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有人告訴過她,說他的性子像火
是會把人傷著,就連自己也不能倖免於難的烈火
對這位難纏卻又權傾天下的主子,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深怕還沒感覺到他的溫暖,會先被他給焚燒殆盡
許是兩人之間真有解不開的緣分,因著一件消息
她「必須」主動向他提出要求,冊封她為他的皇后!
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將面對一場戰役
而她,願意承擔一切風險,只求保全最珍貴的希冀…… 
有人告訴過他,說她的性子淡泊
是心思細膩冷靜,又知進退、守分寸的不忮不求
對這個連母妃都大為讚賞的小宮女,他並沒有往心裡去
畢竟在這皇宮內院,眾人都懂得如何隱藏真性情
許是兩人之間真有解不開的緣分,因著一件意外
他「被迫」實現自己許下的承諾,冊封她為他的皇后!
在同意這樁婚事之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一場戰役

 

而他,將拋下最重視的東西,只求聽見一句話語…

 

 

 

 

楔子
 
 
  新春,繁花盛開,爭相競妍,花兒們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要在這個春天展現最美麗的姿態。
 
  此刻,在皇宮裡的僕役們比採蜜的蜜蜂與蝴蝶更加忙碌,因為皇帝在禦花園裡舉辦家宴,今天的主角兒可是即將被冊立為太子的雍綸皇子,是未來皇宮的新主子,他們當然不敢有半點怠慢。
 
  這時,一名模樣白淨的女娃兒站在花園的牆外,透過窗花看著帝族家宴的情況,她才剛進宮兩個月,剛被佟妃給收到鳳殷齋當小婢,因為還不懂宮裡的規矩,所以負責教導她的瑞香姑姑叮嚀她不許亂跑,乖乖的不要礙手礙腳。
 
  她名叫梅宛如,今年才十歲,身子骨比同年紀的女孩瘦小,纖致的眼眉和臉蛋雖然只稱得上是清秀,但是再加上她如玉般白皙的肌膚,卻讓人有一種靈秀的纖細感。
 
  她的雙手扶在窗畔,看著園裡的繁花錦簇,除了皇室的成員之外,還有幾位受到皇帝親信的大臣,但唯獨不見雍綸皇子。
 
  她聽瑞香姑姑說,雍綸皇子剛從西麝國回中原時,也是與她的主子一起住在鳳殷齋,一直到兩年前才擁有自己的寢殿,但仍舊每日回鳳殷齋向母妃請安,只是自從半年前,他滿十五歲之後,就時常隨著容牧遠大人住在軍營裡學習軍技與武術,因為回宮的次數少了,她才會沒見過他。
 
  「宛如。」
 
  聽見瑞香姑姑的喚聲,她飛快地回頭,看著姑姑手裡端著一小盤由鮮花點綴的細點,「宛如參見姑姑。」
 
  「不必多禮。」瑞香微笑,走到她的面前,把手裡捧的細點交給她,「膳房多做了幾個花糕,娘娘要我端來給你,說要賞給你吃。」
 
  「宛如謝娘娘恩賜,也謝謝瑞香姑姑。」她低著頭端過小盤,靜靜地斂首沒敢抬頭。
 
  瑞香看著面前的女娃,心裡想到主子說過的話,主子說這宛如的年紀雖小,可是氣質穩重,再加上心靈手巧,以後絕對會是擔大任的料子。
 
  主子還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不希望小宛如長大仍舊只是當差的僕役,她希望這娃兒日後有機會可以成為嬪禦,因為雍綸皇子身邊會需要像她這樣聰慧敏銳,卻又性情穩重的嬪妃。
 
  不過,這前提是雍綸皇子能夠喜歡上她,臨幸了她之後,才能讓她的身份成為禦嬪,接受牒紙冊封為妃。
 
  「啊!是雍綸皇子,他這個主角兒總算是出現了。」瑞香笑著說道,扳過宛如纖細的身子,兩人一起透過窗花看著宴席。
 
  梅宛如抬起小臉,看著一名少年以快速的腳步穿過花叢之間,直抵宴席之前,她心裡訝異,雖說是家宴,都總歸是以皇帝的名義宴請,但雍綸不僅沒有盛裝,穿的甚至於不是常服,他的黑髮不羈地綰成一束,穿著沾滿草屑的獵裝,肩膀子上甚至於還背著箭筒,一副剛從草場行獵歸來的模樣。
 
  「果然被主子料中了,皇子絕對不會為了皇上而盛裝出席。」瑞香無奈地搖頭笑說道。
 
  聞言,梅宛如只是抿唇靜靜地聽著,她沒有響應,但並非代表她不知道雍綸皇子與皇帝父子之間水火不容的情況。
 
  「你總算是來了,朕還以為你不會出現,心裡根本沒有期待。」皇帝龍琛沒有回頭注視站在身後的兒子,冷笑了聲,也沒把眾人的驚呼聲當成一回事,他當然知道這兒子絕對不會順他的意。
 
  「我本來確實不想回來,不過,有件事情我非跟你說清楚不可。」雍綸一臉冷然地看著父皇的背影,深邃的眸光更加冰冷,「我不想當太子,我也不希罕當什麼皇帝,所以請你收回旨意。」
 
  「來不及了,雖然尚未公告天下,但是朕的旨意確實已經頒下,所謂君無戲言,朕不會收回旨意。」
 
  「我說了,我不希罕!你這個不肖皇帝,不要以為你身為一國之君,就可以隨便擺佈別人的人生。」雍綸冷哼了聲,雖然是個快滿十六歲的少年,但無論是俊朗的臉龐,或是瘦高的體形,都已經有了男人的模樣。
 
  「綸兒,說話客氣一點。」一直都坐在龍琛身旁沒有開口的佟若愚終於出聲了,她的語氣輕淡,並沒有動怒。
 
  近十年了!他們母子兩人從西麝國回來近十年的時間,她早就習慣他們父子之間的爭吵,也明白他們之間的爭執不是她可以使得上力的,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這一對父子總有一天發現原來他們其實深愛著對方。
 
  「你說不想當太子,也不想當皇帝,可是朕就偏要讓你當。」龍琛這才回頭看著兒子,挑起的眉梢勾著一抹嘲弄。
 
  十年了!自從他知道這個兒子的存在,至今已經快十年了,但是,龍琛有時候會不禁心想,這兒子與其說是他的親骨肉,倒不如說是仇人,回中原十年,他這小子就跟他這老子頂撞十年,如果不是因為他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所生,有時候還真想殺了他!
 
  「你就不怕自個兒立了一個昏君?」雍綸咧開一抹大大的笑容,似乎已經是有恃無恐。
 
  十年!他從西麝國的王子變成中原的皇子,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過了十年!這十年來,待在這個皇宮之中,因為特殊的身份,他嘗盡了人情冷暖,無論是親如兄弟,或者只是低賤的奴才,都是在人前捧他敬他,但是一旦到了他的身後,一個個都是變了嘴臉,說他的母妃其實居心叵測,讓皇帝誤信他是自個兒的親骨肉,其實他根本就是個流著蠻子血統的野種!
 
  「朕不怕。」龍琛聳了聳肩,手裡撚著玉杯,側眸定定地看著兒子倨傲的臉龐,「朕料定了你不敢當個昏君,除非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雍綸,如果你存心要當個昏君,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你最敬愛的母妃!」
 
  「你──」雍綸瞇細眼眸,雙掌緊握成拳,半晌,他終於按捺住滿腔的怒火,勾起一抹冷笑,「好,算你狠,既然你要我當皇帝,那我就當皇帝,不過你就幹萬要小心,等我當了皇帝之後,就把你這個太上皇給貶到冷宮去!」
 
  說完,他甩袖轉身,一刻也不想多待地大步離去,幾乎是立刻地,在他的身後傳來玉杯狠狠擲地的破碎聲,他沒有停頓,只是揚起一抹滿意的微笑,離去的腳步更加輕快了些。
 
  自始至終,梅宛如只是靜靜地瞧著他們父子之間的爭執,也看見了雍綸離去時的微笑表情,她小嘴緊抿著,清亮的眸子閃過了一絲憎厭。
 
  她不喜歡雍綸皇子。
 
  她一向不曾特別喜歡或討厭哪個人,可是,幾乎是一瞬間,她就決定自己討厭雍綸。
 
  她覺得他太目中無人,太不知好歹,明明擁有父親的寵愛,卻沒有珍惜,他囂張跋扈的模樣,像是要將天底下的一切都踩在腳底下才甘心似的,尤其是他離去時揚起的得意嘴臉,讓她反感到了極點。
 
  一陣春風吹拂而過,在他們之間揚起了繁花的香息。
 
  在這道牆內,雍綸帶著暫時的勝利快感離去,卻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盡入了一個女娃兒的眼底,在這道牆外,小宛如冷眼旁觀,決定了生平第一個討厭的少年。
 
  此刻的雍綸,不知道自個兒會與女娃兒有牽扯,而此刻的小宛如,則是決定了自個兒不想與他有牽扯。
 
  但是,老天爺卻像是開他們玩笑似的,在他們之間種下了深深的羈絆,兩人的愛與恨,就從春意爛漫的這一天、這一刻開始……
 
 
第一章
 
  卯時剛過,紅色的日頭冉冉地爬上了宮牆,照亮了整座巍峨的皇宮。
 
  雖然,這時候天色才真正大亮,但是,寅時未結束就已經起床的梅宛如卻已經忙碌了一個時辰,她心裡知道在皇帝用過早膳之前,她是決計不可能有機會歇息的。
 
  她夾起爐裡燒燙的炭火,擱進鐵熨裡,細心地熨整著男子衣衫上每一寸細微的皺褶,沒有一絲遺漏。
 
  雖然是件細活兒,但是她卻做得極熟巧,畢竟這四年來,每天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普通人都可以做得極好,她當然更不會出差錯。
 
  她的心眼兒一向細膩,手腳靈活,再加上記憶力絕佳,凡是讓她見過一次,她便能領略出箇中的巧妙,所以,當年才不過十歲女童的她進宮不久,便受到六局的首席女官賞識,一個個搶著要將她納進自個兒的局裡,栽培成下一任的首席女官。
 
  但是,她們誰也沒有遂了心願,最後,她讓佟妃娘娘給收進了鳳殷齋當貼身女婢,雖說人們稱她的主子為佟妃,可是,一直以來她的主子就因為身份特殊而拒領冊封的牒紙,但是,東西十二宮裡,最得龍琛皇帝眷寵的就是鳳殷齋的佟妃娘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她在佟妃身邊待了五年,就讓佟妃給送到東宮給太子當近身女官,轉眼間都已經過了四年,她已經是十九歲,宮裡多的是比她更年輕,要喊她姑姑的小宮女,而太子雍綸也在兩年前接受龍琛皇帝的禪讓,登上了大位。
 
  十九歲的梅宛如身子骨依然纖細,小臉脫去了稚氣,添了幾分成熟的細緻感,唯一不變的是她清秀的臉蛋表情總是恬然而且沉靜,無論面對任何事情,從容的態度總是不變,所以,在皇宮裡,比她年紀輕的小宮女倚賴她,而比她年長的老宮女也非常信任她。
 
  「宛如姑姑,皇上已經下朝了。」小宮女閩兒接到了通傳,腳步飛快地跑進來,無論被梅宛如告誡過多少次,她就是學不會冷靜面對。
 
  「就快了,去取覆巾過來。」梅宛如抬眸瞄了閩兒一眼,輕歎了聲,開始收尾的工作。
 
  「是。」閩兒依言照辦,取過端盤和覆巾站在她身畔。
 
  「記住,衣衫才剛熨好,走路的速度不要太快,雖然皇上已經下朝,但是回到養心殿還需要盞茶的工夫,所以不要心急,太早把衣衫送到,我怕養心殿的那些奴才們會提早把衣衫攤開,到時候衣衫熨好的溫度就降了,所以,你們只需要趕在皇上抵達之前把常服送到就可以了。」她將衣衫迭好擱上端盤,柔軟的嗓音細心地叮嚀,就像是和風般不疾不徐。
 
  「是。」閩兒點頭,趕忙回頭要把常服交給養心殿前來通傳的女官。
 
  梅宛如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清澄的眸光依舊淡然不興波紋,她一向就不是喜歡把喜怒形於色的人。
 
  她回過頭,收拾熨衣的器具,動作極緩慢,就像是在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時光,任由時間隨著迤邐而入的光束悄悄移轉,就像她的年歲般,不知不覺地竟然已經在宮裡度過了近十年。
 
  四年前,當她被送到太子府邸時,是瑞香姑姑交代在太子府邸主事的溫公公,說太子的一切起居就由她來照顧。
 
  在皇宮裡,瑞香姑姑所說的話極具份量,所以溫公公不敢有意見,不過他並不看好她能夠照顧太子,起初,她以為自個兒是被小覷了,但是,後來她才知道雍綸太子並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
 
  就如同她當年第一眼對他的感覺,這個男人的性格太惡劣,太過目中無人,簡直到了囂張跋扈的地步,他總是沒給人好臉色,只要奴才們一個不留心犯了錯,他一張臉就立刻拉沉了下來,絲毫沒給客氣。
 
  所以,一開始溫公公只敢將一切細小的瑣事交給她,比如說是熨整他的衣衫,以及整理他佩身的飾物,溫公公說如果她辦得好,就會將她升做太子的近身女官,在這之前,她必須要牢牢記住太子喜愛的飲食,摸清楚太子的嗜好,以後伴在他的身側才好臨機反應。
 
  這一切,她都做到了!
 
  她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人都更妥貼地處理細節,幾次下來,溫公公發現主子喜歡新的改變,但是,她卻求溫公公別將她擢升為太子的貼身女官,理由是太過親近主子,她反而會摸不透他的個性喜好。
 
  而且,當了主子的貼身女官,成天就要繞在主子的身邊團團轉,反而沒法子替他溫公公辦些重要的事情,這番話說得溫公公心動極了,最後看上了她的機靈敏銳,所以答應了她的請求,沒讓她當上貼身女官。
 
  終於,她將一切器具收妥,順手在爐裡添火,走到桌案旁,拾起看到一半的書本,坐到臨窗畔的椅凳上翻開閱讀。
 
  從皇宮到太子府邸,再從太子府邸回到皇宮,她保持一貫的淡然,與一般女官和宮女不同的是,她並不積極想要親近主子,她知道許多同僚甫進宮心裡就抱著一個希望,企盼著自個兒有朝一日可以被皇帝看上,登上枝頭當鳳凰。
 
  但是她不曾想過,也未曾動過這個念頭。
 
  或許,是因為她進宮時年紀還太小,那時候的她不懂男女情事,而一進宮沒多久,就決定了自個兒不喜歡皇宮未來的新主子,所以,她壓根兒沒想過要成為嬪禦。
 
  她只要想到成為嬪禦之後,時常要見到雍綸皇帝,並且承歡於他,她的心裡就有一千個、一萬個不舒坦。
 
  一抹無奈的神情閃過她的眸底,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合上書本,才站起身就聽見門外長廊上傳來急遝的腳步聲。
 
  「姑姑!」
 
  聽見小恭子心急的喊聲,她立刻就知道苗頭不對,他是除了溫公公之外,最貼近雍綸皇帝身邊的內侍。
 
  小恭子一進門,站定身,還不等氣喘過來,就立刻說道:「姑姑,快想辦法,皇上又不肯進膳了!」
 
  「又不吃?」她挑起細秀的眉梢,柔軟的嗓音微微揚起。
 
  「是!皇上說他沒有胃口,剛才的早膳只動了筷子吃了兩口菜,就讓奴才們全給撤了。」
 
  「只吃了兩口?」她頓了一頓,又道:「那上早朝之前所進的早點呢?皇上吃了多少?」
 
  「也吃不多,皇上只喝了幾口參茶,嚼了一小塊糕,就上了早朝,現在禦膳房裡的禦廚們人人自危,不知道是自個兒做的哪道菜讓皇上倒了胃口。」
 
  「溫公公沒問皇上不吃的原因嗎?」
 
  「當然問了,可是主子只說了胃口不好,一桌子的菜看起來沒半樣好吃,想要他再動筷,就想辦法端上幾道看起來美味的佳餚,不然,他寧可餓肚子也不要吃。」
 
  聞言,梅宛如好半晌沒開口,她抿著嫩唇,眸光沉凝,心裡簡直是震驚而且不敢置信,那個男人!簡直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說什麼寧可餓肚子也不吃,當自個兒還是三歲孩子嗎?!
 
  「誰都別慌,我先去把事情弄清楚,很快就回來。」
 
  「宛如姑姑,你要去哪兒啊?」
 
  「別問,你只管等我就對了。」
 
  說完,梅宛如的腳步一刻也不敢歇息地趕往內務府,如果,今兒個早朝沒有大臣稟報了不好的消息,下了朝皇帝也未曾接見過大臣,那讓他心情不好而胃口低落的原因,或許,可以在他昨天的起居注記裡找到!
 
  才不過一天!
 
  她才不過放了一天例假,他就可以給她弄出亂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真不想在這男人手下做事,她真想離他遠遠的,或許,再給她三輩子的時間,她都無法喜歡上雍綸皇帝當自個兒的主子。
 
  沒錯,他是個好皇帝,把朝政打理得很好,人們都誇他英明。
 
  但是,她覺得他不夠仁慈,對他們這些奴才總有沒完沒了的要求,在她的眼中,他簡直就是囂張跋扈的三歲孩子,既刻薄而且蠻不講理,梅宛如咬咬牙,加快了腳步,心想要真的數落起來,她可以罵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下官參見宛如姑姑。」她一踏進起居注館,值班的起居舍人蘇謹立刻從位置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拱手參見道。
 
  「嗯,免禮。」她抿起一抹淺淺的微笑,維持著一貫的優雅與從容,「蘇大人,關於昨兒個皇上……」
 
  「下官明白了,請姑姑稍候一會兒,小的立刻去為姑姑取來。」蘇謹頷首表示明白,離開了不到片刻的工夫,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本書卷,「姑姑,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
 
  「嗯,多謝蘇大人。」她笑著頷首,拿過書冊坐到臨窗的椅子上,翻開書頁,斂眸仔仔細細地閱讀著起居注裡每一個新添上的字句,看她的主子昨天吃過什麼食物,做過什麼事情,見過什麼人,每一件事情都記載得極詳細,如同她就在他身邊一樣。
 
  她找到了最新的載錄,書卷上記載,皇帝昨天下朝之後,接見了幾位回京的駐守大臣,其中一位是洞庭府尹,他帶著一份奏摺面聖,說明近月來因為江南豪雨不停,導致江湖氾濫成災,已經有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沒糧米可食。
 
  讀到這裡,梅宛如的眸光頓時變得黯然,唇畔勾起一抹苦笑,或許,這就是她的主子食不下嚥的原因。
 
  「姑姑,記載有問題嗎?」跟在一旁的蘇謹見她臉色有異,不由得一陣忐忑不安。
 
  雖說他是正三品官員,而她梅宛如不過是一介女官,年紀也算輕,但是,因為她深受佟妃的寵信,又是內務府溫總管從太子府邸帶過來的手下,所以,在這宮裡當差的官員對她無不是恭敬有加,新進的官員在正式走馬上任之前,會先透過關係向宮裡幾位資深的公公與女官表示敬意,一直是他們官場之間不成文的規矩,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沒有,沒有問題。」她笑著搖頭,合上了卷本,以雙手捧著本子,一語不發地看著封頁,這時,一個念頭冷不防地上了心,讓她想出了神。
 
  其實,她並非不能離開皇宮,佟妃一直以來都很疼愛她,只要她用些心思,一定能夠想到辦法讓佟妃答應讓她出宮。
 
  但是,這麼多年來,她仍舊是留下了,每天在心裡叨念著主子的刻薄與幼稚,卻仍舊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有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心裡有病,才會做出和心裡想法完全相反的事情。
 
  「宛如姑姑,有一件事情下官不知道是否能說得?」蘇謹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
 
  「你說吧!姑姑細心聽著。」梅宛如抿著微笑,老成的神情完全不似她十九歲的年紀。
 
  「這件事情下官也只是聽聞風聲,但是確信度頗高,下官聽說自從兩年前帝位禪讓之後,八賢王透過萬公公在宮裡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中,包括了不少被挑選進宮的秀女,據說,都是經過安排要親近皇上的。」
 
  「八賢王?」梅宛如眸光微斂,思考著這個名字,她對於八賢王當然不陌生,當年,龍琛皇帝登基之時年紀尚小,朝中幾股勢力當然都是各為其主,其中以八皇子的母妃最得勢,也得到最多擁戴。
 
  只是,最後在太皇太后的主導之下,讓龍琛皇帝繼了位,但是為了平息朝中暗潮洶湧的勢力,她同時也讓皇帝下令封了八皇子為賢王,賢王的地位在諸位皇子之上,擁有對皇帝進諫言的權力,皇帝就算不服,也必須畏之三分。
 
  但是,幾十年來,因為太皇太后的防範得宜,再加上龍琛皇帝處心積慮地架空賢王的地位與權力,八賢王的存在一直都不足為懼。
 
  「其實這也不足為奇,朝中上上下下,藉著各種機會想要親近皇上的人不在少數。」梅宛如緩緩地搖頭,泛起一抹淺笑。
 
  「但是,下官聽說,八賢王派人親近皇上,不是為了爭寵,而是為了……要奪帝位。」最後幾個字,蘇謹湊首靠在她的耳邊,音量說得極輕微。
 
  梅宛如靜靜地聽著,表面上沒動聲色,但是心裡卻像是被震撼般,重重地戰慄了下。
 
  「姑姑?」蘇謹等不到她的響應,輕喚了聲。
 
  「這話是不能隨便與人說的,知道嗎?」她揚起眸光,定定地瞅著蘇謹,鎮靜得就像方才什麼話也沒聽見。
 
  「是,姑姑的意思,下官明白。」蘇謹點頭微笑,知道她並非是在譴責,而是在叮嚀,畢竟這裡是皇宮大內,人們的心並非個個都向著皇帝主子。
 
  梅宛如歎了口息,轉眸望向窗外,看著晨光將殿閣給映得燦爛耀眼,但她知道那只是外表,在明麗的外表之下,這座皇宮之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已經腐爛發臭的髒東西。
 
  其實,誰在這座皇宮裡當家作主,對他們這些奴才們不都是一個樣子嗎?她心裡明白這個道理,但她為什麼聽到八賢王要奪帝位時,心裡竟然是一陣抽緊,像是反胃般感到不舒服呢?
 
