛才所說的話,是身為一個帝王的朕應該要給你的交代,現在,是你的男人想問你,雅兒,我想問你,怎麼忍得下心呢?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以什麼心情死去的?你可知道我這些日子吃睡不下,總還盼著哪一刻你又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勾起一抹苦笑,似乎在嘲諷自己的異想天開。
 
  「對不起,我應該要保護你的……對不起。」說完,他又佇立片刻,歎息了聲,接著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在他的身後,雪白的招魂幡像是從地府歸來的陰魂不停的飄蕩,呼呼的風聲與其像是訴說,倒不如說是低泣,一聲聲,哭的人揪心斷腸。
 
  時光匆走,轉眼間又是三個春秋過去。
 
  那一夜坤寧宮大火燒死了美麗的容皇后,這個消息令天下人位置震驚不已,但是,當歲月慢慢地流逝,人們的記憶也漸漸地淡忘了。
 
  偶爾,還是有人談及容皇后,但是,不再是充滿對她的美麗與幸福所感到的羨慕,而是惋惜與憐憫,說她紅顏薄命,說老天爺其實也是公平的,沒將天底下最好的福氣全給了她。
 
  人們也同樣會在茶餘飯後談到容家,曾經是如此顯赫的世家,卻在一夕之間失去了依仗,現在也不過就是一戶普通的民家,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驍勇善戰,都成了過往雲煙。
 
  有人聽說,辭官之後的容鎮東仍舊帶著妻子與家僕住在京城的某條小胡同裡,因為行事低調,所以沒有人能夠加以證實這個傳聞。
 
  熱鬧的街市上,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一名已經年過六十的老者帶著約莫二十出頭歲的小夥計,他們一前一後,採買著蔬果魚肉,看老者的模樣,儼然竟是當年容府裡的屠總管。
 
  在容府沒落之後,他仍舊追隨著老主子,多年來不離不棄,肅然過不了當年的優渥生活,但是凡事勤儉些,日子總是還過得下去。
 
  「總管,只要買這些就夠了嗎?」小夥計跟在圖總管身後,說起來他的年紀也不小了,當年事容老爺好心花錢從缺盤纏回家鄉的爹娘手裡買下了他,還說如果哪日改變心意,隨時可以來把自個兒的孩子要回去。
 
  不過,一如他對爹娘多年來的瞭解,他們能拋得了他這個燙手山芋,怎麼可能還回來自找麻煩呢?所以,比起自己的爹娘,他把容家人視為更親的親人,就算是哪天真是沒了吃喝,他也決計不會捨棄容家的主子。
 
  「夠了,最後再買隻雞回去燉湯給老爺補身子,還要順道去藥鋪去取老爺的藥包,等著兩樣東西都拿全了,咱們就早點回去吧!」
 
  「嗯。」小夥計明白點頭,這三年來,他們容家上上下下都是深居簡出,除非必要,否則不在外面逗留太久。
 
  就在他提起了菜籃子,舉步要跟上屠總管的腳步時,冷不防地一頭撞上他瘦削的背部,他摸摸撞痛的臉鼻,不解的抬頭,「總管……」
 
  「小姐……三小姐!」屠總管一雙原本已經昏沉的老眼頓時變得燦亮,他像是著了魔似的,一股腦地往前跑,在人群之中跌跌撞撞。
 
  「三小姐,等等奴才,你慢著點,你等等奴才啊!」屠總管嘴裡不停喊著,激動得嗓音發顫,那個一閃而過的美麗臉蛋是他的三小姐沒錯!還有,跟在她身旁的人是朱驪,那丫頭他雖然沒見過幾次,但模樣總還是記得。
 
  「總管!」小夥計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快步地追著,一老一少在人群之間穿梭,終至在人潮之中消沒不見……
 
  「是三小姐,老爺,一定是三小姐沒錯!」
 
  屠總管激動地聲音在小廳裡迥響不絕,而包括容鎮東在內的所有人都被他所說的話震驚了,好半晌沒人搭腔。
 
  在屠總管的老臉上同時有著遺憾與自責,因為無論他追得再累,終於還是在轉角處失去了三小姐的蹤影。
 
  「你確定自己個兒沒看走了眼?」容鎮東過了久久才開口,原本已經如灰燼般沉寂的心情再度激揚了起來。
 
  「確定,奴才以自己個兒的性命擔保,那個姑娘一定是三小姐,她是清瘦了些,穿的衣衫也是極普通,但是奴才一定不會看錯,那位姑娘一定是咱們家的三小姐,一定是她!」
 
  容老婦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捉住相公的手喊道:「是小三兒,老爺,是小三兒啊!」
 