  或許,是因為她的主子並非真的太可恨吧!
 
  總是在她覺得他狂妄自大,無可救藥的時候,就會聽到他施下的德政,又讓無數百姓蒙恩受惠。
 
  她一直覺得他不是一個好主子,總是給他們這些奴才們找難題,但是,無論是在他當太子期間,又或者是正式登基當了皇帝之後,都曾經頒下命令,絕對不許私下對奴僕用刑,誰敢違令,一律嚴懲不貸。
 
  她總是覺得他不夠仁慈,但是,在逢年過節時,他對奴才們的賞賜卻又不曾吝嗇過,她聽說這幾年有人領了賞,已經足夠在家鄉置產買地,讓家人們過著豐足的生活。
 
  但那一切都不關她的事,她只是一個奴才而已。
 
  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在心裡定了調,是的,一切都不關她的事,她只是一個奴才,一個甚至於還挺討厭自個兒主子的奴才而已。
 
  ★★★
 
  登基至今,已經兩年了。
 
  這兩年來,他沒有一刻不告誡自己要成為比父皇更好的皇帝,在他們這場父子之爭中,他絕對不會是輸家。
 
  養心殿中,雍綸靜立在書案旁,一隻大掌按在桌面上,斂眸仔細地瞅著容慎修在今天早朝上交出來的佈兵圖。
 
  自小,從他從西麝國回到中原之後,因為容叔的關係,他與容家的兒子們一向交好,其中尤其以容慎修為最,他們兩人一起修練武術,學習騎射,因為是彼此的練習對象,所以可以說是從小打到大的夥伴。
 
  也因為如此,他從未想過收回或是削減容家的兵權,其中,從他父皇時代就一直積極培養的鐵血黑騎,他也並未因為對父皇的痛恨,而下令停止,反而在近幾年來,他下令讓容慎修為下一任率領軍隊的接班人,並且擴大鐵血黑騎的規模與陣容,直至今日,黑騎的規模幾乎可以與一般正規的軍隊比擬。
 
  如果說,正規軍隊是替他打仗用的,那鐵血黑騎就是為他皇帝個人所用,他還記得當年就是這支軍隊將他與母妃從危險中救回,所以就算少部分大臣們持反對意見,只要他還是皇帝的一天,就不會廢除掉這支軍隊。
 
  此刻,雍綸眉心微擰,不經意地透露出內心的煩悶,什麼真命天子,九五之尊,當他真正身為皇帝之後,才知道這些都只是好聽話。
 
  直至今日,他不想當皇帝的心依舊沒有改變,如果說,他想當個好皇帝,其實只是不想被他的父皇瞧貶了而已。
 
  這些年來,自從西麝國沒落之後,北方群雄並起競逐天下,他們之間的打打殺殺在中原北方造成不小的災害,原本他打算再過些時日就要派兵弭平戰亂,卻沒想到昨兒個得到江南鬧了糧荒的稟報,打亂了他出兵的計劃。
 
  「皇上,請歇會兒,喝杯茶水潤潤喉吧!」溫公公接過小恭子端上的茶水,悄然地走到主子身旁。
 
  「嗯。」雍綸淡然頷首,從承托上端起茶杯,湊在唇邊輕啜了口,驀地,他被一股襲上鼻腔的香氣給驚艷了,「這茶是誰煮的?」
 
  「回皇上,是宛如姑姑。」小恭子站在溫公公的身後代答道。
 
  「嗯,替朕跟她說一聲,她的茶煮得真好。」雍綸斂眸看著杯中的茶水,水面上飄著一片白色的菊花瓣,隨著熱氣微微地旋動,就像是一舟小船般,悠哉地輕飄在湖面上。
 
  雍綸勾起一抹淺笑,心裡覺得真是神奇,那位宛如彷彿能猜中他的心事,知道他現在心煩氣躁,真想載在一舟小船上,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想做,就只是漫無方向地飄在湖上面,讓湖水載著他隨風而去。
 
  有時候是一碗玫瑰水,有時候是一杯茉莉茶,有時候是一壺上好的雨後龍井,有時候則是一塊外表不甚好看,也不怎麼美味,味道卻極耐嚼的茶餅,幾乎是每一次恰好解除他當時的鬱悶心情。
 
  溫公公看見主子瞬時變得溫和的臉色,不由得泛起微笑,雖然他曾經答應過宛如,不將她擢為帝側的近身女官,但是,他的允諾是一回事,可是如果皇帝下了命令的話,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些年來,宛如這丫頭雖然不是六尚之首,但是她的心靈手巧確實是有目共睹,讓他頗能體會當年佟妃娘娘將她送到太子府的居心,憑她的秀外慧中,一定能夠得到他主子的疼愛。
 
  只可惜,她偏偏就是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讓他只好暗地裡使勁兒,三番兩次在主子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讓他對她感興趣。
 
  可偏偏他的主子一向注重宮裡的秩序,從來不碰禦嬪之外的女子,雖說這樣可以避免淫亂宮闈的醜事,但是卻也在無形之中斷絕了梅宛如晉身後宮之路,轉眼間,她就快要二十歲了,再過幾年就是可以出宮的年紀,如果她沒有得到後宮之中任何主子的挽留,幾年之後,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宮,出宮之後,就算是與尋常男人論及婚嫁,也將不受干涉。
 
  溫公公在心裡輕歎,雖說他樂見宛如丫頭得到幸福,但是,不能將她留在帝側,將是一件令人遺憾終生的事。
 
  「皇上,另日您應該見見宛如,她不只是茶煮得極好,談吐也是卓越不凡,這杯茶如果是由她親自為皇上呈上,相信她必有另一番見解能與皇上解愁。」為了能把疼愛的丫頭給推銷出去,溫公公就算拚得老臉不要,都要說盡好話,一張笑臉像是擠得出蜜似的。
 
  「朕為什麼要見她?是她要你當說客的嗎?」雍綸挑起眉梢,冷笑地瞅著近身老臣,「朕向來不喜歡有人邀功,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更何況她只不過是泡得一手好茶,難不成,朕要為了能喝到一杯好茶嘉許她嗎?」
 
  「不不不,皇上,宛如從來不邀功。」就是因為她老是不喜歡邀功,才教人傷透腦筋呀!溫公公一邊歎息,一邊心驚膽跳,深怕給宛如惹禍上身,「奴才只是覺得她與皇上應該能夠契合,才會提出建議。」
 
  「不必了。」這三個字,他說得極輕卻也很篤定,「如果你打的主意是讓朕把她納入後宮,那就不必了,後宮裡已經多的是想與朕『契合』的女子,朕不想再多一個來煩心。」
 
  說完,他揚了揚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不許再來打擾他。
 
  在他的身後,溫公公與小恭子兩人面面相覷了一下,不由得都在心裡歎息,一前一後地退開,或許,皇上與梅宛如兩個人天生就是註定了沒有緣分,否則不會因為各自的堅持而一再錯過。
 
  如果,這兩個人真的天生沒有緣分,或許,他們就不該再強求,就只怕成就的不是一樁美事,而是一齣悲劇。
 
 
第二章
 
  滂沱大雨。
 
  從昨兒個晚上開始下起的雨,一直到清晨都還不見停歇,宮裡幾處低窪的地方都積了水,其中一處正好是梅宛如出入必須經過的地方,先前她就已經提醒過負責的官署要著手修繕,開通疏浚排水的溝渠,不過他們說上頭沒給經費,他們做不了這工程。
 
  關於這件事情,她問過溫公公,請他老人家想想辦法,他身為內務府總管,在宮裡說話的份量十足,再加上內務府主管皇宮裡的經費統籌,相信他一定能幫她這個忙。
 
  只是,官署才正答應考慮修繕溝渠,老天爺又不作美地下起了大雨,偏偏明天佟妃娘娘要回宮小住一陣子,此刻宮裡上上下下都在忙著迎她回宮的事務,她自然也不能得閒。
 
  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就是除了瑞香姑姑之外,最親近佟妃娘娘的近身女官,就算後來派她去了太子府邸,佟妃逢年過節也總不會忘了打賞她,每回尚工局替要替娘娘裁製新衣時,娘娘也不會忘記替她添幾件新衣,就像是把她當成自個兒的女兒般疼愛。
 
  其實,她知道佟妃一向不是刁蠻的主子,生活起居一直都非常簡單樸實,讓她忙碌的原因,是因為幾個年長女官的未雨綢繆,再加上幾個後宮嬪妃為了討好長輩,才會想方設法要他們這些奴才好好張羅,她們都知道討得佟妃歡心,就等於是討到了皇上的歡心,替自己的將來鋪路。
 
  梅宛如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小錦囊,快步地走在雨裡,錦囊裡裝的是有應齋的玫瑰糖,這是佟妃從小就愛吃的零嘴,一年只做一季,正巧此次回宮剛好碰上了店家做糖的時節,所以她特地訂了一份給佟妃解饞。
 
  現在,一切都忙完了,她只需要再到鳳殷齋裡,將玫瑰糖給擱進漆盒裡,剩下的就只等佟妃明天回宮了。
 
  雖然大雨打濕了她大半片襦裙,但是她不以為苦,因為這份差事是她自個兒要做的,她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走進鳳殷齋,她很快地找到裝糖的漆盒,雖然已經好些年不在這個院裡當差,但是這裡的陳設一切如昔,就如同她孩提時一般。
 
  梅宛如打開錦囊,解開糯米紙,頓時一陣玫瑰的香味撲鼻而來,有應齋的玫瑰糖雖然受歡迎,但是一年只出一季,因為他們親釀玫瑰醬,必須等半年熟成之後,才開始做糖,香氣與風味自然不同於一般,因為是堅持的好味道,所以就算許多王公貴族們愛吃他們家的玫瑰糖,也絕對不催促,怕壞了這家老店堅持了百年的好味道。
 
  驀地,門外傳來了聲響,她轉眸望向門口,聽見了小恭子熟悉的嗓音,「皇上,讓奴才替您撐傘。」
 
  「不必了,你們都到一旁的廡房去歇著,朕想一個人到母妃的寢宮裡去巡視一下,看看是否已經都準備妥當。」雍綸低沉的嗓音隨之而起,在大雨之中依舊每個字都鏗鏘有力。
 
  「是。」小恭子笑著回答,之後揚聲帶著人退開。
 
  聽見主子所說的話,梅宛如出神了好半晌,果然,從以前到現在,佟妃就是他心裡最在乎的人,巡視的工作只需要派人過來看看即可,但是他卻不放心地親力親為,當然是因為對像是自個兒最敬愛的母妃。
 
  她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微笑,這一點,也是她覺得他尚有可救藥的原因。
 
  但是,現實的情況不容許她沉思太久,她聽見了腳步聲在門口戛然而止,接著就是收傘的聲音,她沒來得及將漆盒蓋子合上,便立刻轉身逃進左手邊一扇小門裡,這裡是她兒時最愛抄的近路,直接通往後面的小院。
 
  雍綸走進屋裡,還未及定神細瞧,就聞到一陣清甜的玫瑰香氣,他的目光隨著香氣看見了漆盒裡的玫瑰糖,他不覺地泛起一抹淺笑,心想那些奴才準備得真是周到,聞這香氣,他就知道是母妃最愛吃的有應齋玫瑰糖。
 
  但是,他的目光立刻瞟見了來不及收拾的錦囊與糯米紙,知道這糖才剛擱上不久,然後又見到了桌案旁濡濕未幹的女子鞋印,他看見鞋印消沒在左邊的小門之前,門扉微掩,隱約還透進一絲涼風,可見那人才剛走未久。
 
  他順著鞋印走出了小門,走過了穿廊,據他印象所及,在這穿廊的盡頭有一個小門,剛從西麝國回到中原時,他與母妃住在這個寢宮裡,就常從這個小門溜出去玩。
 
  「哈啾!」
 
  女子的打噴嚏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聲在長廊轉角的小魚池裡看見了一個狼狽的身影,她掙紮地起身,瑟縮著身子又打了個噴嚏。
 
  「真是淒慘,朕的陷阱沒害到父皇,倒是害著了你。」雍綸走到小池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一身濕淋的梅宛如。
 
  在他孩提時,曾經弄鬆了小池邊的一塊石磚,只要踩到了這塊被動了手腳的磚石,就會重心不穩跌進小池裡,不過多年來,他的父皇一直沒踩中陷阱,多年來他也忘了這件事情,直到今天親眼目睹為止。
 
  梅宛如抬眸瞪著他,不敢置信他這個「兇手」竟然可以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自己的惡行!
 
  看著她一張臉蛋被濕透的髮絲給掩住大半,襯著她圓瞪的眸子,看起來就像是剛出水的女鬼一樣駭人,雍綸雖然知道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取笑他人,但是仍舊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不要笑了。」她咬牙切齒的嗓音從嫩唇之間迸出。
 
  老天爺!她這輩子還可能比他更討厭一個人嗎?不,他這個臭皇帝絕對會是這天底下她梅宛如最厭惡的一個人!
 
  雍綸雙手叉腰,朗朗的大笑聲依舊不斷地從他的胸膛震出,直到他聽見她氣憤的音量大喊道:「你有必要笑得那麼倡狂嗎?該死的,不要再笑了!」
 
  「你罵朕?」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危險低沉的嗓音。
 
  「我……不敢。」梅宛如低著頭,雖然心裡忐忑不安,但是因為痛罵得逞,頗為痛快。
 
  「怎麼?現在才將爪牙收起來,不會嫌太遲了嗎?」這會兒換雍綸滿心不悅,他挑起眉梢,眸色一沉,神情顯得有些不悅。
 
  「奴才不敢。」她將頭壓得更低,低垂的眸光閃過一絲淺淺的笑意。
 
  「你一口一聲不敢,但是你剛才分明就做出了欺君犯上的舉動,難道是朕聽錯看錯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拽起她纖細的手臂,將她拖出水面,在他面前站定身。
 
  他瞇細銳眸,看見她飛快地掩飾眸底的笑意,只是她的動作再快,也難逃他敏銳的觀察。
 
  「皇上要降罪就降罪吧!奴才欺君犯上是事實,這天大不可饒恕的罪過,奴才今兒個沒想能活了!請皇上把奴才給賜死吧!」她說著就要雙膝跪地,但是一隻膀子被他牢牢地揪住,讓她膝蓋點不了地。
 
  「是你替母妃準備有應齋的玫瑰糖?」他沉聲問,心裡有一種被她先聲奪人的鬱悶感覺。
 
  「是,奴才知道娘娘最愛吃那家老店的玫瑰糖,所以特地去買回來,以往都是瑞香姑姑替娘娘準備,皇上不會是嫌奴才多事了吧?」她說得可憐兮兮,眸底有一絲慌張,不是因為他的怒氣,而是他揪住她膀子的大掌,熾熱的溫度透過濕透的絹衣,彷彿就要烙到她的肌膚上,那親匿而直接的觸碰教她心慌。
 
  「你叫什麼名字?」
 
  「宛如。」
 
  聽到她說出自己的名字,雍綸為之一愣,定了定神,深沉的眸光上下打量著她,「你比朕料想中還要年輕,老是聽奴才們喊你宛如姑姑,朕還以為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宮人們喊我姑姑,是因為我進宮多年而尊稱我,與年紀無關,而且,我確實已經十九歲,過不久就會滿二十,宮女年過二五就可以出宮,算起來我的年紀確實不小了。」
 
  聽她說到年過二五就可以出宮,雍綸心裡頓時泛過一絲憾然,不是不捨,而是覺得這皇宮裡少了宛如這個人,他的生活會失去不少樂趣,「你既然進宮多年,朕為何從未見過你?」
 
  「皇上見過的,當年皇上還是太子,地位高高在上,而宛如只是一個小宮女,您當然不會注意到宛如。」她低垂螓首,感覺到他銳利的盯視,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了起來,她掙紮了下,希望他可以順勢放開手,卻沒料到她越是掙紮,他的大掌力道收得越緊。
 
  當年,她剛進太子府邸,曾經近身伺候過他,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摸透了他的個性與喜好,只是,她總是混雜在一群小宮女之間,再加上容貌也不是太突出,他沒有注意到她,其實也不是一件太令人訝異的事。
 
  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熱衷於打獵射騎,喜歡與容家的爺兒們談論兵法,比起自個兒的父皇,他其實更親近容牧遠大將軍,儼然把他當成自己的爹親,直至現在仍舊十分敬重。
 
  「你的說法把朕講得好像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似的,朕不以為自個兒是一個如此糟糕的主子。」雍綸撇了撇唇,一臉不以為然。
 
  認識了他那麼久,梅宛如覺得他就這番話說得最有自知之明。她抿了抿唇,低斂的杏眸閃過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看見她唇畔勾起的一彎笑痕,雍綸這才注意到她的容貌,她並非是傾國傾城的美色,但是五官十分纖細靈秀,一雙眸子如湖水般清澄,望著他時,他幾乎可以看見自己在她眸底的倒影。
 
  驀然,他放開握住她膀子的大掌,就像是突然間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身份差別,不染指不是禦嬪的女官,一直以來都是他謹守住的鐵則,這一點,就連他的母妃都笑他冥頑不靈。
 
  雖然一直想要他放手,但是當他真的放手時,少了他掌心的溫度,梅宛如這才開始覺得寒冷,她抱住了身子,對於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感到無所適從,但她也只能陪著他一起不開口說話。
 
  這時,在他們之間,就只剩下廊外滂沱的大雨聲,就像浪潮般,將他們困在這廊下動彈不得。
 
  「朕一直想當面告訴你,朕喜歡你泡的茶。」他揚起微笑,定定地看著她,說出了一直藏在心裡的話。
 
  這時,見著她抱住身子不自禁地發抖,他解開身上的長褂披到她的肩上,見她發愣的樣子,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梅宛如生平從未像此刻一般呆滯,她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說話,說多謝他的誇獎,他是主子,得到了主子的誇獎,身為奴才的她應該要感激謝恩才對,但是,此刻的她卻因為他的體貼舉動而驚訝得不能動彈,他陽剛的氣息,以及身體的溫度,透過他的長褂縈繞著她。
 
  「皇上……」小恭子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因為見不到主子而驚慌失措。
 
  「不需找了,朕在屋外。」雍綸回頭揚聲回道,再轉眸時,發現在原來的地方已經見不到梅宛如纖細的身影。
 
  他不自覺地張目尋找了會兒,最終確定看不見她的身影時,只是揚唇笑喟了口氣,轉身走向小門,回到屋裡。
 
  ★★★
 
  在皇宮的東邊有一道荒廢的小門,曾經,因為這裡有水道經過,從南方運來的河鮮可以直接從這道小門送進來,只是,這幾十年來,因為京城外的河道淤積,讓這條水道也不能再行船而被廢置。
 
  「宛如,你真是讓我失望。」
 
  老人的嗓音雖然蒼老,但是仍舊像是掐著喉嚨說話,他是萬有年,敦胖的的身子,以及滿頭白髮,充分地顯示出他的六十高齡,以一個宦官來說,他已經算是享高壽了!
 
  梅宛如靜立的纖影有如楊柳般優雅,雖然站立在半人高的雜草堆中,她看起來依舊是有條不紊,冷靜如昔。
 
  「當年,是誰不顧規矩讓你入宮,讓你這條小命可以安然存活的,你應該沒忘記吧!」
 
  「沒忘,宛如對於過去的事情,一件也沒忘。」她淡淡地開口,想起了十歲之前的生活。
 
  她的父母皆是伶優出身,人家都說戲子無情,但是她卻是親眼目睹爹娘對彼此的情深意重,或許也是因為從小就在複雜的環境中長大,她的心眼比一般孩子更加細膩,而這一點,在她入了宮之後幫了大忙。
 
  而就在她九歲那年,她的父母先後過世,是萬有年某天在戲班裡見到了她,覺得她聰明靈巧,便動用了一些門路讓她進宮,沒料到她一進宮之後就受到佟妃的疼愛,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是疏遠的。
 
  直到近半個月來,因為蘇謹的一番話,她開始暗中調查萬有年與八賢王之間的關係,雖然她的行事已經夠低調了,但或許仍舊不夠小心,才會被萬有年給察覺了。
 
  「你為什麼要調查我的事呢?你究竟想知道什麼?」萬有年問道。
 
  「萬公公只怕誤會了什麼,宛如一向都不愛管閒事,這一點你也應該清楚明白才對。」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她的唇畔。
 
  聽她把話說得不疾不徐,萬有年挑起了眉梢,心裡不能否認,如果眼前這丫頭想管閒事的話,就不會那麼多年來依舊置身權力核心之外,在內務府總管溫長風的庇護之下,她多的是可以親近皇帝的機會。
 
  「你最好就像自個兒說的一樣安分守己,宛如,知道太多事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說著,萬有年笑了,眸底閃過一抹陰鷙。
 
  「萬公公的話,宛如心領神會,謝公公指教。」梅宛如頷首笑道。
 
  「真是可惜了,憑你的資質與姿色,隨便想要撈個妃子的頭銜應該不困難才對,這麼多年過去,我真不知道你這丫頭心裡在想什麼!」萬有年冷笑了聲,話裡大有嘲諷她愚蠢的意思。
 
  「公公希望宛如有野心嗎?」她定定地笑視著老人。
 
  「不,在這節骨眼上,我勸你最好還是安安分分的比較好。」
 
  「宛如也是這麼覺得,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奴才,當誰的奴才有什麼分別呢?誰能讓我過上好日子,我便跟誰,公公,你說是不?」
 
  「是是,你果然是個識道聰明的丫頭,這麼說就對了。」萬有年大笑了起來,轉身往院門走去,敦胖的身子消失在門扉之間。
 
  而梅宛如唇畔輕揚的微笑,也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她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瞬間如冰般寒冷。
 
  萬有年可能始料未及,今日一番對話,勝過她半個多月來的調查,間接證實了蘇謹所言不假,她笑歎了聲,原來,打草驚蛇也不全然是一件壞事啊!
 
  ★★★
 
  這段日子因為佟若愚回宮小住而顯得平靜不少,誰也不敢在這會兒惹是生非,唯恐皇上生氣起來,加倍責罰。
 
  但是,太過平靜了!
 
  梅宛如無法克制心裡的這個想法,從小,她就害怕太過安穩的日子,總是覺得這種平靜是暴風要來之前的徵兆。
 
  這幾日,園子裡的牡丹開得極盛,雖然淺色的牡丹看起來嬌媚可人,但是她偏愛大紅的牡丹,乍見之下覺得俗艷,但是搭配上白色的花朵,以及綠色的枝葉,花中之王的貴氣艷麗便盡顯無遺。
 
  她親自摘下了幾朵最好看的牡丹,以及一些花材,搬出佟妃最愛的淺盆花器,打算栽一盆花景。
 
  寂靜的室內,只有剪刀裁斷花梗的聲音,明明是一個寧靜明亮的午後,她卻老是覺得心思不寧,一顆心跳得極慌亂。
 
  「走水了!鳳殷齋走水了!」
 
  宮人的大叫聲喊破了寧靜,梅宛如吃驚地瞪圓美眸,扔下手裡的剪子與牡丹花,匆忙地跑出門外,只見紅色的火光就像血腥般從鳳殷齋的方向湧出,染紅了半個天際。
 
  她來不及細思,捉起裙擺就往大火的方向奔去,一進鳳殷齋的院門口,就看見護衛與宮人們輪番打出大缸裡的水,死命地往火裡潑,但是大火就像是吞噬的妖怪般,從東廂逐漸地往中央蔓延,幾乎把大半個鳳殷齋都給燒紅了。
 
  「娘娘呢?」她捉住一名被派來鳳殷齋當差的宮女問道。
 
  「娘娘……」小宮女被嚇壞了,渾身直打哆嗦。
 
  「回答我,娘娘人呢?她逃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應該……還在裡頭吧!」小宮女囁嚅,身子顫抖,滿臉蒼白。
 
  「你……真是該死!主子還在裡頭,你怎麼可以顧著自個兒逃出來呢?」梅宛如忍不住疾言厲色地斥責,還不等小宮女的響應,飛快地抄過一旁宮人提過來要澆火的水桶,兜頭淋濕了全身,轉身飛快地往殿裡奔去。
 
  「姑姑……?!」眾人看見她衝進沖天的火光之中,無不是一臉訝然,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在這種大火之中衝進去,不等於是活活送死嗎?
 
  這一瞬間,在鳳殷齋前,除了烈火燒斷柴梁的斷裂聲外,寂靜得再也沒有一絲聲響,他們眼睜睜地看見大火燒斷了偏殿的大樑,整座殿閣在一瞬間傾頹了一半,就在大夥兒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梅宛如負著已經被濃煙嗆昏的佟若愚走了出來。
 
  「快讓太醫替娘娘檢查傷勢!」她完全不管自個兒的狀況,將佟若愚交到宮人手裡時,還不忘心急地交代。
 
  這時,人原本在膳房裡替佟若愚看照燉品的瑞香也趕了回來,她看見主子昏迷的樣子也嚇了大跳,飛快地趕到主子身旁,「主子!」
 
  「我沒事,宛如……去看看宛如……」佟若愚在呼吸到新鮮空氣時,回過神來,她捉住瑞香的手,心急地說道:「她替我擋了落下的火燼,她的傷一定比我更嚴重,去看看她……」
 
  瑞香用力點頭,急著轉頭尋找宛如的身影,這時,順著她的視線,人群讓開了一條通道,讓她看見了宛如,果然如主子所言,這丫頭的傷勢更加嚴重。
 
  「宛如!」瑞香驚喊。
 
  梅宛如根本沒留心自個兒身上有多處被灼傷,就連頭髮也被燒掉了一大撮,她依然鎮靜地抿著微笑,不解為何瑞香姑姑看著她的眼神如此急切。
 
  她不覺得身子哪兒疼痛,只覺得胸口像是被火燒似的,就快要喘不過氣,而她越是用力喘息,就越覺得快要窒息。
 
  漸漸地,一片昏黑就像是烏雲般籠罩在她的面前,讓她感覺視線越來越狹窄,人們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只能看見瑞香姑姑蠕動的唇瓣,人們也跟著她一起在喊叫,但是她卻是半個字都聽不見。
 
  這時,最後一絲氣力耗盡了,她雙腿驀地一軟,倒了下來,在昏倒的那一瞬間,她心想自個兒這一跤應該會跌得很痛,但是疼痛卻沒有降臨,一具寬厚硬實的男人胸膛及時撈承住她虛弱的身子,從他的身上,傳來她極熟悉的陽剛氣味,以及似曾相識的體溫……
 
  ★★★
 
  上一次見到她,她整個人跌坐進水池裡,而這回見到她,則是剛從大火裡出來,雍綸站在床畔,靜瞅著她平靜的睡容,心想他們見面也不過才兩次,她卻是一次比一次狼狽。
 
  但是,如果不是她,他的母妃早就已經葬身在火海之中,一思及此,他的心裡就不禁對這位宛如充滿感激。
 
  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他的唇角,雍綸伸手執起了她纏繞著繃帶的右手,就是這隻手替他的母妃擋開了火燼,明明握起來是如此地纖細,但在危急的時刻,做出了最勇敢的舉動。
 
  他的眸光移到她細緻的臉蛋,上一次見到她,她清靈的笑臉令他印象深刻,這一次見到她,她因為灼痛而擰住眉心的睡顏揪住了他的胸口。
 
  當他率人趕到火場時,只能及時抱住昏倒的她,聽瑞香姑姑轉述,說她這丫頭簡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明明已經傷得如此嚴重了,竟然還笑得出來,像她這樣不想讓人掛心的個性,其實才更教人擔心。
 
  「皇上,夜深了,宛如就讓奴才們照顧,您請先歇下吧!」溫公公悄然地上前,輕聲地提議道。
 
  聞言,雍綸淡淡地搖頭,揚手示意他退下,不想被人打擾。
 
  見主子心意堅決,溫公公也只好退回門邊,視線忍不住直往裡頭瞧,就連小恭子也掩不住好奇心,跟在溫公公的身後探頭探腦,直至被老人家給賞了一記悶敲,才乖乖地退回崗位。
 
  這時,梅宛如眼睫輕顫了下,緩緩地從昏迷中回過神來,但是才回神,渾身的疼痛教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痛……」她咬住牙,感覺全身多處就像是被火燒灼著,她半瞇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正握著她右手的男人大掌。
 
  「來人,去宣太醫,說她醒了。」雍綸渾厚的嗓音輕沉地下令道。
 
  聽見他熟悉的嗓音,梅宛如幾乎是立刻從昏沉中清醒,像是驚嚇似地抽回被他握住的纖手,急忙地要坐起身,最後卻因為沒有力氣而再度癱回床上,但是,因她的輕舉妄動而牽扯的傷口張揚地痛了起來。
 
  「皇上……」她輕喊了聲,雙手抱住泛著疼痛的身子,好半晌不能動彈,但她只是咬住牙關,不再開口喊疼。
 
  「不要動,求你不要動。」看見她痛苦的模樣,雍綸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他終於知道為何瑞香姑姑會說她這個性令人擔心,她纖細的外表之下,藏著比誰都強悍的倔強性子,他揚聲對外喊道:「該死的,太醫為什麼還不來?朕不是要他們隨時準備候傳嗎?再派人去催!要他們動作快一點!」
 
  「不要遷怒旁人,宛如沒事,請皇上息怒。」梅宛如深吸了口氣,終於勉強可以起身,扶住床榻邊緣,翻身下床。
 
  「不要動,你傷得不輕。」雍綸扶住了她,不讓她起身行禮,「不必參見了,朕允你可以不行參見禮。」
 
  「謝皇上。」梅宛如揚起美眸,看著面前的男人,此刻,在他的臉上全然沒有她所熟悉的囂張與跋扈,有的只是急切與關心,那是只有他在面對佟妃時才會露出的表情,差別只在於此刻在他眼前的人是她。
 
  「謝謝你救了母妃。」雍綸沉銳的眸光定在她白淨的臉蛋上,他的神情認真而且嚴肅,試圖想要弄明白此刻在他心裡扯動的情感。
 
  因為見到她渾身是傷,所以他對她感到心疼嗎?
 
  因為發現她細緻的臉蛋比印象中清麗,所以他對她感到憐惜嗎?
 
  因為知道她不若外表纖細的勇敢與強悍,所以他對她感到激賞嗎?
 
  他試圖在心裡釐清原因,但是無論是哪一個理由,都不足以解釋此時此刻在他心裡揚動的熱潮。
 
  梅宛如別開眸光,逃避直視他銳利的眼眸,其實,從上回見面至今,在她的心裡也有著不解的謎團。
 
  她心裡很清楚自個兒不過是奴才,就算八賢王與萬公公策畫謀反,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夠聰明的話,她應該置身事外才對。
 
  但是,她梅宛如似乎不如外人所盛傳般聰明伶俐,她傻得蹚進了渾水裡,傻得為了愚蠢的情感,讓自己在今兒個晚上燒得渾身是傷。
 
  「你救了朕的母妃,想要什麼賞賜,只要你開口,朕都會允你。」雍綸的視線依舊緊盯著她纖麗的側顏。
 
  聞言,梅宛如抿唇不語,這瞬間,有一個極荒謬的念頭閃過她的心底,就在這瞬間,就在她還來不及細思之時,這荒謬的念頭已經是個決定了!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我提出要求,您就一定會答應嗎?」她回眸定定地迎視著他,不容許自己逃避。
 
  這一刻她需要勇氣……不,是從這一刻開始之後的每一天,她都將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夠支撐下去。
 
  「是,你救了朕母妃一命,倘若你是男子,就算是封你為正一品王爵也絲毫不為過。」
 
  「但宛如是女子,所以不能受封官爵。」她揚起微笑,替他接著說下去,但是話鋒忽然一轉,「可是皇上,您忘了女子也是能在您手上得到封誥的嗎?宛如想求皇上封我為後。」
 
  「你說什麼?」雍綸擰起眉心,以為自己聽錯了。
 
  「宛如要當皇后,請皇上成全。」她沒讓自己別開眸光,鼓起了全身的力氣直視他嚴厲的視線。
 
  雍綸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女子,一瞬間,她纖麗的容顏忽然變得陌生了起來,變得猙獰而且可惡。
 
  「你跪下!」他陡然沉喝了聲,就在這時,溫公公帶著太醫趕到,在門口立刻就察覺到門內的氣氛詭譎,只能機警地打住,在門外靜觀其變。
 
  梅宛如不訝異他的怒氣,乖乖地依言在他的面前下跪,她沒讓自己吭出半聲,忍住了渾身的疼痛。
 
  「所謂君無戲言,是皇上自個兒說只要我開口,您就一定允我,難道皇上想要收回說過的話嗎?」就算眼前的狀況一觸即發,她依然沒讓自己住口,早在上一刻,她就決定了不能夠再有害怕。
 
  「你在激朕?」他瞇細的眼眸幾乎迸出火花。
 
  「不,宛如只是實話實說,不敢逾矩。」
 
  「你不敢?」雍綸勾唇冷冷一笑,看著她的眼神冷得就像是冰霜般凍人,「讓朕答應立你為後,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榮華、富貴。」這兩個詞兒從她的唇間輕吐而出,就像羽毛般不著半點力道,卻又肯定得沒有一絲毫遲疑。
 
  「只是這四個字如此簡單?」雍綸擰起眉心,瞇細的眸光之中有著濃濃的不信任。
 
  「是。」
 
  驀地,雍綸冷笑了聲,「還虧溫總管老是在朕的面前誇你,可是今天一見,朕覺得你真是不夠聰明,否則不會自尋死路!」
 
  說完,他轉身拂袖而去,緊繃的臉色宛如冰霜,這時,溫公公示意小恭子等人連忙跟上主子的腳步,自個兒則是領著太醫進入屋裡。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梅宛如,讓她坐回床畔,「宛如丫頭,你心裡到底想做什麼?如果你早有這份心,只要讓我和佟主兒知道,聯我們二人之力,讓你當個宮裡最得寵的妃子,根本就不是難事啊!你又何苦在這種時候提出要求,惹皇上生氣呢?」
 
  「對不起,宛如辜負了公公的疼愛。」她別開眸光,心虛得不敢迎視長輩關愛的視線。
 
  「你真的那麼想要當皇后嗎?」
 
  「不,宛如根本就不想當皇后,根本就不想成為皇上的後宮。」她驀地一陣哽咽,眼眶泛起紅紅的淚霧。
 
  「那你為什麼……?!」溫公公聽見她的回答,頓時感到傻眼。
 
  「公公不要問,以後您就會知道了,宛如心裡自有打算。」
 
  「你要知道惹怒了龍顏,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啊!」這才是老人家最擔心的事情。
 
  「宛如心裡明白,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公公不需要替我擔心。」她緩緩地搖頭,當她回眸直視長輩的臉容時,表情已經是篤定的。
 
  就算她現在想要後悔回頭,也都已經太遲了!梅宛如綻開一抹如花般清麗的笑顏,這一刻,她已經不能再思考自個兒的將來是福是禍。
 
  她只是不懂,究竟是什麼理由支持著她,讓她就算明知道會弄得渾身是傷,也都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呢?
 
 
第三章
 
  鳳殷齋被燒燬,佟妃受了傷,這個消息就如同那把燒燬殿閣的大火般,沸沸揚揚地傳遍整個京城,當然也傳到了太上皇龍琛的耳裡,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皇宮,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只是執意要帶佟若愚回別宮休養。佟若愚知道心愛男人的心思,眼下皇帝是他們的兒子,雖說這兩年來,許多大臣們仍舊以他馬首是瞻,但是,龍琛禪位的心非常篤定,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再插手管理朝政。
 
  只是,他們兩人的心裡都很明白,他的篤定並不代表可以完全杜絕大臣們擁戴太上皇的念頭,畢竟,龍琛兒時即位,當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而雍綸即位也不過才短短兩年,孰輕孰重,大臣們心裡都各自有數。
 
  「再過來一點,既然妳都已經有膽量向皇上開那個口了,難不成還怕我吃了妳不成?」佟若愚坐在殿前的首位上,笑著開口,朝站在殿央的梅宛如伸出手,示意要她過來自己身邊。
 
  「宛如不敢這麼想。」說話的同時,梅宛如走到前主子身邊。
 
  「那就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再瞧一瞧妳的模樣。」佟若愚伸出手,將她給拉在身畔坐下,「妳幾歲進宮的?」
 
  「十歲。」
 
  「那說起來,妳一進宮就被我挑到身邊伺候了,說起來咱們都進宮得早,妳十歲,我八歲就進了宮,不過,我比妳幸運,有老祖宗的庇護,所以沒吃上什麼苦頭。」
 
  「宛如跟在娘娘身邊,也沒吃上苦頭,娘娘對我也是關愛有加,瑞香姑姑也從不吝於教導我在宮裡的規矩,給了我方便的人脈,這些恩惠宛如點滴都擱在心頭,沒敢忘記。」
 
  「我曾經對瑞香說過,說在所有的丫頭之中,就屬妳最討我喜歡,如果我能再生個女兒,我希望她能像妳,只是可惜了,我就只生了皇帝一個兒子,這件事情是我心裡的遺憾。」
 
  「宛如多謝娘娘厚愛。」
 
  「妳一向不是個性熱絡的孩子,妳待在我身邊伺候的那幾年,我一直希望妳能跟我親近一些,不過,妳始終就是不肯,無論我對妳再好,都好像沒法子打動妳的心。」佟若愚輕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她仍舊待這丫頭極好,彷彿天生就是投緣。
 
  「娘娘的好意,宛如心裡是明白的。」梅宛如心裡愧疚極了,臉兒壓得低低的,不敢抬眸。
 
  「別覺得內疚,我今兒個說這話,不是存心要妳難過的。」佟若愚抬起她的臉蛋,笑著搖頭,睿智的眸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當初,我在西麝國當太妃主政的期間,經歷過不少凶險,也閱人無數,我在心裡也一直覺得妳是個好女孩,妳很清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也很守分際,這是我將妳擱在皇帝身邊的原因,可是,如今妳卻讓我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一個錯誤?妳告訴我,真的是個錯誤嗎?」
 
  「宛如無法決定娘娘心裡的想法。」梅宛如輕淡地一語帶過。
 
  話落,一陣沉默降臨在她們之間,佟若愚仔細地看著面前那張秀致的容顏,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絲一毫都沒放過。
 
  但她無論如何審視打量,都看不出來這女孩的心裡竟然藏著狼子野心,是的!她當初看不出來這女孩有野心,如今依舊看不出來。
 
  她的眉宇之間,依舊沁著一絲恬淡不爭的溫婉,一如她的名字,宛如。「好,妳確實無法決定我心裡的想法,但是,我只希望妳真的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不管妳心裡在盤算什麼主意,但是,只請妳答應我一件事情,就這一件事情,請妳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做到。」
 
  「娘娘是要我不許傷害皇上嗎?」
 
  「不,不是這件事。」佟若愚抿唇淡淡地笑了,因年歲增長而更添智能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我要妳愛皇上,既然妳要當他的皇后,就一定要敬愛自己的天子丈夫才可以,如何?妳做得到嗎?」
 
  梅宛如沒有料到會面對這個問題,她嬌顏微怔,好半晌吐不出半個字,最後,她咬住唇瓣,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直直地回視佟若愚。
 
  「妳不否定,我就當妳是答應了。」佟若愚擅自將她的響應當成是默許,伸手將她原封不動已經涼掉的茶水端起倒掉,然後重新滿上壺裡的熱茶,「喝吧!咱們聊了那麼久,想必妳的口也幹了。」
 