  「我知道,我知道。」容鎮東迭聲地應道,拍拍妻子的手,眼眶不由得微微地發熱,「我聽見了,她還活著,咱們的小三兒還活著。」
 
  曾經在官場上縱橫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的他,竟然在聽見疼愛的孫女尚存人間時,不由自主地輕顫了起來,滿心的愉悅讓他在說話的時候,喉頭竟有一絲哽咽。
 
  「老爺,要告訴皇上嗎?要告訴皇上說咱們小三兒……」
 
  「不!絕對不能讓皇上知道!」容鎮東口氣斷然,沒有絲毫的遲疑,「如果,老屠看見的人真是咱們的小三兒,那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
 
  「老爺是怕……」
 
  「夠了,為了皇上,咱們的小三兒已經死過一次了,已經足夠了。」容鎮東沉沉地歎了口氣,忍不住眼角泛著淚光,「我已經老了,就算再活著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如果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咱們小三兒一面,就已經心願足矣,死可瞑目了。」
 
  聽完他的話,在場的各位不約而同地緘默了,其實,他們的心裡都很清楚,容鎮東這幾年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每回大夫過來診治之後,總是對他們說別問還有多少日子,能多活一日,都是老天爺善心給的。
 
  這時,容鎮東也猜到眾人心裡的憂愁,不由得輕歎了口氣,眼角泛著淚光,喃喃自語道:「小三兒,爺爺多想見你啊!你可知道,這些年來,爺爺每一日不想你啊!」
 
  秋高氣爽,天蒼野茫,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草原上,馬蹄聲響,男人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豪壯的氣勢將獵物們嚇得膽戰心驚,拔腿飛逃。
 
  又是一年一度的秋狩,為了在帝王面前爭得良好的印象,武將們無不是是出渾身解數,想要爭一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
 
  自從在朝廷興盛了近百年的容家在一夕之間失了勢,鐵血黑騎的名號雖然仍在,形同拔了牙的老虎,就算是再驍勇都已經沒有多大的威脅。
 
  但是他們誰也沒敢輕易言退,舒治知道他們的心思,這些人就像是失去了首領的孤狼一般,獨來獨往,而他們仍舊在等待著敬愛的首領回來,率領他們再戰雄風。
 
  大臣們都知道這群孤狼仍然具有實力,三年消沉的歲月並不足以令他們失去咬斷敵人喉嚨的利牙,他們依然強悍,依然令人忌憚,但是失去了皇帝的寵信,被取而代之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舒治收緊手裡的韁繩,勒住了奔馳的座馬,停在高丘之上,斂眸俯瞰著一望無際的原野,看著遠方逐獵的隊伍揚起了滾滾的沙塵。
 
  他勾起唇角,揚起了一抹冷笑,彷彿一個置身事外的閒人,笑看在那滾滾沙塵之中鬥得你死我活的人們。
 
  在他的心裡有著不解,以及一絲迷惑,他不懂這些人究竟在爭些什麼,這三年來,像這樣的場景唸唸上演,讓他幾乎都快感到厭煩了。
 
  喬庸說這些人在爭地位,要取代容家在朝廷空出的位置,只要表現得好,一朝蒙帝王恩寵,就如同登上了天梯,要像容家一樣呼風喚雨數十年,絕對不是一件難事。
 
  舒治覺得好笑,要說取代,談何容易?
 