  「謝佟妃娘娘。」梅宛如雙手恭謹地端起茶杯,湊在唇邊輕啜了口,就又擱回桌案上。
 
  「不必多禮,再過不久咱們就是婆媳倆了。」
 
  「就算是身份改變,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廢。」
 
  「是,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廢,妳能記住這一點最好。」說著,佟若愚眸色之中閃過一絲黯然,「既然妳就要成為皇上的後宮,就讓我給妳一句忠告,妳要記住,他是皇帝,他不是妳的男人,而是妳的天。」
 
  好半晌,梅宛如只是怔愣地睜圓美眸,看著面前的長輩,她心細地看出了佟若愚在說出這句話時,眼神之中的苦澀與無奈。
 
  「妳會懂的,宛如丫頭,妳比我聰明,心思也比我玲瓏剔透,就算現在不懂,妳也很快就會明白,皇帝不會是妳的男人,如果是妳的男人,他便是獨屬於妳一個人的,但他是天,他至高無上,是屬於天下人的,當他做出令妳痛恨的事情時,只因為他是帝王,他不得不這麼做。」
 
  「宛如知道皇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千後宮。」
 
  「是,那只是其中一件。」佟若愚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就算想殺了妳,妳也不能怨他。」
 
  「不是不能怨,是怨不了。」梅宛如揚起淺笑,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光之中有一絲俏皮。
 
  「是,妳說的是,是怨不了。」佟若愚被她逗笑了,一掃方才心裡的苦澀,她這女孩就是這一點貼心,足以讓身旁的人愛慘了她。「不過,妳可真夠本事,竟然可以把皇帝氣得暴跳如雷,繼他父皇之後,妳是第二個能做到的人。」佟若愚說完,看見宛如的神情有異,連忙搖頭笑著補充說道:「放心,我說這話不是在損妳,關於這一點,我這個做娘親的,反倒還要感謝妳才對。」
 
  「為什麼?」梅宛如不解地搖頭。
 
  「因為我已經太久沒看見自己兒子真實的性情,這些年來,他為了當一個不輸他父皇的好皇帝,拋棄了太多屬於普通人的情感,最後他確實成了好皇帝,可是瞧他現在那副七情不動的模樣,身為他娘親的我,瞧了會心疼。」佟若愚輕歎了口氣,眉宇之間飄進一抹身為親娘的不捨。
 
  「如果現在的皇上不是原來的皇上,那真實的模樣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不需要佟妃提起,梅宛如心裡也有感覺,這兩年來,皇上的情緒確實收斂了不少,不過,那只是在處理政務方面,其實,私下的他依舊是個難纏的傢夥。
 
  「他像火,是會把人傷著,就連自己也不能倖免於難的烈火。」
 
  「就像一把雙面刃嗎?」
 
  佟若愚笑著搖頭,「不,不是刀刃,就只是火焰,能傷人,卻也能令人感到暖意,宛如丫頭,如果有朝一日妳能見識到他的另外一面,我敢保證妳一定會很訝異,甚至於會覺得吃驚,到時候妳就能夠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了。」
 
  聞言,梅宛如只是靜靜地抿唇不語,想起那一夜雍綸看著她的急切與憂心,在他眼底的感情是如此地溫暖,彷彿火焰一樣,但她沒敢伸出手去一探究竟,深怕還沒取著他的溫暖,已經被他的火焰給燃燒殆盡。
 
  武場上,兵器互擊的尖銳聲音接連不斷,雍綸與容慎修兩人各自持著一根長矛,互不相讓地較勁著。比起容慎修只是處在防備的位置上,雍綸的攻勢幾乎是淩厲而且不留情的,他的臉上隱隱閃動著殺氣,一次次出招都彷彿要致人於死一般。
 
  與主子從小一起長大,容慎修當然知道他不會想要致己於死,相反地,他一次次攻而不防的出招,如果面前站的是敵人,才是真正的危險,只要一個不留心,就會被逮到破綻而被置於死地。
 
  雍綸當然不會想要殺死兒時的玩伴兼最信任的近臣,他只是心情太亂,幾乎到了激動的地步,所以才會想要以練劍來發洩心裡的怒氣。
 
  驀地,一個攻防不及,容慎修鬆手放掉長矛,只見雍綸的攻勢將至,他舉起雙手投降,「皇上,請手下留情!」
 
  雍綸頓時收住攻勢,怒眸瞪了嘻皮笑臉的容慎修一眼,揚手將長矛一擲,咚地一聲,銳利的矛尖幾乎完全沒入一旁的木牆之中。
 
  「下次你再敢故意認輸,看朕饒不饒得了你!」他一邊沒好氣地說,一邊接過小恭子遞上的幹巾拭去額際的汗水。
 
  「微臣不敢,是微臣技藝不如皇上,請皇上明察。」容慎修依舊一臉嘻笑,他知道主子一向對自己人的嘻皮笑臉最無可奈何。
 
  「哼!」雍綸將巾子扔回去給小恭子,接過一旁宮人遞上的水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微臣不是在開玩笑,照皇上這樣一招比一招更狠的攻打,微臣還真怕會死在皇上手裡。」容慎修的容貌酷似父親,不似雍綸五官挺拔的俊朗,微笑時是一派的溫文爾雅,說話也是不疾不徐的,「如果微臣沒有猜錯,皇上是為了要納後的事情心煩意亂嗎?我聽說佟妃娘娘見過了那位梅宛如,難道娘娘沒替皇上勸退她嗎?」
 
  「母妃不反對,她甚至於樂見其成。」雍綸說著,一口氣湧上心頭,「她說在那個梅宛如剛進宮的時候,她就打算讓梅宛如成為朕的禦嬪,說她是個聰明的女子,跟她在一起,對朕一定會有幫助。」
 
  「終妃娘娘一向是個聰明人,她會這麼說,絕對有很好的理由。」他記得在孩提時代,終妃娘娘一直是他們這些孩子們心裡最敬佩的偶像。「朕從未懷疑過母妃的聰明才智,她總是能給朕最好的意見,但是,唯獨這一次,朕不能苟同。」
 
  「如果皇上不肯娶那位宛如姑姑,那就下令由微臣代替皇上下手吧!」
 
  「你的意思是……?」雍綸挑起眉梢覦了他一眼。
 
  「她說君無戲言,既然皇上答應了就一定要娶她,那也要她還能活著,才能讓皇上冊立她呀!如果皇上真的不想娶她,只要她不再存活於這個世上,皇上便不需要履行諾言了。」一抹陰狠的光芒閃過容慎修溫爾的臉龐。
 
  「她不能死,她是母妃的救命恩人,朕不能恩將仇報。」說話的同時,雍綸避開了容慎修的注視,像是有些心事不想被人看穿。
 
  「皇上心裡既然明白這一點,那微臣也不好多說了。」容慎修聽見回答,知道在主子心裡早就已經有了決定,他拱起雙手,高聲喊道:「微臣在此先恭賀皇上即將迎娶後妻,這是喜事,是皇上的喜事,是朝臣們的喜事,也是天下百姓們的喜事!恭賀皇上大喜啊!」
 
  不同於後宮之中其它的妃嬪,在冊立時只需要發下牒紙示明身份即可,皇帝要迎後必須慎重地下詔書,詔告天下這件大喜的事情。雍綸心想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下令頒詔書時的不甘願,就像是一個被強押著娶新娘的新郎,明明滿心的不願,卻仍舊要親口下令頒詔,這種情況讓他想來就覺得可笑。
 
  此刻,坤寧宮中張滿了喜氣洋洋的大紅色,前堂燃著雕飾著龍鳳金紋的紅色火燭,觸目所及的喜氣佈置,都是為了今兒個皇帝立後的大事。
 
  梅宛如靜靜地坐在銅鏡前,揚眸啾著自個兒在鏡中映出的容顏,自從接下詔書之後,直至這一刻為止,她覺得原本平靜的生活全毀了。
 
  近半個月來,她面對的是一場大災難,一場被包圍、被擺佈的大災難,讓她幾乎後悔起自個兒的多管閒事。
 
  「皇后娘娘,請讓奴才為妳松髻梳發。」站在她身後的老嬤嬤面帶慈祥的微笑,雙手溫柔地替主子摘下頭冠。
 
  梅宛如抿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內心是百感交雜的,今兒個,當她坐在交泰殿的鳳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時,她才真正地感受到給自己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那一刻,她的心裡有退卻,有害怕,卻仍是硬著頭皮坐在那個位置上,直到最後一刻。當幾位老嬤嬤捧著紅棗桂圓餵她與雍綸一同吃下,祝賀他們早生貴子時,她覦見了身旁男人陰沈的臉色,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將是她的丈夫,無論以前她多討厭他,從今以後,他將是主宰她的天!
 
  這時,她看見一尊高大的身影進入銅鏡之中,她揚起瞳眸,看見雍綸就站在她們身後,一臉冷然地透過鏡子看著她。
 
  梅宛如也透過鏡子在看他,明明同時生活在一個皇宮之中,今兒個卻是她在那天大殿見面之後,第二次可以正眼看到他。
 
  她不得不在心裡承認,他長得確實好看,體魄高而挺拔,修長的手腳讓他在移動之間,顯得優雅而從容。
 
  或許,就是因為擁有太多足以傲人的好條件,才讓他從小就是盛氣淩人,如果再加上他聰明的才智,就只能說老天爺對他太好了,怪不得他驕傲,沒將人給擱在眼底。
 
  雍綸站著一動也不動,靜靜地啾著她映在銅鏡中的纖細面容,這是他第二次可以正眼瞧見她。第一次在大殿見到她時,她穿著女官的衣衫,梳著一絲不苟的拘謹髮髻,在那時,他只能覺得她長得不差,在他根本還未細心審視她時,就已經被她過分的要求給惹惱了。
 
  這一刻,當一頭青絲披落在她的肩畔,將她纖細的面容襯得更加雪白剔透時,他才正視到她的臉容堪稱得上是秀麗,發現她長得比他記憶中好看。
 
  「嬤嬤,夠了,妳們可以退下了。」梅宛如輕聲地對身旁的人下令,別開澄淨的眸光,逃開他在鏡中銳利的逼視、。
 
  他看著她讓人梳發的神情,讓她以為自個兒是赤裸的,是一絲不掛的,他的眼神讓她覺得羞赧,讓她心慌得想要結束眼前的窘狀。
 
  「是,奴才們告退了,請皇上和娘娘歇息吧!」嬤嬤們俐落地收拾雜細,悄然退出中宮殿。
 
  她們離去之後,頓時間,只剩下他們二人的偌大殿閣變得寂然無聲,安靜得似乎連他們的呼吸聲都成了吵人的噪音。
 
  梅宛如深吸了口氣,終於鼓起勇氣站起身,轉頭面對他,她勉強自己露出自信的微笑,掩飾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情。原來,在交泰殿上,她所感到的害怕根本算不上一回事,這一刻,當她面對他時,她才真正覺得給自個兒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這三天三夜,皇上都要與臣妾待在中宮殿裡,難道,你打算就以這張嚇人的臉色與我朝夕相對嗎?」她緩緩地開口,柔軟的嗓音在寢殿之中響起,就像是砸在玉盤上的珠音般清脆。
 
  按照祖例,皇帝與皇后大婚之後,即自當天起,皇帝必須留宿在中宮殿裡,一連三天三夜之後始可離去。
 
  這個規矩,雍綸心裡也很清楚,同時也為此感到不悅,「朕不介意,妳看了覺得不舒服,朕也幫不了妳。」
 
  「皇上高興就好,您不需要擔心臣妾的想法。」說完,她從容地越過他的身畔,走向暖炕。
 
  當她走過他的身旁時,雍綸聞到一股清香的氣息,似乎是從她的青絲飄來,拂過他的鼻息之間,讓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她纖瘦的背影而去。
 
  「妳在看什麼?」他看見她從一個錦盒中取出枕頭,斂眸細細地打量枕上的百子圖。
 
  「送子枕。」梅宛如柔柔淡淡地回答,「這是皇上的母妃送給臣妾的,她希望咱們可以早生貴子?」
 
  「母妃真是有趣,朕要皇子,並不一定非要跟妳生不可,在這宮裡多的是可以幫朕生孩子的女人。」
 
  聞言,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回眸定定地啾著他掛著嘲弄笑容的臉龐,悠徐地歎了口氣,「皇上只怕是忘了,臣妾身為皇后,無論您跟哪位妃子生下皇子皇女,他們都要喊我一聲母后,日後,皇上殯天了,皇子繼承了帝位,他們的娘親只能稱為太妃,而臣妾會是皇太后,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那也要到時候朕還未將妳這位皇后廢掉,妳的如意算盤才能遂願。」雍綸冷笑了聲。
 
  「臣妾心裡沒有如意算盤,只是在告訴皇上一個事實,如果皇上要待在中宮殿三天三夜什麼都不做也無所謂,那將無損臣妾分毫。」
 
  「妳是說,朕就算一輩子都不臨幸妳,妳也覺得無妨?」他挑起眉梢,覺得眼前的情況意外地有趣。
 
  「是。」梅宛如淡然頷首,其實,自始至終她就不以為他會與她有肌膚之親,在他的心裡,對她應該是深惡痛絕吧!「就讓咱們這三天和平共處吧!皇上,這三天就請你委屈了。」
 
  聽她把話說得一派輕鬆,雍綸心裡反倒覺得不舒坦,如魚刺梗喉般,教他發不了難,一口氣卻也硬吞不下。「來人!」他驀然揚聲對殿外喊道。
 
  「皇上要來人做什麼?」一絲訝然的神情泛過她的嬌顏。
 
  「朕要回養心殿!」說完,他甩袖轉頭,就要往殿門口步去。
 
  「請皇上三思。」她柔軟的嗓音堅定地喊住了他的腳步,沉靜的眸光定定地注視著他高大的背影,「如果大婚之夜,皇上就回了養心殿就寢,這件事情傳到佟妃娘娘耳裡,她只怕心裡會不好過吧!」
 
  「妳少學父皇拿母妃來壓朕!」他猛然回頭,瞇細銳眸瞪著她,難掩被逮到痛處的惱怒神情。
 
  「臣妾只是在說實話,是在為皇上和佟妃娘娘著想,臣妾畢竟在娘娘身邊伺候過,她就像長輩一樣疼愛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妳留住朕,就只是為了母妃?」他挑起眉梢,質疑地問道。
 
  「是。」她頷首。
 
  「無論如何,妳都希望朕可以留在中宮殿嗎?」
 
  「是,請皇上以大局為重,這三天就留在中宮殿吧!」
 
  他瞪著她一臉凜然正氣的模樣,冷不防地,一抹微笑躍上雍綸的唇畔,他拾步朝她逼近,「好,既然妳想要朕心甘情願留在中宮殿,就應該想辦法替朕找消遣才對。」
 
  「消遣?」
 
  「是啊!三天三夜的時間可不短,妳不會要朕只是對著妳大眼瞪小眼這麼無趣吧?」他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地逼近她,挑起的眸光有一絲邪氣,「朕要消遣,如果妳沒有更好的主意,朕就從妳的身上下手。」
 
  「皇上的意思是……」隨著他一步步逼近,她只能一步步後退。
 
  「是啊!為什麼不跟妳圓房呢?朕真笨,一對新婚夫妻關在同一個殿閣裡三天三夜,有什麼比洞房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呢?」他笑著自問自答,揚眸啾了一眼,看見她就快要抵到後面的朱牆。
 
  「皇上剛剛才說……」話才說到一半,梅宛如砰地一聲抵上牆面,她不安地回眸啾了實牆一眼,再回頭時,就看見他俊毅的臉龐壓了下來,近得幾乎貼上她的鼻尖。
 
  「朕說了什麼?朕剛才只說沒有非要跟妳生孩子不可,但可沒說一定不會跟妳洞房。」話聲一落,他驀然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強勢的力道讓她再也不能夠退後半步。梅宛如感覺自個兒就像一隻被老鷹擒住的雛鳥,被他釘在爪下動彈不得,她的心跳飛快,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
 
  「我不要。」她沒來得及攔住自個兒的嘴,已經道出了真心話。
 
  「妳說什麼?」雍綸瞇細銳眸,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扣住她的大掌收緊了力道。
 
  「我……」她雙肩瑟縮了起來,被他扣住的地方感覺到疼痛。
 
  「妳不要?妳剛才說的是這句話嗎?」他伸出另一隻大掌,按住她的後腰,將她纖細的身子整個摟進懷裡,「妳以為自個兒有立場說不要嗎?妳是皇后,是朕用了大禮將妳迎進中宮的妻子,妳不能說不要,早在妳向朕求取榮華富貴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這一點才對!」
 
  梅宛如無法反駁他的話,最後,她只能無助地閉上雙眸,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臉頰上。
 
  「為什麼要把眼睛閉上?難道妳想眼不見為淨,當做是被狗給咬了一口?朕的碰觸真的令妳感到如此不堪嗎?」雍綸冷冷地瞇起眸,看見她打算逆來順受的表情,讓他心裡更加火大。
 
  她聽出了他語氣之中蘊藏的怒火,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請罪,但她仍舊緊閉著雙眼,嫩唇緊抿著不吭半聲。驀地,她聽見了一聲冷笑從他的唇問逸出,就在她還來不及細細思量他笑中的含意,已經被他吻住了唇瓣。
 
  「唔……」她依舊閉著眼睛不想看他,卻忍不住以一雙纖手推拒著他,激動地想要抵抗他宛如風暴般肆虐的深吻。
 
  雍綸以強悍的力道緊擁住她,她越是抗拒,他就越加重吮吻的力道,在這個吻裡,只有懲罰與示警,絲毫沒有半點憐借的意味。
 
  片刻之後,當他放開她時,她的唇已經透出了嫣紅的腫脹,半睜的美眸,喘息的模樣,看起來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柔弱。
 
  梅宛如忍不住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唇上,不久之前,就是那張薄唇對她做出最親暱的碰觸。
 
  「說,說妳要把剛才的話收回去,然後,保證妳再也不會惹朕生氣。」他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手則是捏住她小巧的下頷,強迫她正視著他。
 
  如果說,先前她只不過是討厭這個男人,那麼,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恨起他了!梅宛如咬住牙關,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美眸直勾勾地啾著他,像是賭氣,也像是傲慢般不肯屈服於他。
 
  「好,這是妳自找的,不要怪朕對妳沒有手下留情。」說完,他將她騰空橫抱起來,大步地往床榻走去。
 
  「不……」她捉住他的雙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要推開他,「放開我,不要碰我,放開……」
 
  她的喊聲還來不及歇落,整個人就已經被他狠狠地丟到床榻上,她飛快地翻身想要逃開,但是他的動作更快,一隻大掌壓制住她,另一隻手則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撕開她紅色的衣袍……
 
 
第四章
 
  被他撕碎的嫁衣碎片,就像是艷紅的花瓣般飄落。
 
  「不……」梅宛如低嗚出聲,在她的心裡有害怕、有抗拒,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推開他,一雙纖手推打著他厚實的胸膛,卻是完全不能撼動他半分。
 
  雍綸壓制住她的抵抗,再度吻住了她彷彿花瓣般的嫩唇,一手探進被扯開的衣襟之內,握住她飽滿的嬌乳,才一觸手,意外的柔膩觸感令他為之著迷,他揉擰著她如凝脂般的嫩膚,以虎口夾住她頂端的嫩蕊。
 
  一陣戰慄像是觸電般竄過她的身子,她想要喊叫,但是所有的聲音才一出喉就被他的吻給吮去。
 
  他的吻沒有憐惜,像是存心要弄疼她似的,吮弄的力道幾乎是惡狠的,就像是要吮出淤痕般半點沒有留情。
 
  「該死!」雍綸忽然低咒了聲,放開她的唇,嘴角隱隱地印著幾顆齒痕,當然是她的傑作。梅宛如翻身想逃,但是細瘦的身子卻牢牢地被他釘在身下,她咬著被他吻得腫脹嫣紅的唇瓣,一臉倔傲地看著他。
 
  她意外地發現他沒有生氣,反而揚起一抹冷笑,卻在下一刻,他的手做出相反的舉動,像是要描斷她纖細的頸子,一掌扣住了她。
 
  「放心吧!朕會讓妳後悔,過了這一夜,朕會讓妳徹徹底底地後悔自己所做的蠢事。」
 
  他的話是預告,也是警告,讓她的心裡不由得泛過一陣冷顫。
 
  雍綸俯落臉龐,從她的鎖骨一路往下,沿著她敏感的乳肌邊緣輕舔著,微笑地感覺著她的緊張,直至吻住她一隻桃紅色的嫩蕊,她幾乎是震動的反應教他滿意極了。
 
  被扣住咽喉的她,就像是被他逮捕的獵物,渾身不能動彈,她想瑟縮起身子,想要對他的吻弄沒有感覺,但是愉悅的快感是誠實的,先她的理智一步擄獲了她的感官,揪住他袍袖的纖指因而更加用力緊捏。
 
  當他放開唇時,她稍鬆了一口氣,但短暫得讓她還來不及喘息,他已經吻住另一隻嫩蕊,這一次,他不只是吸吮,甚至於以牙輕咬,她感覺到一絲痛楚,卻在下一刻被另一波更直接的歡愉快感給震撼了。
 
  梅宛如咬著嫩唇,不讓自己喊出聲音,閉起美眸,別開嬌顏,在她的心裡有著矛盾的掙紮與痛苦。
 
  「妳以為在這個時候閉上眼睛,還能保護得了自己嗎?」雍綸湊唇在她的耳畔低語,長膝分開她緊閉的雙腿,大掌探進她柔軟的腿心之間,「死心吧!朕會掠奪妳的一切,讓妳就連半點自尊都不剩!」
 
  梅宛如在閉眸的黑暗之中,聽見了一道裂帛聲尖銳地傳進耳裡,她倒抽了一口冷息,感覺到他修長的大掌探進了她的雙腿之間,在她幽柔的花豁之中剜弄著,一次次的撚弄著敏感的核心,讓她從乾澀變得濕潤。
 
  「唔……」
 
  歡愉的快感背叛了她的意志,從他的指尖渲染開來,如潮水般逐漸地淹沒了她,她扭動著想要掙開他的掌扣,不自覺地夾緊雙腿,然而就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依舊無法壓抑彷彿侵入她血髓般的酸軟快慰。
 
  「放開……」她困難地發出幾乎快要被喘息給奪走的聲音,昂起小巧的下頷,心裡充滿了挫折感。
 
  因為,她的力氣敵不過他,而且,當她越想要抵抗他,氾濫的快感就更加洶湧,數度讓她差一點忍不住喊出愉悅的呻吟。
 
  起初,還能夠勾著一抹輕笑的雍綸,在看見她敏感的反應之後,眸色瞬間變得沉黝,他感覺喉頭一陣梗塞,身軀變得緊繃。他鬆開扣住她纖頸的大掌,同時也撒回逗弄她的長指,起身幾乎是粗魯地扯開身上的衣袍。
 
  梅宛如一逮到可以逃跑的機會,幾乎是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身,閃過他的身畔,就要跳下床炕離他遠遠的。
 
  但只不過是一眨眼間的工夫,雍綸長臂一伸,勾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一把抱了回來,丟回柔軟的床褥上,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已經俯首吻住了她的唇,修長的臂膀強悍地勾起她一隻雪白的玉腿。
 
  「唔……」梅宛如推打著他硬實的胸膛,心慌意亂地感覺到一股灼熱抵住了她腿心之間,一寸寸地沒入她的柔軟。
 
  被撕裂的疼痛伴隨著他灼熱的溫度逐漸地深入她的體內,她的嗚咽在他的唇間變得微弱,她想要開口喊住他,要他不許再更深入了,但每當她以為不可能再更深入之時,就又感到他更埋進她的身子深處。
 
  直到最後一寸沒根埋入了她,雍綸才放開她的唇,抬頭斂眸啾著她,勾在唇畔的微笑有著一絲得意,似乎想要看她的反應。但是梅宛如不想看他,賭氣似地別開美眸,咬著牙關忍住了他在她身子裡撕扯開來的痛楚。看見她冷淡的反應,雍綸的心裡感到不太愉快,驀地,他微微地抽撒長軀,然後猛然地再度貫入,像是在懲罰她的桀驚不馴一般,大掌捧住她圓嫩的俏臀,開始了一次次深長而強悍的律動,每一次總是在快要完全撒出之時,又悍然地再度沒入她。
 
  梅宛如瞇細的美眸之中噙著淚水,但是再也沒有喊出聲,她覺得不舒服,覺得疼痛,對於他一次次的侵入感覺到厭惡,但是她知道這時候就算再抵抗也已經徒然,她咬住嫩唇,幾乎把自己的唇給咬出血痕。
 
  「不准哭。」他俯首在她的耳畔低語,薄唇輕含著她柔軟的耳垂。
 
  「唔……」她推打著他,眼淚潸然滾落,她痛恨他明明對她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卻又同時對她做著憐惜的舉動。
 
  「朕說不准哭了。」他擒住她不安分的纖手,心裡有一絲不耐煩,但是,在見到她充滿委屈的眼淚之後,他勉強地捺住性子。
 
  他開始放緩了速度,開始愛撫著她的身子,在她的淚顏上撒落了無數個輕吻,就像是蝴蝶般的啄吻,直至最後封緘住她紅腫的唇瓣。逐漸地,她不再只感覺到疼痛,他的灼熱與硬實不再只是讓她覺得不舒服,不再讓她覺得自己只是被侵犯了。
 
  兩人之間一次又一次的激擦撩撥,開始摻入了細膩曖昧的滑順感覺,當她不再只是專注在疼痛之後,取而代之逐漸高張的是被勾動的偷悅快感。
 
  她依舊嬌喘著,但是不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彷彿潮水般不斷氾濫而上的快感,她不自覺地捉住他結實的臂膀,纖細的指尖陷入他的肌理之中,指尖因為用力而褪去了紅潤,就像是雪白的花瓣般。
 
  強烈的快感同時也擄獲了雍綸,他不自覺地緊緊擁抱住她,享受著與她肌膚相熨的親暱感覺,長軀的律動不自覺地加快,累積的慾望就像是一觸即發的山洪般,不斷地在他的胯間變得緊繃。
 
  驀地,他將自己深深地埋入她,咬緊牙關,在一陣強烈的抽搐之後,感到了全然被解放的釋然,讓他失神了好半晌。
 
  幾乎是在同時,達到巔峰的歡愉也擄獲了她,她感覺自己好像在一瞬間被拋得高高的,久久回不到地面的飄然。
 
  此時,她以為這就是結束,但是顯然她太過天真了,他很快地又要了她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攀上高潮的巔峰時,她開始哭求他饒過自己,她的心裡開始害怕自己變得不再像是自己,她開始抗拒他的碰觸,害怕他以男人的優勢一次次地折服她,提醒她身為女人的柔弱與聽由擺佈。「不要了……」她幾乎是哭著求他,但是柔軟的嗓音甫出喉,就被他以吻給封緘住。
 
  雍綸大掌握住她想要抵抗的纖腕,高舉過她的頭,牢牢地釘在床褥上,俯眸定定地啾著她,「這罪是妳自找的,怨不得朕。」
 
  「不,夠了……」她仰眸望進他深沉的眸光之中,看見了他的篤定,才知道無論是疼痛或是快厭,都是他要給她的懲罰。
 
  是了,他剛才說了,他要她最後連半點自尊都不剩!
 
  當他的灼熱再度挺入她的柔軟;她不由自主地弓起嬌軀,嗚咽了聲,再也無力抵抗,只能任由他以最悍然的侵犯奪去她最後一絲理智。
 
  這一夜,暖帳裡的濃艷激情,直至天色漸漸明朗,才逐漸褪去顏色……
 
  雖說,皇后是皇帝的後宮,是個婦道人家,但是在祖制裡,皇后與皇帝一樣,同樣擁有自個兒的官署,統稱三卿,認真說起來,在後宮之中的嬪妃以及各級奴僕,都是皇后的臣屬,聽她的命令列事。只是龍琛皇帝不顧大臣反對,三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之中,未曾立過皇后,所以也未曾設立過皇后官署,但並不代表這個官署不再存在。
 
  成了皇后之後,梅宛如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度建立官署,她激進的舉動惹來不少非議,而她所找來統合官署的人選也是一個受到爭議的人物。
 
  「娘娘真的已經仔細考慮過讓微臣擔任統領官署的後果了嗎?微臣必須提醒您,這個舉動只會讓娘娘更不見容於朝臣之間,對您並沒有好處。」站在殿央說話的,是一個年紀約莫二十出頭,面容白淨的年輕男人,在他平凡得令人過目就忘的臉容上,嵌著一對篤定堅毅的眼眸。
 
  「白大人,你怎麼會以為我在用了手段成為皇后之後,還冀望可以得到大臣們的擁戴呢?我已經再三思考過了,非常確定能替我做事的人,就是出身於白家,這個不依附在朝廷任何一方勢力的家族的你。」梅宛如坐在殿前,秀淨的嬌顏依然沉靜,宛如在隆冬時分盛開的白梅。
 
  好半晌,白秋練望出了神,終於知道為何佟妃娘娘生平第一次不顧兒子的意願,也要將梅宛如這位女官給拱上正宮的地位,如果是眼前這位女子,一定能夠成為帝側最好的輔妻。
 
  「既然皇后娘娘心意已決,微臣也不好再推辭,日後聽憑娘娘差遣,以謝娘娘對微臣的厚愛。」
 
  「嗯,從今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白大人,厚愛這兩個字就先別說了,或許要等到最後,咱們才會知道委任你為官署統領大臣究竟是厚愛,還是存心陷你於不義,只希望到時候你別怨我才好。」
 
  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梅宛如柔嫩的唇角,但幾乎是立刻地,那抹微笑就像僵凝般凍住了,白秋練順著她的視線回眸,看見了皇帝信步踏進殿門,相較於皇后臉上凝滯的微笑,雍綸臉上的微笑燦爛得幾乎耀眼。
 
  「怎麼?皇后,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朕?不歡迎朕來探視妳嗎?」雍綸低沉渾厚的嗓音伴隨著笑意打破殿內沉滯的空氣。
 
  「不,臣妾不敢這麼想。」梅宛如很快地回過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領著白秋練一起參見,她斂裙福了福身,臉兒壓得低低的,「臣妾參見皇上,有失遠迎還望皇上見諒。」
 
  「是朕命人不必通報,說起來咱們是夫妻,哪裡需要繁瑣的禮節呢?朕想來見妳便來見妳,除非,妳不想見朕。」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字字緩慢又清晰,俯首壓低了臉龐,直視著她秀氣美麗的雙眸,「怎麼?妳不會不想見朕吧?」
 
  看見他臉上勾著一抹邪惡的笑意,像是在提醒他大婚那夜對她做過的事,梅宛如恨極了自個兒的懦弱不經事,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隻耗子,看見他就像見著了貓,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臣妾當然樂意見到皇上。」她低斂眸光,不敢直視他,小心翼翼地說著每個字,生怕又被他逮到機會大作文章。
 
  「朕諒妳也不敢說不樂見。」雍綸微笑說完,銳眸一掃,看見站在他們身旁的白秋練,眉心一擰,「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一直對白家並沒有好感,當初,他甫回中原,接受皇子的冊封,當時的白家家長,也就是白秋練的父親白朝卿一直持反對意見,堅持由皇貴妃所生的大皇子才是正統,多年來一直想方設法,要廢掉他這個後來居上的「大皇子」,在他成為太子,擁有自個兒的官署與臣員,權力與朝廷並立之後,雙方的勢力高低立見,這才讓白朝卿認分地閉嘴,而他同時也讓白家徹底地被朝廷各方勢力孤立,當做是對白家小小的懲罰。
 
  還不等白秋練開口,梅宛如已經替他代答,「臣妾委任白大人擔任皇后官署的統領大臣,讓他替臣妾辦事。」
 
  聞言,雍綸幾乎是立刻瞇細銳眸,眸光閃過一絲不悅,他笑著走到她的身後,冷不防地一雙大掌握住她纖細的膀子,俯唇在她的耳畔嘶聲低語,「朕覺得真是奇怪,皇后,妳好像永遠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朕更討厭妳。」
 
  「臣妾只是在做該做的事,皇上心裡的想法,臣妾管不上。」她當然知道他不高興,因為她誰不好挑,竟然挑上他最討厭的白家人。
 
  「是管不上,還是根本就不想管?」他收緊了手掌的力道,修長的指尖幾乎陷進她的纖臂之中。
 
  「皇上,你把我弄疼了……」梅宛如直視著前方,沒讓自己的臉上露出太多情緒,怕教他瞧出她內心不安的起伏。
 
  「打消妳的主意,不要跟朕作對,要不然,妳休想朕會對妳客氣。」他輕沉的嗓音就像是毒蛇吐信般,細微卻充滿危險。
 
  梅宛如抿住嫩唇沒有回話,知道他一定說到做到,但她仍舊不想改變心意,就算心裡清楚這樣會徹底惹惱這個男人。
 
  得到她沉默的響應,雍綸知道這就是她給自己的回答,他驀地鬆開雙手,冷冷地笑哼了聲,越過她的身畔,頭也不回地離去。
 
  「娘娘……」白秋練瞧見君王離去時陰沈的臉色,忍不住擔心地低喚了一聲,「或許娘娘應該聽皇上的話,把微臣給……」
 
  「不。」梅宛如柔軟的嗓音無比堅定,她深吸了口氣,剛才在雍綸的壓迫之下,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因為不能呼吸而窒息,「無論如何,都請白大人一定要幫我,請大人放心,皇上那方面由我擔著,決計怪罪不到大人頭上。」
 
  一片無垠的綠草綿延到天空邊緣,湛藍的晴空讓盛夏的草原的鮮綠看起來耀眼而明亮,男人們的呼喝,以及駿馬賓士的蹄聲,與草原上的勁風交織成最雄壯的樂曲。
 
  梅宛如靜靜地站立在皇帳之前,不看男人們逐獵的樣子,轉眸望著一片風行草偃的茂盛美景,美眸細細地瞇著,超然的神情彷彿她人站在這裡,心魂卻已經跟著風兒遠揚而去。
 
  「娘娘。」溫公公走到她的身後輕喚。
 
  「公公有事嗎?」她迷濛的眸光依舊直視著草原遙遠的盡頭。
 
  「請娘娘改變心意,把白大人給撒換了吧!對於娘娘重用白家的人,皇上真的很不高興。」
 
  「宛如謝公公叮嚀,皇上要生氣,教他直管衝著我來,白大人我是用定了,這件事情沒得商量。」梅宛如轉回眼眸,直視著雍綸騎乘在駿馬上颯爽的英姿,想起了從那天之後,他壓根兒沒正眼瞧過她,徹底的忽視幾乎讓她以為自個兒根本就不存在。
 
  其實,她半點都不覺得訝異,從以前到現在,雍綸除了為佟妃與百姓的事情妥協之外,在很多方面都是任性妄為的,只要他已經決定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說得動他。
 
  溫公公得到她的回答,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皇帝主子的脾氣很倔,但宛如這丫頭要是真拗起來,比起主子也是絲毫不遜色,他只能在心裡祈求幹萬別因此釀禍才好。
 
  這時,馬蹄聲由遠而近朝帳區奔來,似乎已經結束了逐獵的行動,雍綸騎在最前頭,一直過了下馬的地方仍舊沒有打住,直往梅宛如所站的地方奔去,眼看就要撞上她。
 
  「娘娘!!」溫公公與一干大臣們驚喊道。
 
  梅宛如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到雍綸在最後一刻收韁停在她不到半尺之遠的地方,他笑笑地趴在厚實的馬頸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沉靜的嬌顏。「妳是真的勇敢,還是被嚇傻了?一動也不動,難道就不怕朕真的撞死妳嗎?」他挑起眉梢,冷屑的嗓音之中充滿了嘲諷。
 
  「臣妾相信皇上,如果這個地方站的是一位平民老百姓,皇上尚且不忍傷他,更何況臣妾是皇上的結髮妻子呢?」她淡淡地說道,白淨的容顏維持著閒定的神色,沒有絲毫慌張。
 
  「或許就因為妳是朕的皇后,朕才真的會想殺了妳。」雍綸冷哼了聲,動作俐落地翻身下馬。
 
  一旁的眾人聽聞皇上與皇后兩人針鋒相對的談話,不約而同地心裡打顫,他們一直都聽說過兩人的感情不好,饒是有佟妃娘娘居中撮合,帝后二人的關係也不見半點改善。
 
  梅宛如抿住嫩唇不再開口,知道此時不宜再惹怒龍顏,她瞧見雍綸因為騎馬馳騁之後,額際沁著汗珠,她順手抽出絲帕,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想替他擦掉額上的汗水。
 
  「草原上風大,皇上流了汗當心著涼。」她纖細的指尖撚著絲帕,一次次輕貼上他的額際與頰畔。雍綸沒料到她會突然有此舉動,頓時愣住了,感覺著她柔軟的觸碰,像極了惹人憐愛的小動物般,教人難以抗拒。但是,他很快就回過神,大掌一揚,揮開她的手臂,「夠了,朕不需要妳的伺候,退下!」
 
  被他如鐵石般硬實的臂腕打中的地方正在隱隱作痛,梅宛如按住了發疼的地方,乖巧而柔順地退開,「是,臣妾遵命。」
 
  雍綸轉眸直勾勾地盯視著她的柔順,不由得在心裡冷笑,她這副乖巧的模樣騙得過他的母妃以及所有人,但騙不過他,今時今日她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是她咎由自取。
 
  這時,他發現她的視線望著另一個方向,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見了他們剛才獵到的狐狸被捆住了雙腳綁在馬背上,他回頭細審著她的眼神,在她的眸底看見了同情與哀憐。
 
  「妳想為牠求情嗎?」他冷笑問道。
 
  「不,我不會替牠求情,並不是因為我願意眼睜睜看牠死掉,而是我心知肚明,只要我一開口替牠說話,皇上會立馬殺了牠,以示對我多話的懲戒。」
 
  她閉上眼眸,不忍再看。
 
  「妳以為求情會害了牠,所以不肯開口,但事情沒那麼簡單。」雍綸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抽出佩在腰側的短匕,硬是塞到她的手裡,「朕現在下令,就由妳親自動手把牠給殺了!」
 
  他不由分說地揪著她的膀子往狐狸走過去,梅宛如的臉色一瞬間蒼白到了極點,匕首的玉柄握在她的手裡,像是烈火般燙手,卻又像是寒霜般冰涼,讓她整個人不由得嶺顫起來。
 
  「不要!皇上,宛如求你了!不要逼我……」她拚了命地想要掙脫他的箝握,用盡了全身的力道不想跟他走。
 
  「朕心意已決,由不得妳!」
 
  聽見他冷硬的語氣,梅宛如心口一緊,心想他是絕對不會改變心意了,這時,她冷不防地揚起握住匕首的右腕,狠狠地往左腕上劃下一刀,幾乎是立刻地,艷紅的鮮血染紅了被劃破的衣袖,滴染在翠綠色的草梢上。
 
  「妳!」雍綸頓時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握住的纖臂末端正在淌血。
 
  「如果皇上一定要見血,那就讓宛如來替狐狸流血吧!請皇上放了狐狸,宛如求皇上放了狐狸。」她咬牙忍住了傷口發燙似的劇痛。
 
  看見她原本就已經沒有血色的臉蛋此時更加蒼白,雍綸低咒了聲,驀然放開箝握,揚聲對身後被嚇傻的眾人咆聲吼道:「該死!沒瞧見有人受傷了嗎?快傳隨行太醫!」
 
  「是!」奴才們一個個飛快地反應過來。
 
  這時,溫公公迅速地領著宮女將皇后扶進帳內,讓太醫治療傷口,看見傷口劃得極深,他忍不住歎息。
 
  「娘娘,妳何必跟皇上認真呢?」
 
  「是他逼我的……」
 
  「皇上就是這個硬脾氣,這麼多年來妳應該很清楚才對,怎麼跟他認真拗起來呢?自從皇上八歲獵到第一隻狐狸開始,至今都已經快二十年了,可是他從未殺過半隻狐狸,行獵多年,他可是一隻也沒殺過啊!」
 
  聞言,梅宛如默然低首,一句話也不說,她聽出了老人家的語重心長,也知道這次是自己糊塗了,她轉眸透過撩起的遮簾望向外頭,看見了雍綸高大的背影,他揚起染著她鮮血的匕首,割斷了綁住狐狸的繩索,靈巧的狐狸四腳才一著地,立刻就逃得不見蹤影。
 
  他站在原地不動,靜靜地看著狐狸逃遠。不知為何,看見他這個舉動,她的眼眶泛起熱潮痛,比起她腕上傷痕的疼,心底的痛楚更教她難以招架,心口一陣揪緊似的疼。
 
  「請娘娘留心自身的安危,幹萬不能掉以輕心。」經過多日的徹查,再次面見主子時,白秋練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梅宛如留心自個兒的安危。
 
  「他們要的是皇上的命,不是我的,大人多心了。」梅宛如瑰嫩的唇畔抿著淺笑,斂眸看著花盆,細心地剪去上頭多餘的枝極。
 
  「娘娘為何不將事情與皇上坦白呢?」白秋練忍不住道出心中疑問。
 
  「因為我不想他大開殺戒,我想將傷害降到最低,身為白家人,你應該知道當他想對付敵人時,絲毫沒有留情的態度,如果讓他知道的話,他定然是除惡務盡,白大人,你試想宮裡有多少人?從主子到僕役,少說只怕有三萬人,或許,該殺的不過就三十人,但是,事情一旦鬧大,只怕要沒命的,不會下於三百,甚至於是三千人。」
 
  「其實,依微臣爹親的所做所為,皇上對咱們白家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他說出這些年來藏在心裡的想法,細心地瞧見主子聽見他的話時,唇畔抿起淡淡的淺笑,這時,他話鋒陡然一轉,「如果到時候徹查出來,該殺的人數真是三千人呢?」
 
  聞言,梅宛如低斂的眸光閃過一絲黯然,一聲歎息輕逸出唇間,「那只能說,至少,他們都是該死的,而且,就算我與皇上說了,只怕他也不會相信,畢竟,這些年來,八賢王與他一直都是友好的,比起太上皇,皇上與八賢王更加親近,你說,皇上怎麼會相信對自己如此和善的長輩要殺他呢?」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白秋練頷首,越與這位主子相處,心裡就越賞識她的聰明與果斷,她宅心仁厚,卻也明白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的道理,雖然短短時日還瞧不出端倪,但他相信皇帝一定會因為皇后而改變!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些時日查探的結果了嗎?」梅宛如將手裡的剪子擱到一旁的小幾上,再回眸,已是一貫淡然如水的恬靜模樣。
 
  或許,也就是因為知道雍綸與八賢王的交情,所以她才會不告訴他真相,她一直覺得那男人好命到令人妒嫉,因為他不只出身尊貴,還有佟妃這個懂得教導他的娘親,若不是佟妃,她還真覺得雍綸這男人或許無可救藥了!
 