  在這天底下,除非有第二個容雍雅,否則,誰也取代不了容家在他心底最特殊的地位。
 
  但是饒是有第二個容雍雅,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容貌與神韻,以及同樣精湛的身手及武藝,他深知那也不會是自己曾經最心愛的女子。
 
  「皇上,您不狩獵嗎?」喬庸策馬來帶主子身後,開口問道。
 
  聞言,舒治淡淡的回眸,覷了手下一眼,接著他揚起臉龐,看著宛如寶石般的湛藍天空,看著他的海冬青在另一端的天際盤旋飛舞,一會兒飛上,一會兒俯下,卻不似在飛逐獵物。
 
  他瞇細眼眸,有片刻深思,隨即以手圈口,發出鳴聲喚回海冬青,鷹兒聞主人召喚,並沒有立刻回應,又一次飛俯而落,半晌後,才又出現在天際,飛回主人腕上。
 
  「你是怎麼了?」舒治擰起眉心,側眸又氣又笑地瞅了鷹兒一眼,「玄銀,聽見了召喚不立刻回來,究竟是什麼將你給耽擱了呢?難道就不怕朕責罰嗎?你不要忘了,現在可沒有人能再替你求情了。」
 
  玄銀雙爪蹭動了下,揚頸發出一聲高亢的鳴聲,似乎在抗議主人的威脅,猛禽的傲性讓他吞不下這口氣。
 
  「不服氣嗎?」舒治不以為意,揚起一抹清淺即逝的苦笑,「她不在了,無論我想不想要接受,都不能改變這個殘酷的事實。」
 
  鷹兒再度亢喊了幾聲,似乎不想要同意主人的這個說法。
 
  見馴鷹異乎尋常的躁動,舒治微擰起眉心,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氣氛,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穿過疾風,從他的頰畔飛逝而過。
 
  「來人,有刺客,快點護駕!」喬庸警覺大喊,隨著喊聲歇落,隨行的護衛立刻回防,在主子的身邊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鐵牆。
 
  自始至終,舒治一語不發,他知道敵人沒有致自己於死的殺意,因為那支箭只要再近半寸,就能夠射中他,那不是失誤,他知道那不是。
 
  就在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之中,忽然想起了緩跺的馬蹄聲,一人一騎踩著最從容的步伐從樹林後走出來。
 
  比起高大的馬匹,騎士的身形顯得嬌小,可以看得出來是一個體態纖細婀娜的女子,但是當人們看見她的臉容,都不約而同地一愣。
 
  或者應該說人們看見的並非是她的真面目,她戴著一張極可怕的面具,小眼扁鼻,一道長長的血痕從額心畫到下巴,幾乎把臉剖成了兩半,活脫脫的就是極嚇人的夜叉。
 
  舒治也愣了,但是不同於眾人的驚嚇,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不自覺地伸出了手,「雅兒……」
 
  「皇上?」喬庸不解地輕喚了聲,不解為什麼主子會喚出皇后的閨名。
 
  就在這時,戴著面具的騎士忽然調過馬首,策馬狂奔離去。
 
  「攔住她!不許傷她,誰也不許傷著她!」舒治伸出長臂指著她的背影,想也不想的大喊。
 
  「遵命!」
 
  喬庸率先飛騎而出,領著一群手下追上遠逃的馬匹,在他們的身後揚起了漫天的草屑煙塵,轟隆的馬蹄聲如雷般在草原上響徹不絕……
 
  一刻也閒不住。
 
  已經好些年了,舒治不曾如此躁動不安過,在他的心裡彷彿有把火在燙著,燒得他心口熱騰,就快要喘不過氣。
 
  一直到了子夜時分,皇帳裡依舊是燈火通明,舒治來回踱著方步,總是一次又一次不自覺地往帳外探看,就希望下一刻他派出去找人的手下就會回來,給他帶來好消息。
 
  是她嗎?會是她嗎?
 
  那張夜叉面具會是一個巧合嗎?
 
  驀然,他停住腳步,閉上眼眸,深沉地歎出一聲喟息。
 
  直至此時此刻,他才驚然的發覺,原來,這三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情思被壓抑了,這三年來,他沒有一時一刻,曾經停止過思念。
 
  他勾起唇角,揚起一抹苦笑,看起來比哭泣更教人覺得悲傷。
 
  今天,他取笑不願接受事實的玄銀,其實,最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雅兒,他的雅兒,他的皇后。
 
  在一旁伺候的田公公終於按耐不住擔憂的心情,上前說道:「皇上,您就行行好,好歹也吃些東西吧!都幾個時辰了,從獵場回來之後,您就粒米未進,滴水不沾,奴才擔心您的龍體啊!」
 