  而她同時也覺得他自大愚蠢到令人痛恨,所以才會寧可親近八賢王,也不願相信自個兒的父皇是疼愛他的!她也同時痛恨八賢王和萬有年,因為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從後宮下手,她十歲進宮,至今已經十個年頭了,皇宮就像是她另一個家,這裡有許多從小就疼愛她的長輩,溫公公、瑞香姑姑、六尚娘娘,還有將她當成親姊的閩兒,她絕對不容許他們受到傷害!
 
  「你說,皇后把閻妃降為常在?」雍綸將視線從書卷中抬起,似乎對自己所聽到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他半臥在長榻上,才正想享受午後的片刻優閒,卻沒料到會聽到這件事情。
 
  自從上次在獵場發生那件事情之後,這段日子,他盡量避免到坤寧宮去見皇后,或許是因為他心裡有些愧疚,所以不想再與她起衝突。
 
  但沒料到,他的不聞不問,倒是讓她為所欲為了起來。
 
  「是,現在閻大人就在殿外,急著想見皇上,他知道皇后母儀天下,掌管後宮,但是他的女兒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竟然被降為幾乎等同於宮女的常在,他說,他不願設想是皇后妒嫉他的女兒受到皇上寵愛,才會挾怨報復。」
 
  傳話的小廝話才說完,就被一旁的溫公公瞪了一眼。
 
  「皇上。」溫公公立刻站出來說話,「奴才以為,閻大人說這種話分明就是要挑唆您與皇后之間的感情,皇后母儀天下,後宮的嬪妃們皆由她所管,如果皇上插手後宮的事務,只會讓皇后在後宮裡難以立足,請皇上三思。」
 
  「溫總管。」雍綸扔下手裡的書卷,坐起身笑視著溫公公,「朕記得宛如尚未成為皇后之前,你就一直極疼愛她,在朕的面前推舉她,朕怎麼能夠相信你為她所說的話呢?」
 
  「皇上……」溫公公老臉一陣青白不定。
 
  「朕知道,皇后統治後宮,朕不該插手說話,但是,她不要忘了,她自稱臣妾,就是朕的臣子,凡事做決定之前,難道不該考慮到朕的想法嗎?」話落,雍綸的臉色驀然變得陰沈,「朕一直覺得閻妃是個討人喜愛的姑娘,如今皇后把她降為常在,朕倒是想知道皇后的理由,如果,她不能向朕提出一個絕佳的理由,那只能說母妃與你都看走了眼,以她梅宛如狹窄的心眼與器量,根本就不適任當皇后!」
 
 
第五章
 
  坤寧宮內,除了妃子們例行的請安之外,剩下的時間多半是寧靜的。此刻,宮人手上端著一個承托,上頭擱著幾個陶罐子,梅宛如纖手掀開其中一個蓋子,拿起閩兒遞上的銀勺,從罐子裡舀起些許茶葉,擱在鼻端細細地品聞,半晌,她露出一抹微笑。
 
  「娘娘,如何?這新茶的氣味不錯吧!管茶庫的陳公公要奴才告訴娘娘,今年南方的露水不多不少,所以新茶質量絕佳,一定能讓娘娘為皇上泡上好茶。」端著茶葉的宮人笑呵呵地說。
 
  「我要說的話全都讓你給說了。」梅宛如抿唇搖首,故作嚴肅的表情,嚇得小宮人立刻噤聲不敢再放肆。
 
  閩兒見狀卻吟吟地輕笑了起來,「你不要擔心,咱們皇后娘娘才不會真的生你的氣,她只是在跟你說笑的。」
 
  聞言,梅宛如瞪了身旁的丫頭一眼,心想她可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她們認識了幾年,已經太過熟稔,讓她不忍心對這丫頭太嚴厲。瞧見主子的瞪視,閩兒立刻也噤了聲,不過臉上竊然的笑意可是半點不減,在她的心裡,主子仍舊是當初的宛如姑姑,對待他們這些舊時的同伴,從
 
  來沒擺過半點架子。
 
  就像他們這些奴才都心知肚明,就算宛如姑姑成了皇后,依然還是日夜不懈地伺候著皇上,一切照顧皇上起居的細活兒,她從來不假他人之手,只是這件事情溫總管交代過要保密,他們當然也都識相地秘而不宣。
 
  「等會兒這幾罐茶葉都各給我取一些過來,我要試茶香。」梅宛如將銀勺交回給閩兒。
 
  「娘娘又要配新茶了嗎?去年娘娘用幾款茶葉配成了一款新茶,就連皇上都讚不絕口呢!」閩兒像是小雀般高興得直跳。
 
  「不,我只是要試香,去年用的是焙過的茶葉,這幾罐茶是生茶,每一款的香氣都極清冽,我不以為需要將它們混在一塊兒。」
 
  梅宛如說完、纖手指了指火爐,閩兒立刻會意,連忙走到爐子邊,將裝了水的茶壺擱到爐子上燒熱,準備一會兒煮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溫公公急切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梅宛如聞聲回眸,正好見到雍綸大步走進,他幾乎是惡狠地瞪了追在身旁的溫公公一眼,似乎在責怪他的多嘴通傳。溫公公立刻識相地退到一旁,低著頭默不作聲。
 
  「臣妾參見皇上。」梅宛如福身覲見,悄悄地揚眸覦了老人家一眼,只見他一臉愁容地搖頭,暗示她情況不妙。
 
  她不動聲色地輕揚衣袖,示意閩兒與一旁的宮人都退下,不想讓他們遭受到池魚之殃。
 
  雍綸沉著臉睥睨著她依舊冷靜從容的嬌顏,他泛起一抹冷笑,心想她都已經自顧不暇了,竟然還能夠考慮到他人的安危?究竟應該誇她勇敢,還是要罵她一聲愚蠢呢?
 
  他沒立刻發難,轉頭越過她的身畔,走到正在燒水的小爐邊,案上擺著茶具,他對這些東西並不陌生,以往每年到了宮裡進新茶的日子,他就會陪母妃一起賞花煮茶,茶與花香再加上細點的些許甜膩,一直都是他兒時最好的記憶。
 
  「皇上來得正好,臣妾才剛好準備要煮茶,就請皇上陪臣妾一起試試今春的新茶香吧!」梅宛如當作沒瞧見他陰沈的臉色,嫩唇依舊掛著淺笑。
 
  「朕不以為自個兒有那種閒情陪妳一起煮茶。」雍綸的一聲冷哼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的好意。一瞬間,梅宛如唇畔的笑意也凝住了,她太瞧得起他了,如果這個男人懂得客氣,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話,他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雍綸了!
 
  兩人四目相望,定定地啾著對方,在眼光之間激起的火花,讓一旁的溫公公看了心裡暗驚。
 
  「為什麼要把閻妃降為常在?」他直接開門見山,不想再與她拐彎抹角。
 
  「皇上幾天不見臣妾,今兒個一見面就替閻常在發難,就不怕傷害臣妾的心嗎?」她輕歎了一口氣,故作悲吟。
 
  「不要在朕面前演戲,快說!告訴朕為什麼?」雍綸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纖細的膀子。
 
  其實,他並不是在替任何人說話,閻家的幹金究竟是妃子或是常在,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只是心底惱怒梅宛如的任意妄為,沒將他這個天子夫君給放在眼底!
 
  「皇上,力道輕些,娘娘腕上的傷還沒好啊!」溫公公輕著聲,一臉擔心地對主子叮嚀。
 
  聞言,雍綸像是閃開般立刻收回手,斂眸盯著她被衣袖蓋著的左腕,眸光之中泛過一絲擔憂。
 
  「放心,皇上沒傷著我。」梅宛如搖搖頭,看見他眼眸之中的憂慮,心口驀然就像被火給灼痛了般。
 
  她不太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每次,當她看見他為自個兒憂心時,她心裡竟然會覺得高興,心口暖暖熱熱的,還有一絲微疼。
 
  聽見她說沒被傷著,雍綸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但是立刻地,像是不喜歡自個兒的情緒被看穿一樣,他緊繃的臉龐閃過一絲焦躁,轉而向一旁的溫公公發難吼道:「你也出去,朕要單獨與皇后說話!」
 
  「是是……」溫公公連忙點頭,給了梅宛如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以最快的動作退出門外。
 
  「現在,妳可以告訴朕理由了嗎?」他雙手抆在腰上,像是要在她面前壯大聲勢般斂眸瞪著她。
 
  「如果皇上不滿意閻常在的位階,臣妾可以立刻下令還她冊妃的牒紙。」
 
  她讓自己的目光定在他厚實的胸膛上,不想要在這個時候看他的臉。
 
  她不想看他為另一個女人說話的表情,他是生氣也好,是譴責也好,只要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所露出來的憤怒樣子,她就不想要看見!
 
  「朕只是要知道理由!不只是閻妃,朕聽說妳最近在後宮之中做了不小的調度,把一些辦事能力不差的奴才降調到辛者庫去,怎麼?因為他們不是妳的心腹?」
 
  梅宛如驀然揚起嬌顏,正視他沉怒的臉龐,幾度欲語要說,卻又都在最後打消了念頭。「臣妾身為一國之母,掌管後宮,心裡自有一番盤算,請皇上不要過問後宮之事。」她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一如她此刻鎮定的神情。
 
  「依妳言下之意,朕是管不得囉?」雍綸挑起眉梢,臉色幾近鐵青。
 
  「不,不是管不得,是請皇上不要管。」她有時候心裡總覺得納悶,自從那一天在鳳殷齋與他見面以來,她好像就一直只看見他生氣的模樣,或許,這是老天爺在提醒她,他們是天底下最不適合成為夫妻的兩個人!
 
  一抹淺笑驀地躍上他陰森的眸底,他壓低臉龐,勾著淺笑的薄唇幾乎貼上她潔白的額心,「怎麼?妳皇后才當了多久,就以為有權力命令朕應該要做的事情嗎?朕看妳是昏了頭,該冷靜一下了!」
 
  說完,雍綸越過她的身畔,朝著殿外揚聲喊道:「來人!」
 
  「奴才在。」溫公公聽聞傳喚,飛快地領人進來。
 
  「送皇后到白雲寺面佛思過,好好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懺悔,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接她回來!」話聲一落,他陡然伸出一隻大掌從後面扣住她纖細的頸項,聽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息。
 
  梅宛如眨了眨美眸,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但是她仍舊勉強自己維持鎮靜的表情,感覺他陽麝的氣息欺近耳畔。
 
  雍綸湊首貼近她的耳畔,壓沉了渾厚的嗓音在她的耳邊低語:「朕希望佛祖能夠顯靈,讓妳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妳越快知道自己所犯的錯,朕或許就會快一點派人去接妳回來。」
 
  寅時三刻,養心殿外的天色仍舊是黝暗的,或許是因為黎明將近,天色比黑夜更黑,讓宮人們不得不在殿內多張幾盞燈,才好讓主子可以有充滿的光線可以閱讀奏本。
 
  雍綸單手支頤,神情半是慵懶地翻著面前的奏本,他並不是太認真想明白奏本裡的內容,只是今天起早了,隨手找點事做。明明昨兒個過了子時才合眼睡下,今天竟然才到寅時就已經清醒,算算他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算是要趕早朝,也起得太早了。此刻,在他的腦海裡滿是梅宛如那張纖細而冷靜的嬌顏,昨兒個,她冷靜地聽完他的旨意,冷靜地接受,冷靜地被人送出宮,自始至終,她那張如花瓣般柔嫩的雙唇沒吐出個字兒,更別說是激動的言語。
 
  就算是母妃在他面前說盡好話,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喜歡梅宛如,他不喜歡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對於她好像凡事無動於衷的態度厭惡極了!
 
  他常想,如果她的個性再可愛一點,或許,他能夠多喜歡她一些,但是她偏偏就不,偏偏就是喜歡跟他作對!
 
  她說想要榮華富貴,才想當上皇后,那她應該懂得要討好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榮寵啊!
 
  矛盾!
 
  他覺得在她的身上充滿了令人不解的矛盾,卻又說不出半個理由。
 
  但雍綸卻也在同時察覺到自己矛盾的心態,他明明就不喜歡她,卻又想她來討好他。
 
  該死!他在心裡低咒了聲,心想大概是被她給影響了,所以才會連他都變得不太正常。
 
  「皇上,該是時候上早朝了,請您起身更衣。」溫公公領人端來了朝服,走到主子身畔頷首輕聲說道。
 
  「嗯。」雍綸站起身,走出書案之後,張開雙臂任由宮婢們替他更衣,但是,當冰涼的衣衫一熨上肌膚,他立刻擰起眉心。
 
  「皇上,怎麼了?」溫公公眼尖地發現主子的神情有異。
 
  「不,沒什麼。」雍綸搖頭輕笑,「或許是朕多心了,總覺得今天的朝服覆身時有一股涼意。」
 
  聞言,溫公公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卻是隻字未語地低下頭。
 
  「怎麼了?溫總管,你該不會是有事瞞朕吧?」就算溫公公掩藏得再快,也逃不過雍綸的眼明心細。
 
  自知再也瞞不了,溫公公只好拱手回道:「回皇上,您的衣衫一直都是皇后準備,以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可現在皇后不在宮裡,沒有人能像皇后一樣準確拿捏皇上的起居時間,所以才會讓皇上感覺到有所不同,奴婢失職之處,請皇上恕罪。」
 
  「真是該死,朕怎麼不知道自個兒的起居是由她來照顧的?宛如從來不是朕的近身女官!」雍綸低沉的嗓音聽起來透出嚴厲。他確實感到很不高興,因為,明明是關於己身的事,他卻被蒙在鼓裡。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光聽語氣,溫公公就知道主子正在盛怒之中,心頭不禁忐忑不安,連忙回道:「幾年前,娘娘剛被佟妃派到太子府邸時,她只是個才剛滿十五歲的小宮女,還不是有位階的女官、奴才曾經讓她在皇上身邊待了近年餘,只是她一向不求在主子面前表現,做的事情總是讓前頭的人拿去搶功了,所以主子才沒留心她這位小丫頭,後來,在她的要求之下,奴才讓她從主子的身邊退下,讓她跟在奴才身邊張羅,這才有後來眾人口中的宛如姑姑。」
 
  「可是你說朕的起居由她打點。」這句話,他可沒有聽漏。
 
  「是,因為再也沒有人比她心眼兒更細膩,天大熱時,她會叮嚀下人們在皇上午膳之後送上瓜果,天候漸涼時,她會是第一個想到替皇上添衣的人,皇上要出獵,前一晚她會特別檢查您的一雙護腕,總會特地加厚襯墊,她說,要是真的不留心讓熊或狼只給咬住了,襯墊厚些,獸牙也就咬不深了,諸如此類的這些事情,咱們都能想到,但是,她總是那個做得最周到的人,奴才也想過要找人替代她,但是,偶爾她才放個大假,歇個一兩天,皇上就會覺得渾身不愉快了,這教奴才哪敢換人?只好一直讓娘娘做下去了。」
 
  「可是朕直至這一刻才發覺有異,依你言下之意,就是宛如當了皇后之後,依舊與以前一樣照顧朕的起居,為朕打點一切?」聽完那些話,雍綸的心裡像是有把火在燒著。
 
  「是,皇后照顧皇上從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成為皇后之後,她也總是每天起個大早,替皇上打點得一絲不苟。」
 
  聞言,雍綸抿唇不語,沉肅的臉龐看不出內心的情緒,但實際上,在他的心裡卻是百味雜陳。
 
  他覺得詫異,也覺得可怕。
 
  她曾說要當皇后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可是,在她當了皇后之後,仍舊如同以往一般做著女官的事務,依然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而他也同時覺得可怕,她才離宮多久,他就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差別,這與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以為就算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不會有一點感覺,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天真。
 
  「為什麼沒有人告知朕,宛如在當上皇后之後,仍舊做著以前的雜務?」
 
  想到自個兒被她蒙在鼓裡,雍綸就忍不住一肚子嘔氣。
 
  「因為皇后不允說。」所以他才嚴令要奴才們也噤口,而至於宛如的動機與目的,他也不好細究。
 
  聞言,雍綸的臉色一瞬間陰沈到了極點,但是在同時像是一鍋煮沸的水,壓抑不住翻滾的洶湧。
 
  他轉眸望向窗外,看見了曖昧不明的天色漸漸地亮了,他的心也熱騰著……
 
  掛在半天邊的日頭散發著暖暖的陽光,晾乾了草地上的露水。梅宛如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繡鞋上殘留著露水所留下的潮濕,這說明瞭她已經在這裡站上一段時辰了。
 
  她仰首看著面前的籐花架,不是籐花開的春天,架子上只留住了一片綠意,她淺淺地笑抿起唇,聽見蟬叫聲從微弱變得囂張了起來。
 
  在她的心裡覺得諷刺,雍綸讓她來到白雲寺,其實是為了要懲罰她,但是,卻沒料到她的心裡反而覺得平靜。
 
  為什麼在成為皇后之後,仍舊不假他人之手,照顧他的起居,這一件事情在她的心裡也是疑問。
 
  因為他是個難纏的主子吧!她想,因為他不好伺候,總是過分挑剔,所以她才寧可自個兒承擔起這份「重責大任」,免得有人遭殃了。此刻,她的心裡覺得清靜,因為不必再掛心他的一切,但是,她卻也同時覺得失落,因為,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懲罰了她。她不想讓自己感到在乎,但是,心裡的介意就像是吞不下的疙瘩,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起時,惹得她心煩意亂。
 
  而就在這同時,雍綸已經來到了白雲寺,當他抵達白雲寺之時,並沒有事前派人通報,因為他不想給梅宛如太多的準備,這妮子一向冷靜,給她太多時間準備,他就只能見到她表面上恭敬有禮,實際上卻是疏遠他的面容。
 
  他要給她驚嚇,他想要知道,當她見到沒預期會出現的他時,臉上會出現何等吃驚的表情。
 
  他在住持方丈的指引下走進後院,最後,他在籐花架旁找到了她,雍綸定定地啾著眼前那張白淨的容顏,在日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有些蒼白。
 
  但是,她瞇細的美眸像是盛著亮光的寶石,她的唇就像是柔嫩的瑰瓣般,就算脂粉不施,都仍舊泛著淡淡的嫣紅色,結果,原本打算給她一個驚嚇,卻是他瞧傻了似地站在原地,直到她轉過眸看見他的來到。
 
  一瞬訝異閃過梅宛如的眸底,但是隨即斂去,她沒有開口,嫩唇微抿,澄澈的眸光直視著他。
 
  「妳不問朕來做什麼的嗎?」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見到了她眼底的訝異,但只不過是一瞬間,立即就消失無蹤了。
 
  有時候,他真的恨極了這個女人該死的冷靜!
 