  「朕吃不下,把膳食都撤下去,朕不吃。」
 
  「可是……」
 
  「撤下!」他閉上眼眸,沉沉地低吼了聲。
 
  「是。」田公公雖有滿腹無奈,也只能聽主子的話去做。
 
  這時,帳外傳來了人聲,隨即就傳喬庸回營求見,舒治迫不及待地宣見,一見到喬庸,立刻就急忙地問道:「如何,找到了嗎?」
 
  「回皇上,喬庸帶著手下找遍了整個草原,問遍了百里之內的民家獵戶,就是沒有人見過戴著夜叉面具的騎馬女子,請皇上恕罪。」
 
  一瞬間,舒治感覺到自己的身軀以及心口都為之一涼。
 
  沒找著。
 
  沒找著她。
 
  好半晌,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頭更塞著,胸口從熱燙到冰涼,最後狠狠地發痛起來。
 
  「退下。」他幽沉地從齒縫間迸出兩個字。
 
  「皇上……?!」喬庸被主子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給駭住了。
 
  「退下,不要讓朕說第三遍。」舒治緩緩轉眸,盯住喬庸驚疑不定的臉,一瞬間暗淡的眸光透出了幾近陰沉地詭色。
 
  「是,喬庸告退!」說完,他悄聲地退出帳外。
 
  「你們也都全部退下,朕要一個人靜靜。」舒治對田公公等人下了命令,說完,還不等人都出去,就走回長塌旁,往榻上一倒,閉上雙眸,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水汽氤氳,在火燭的映視之下,透著朦朧的薄紅色。
 
  寂靜的室內只剩下從龍首吐出的流水聲,舒治半臥在池裡的靠躺上,只有半個結實的胸膛露出水面,他讓奴才們全數退下,只想一個人安靜。
 
  從獵場回京的途中,他忽然下令繞道到龍泉行宮,位置就在龍泉山下,傳說幾千年前,有人在這裡見過飛龍,後來飛龍沉潛入地,從此之後,這裡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溫潤泉水。
 
  因為這裡的溫泉水質極好,以往每年他總是會聽從太醫的建議,不定期的就會來這裡泡泡泉水,以使血氣活絡,讓身體變得更加健康。
 
  他與雅兒剛成親的頭一個月,他們也幾乎都是在龍泉宮裡度過,因為這裡不只是泉水溫潤養顏,就連四周的風光都極美好,但說實話,當時他們的眼底只有彼此,再美的風景對他們都只是無用的陪襯。
 
  他該忘記的,可是他忘不掉。
 
  那天,他召見幾位皇子,一方面關心他們進來的狀況,一方面測試他們學習的程度,他才發現最年幼的一歲皇子已經在學步了。
 
  一思及此,他的心便痛苦不已。
 
  因為當年那場大火燒死的,不只是他最愛的女人,還有他期待已久的子嗣,如果那孩子能夠被生下來,現在都已經快三歲了。
 
  他不能接受,是的,他不想接受。
 
  在那場大火之後,他曾經有好一段日子也不成眠,尤其到了最黑暗的夜晚,他心裡的期待就更深了。
 
  他在等著她的出現,無論回到他面前的是活生生的讓你亦或者是冥府的鬼魂,他都不在乎,在他的心裡只有著想再見她一面的渴望。
 
  他希望她並沒有死去,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他總是想著,只要她仍活著,就一定會來到他身邊,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但隨著一日日過去,希望換成了絕望,終於,在一天的夜晚,他終於合上眼睡著了,那一晚,他做了一個極心痛的夢,夢見了當年初見她的那一個午後,才知道她那怒然嬌嗔的模樣在心裡記得好牢。
 
  「今日何日兮,搴舟中流……」
 
  女子嬌柔的吟聲在寂靜的空氣之中輕輕地迥蕩著,舒治霎時睜開眼眸,看見了一縷纖細的身影映在屏風之後。
 
  「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隨著一字字的吟念,女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走到了水池邊,停住了腳步,在她的身上穿著宮女的衣衫,於眾不同的是她的臉上戴著醜惡的夜叉面具。
 