  「皇上想來便來,臣妾不敢過問皇上的動機。」她淡淡地說道,回首揚眸,再度將視線定在已經不是花時的籐花蔓上。
 
  雍綸走到她的身邊,斂眸定定地啾著她靈秀的側顏,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感覺就只是白淨纖細,如今細瞧,才發現她在白淨之中,隱藏著最剔透迷人的嫣紅色,在她的頰畔、在她的唇上,不點而朱的風華,不再被女官的服飾拘束,也不被皇后的華服給掠奪。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她最原本單純的模樣。
 
  但是,竟也是最吸引他,令他著迷的模樣。
 
  「聽妳說話那麼客氣,可是已經知道反省了?」他冷笑了聲。
 
  「不,結果只怕要令皇上失望了。」她斂眸低低地看著被露水潮濕的繡鞋,柔軟的語氣依舊一派淡然。
 
  她不想知道他為何前來,或許,在她離宮之後,他見了閻常在,聽她訴說了楚楚可憐的怨語,覺得只是讓她出宮還不夠懲治,所以特地前來要加重她的責罰,僅此而已。
 
  「妳還不知罪嗎?」
 
  「臣妾不知,如果我心裡自認沒做錯,誰也不能讓我知罪認罪。」
 
  「妳沒做錯?」雍綸勾起唇角,輕哼了聲,「姑且不論妳亂治後宮之罪,光是妳的欺君之罪就已經罪不可恕。」
 
  「我沒有欺君。」
 
  「妳沒有?如果不是朕讓妳離宮,只怕一輩子都會被瞞在鼓裡。」雍綸走到她的面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將她逼抵到一旁的大樹畔,再也退無可退,他斂眸緊啾著她的臉蛋,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聲息相融。
 
  「皇上?」梅宛如心跳加快,不自主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有機會再更逼近自己。
 
  雍綸伸出大掌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很仔細地挑選了她沒受傷的右手- 
 
  俯下臉龐,湊唇在她的耳畔沉聲嘶語,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硬,像是在發洩他心裡的不滿。
 
  「妳敢說自己沒欺君?那是誰教峻宮裡的奴才欺瞞朕,說只要誰都不把事兒說破,朕就不會知道妳仍舊在照顧朕的起居?妳明明知道朕不想親近妳,妳倒聰明,事事親力親為,就是想讓朕離不開妳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上一點忙,不讓奴才們被你責備。」
 
  「說得倒好聽,那妳怎麼不想想朕?就當做是幫朕的忙,離朕的生活遠一點呢?」
 
  「如果你不喜歡我這麼做,我可以不做,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幫忙了。」她別開眸光不願看他,冷淡的口吻像是要與他賭氣。
 
  「妳!」他一時氣急攻心,大力地甩開她的手腕,別開臉龐,低咒了聲,「妳簡直是存心惹朕生氣。」
 
  梅宛如撫著被他握疼的手腕,輕擰起秀致的眉心,臉上滿是不解的神情,覺得他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難道我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如果皇上不滿意宛如的所做所為,以後宛如不做就是了,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朕不滿意?」雍綸猛然回眸,狠狠地瞪著她,「朕沒有不滿意,相反的,朕該死的滿意極了,就是因為這一點,妳才教朕覺得痛恨,妳才離開幾天?朕就覺得衣衫穿起來的感覺不對,茶吃起來的濃淡不對,以往每天都能夠適時出現朕想吃的美味菜餚,現在皇宮裡面個個雞飛狗跳,因為沒有妳,沒有人能夠知道那天朕想吃什麼!」他粗魯的語氣彷彿想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他的每句話,每個字,聽起來都像是在對她的讚美,好半晌,梅宛如愣在原地,回不過神。
 
  「怎麼?聽朕這麼說,妳高興了嗎?朕親愛的皇后,妳聽到朕這麼說,妳的心裡一定很志得意滿吧?」
 
  「不,我只覺得宮裡的奴才們很可憐,因為你真的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我沒有高興,只是可憐他們。」她緩緩地搖頭,語氣幽然。
 
  「妳!!」他拽起她細瘦的臂膀,咬牙切齒地瞪著她,「這下倒好了,朕還沒治妳的欺君之罪,妳竟然指責起朕,說朕不是個好主子?」
 
  她揚眸定定地啾著他,沒有半點畏怯,「你本來就不是,皇上從來就不懂得適時體恤下人的難處,總是自個兒想做就做,覺得不滿意就擺臉色,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稱得上是位好主子呢?」
 
  「妳住口。」該死,他低咒了聲,心想她竟然越說越過分!
 
  「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讓皇上不滿意,請多見-認。請恕宛如失陪,時辰到了,我還要誦經禮佛,為自個兒的罪過沉心靜思。」說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箝制,轉身就要往誦經的廟堂步去。
 
  「妳站住。」他揚聲喊住她。梅宛如定住腳步,卻沒回過身,背對著他輕歎了口氣,「要我待在佛寺裡潛心改過是皇上的交代,難道您忘了嗎?」
 
  「朕沒忘,可是朕不覺得讓妳待在佛寺裡,把妳交給佛祖,對妳這個頑固不知悔改的傢夥有用,收拾細軟,馬上跟朕回宮。」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她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但饒是如此,在她的美眸之中依舊閃爍著惱火。
 
  「朕怎麼了?」雍綸冷笑了聲,像個小人得志的孩子般走到她面前,俯首逼視著她,「朕能把妳送來這裡,就能夠把妳帶回去,對於朕能夠做的事情,妳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
 
  「就算現在我告訴你,我樂得在這裡清靜,你也不管嗎?」
 
  「對。」他輕沉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遲疑。
 
  梅宛如咬住嫩唇,閉上眼眸深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早該知道的,存心要與他嘔氣是沒用的!
 
  但是,至少他不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再來向她興師問罪,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皇宮裡再掛心與他有關的一切……
 
  自從將她接回宮後,雍綸天天都是從坤寧宮上早朝。每晚,他總是將她折騰得渾身沒了力氣,像是存心要她隔日起不了床一樣,而當她強撐著身子起床時,他又會與她同時清醒,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為他熨衣,整理冠飾。
 
  下朝之後,他會與她一起進早膳,往往一整天下來,他與她總是寸步不離的,看在別人眼裡,還以為他們兩人多恩愛似的。
 
  梅宛如可不敢奢望他額外的恩寵,只希望他能夠離她遠遠的,還她一個清靜的生活。
 
  「朕聽說妳每天接見三卿官員,尤其那個白秋練有時候每天進宮覲見不只一次,朕很好奇,後宮說大,也不過就是那麼丁點兒,你們能瞎忙些什麼?」
 
  說話的同時,雍綸夾了塊肉到她碗裡,「多吃些,妳抱起來太瘦了,不舒服。」
 
  聞言,梅宛如揚眸沒好氣地啾了他一眼,心想他既然說她抱起來令他覺得不舒服,又何必夜夜纏著她不放呢?「臣妾天生就是這樣,從沒吃胖過,如果皇上不滿意的話,我也幫不上你的忙。」她淡淡地說道,挾起他擱到她碗裡的肉,送進嘴裡咬了一口,不知為何,是他挾到碗裡的菜餚,吃起來滋味就是不太相同。
 
  雍綸笑著看她吃掉他挾給她的食物,感覺比吃在他嘴裡的更加美味,他又挾起一塊魚肉送過來,梅宛如遞上碗要接,只見他笑著搖頭,示意她張嘴,直接將筷子上的食物餵進她的嘴裡。
 
  「妳還沒告訴朕,三卿們究竟在忙些什麼?」他一邊餵著她,一邊不忘與她談論正事兒。
 
  「皇上……」梅宛如終於忍不住別開臉,伸手掩住了滿是食物的嘴,「皇上這樣猛餵我食物,要我怎麼回答呢?」
 
  聽見她柔軟的嗓音因為滿嘴的佳餚而變得含糊,雍綸忍不住有趣地大笑,饒富興味的眸光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看她忙著把食物吞下。
 
  他發現自己還挺享受這種疼愛她的感覺,一直以來,都是人們在服侍他,供他差遣,而他也沒想過要替誰做些什麼,但是他想要對她好,看見她因此手忙腳亂的樣子,讓他覺得格外新鮮好玩。「吃慢些,吃完了朕再喂。」他故意說話逗她,話才說完,就看見她用雙手掩住小嘴,慌忙地搖頭。他像是終於逮到她弱點似地,肆無忌憚地朗聲大笑,原來,他以為天塌下來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的梅宛如,就怕別人發膩似地對她好!
 
  終於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梅宛如沒好氣地瞪著他,覺得這男人擺明瞭就是存心要整她,雖然,他笑起來的模樣看起來不令人討厭就是了。
 
  「現在,妳總算可以說了嗎?」他收斂了笑意,銳眸定定地啾著她,眼底不再有玩笑之意。
 
  這一刻,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存心逗她尋樂的男人,而是一個帝王,不慍不怒卻懾人的氣勢,令她的心兒震顫。
 
  「為什麼皇上突然間關心起三卿的事呢?」她問。
 
  「朕不該嗎?」雍綸笑著聳了聳肩,「眼下,以八賢王為首的幾位大臣都在議論紛紛,他們說皇后挾內務府以及六尚的擁戴,放任白秋練讓三卿無限擴權,似乎想步武皇韋後的後塵,要朕留意防範,免得讓皇后給爬到頭上,傾倒了皇權而不自知。」
 
  她不訝異聽見雍綸提起八賢王,白秋練一直都在提醒她要留神,免得遭到萬有年的陷害,明裡有八賢王,暗裡有萬有年,兩者都不能不防。「如果,臣妾說皇上該留神的人是八賢王呢?」
 
  雍綸直勾勾地啾著她沉定的美眸,看不見絲毫猶疑,「妳憑什麼要朕相信妳?朕認識王叔的時間,比認識妳更長。」
 
  除此之外,更別說八賢王叔一直以來對他極友善,在他六歲剛回中原,大半個朝廷都在質疑他的存在時,王叔就已經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
 
  「如果我能夠給皇上證據,讓你相信我呢?」她努力地不讓自己逃開他的逼視,「如果我能讓皇上相信我呢?」
 
  「那就等妳給朕證據再說吧!」他淡定地說道,似乎料定了她做不到自個兒所提出的條件。
 
  他們四目相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彼此,彷彿在交換著心思,其實各自懷著不同的念頭,這時,閩兒端來舀好的湯藥,送到主子面前,適時地打破了他們之間沉默的僵局,「娘娘,您的湯藥熬好了。」
 
  一聽見說是「藥」,引起了雍綸的注意,「妳為什麼要吃藥?」
 
  「是藥,也不是藥。」她揚唇微笑,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擔心,「其實是加了藥材的補身雞湯,我已經吃上好一段日子了,前些時日,胡太醫替我把過脈,他說我天生底子虛弱,需要吃些滋補的湯藥,好好加以調養,所以給我開了這個湯方,他說最好天天都喝,否則,就算真的懷上皇上的骨肉,也很難生下身體康健的孩子。」
 
  「妳的身子不好?」說話的同時,一絲更甚的憂心沁進他的眸底。
 
  「應該是吧!其實我自個兒也不覺得身子不好,以前當女官時,忙進忙出的也不覺得勞累,但是,胡太醫總歸是大夫,既然他說我身子不好,想必應該就是了吧!」她舀了一口進嘴裡試溫度,嘗了不會太燙之後,開始逐口地將藥湯給一口口喝掉。
 
  「妳真是……為什麼不告訴朕」要是朕知道,就不會……」他說到一半住了口,氣呼呼地瞪著她,好像她罪大惡極似的。
 
  「就不會天天纏著臣妾,存心折騰人嗎?」她一邊喝著藥湯,一邊揚眸笑著啾他,看見他俊朗的臉龐神情變得更加難看。
 
  閩兒在一旁見狀,忍不住也掩嘴偷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從皇上接宛如娘娘回宮之後,他們之間的互動就變得好親密,好令人羨慕。
 
  「朕……」他開口想替自己辯解,卻又打住了說不出話。
 
  「你確實讓我覺得好累,可是,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身子不好,所以才沒告訴你,並不是存心隱瞞,所以你也不必感到罪惡。」說完,她停下了喝到一半的湯藥,輕吐了口氣。她說那些話,並不是想要安慰他,而是在陳述事實,在胡太醫說她身體底子不好之前,她一直都覺得自個兒身子還挺硬朗的,反而是在喝了他所開的湯方之後,開始容易感到疲累。
 
  但是,倘若她哪日懷了身孕,至少希望可以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無論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都希望她能夠為他生下健康的後嗣,所以,就算湯藥喝了令她感到不適,她仍舊是乖乖地照喝。
 
  「把妳的話收回去,不准說朕讓妳覺得很累。」他氣惱地站起身,雙手抆在腰上,向她擺出了大男人的架勢。
 
  「我只是在說實話。」她搖搖頭,表示恕難從命。
 
  「好,朕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朕不再找妳就是了!」說完,他重哼了聲,轉身拂袖而去。
 
  梅宛如抬眸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幾乎可以在空氣中嗅到他一股子的怒氣,硬狠狠地把才纔的甜蜜氣氛都給衝散了。
 
  她揚唇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心想他不來找她也好,她期盼清靜的日子已經太久了,但是,不知為何,此刻當她想起即將沒有他的日子,竟然已經開始覺得孤單寂寞了起來。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今晚的風卻特別冷涼,不禁讓人感到秋天腳步近了。城東大街上,一所三進的宅邸,不大不小的門面,恰如主人家的身份,誰都知道這戶人家裡住了一名宮裡的太醫,因為世代都是宮裡的禦醫,所以稱得上是家世淵源。
 
  黑夜的深處,一陣勁風吹來,呼呼地吹過樹梢,吹過穿堂,響起了宛如鬼哭神號般的聲音,令人聞之悚然。
 
  人們聽了這怪風聲,心裡都覺得發毛,不知今晚為何刮起怪風,紛紛地將門窗關得更緊,熄燈早早睡了,但是,這名太醫家裡卻是燈火通明,門外停著馬車,等著接應裡頭收拾行李的家人。
 
  「快走!動作快一點,就快要大禍臨頭了!」胡太醫站在大廳裡催促著家人,要他們快點把行李給搬上馬車。
 
  「老爺,到底是怎麼了?你什麼話也不說清楚,就要咱們快點走,我都快要被你給弄糊塗了!」胡夫人被趕得受不了了,忍不住開口問道。「妳什麼都別問,只管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胡太醫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喘得差點一口氣都要抽不上來。
 
  「那……你不跟咱們一塊兒離開嗎?」胡夫人看見相公這副模樣,心裡也被嚇到了。
 
  「不,我留下,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可以讓你們走遠一些,記住,出了京城就不要再回頭!」胡太醫送了妻兒上馬車,目送著他們離去。
 
  就要發生大事了!當他今天早上,終於查出萬公公給他的藥粉成分之後,他的心頭就忍不住一直狂跳。
 
  他希望妻兒聽自己的話,千幹萬萬不要回頭,因為,再過不久,這京城裡就要出大事了!
 
 
第六章
 
  那日他明明說了狠話,說了不會再來找她,但是,才過了三天,梅宛如又在寢宮之前看見了雍綸,他也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似乎在為自己該不該進門而遲疑不決。「進來吧!我要煮茶,剛好膳房送了一些細點過來,你要不要也陪我吃一些呢?」她聽到了閩兒的通報,來到門口請人。
 
  好歹人家都是皇帝,都已經來到門口了,總該有個人開口請他進來吧!梅宛如知道他站在這兒,就是在等她開口。
 
  「好,既然妳說了,朕就陪妳吧!」雍綸咧開一抹大刺刺的笑容,越過她身邊大步走進門裡。
 
  梅宛如回眸覦了他腳步輕快的背影一眼,忍不住笑歎了口氣。
 
  「還好娘娘肯不計前嫌。」溫公公微笑著走到她的耳邊低語,「皇上已經在娘娘的門口站了快大半個時辰,這會兒要不是娘娘過來,咱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她噙起一抹無奈的微笑,歎了口氣,跟隨在雍綸的身後進去。
 
  有了她的邀請,他光明正大地成了座上客,他們隔著一個小幾案對面而坐,輕沸過的熱水裊裊地飄散著白煙,淡淡地橫亙在他們之間。
 
  梅宛如動作熟巧地在他面前煮茶,最後,以雙手端著一杯剛煮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面前,「皇上,請喝茶。」
 
  雍綸以拇指和食指撚起她端上的茶水,湊在鼻端聞著清冽的香氣,驀地勾起一抹淺笑「以前朕就愛喝妳煮的茶,不過,今天才知道,讓妳親手端上的茶香氣更是加倍,朕真是後悔,怎麼不堅持讓妳當朕的近身女官呢?」
 
  聞言,梅宛如抿唇笑而不語,靜靜地品茶,似乎不將他的讚美放在心上。
 
  看見她臉上淡然的表情,他的眸底閃過一絲詭色,「人們得到朕的讚美,無不是欣然雀躍,可是妳卻偏偏不是,以前朕會覺得妳很奇怪,可是昨兒個想起一些事情之後,突然不覺得奇怪了。」
 
  「皇上何出此言?」她澄澈的眸光淡然瞟到他的臉上。
 
  「妳與溫總管都曾經提過,在妳剛到太子府邸時,曾經在朕的身邊待過年餘,可是朕卻對妳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朕後來發現自己對妳並不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而是對妳沒有好印象。」他渾厚的嗓音悠悠緩緩地,彷彿在陳述著一件極平常的事情,但是措詞卻故意挑得十分嚴厲,「當年,朕曾經與妳打過照面,就在朕的寢室裡,算算時間,剛好是妳進府一年的時候,是不?」
 
  「是,臣妾曾經與皇上打過照面,地點確實就是你的寢室裡,那時天候變暖,我知道你怕燥熱,所以打算替你換套質地輕薄一點的被褥,心想應該會讓你好睡一些。」她斂眸注視著茶湯,沒發現他盯著她的眸色變得深沉。
 
  「妳一定都是挑選朕不在的時間做這些事吧!」他大膽地猜測,看見她一瞬間變得赧然的臉色,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對了,「那一天,妳以為朕到武場去練劍,卻沒料到朕因為要進宮見母妃而提早回來換衫,妳一見到朕,頭低得都快要點到地上,原以為妳是因為看到朕打赤膊而害羞,可是,當朕強要妳抬起頭來時,發現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梅宛如別開澄澈的美眸,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他所說的一切,她都記得,當她被他強托起下頷,直視著他時,她忍不住露出了心裡最誠實的想法,不知所措的眸光之中,閃爍著對他的厭憎。
 
  雍綸勾起微笑,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動作輕慢地將茶杯放回桌上,看她的臉色,知道她也想起來了,「就連朕的母妃,都曾經誇過妳不喜名利,明明可以趁機接近朕得到恩寵,可是,妳卻離得遠遠的,好像一切都不關自個兒的事,其實,妳根本就是討厭朕,不想見到朕,生怕一見到朕,妳會忍不住露出自個兒的真面目吧?」
 
  一陣久久的沉凝,梅宛如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要開口回答他,但是知道他不會讓她如願。
 
  「對,我討厭你,其實在我的心裡根本就不想見到你,可是我能忍得住,可以當個好奴才,畢竟將近十年的宮女生涯,不會是白費的。」
 
  「為什麼?」他問她為什麼討厭他,雖然大概已經知道原因,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得更清楚。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覺得你不夠仁慈,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太上皇為你所辦的家宴上,明明是個熱鬧的場面,你卻硬是要把它給弄擰了,你還說當了皇帝要把自個兒的父皇貶進冷宮,我心裡覺得你好奇怪,你的父皇明明就很疼愛你,可是你就是不肯領情,我不喜歡你這樣,但你是主子,我不能當面批評你的為人,但是,我可以在心裡決定自己不要喜歡你,你可以擺佈我的人,可是你擺佈不了我的心。」
 
  「但是妳堅持要嫁給朕,當朕的皇后,妳忘記了嗎?當初是妳自個兒主動要求,朕才娶妳的,忘了嗎?」他揚起的語調微微地動了怒,揚了揚手,一旁的奴才立刻將橫亙在他們之間茶案給徹掉。
 
  「我沒忘,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改變心意了。」她頓了一頓,嬌柔的嗓音說得極委婉,「我改變了心意,想留在宮廷,但不想一輩子當個奴才,僅只如此而已。」
 
  「朕想知道妳原來的打算。」他挪了挪上軀,讓自己恰好嵌在柔軟的羽枕之間,好整以暇地瞧著她,「妳要嫁人嗎?朕聽說宮女出宮之後,通常會由父母擇配良緣,嫁人之後,因為伺候過皇室的關係,宮女在夫家的地位會比丈夫還高,是不?」
 
  「是,民間的情況是如此沒錯,就算宮女年滿二十五歲才可以出宮,早已經是青春不再,可是因為在皇宮裡待過,伺候過皇室,因此被覺得身份尊貴,所以不難找到夫家。」
 
  「所以,妳原先打算出宮之後,覓個夫家,當個可以在相公面前呼風喚雨的強悍娘子?」
 
  「不,我沒想過要嫁人。」
 
  「是嗎?」聽完她的回答,他的反應是愉快的,性感的薄唇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笑,「告訴朕,現在,妳還是討厭朕嗎?」
 
  梅宛如斂眸不語,淡抿著嫩唇,靜靜坐著的模樣就像是一尊精緻的偶人般,只有在她眼底閃動的靈敏光芒洩漏了底細。
 
  「說話!」雍綸擰起眉心,低沉的嗓音因為她的沉默而透出了一絲焦躁,「為什麼不說話?妳只管實話實說,說!妳現在還是討厭朕,討厭得根本就不想見到朕嗎?」
 
  「你明明知道我現在不能不見你,你明明知道的,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這個問題。」說話的同時,她依舊低著頭,斂著眉心,彷彿已經被他逼得不太耐煩。
 
  「照妳言下之意,就是妳仍舊不喜歡朕嗎?」雍綸撇了撇唇,聳肩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樣,其實心裡冒了個大疙瘩,沉靜了半晌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臉上的表情異乎尋常的認真,「如果,朕要妳從討厭變成喜歡呢?如果要妳喜歡朕,妳可以辦到嗎?」
 
  她抿唇不語,揚起澄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回視他。
 
  「妳辦不到,是不?」他銳眸狠狠一瞇,猛然起身壓制住她,只見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傾身後倒在榻上,「妳是朕的皇后,只是要妳喜歡朕,區區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妳都做不到?虧人們都誇妳聰明伶俐,卻連一件那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他們都錯了,妳很笨,笨到讓人生氣!」
 
  就在她還來不及說話為自己辯護的時候,他的唇已經覆落,幾乎是蹂躪地吻住她軟嫩的唇瓣,他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不能掙紮,讓自己可以吻得更加深入,四片唇瓣就像是密著般交揉著。
 
  「唔……」她低鳴出聲,纖細的雙手抵住他厚實的胸膛,卻是撼動不了他的強悍,只能任由他像暴風般侵略著她。
 
  他放肆的深吻讓她感覺快要不能呼吸,從他身上傳來的熾熱溫度,熨得她臉兒燥熱,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從她的身上要到什麼,他狂熱且掠奪的態勢,讓她的心兒一陣慌亂。
 
  其實,梅宛如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迷惑,此時的她究竟是不是還討厭著雍綸。
 
  是的!她不喜歡他、她討厭他!這種話要是在以前,她可以說上幹萬次都不會有半點心虛。因為,她所說的都是實話!但是,如今這種話要她說上一遍,她竟然會感到遲疑,在她想著自己討厭他,說著自己不喜歡他的同時,在她的心裡,會冒出一個反對的微弱聲音。
 
  不,妳已經不再如此討厭這個男人了。
 
  那聲音明明如此微弱,語調卻是無比篤定的。
 
  每當此時,她總是要花盡全身力氣,才能讓那個聲音不再說話。
 
  然而,當她告訴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格妃的恩情,是為了溫公公與閩兒這些待她極好的人所做之時,那個聲音又不同意了。
 
  不,當初妳在做下決定時,真的沒想過這男人一絲一毫嗎?
 