  舒治不敢置信,眸光直視著女子的面具不放,他一掌按住了水池的底面,只要女子有一點輕舉妄動,他可以隨時一躍而起阻止她。
 
  「是你嗎?雅兒,是你回來了嗎?」
 
  他話聲一落,室內再度回復了寂靜,只剩下泉水流淌的淙淙聲橫亙在他們之間,沉默彷彿隨著熱氣不斷在發脹著,就快要令人感到窒息。
 
  「是,是我,我回來了。」容雍雅柔軟的嗓音從面具之後傳來,悶悶的,在抑揚之際有片刻頓滯,像是忍住了哽咽,卻還是難忍心痛一般的微窒,「我從陰曹地府回到陽世,要向皇上索命來了。」
 
  「過來,讓朕細看看你。」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勾起欣然的微笑,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似乎害怕她再度從面前消失。
 
  「你不怕嗎?不怕我是一縷要向你索命的冤魂嗎?」容雍雅解開後腦勺的繫繩,動作緩慢地脫下面具,在他的面前露出清麗的嬌顏。
 
  「是人也好,是鬼也罷,朕不怕。」他緩緩搖頭,再見到她絕美的面容,黑眸綻出最溫柔的笑意,「朕只怕這是夢,夢醒了你便要消失,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朕總是盼你入夢來,可是夜復一夜,朕總是盼不到你入夢。」
 
  夜復一夜的等待,夜復一夜的失望,沉重得教他快要承受不起。
 
  再次見到心愛男人的臉龐,容雍雅的心情也是激動的,原本,是今生今世不想再見他的,天曉得當她做下決定時,心有多痛!
 
  「這些年,我仍活的好好的,你自然是夢不見我,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夢見我們的孩子,這些年來,我常常夢見他,是個模樣很好看的男娃兒。」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緩慢,在提及孩子時,眼眶終究不自禁地泛紅。
 
  「孩子沒了,是嗎?」這句不是疑問,僅是淡淡的喃語。
 
  其實,他的心裡並不意外,在大火之後,他曾讓田總管質問過在坤寧宮當差的工人婢女們,他們不約而同都說那兩日,皇后的身子不適,其中一名宮女曾說她親耳聽見皇后對朱驪姑姑說,她不驚動太醫院,不想在這要緊的關頭教皇上以為她是存心裝病,要挾他順著她的意思。
 
  「是朕疏忽了。」說著,他昂起眸,眸底盛滿了憐惜的歉意,「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話落,久久的沉寂,他們相視著彼此,在對方的眼眸裡都看見了遺憾與哀傷,不必訴諸言語,就已經是直接而明白。
 
  「我想把話先說明瞭,皇上,我不是為你而回來的,在我的心裡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她輕輕地訴說著,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失落的心痛,但她視而不見,繼續說下去,「半年前,我終於將大哥從敵國救回來了,他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經過好一段時日的調養,他終於能開口說話,他說,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背叛皇上,不會背叛中原,我相信他,所以我回來要向皇上為大哥公道,替大哥及我們容家徹徹底底討個公道。」
 
  「如果朕不允呢?」他的語氣輕沉緩慢。
 
  聞言,她抿著嫩唇,直視著他不語。
 
  舒治忍住了內心的激動與渴望,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這些年來,朝廷之中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很微妙的制衡,對於朕來說,這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讓你從中破壞,不知道又要花多少力氣收拾。」
 
  「今天我回來告訴你,是想讓你知道,沒想過要你幫忙,我自然會有我的辦法,告辭了。」說完,她踅足就要離去,卻在下一瞬間被他的大掌擒住了腳踝,接著是纖腰被扣住,整個人被拉進溫暖的池水裡,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放開我!」她的雙手抵住他赤裸的胸膛,不知道是因為泉水的溫暖,還是因為被他赤裸的壯軀給摟住,她的臉兒漲的通紅。
 
  「朕只是在告訴你一個事實,又沒有直接拒絕幫你。」他牢牢地抱住她,將她按制在池邊,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輕震著。
 
  「你放開我!」
 
  她不想與他用這樣的姿勢說話,尤其他還在一絲不掛的情況之下,如此親暱的接近簡直就是曖昧到了極點。
 
  「你又在懊惱了是不?你在想若非身為女子,內力也不至於如此之弱,就連朕都贏不了,是嗎?」
 
  「是,一個堂堂的大男人以蠻力欺負弱女子,知不知羞?!」
 
  「不,你從來不是一個弱女子,但你總是對朕心軟,現在,殺了朕,唯有如此,你才能夠阻止。」他吻下了她的唇,立刻就被她給逃開。
 
  「你這男人好仗勢欺人,要是我能殺得了你,當年還需死,啊?」光只是說這個事實,就已經足夠教她心痛。
 
  「是,朕就是仗著你對朕的好,就是吃定了你對朕的心軟。」說完,他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住她,不容許她再有逃掉的機會。
 
  他越吻越深,彷彿恨不得將她給揉進骨子裡,大掌扯脫她在水裡飄動的衣衫,逐漸地,兩人赤裸的肌膚在滑膩的泉水之中相熨著,滑膩的水質讓兩人之間的肌膚相親更加令人心魂悸動。
 
  舒治一掌握住她飽滿的嬌乳收緊長指揉擰著她的腴嫩,當他俯首含住頂端的嫩蕊時,耳畔聽見了她壓抑的呻吟。
 
  不知怎地,她越是想要抗拒他,心裡的感覺就越深刻,感覺像是就在不久之前,才被他給擁抱過,卻又像是已經隔了幾百年,懷念的心情在她的胸口滿漲,幾乎盈溢而出。
 
  「雅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喚她,心裡不會感到疼痛。
 
  聽見他溫柔的喚聲,她的心像是被扯動的琴弦,無法停止悸動,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伸出遲疑的雙手,按住他的後腦勺,讓他的臉埋進她的心口。
 
  「皇上,皇上……」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想過他,而是沒有一日不曾想過他。
 
  溫暖的泉水被他們的動作撩撥,激起一波波浪蕩的水花,就像是他們心裡洶湧的波濤,一旦被勾引起來,就無法在被止息。
 
  或許是因為太想念了,他們緊緊地擁住彼此不放,藉著對方溫暖的軀體,聊慰這些年來心裡的思念。
 
  然而,當他分開她玉白的雙腿,亢挺的昂揚準備挺入她幽軟的深處時,她抽開他箝制的大掌,翻過身就要逃離,可是,就在下一刻被他扣住了纖細的腰肢,另一掌則是按住她纖細的肩膀,一記挺腰,從身後埋入她柔軟的花心裡,深深地埋入,沒有一絲餘下。
 
  她咬住嫩唇,低嚥了聲,他溫暖而充滿的感覺,教她不禁地感到戰慄,她閉上美眸,隨著他一次次的律動而晃浪著身子。
 
  這一刻,泉水的霧氣將他們交疊的身影氳得朦朧,喘息、呻吟,在淙淙的流水聲之中聽起來格外的撩人心魄,一次次的緊密結合,彷彿都在說著他們開不了口的思念,隨著越來越激狂的律動,化成了幾乎要將他們融成一塊兒的火焰,讓他們再也分不清楚彼此,他們是他,也是她,是兩個人,也是唯一。
 
  而對於舒治皇帝一生的功績,歷史上大多都是褒多餘貶,而最教後世百姓驚奇的一件事情,就是在他駕崩之前頒下聖旨,要大臣們到大漠販馬榮家迎皇子回宮繼承帝位,這件事情在當年造成了不小風波。
 
  還有另一兼玄奇的事,被記在野史上,過了數十年仍舊被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
 
  人們都說,不同於自己的父皇是個多情種,舒治皇帝一生寡情冷淡,唯一之愛就是當年被火燒死的容皇后,在她死後,就不曾對任何女子動過情。
 
  然而,就在他駕崩之後,聖柩入陵寢的那一天,在幾位大臣的目送之下,竟有一名容貌美麗貴氣的婦人隨著進入裡頭,在那一天之後,再也無人見她出來,見過的人都說,她穿戴著皇后的朝服,就算青春不再,她含笑的容貌依然美麗貴雅,世間少有女子能夠匹敵。
 
  後來,在數十年後,有一名小史官無意中翻到一頁記載,就登在舒治皇帝載錄的最後一章,有一段話極輕描淡寫的陳述——
 
  是年,舒治皇帝駕崩歸天,容皇后入墓陪寢,自此相隨,帝后二人多年來相互扶持,恩愛至深,生死不離……
 
 
【全書完】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言情小說 季璃
    全站熱搜

    forever_alone7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