  她沒想過!一絲一毫都不曾想過!梅宛如再度用盡全身力氣反駁那道微弱的聲音,但比起它微弱的音量,她覺得自己的反駁聽起來更加虛弱。
 
  這時,雍綸吻著她的唇從蠻橫轉成溫柔,就像是最譴給的吻逼出她內心最誠實的想法。
 
  漸漸地,梅宛如不能再反抗他的侵略,或者應該說她根本就不想反抗他,已經習慣被他所吻的嫩唇,不由自主地開始響應他的吮咬,已經習慣被他擁抱的身子,在被他碰觸之後,幾乎是立刻地有了敏感的反應。就算我承認自己有點喜歡他又如何?這男人絕對不會拿真心與我響應。她在心裡用著極微弱的音量對那個聲音說道,同時也在心裡覺得悲傷,為自己幼稚的賭氣想法感到悲傷。
 
  因為他不會愛她,所以她也不要愛上他!這種近乎孩子氣的想法,讓她覺得可恥極了!
 
  雍綸扯開她身上朱紅色的綱緞料子,露出一大片如雪般白哲的肌膚,他埋首在她的雙乳之間,深深地吸嗅著沁在她肌膚上的馨香。
 
  梅宛如纖手抽開他頭上別住頂冠的長簪,散開他的發,沒有他的同意就做出這種舉動,其實是極無禮的,但他卻沒有斥喝她。
 
  昨兒個,白秋練進宮面見她,告訴她八賢王與萬有年近來的舉措不太尋常,只怕是要正式進行逆謀了!
 
  他們找到了充分的證據,說明瞭八賢王在各地招兵買馬,收留了不少亡命之徒為他賣命,或許,就像他們知道萬有年為八賢王賣命的原因,是事成之後不只是讓他主掌內務府,還要封他一品王爵的協議,那些亡命之徒應該也有著八賢王的承諾,絕對會為他賣命到底!
 
  但她該如何告訴雍綸呢?
 
  他會信她嗎?此刻,她在他心裡究竟佔了什麼地位呢?
 
  她以指尖梳著雍綸的發,深入他的髮根之間,將他的臉龐按在她的心口,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在胸口熨熱著,讓她心跳得飛快。
 
  「皇上,臣妾明兒個就將閻常在的嬪妃牒紙還給她,你意下如何?」她嬌喘著,嫩唇吐出了卑鄙的試探。
 
  「不要問朕,妳高興就好。」他被她身上甜美的香氣弄得幾乎不能思考,大掌扯掉她的腰帶,一瞬間,她纖細的身子幾近半裸。
 
  這時,溫公公等人發現了主子沒要停手,似乎打算做到最後,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奴才們給帶了出去,免得窺瞧了主子享受魚水之歡的春光。
 
  聽見他的回答,她的唇畔綻現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如鈴般的笑聲像是最後一根稻草般壓斷了他的理智,眨眼間,她已經被他彷彿暴風般的侵略給擄獲,他以最強悍的姿態佔有了她的柔弱,直到她在他的懷抱裡只剩下氣喘咻咻的嬌吟蕩止……
 
  近來,宮裡宮外,流言四起。人們談論著皇后低賤的身份,說她是伶優之女,不但不能說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是賤戶出身,同時也談論著她的不擇手段,說佟妃受到了蒙騙,才會鼓動兒子迎娶她這個心機深沉的女子為後。
 
  「賤戶?」
 
  雍綸低沉的嗓音之中含著輕淺的笑意,他坐在可以望見遠山的高臺之上,在他的身邊分別坐著八賢王與容慎修,宮人們動作熟練輕巧地替他們斟上溫好的美酒佳釀。
 
  「說唱戲的戲子等同於倡優,也算是賤戶,真是有趣,難道他們這些人都忘了我朝百年前的挽燈皇后正是倡優出身嗎?在她成為皇后之後,朝廷就為她廢了賤戶這個階級,將天下百姓都一視同仁,不分貴賤了!」
 
  說完,雍綸舉起酒杯,讓小恭子近身替他再度滿上,「更何況,在朕繼位之初,就已經公告天下,朕立後重才德,不計身份高低,這也就是當初宛如提要立後時,朕不能以身份駁回她要求的原因,因為朕心裡很清楚,當年朕的母妃就是出身平民,雖然已經被曾皇奶奶內定為皇后的人選,還是遭到了眾臣的非議,所以,王叔,以後不許在朕面前提起身份的問題,朕不愛聽。」雍綸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汁,轉眸定定地啾著八賢王隆瑜。隆瑜沒料到自個兒提及的話題被侄兒給嚴斥了,他心想傳言果然沒錯,宮裡的人們都在流傳,皇帝與皇后的感情與日俱增,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光瞧雍綸護妻的勁兒,就不難窺出那位梅宛如在他心裡特別的地位。
 
  「好,就算不提身份,王叔還聽人們在談論說,近來,皇后積極在整頓後宮,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你的父皇不曾立後,後宮的事務一直都是由內務府和六尚在打理,好在後來還有皇上的母妃居中協調,這麼多年來也都是好好的,王叔在想,皇后娘娘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人們都說近來皇后三卿官署的權力太過高張,或許再過不了多久,就要欺壓過皇權了也說不定。」
 
  最後一句話,隆瑜說得小心翼翼,說完,他緊盯著侄兒的反應。
 
  一旁的容慎修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喝酒聽話,他根本連猜都不必,也知道主子不會愛聽八賢王所說的那些話。
 
  果不其然,雍綸勾起一抹冷笑,轉眸看著隆瑜的眼神透出一抹陰鷥,「王叔,今兒個朕只想要圖個清靜,與王叔小酌兩杯,後宮那些女人家的事情,朕現在不想聽,也不想管。」
 
  「是,只是王叔擔心……」
 
  「皇后是個有分寸、懂進退的人,朕不擔心她。」雍綸微笑地說道,心想自個兒說謊不打草稿,竟然還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是啊!她對誰都有分寸,就是對他沒有,她對誰都知道進退,但是對他就是不知道,可是他也不想她只懂得討好他,因為那樣委曲求全的女子,就不是
 
  他所認識的梅宛如。
 
  聽見雍綸口口聲聲護著梅宛如,隆瑜並沒有介意的表情,反倒是笑了,因為他知道那個梅宛如遲早都是死路一條,當然,還有他這個親侄兒。
 
  「既然皇上心裡有數,那王叔就不好多說了。」他取過宮人手裡的酒壺,親自替雍綸滿上酒杯,「日子過得真快,想當年你不過是個六歲的娃兒,現在都已經那麼大了,皇上,如果你還把隆瑜當成是自個兒最親的叔叔,就不要拒絕王叔的請求,過幾日是王叔的生辰,我想在城郊的別苑裡辦場熱鬧,到時候還請皇上賞臉到場,如何?你不會拒絕吧?」
 
  「既然是王叔的生辰,身為你的親侄兒,朕沒有不到的理由。」雍綸勾起微笑,巧妙地掩飾眼底的詭色,舉高酒杯,兩人乾杯一飲而盡。
 
  「他真的當面向你提了嗎?」梅宛如柔軟的嗓音有著一絲緊繃。夜涼如水,最近越到晚上,越是能夠感受到秋天腳步近了的涼意,養心殿裡,多數的僕從都被遣退了,只剩下溫公公幾個近身信任的人還留下,看似與尋常無異的夜晚,透出了一絲不尋常的緊張氣氛。
 
  因為,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容慎修與白秋練也都在殿內,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入了夜仍舊留在皇宮,他們稍早的時候出了宮門,又打扮成宮人的模樣,讓溫公公派人又領回宮裡,而所防的人當然是八賢王隆瑜,以及萬有年。
 
  「是,王叔確實提了。」雍綸笑視著她的緊張,伸手輕撫著她沒有半絲笑意的嫩頰,「朕不會有事的,妳放心吧!」
 
  「你信我嗎?」梅宛如揚起美眸定定地看著他,在燭火的映照下,她纖細白淨的容顏透著如花瓣般的嫣紅,「皇上,你信我嗎?」
 
  「如果不信妳,朕就不會讓慎修今晚也留下來,宛如,如果這次真的如妳所說,王叔真要密謀殺朕的話,妳可真是朕的恩人了。」
 
  聞言,梅宛如咬住嫩唇,感受著他大掌熨貼在她頰上的溫度,「你要不要將我當恩人,我無所謂,可是,如果我已經都警告你了,你卻還是丟了命,那可就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了!」
 
  「妳! !」這妮子說話可真是越來越沒分寸了。一旁的人聽了她的話,都忍不住竊笑出聲,巧妙地化解了緊張的氣氛。雍綸睜大眼睛瞪著她,卻是半句話也沒說出口,深吸了口氣,揚起一抹激賞的微笑。
 
  這才是他的宛如,就算有時候會把他氣得心裡直吐血,但是,這就是他的宛如,誰也取代不了。
 
  寧靜。不,或者應該說是平靜吧!寧靜形容的是此刻的坤寧宮殿閣之內,從一早到現在,除了宮人婢女們幾次出入之外,大多數時候就只有梅宛如修剪花草的聲音,而平靜指的則是她此刻的心情,自從成為皇后之後,她的心情就不曾如此平靜過了。
 
  終於要結束了!
 
  今兒個是八賢王的生辰,但說不定也會是他的死期,雖然她求過雍綸,他留下八賢王一命,不必落得人們說他手刃血親的惡名,但她瞭解他的個性,他一向講求除惡務盡,雖然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卻是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而此刻宮裡寧靜的也僅只於坤寧宮內,在皇宮的另一頭,白秋練正帶人逮捕萬有年與他的一票黨羽,只怕也免不了血腥吧!
 
  她心裡很清楚,這就是皇宮,在人們所艷羨的華麗外表之下,其實裹藏著許多醜陋不堪的腐爛。
 
  「娘娘!有一名太醫院的小醫官說無論如何都要見娘娘一面。」閩兒走了進來,在她的身邊輕聲稟報。
 
  前陣子她終於被擢升為女官,在主子的調教之下,她也總算有幾分身為女官的從容與鎮靜,在小宮女面前,也能端起威嚴的架子。
 
  「讓他進來。」梅宛如擱下剪子,轉身看著閩兒領著一名年紀應該不會超過十八歲的少年進來。
 
  「奴才金泰參見娘娘。」
 
  「不必多禮,你想見我,到底所為何事呢?」
 
  「奴才受胡太醫生前所托,給娘娘捎來一封書信,他說,如果自己那天遭逢不測,托我定要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娘娘,說這是他的遺書。」說著,金泰從最貼身的腰側囊袋裡掏出一封書信。
 
  「胡太醫死了?」梅宛如示意閩兒接過書信,「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今天清早,奴才被六扇門的捕頭請去認屍,說是有農婦在山上發現了屍體,認出了他就是胡太醫,因為捕頭去胡家找不到他的家人,而奴才是胡太醫身邊跑腿的小廝,所以就被請了去,雖然胡太醫身上被砍了好幾刀,但是奴才一眼就能認出來,那確實是胡太醫沒錯。」金泰一鼓作氣地說完,才發現自個兒緊張得一口氣都沒喘。
 
  梅宛如聞言沉默不語,光聽胡太醫身中數刀而亡,大概就能猜出他是被殺的,她接過閩兒手裡的書信,心裡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讓她差點忍不住就想把書信給扔開。
 
  但她畢竟是梅宛如,膽怯一向不是她的作風,她一臉鎮靜地拆開封蠟的信套,抽出裡頭的書紙,幾乎是立刻地,她臉上的血色盡褪。
 
  「娘娘,怎麼了?」閩兒從未見過主子這種表情,忍不住擔心地問。
 
  「出去!」她簡短而急促的聲音忍不住顫抖,「你們都出去!」
 
  閩兒的心裡更加詫異,從以前到現在,她從未聽過主子的喝斥,無論是當初的宛如姑姑,或者是現在的宛如皇后,說起話來總是柔軟又堅定,讓人打從心底對她服氣。
 
  「沒聽見娘娘說話嗎?快走吧!」閩兒機靈地拉著金泰離開,臨去之前,還是忍不住擔心地回頭看了主子一眼。
 
  當所有的僕從都退下之後,偌大的殿閣裡就只剩下梅宛如一個人,她緊緊地捏住手裡的書信,脆弱的信紙因為她手裡的冷汗而濡濕。
 
  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陣暈眩,眼前像是有一片白霧般,讓她幾乎看不見面前的景物,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的白茫,卻深深地驚駭了她。
 
  這一刻,她想起了胡太醫在書信裡的字句。
 
  罪臣禁不起萬有年要對家人不利的威脅,藉調養娘娘的玉體,在娘娘的藥方調浸了一味粉末,原以為不過就是不利娘娘玉體受孕之損陰之藥,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消蝕散……
 
  怎麼能呢?梅宛如勾起一抹像是哭泣般的苦笑,就算只是不利受孕的損陰之藥,都不應該讓她吃呀!更何況,胡太醫還說了那消蝕散根本就是會讓人日漸虛弱,最後致人於死的毒藥!是的!待在皇宮十年,她心裡很清楚藏在它華麗外表之下的陰暗陳腐,可是,她終究還是太小覦了它腐敗的程度。
 
  凡是中了消蝕散之毒的人,起初活動與常人無異,當娘娘感覺到眼力逐漸衰退之時,就是毒發之時,毒發之人或眼不能視,或耳不能聽,或口不能言,或手腳不良於行,最終,毒氣竄走全身,娘娘將難逃一死……
 
  梅宛如低頭斂眸,看著她手裡被捏得幾乎不成形狀的紙張,終於一顆豆大的淚珠再也禁承不起重量,滾落她的頰邊。原來,世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方纔,她才正覺得平靜呢!可是,她卻忘了,在真正的暴風雨要到來之前,往往也都是一片祥和的平靜……
 
  才不過一大早,就又有一個宮婢哭著響應房,這已經不知道是最近第幾個被皇后疾言厲色給罵哭的人,眼下,整個後宮之中人人自危,說皇后性情大變,比起皇帝的嚴厲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說,皇后不再是以前的皇后,因為幫了皇上立下莫大的功勞,所以恃寵而驕,已經不將別人給擱在眼底。
 
  就算最近忙著處理八賢王餘黨的問題,雍綸仍舊從溫公公口裡聽見了宮裡喧囂塵上的傳言。
 
  「朕不過才幾日沒上坤寧宮,就鬧出這種謠言,難道宛如都不知情嗎?」
 
  剛見過朝中幾位大臣,商討了善後的問題,雍綸才稍得了空閒,就喚來溫公公問清楚詳情。
 
  「奴才心想皇后應該是知情的,不過,她沒有吭聲,咱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或許,娘娘的心胸寬大、根本就不在意這些閒言閒語吧。」
 
  「她不在意是嗎?」雍綸聞言冷笑了聲,坐到禦案前,拿起一本大臣們剛遞上的密折,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內容,「可是朕在意,朕不喜歡聽見有人在背地裡說她的是非,傳朕的口諭下去,不許再散佈有損皇后名聲的謠傳,否則朕絕對不會寬貸。」
 
  「是,奴才遵命。」溫公公拱手領命,臉上有一絲愁容。
 
  其實,他沒有如實地告訴主子,近來坤寧宮的氣氛確實詭變,這幾日,他替主子傳話給皇后,可是真的親眼見著了皇后怒斥奴才們的嚴厲與刻薄,完全不似從前溫婉得宜的宛如。他不敢說實話,是因為看出主子眼下對宛如的喜愛,自從八賢王的事情之後!不,或者應該說更早之前,主子對待宛如的態度就已經明顯不同,為了她一句話,主子甚至於改變以往斬草除根的作風,留下了八賢王一條活命,只是將他給圈禁了起來。
 
  溫公公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出去將主子的口諭給傳了下去,就算他已經親眼所見,卻仍舊不願意相信,因為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曾經如此疼愛的宛如,在得了權勢與寵愛之後,會變了性子,換了個人……
 
 
第七章
 
  關於一切有關於自己的不利傳言,其實梅宛如都心裡有數。她聽說了宮人們對她的批評,他們說皇后變了,變得嚴厲而且刻薄,再也不像從前一樣溫婉善良,不再處處為他們著想。對於這些批評,她、心裡覺得好笑,難道她還不夠為他們著想嗎?
 
  她對奴才們嚴格,是因為當她遲早有一天不在宮裡的時候,不會再有人替他們安撫雍綸這個不好伺候的主子。
 
  她沒有時間了。
 
  每一日,她都感覺看不見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置身於五裡霧之中,總是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恢復過來。
 
  因為不想讓人發現她的不尋常,她不喜歡讓人親近,所以,除了嚴厲與刻薄之外,她還得了待人冷漠的評語。
 
  雍綸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她太知道他的任性,一直以來,她將他昭一顧得妥妥當當,無微不至,讓他太習慣就算自個兒不開口,也可以得到想要的服侍,說他今日的任性是她給寵出來的也不為過。這一刻,她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私心。
 
  成了皇后之後,對於照顧雍綸起居這件事情她仍舊不假手於他人,是因為她想要他非她不可,唯有她,能夠令他心滿意足。
 
  她一直都說自己不喜歡這個男人,一直都想要離他遠遠的,可是,其實在很早之前,他在她心裡的地位就已經與眾不同了。
 
  中毒的事情,她只告訴了白秋練與閩兒,告訴前者,是要他盡最大的努力去替她找解藥,原本,萬有年是唯一的線索,但是他在就逮之後就立刻咬毒自盡了,或許是知道就算不論逆謀之罪,他下毒謀害皇后,也是死罪難逃。
 
  但是經過一段時日的明查暗訪,白秋練得回的都是壞消息,無論是宮內宮外的名醫,聽到消蝕散這個毒名,都不約而同地搖頭,說天底下沒有人為它研製解藥,凡是中了它的毒,死期只是遲早而已。
 
  而她原想連閩兒都瞞住的,但是這丫頭與她太親近了,就算她擺出一張如覆寒霜的臉色,都嚇不退她,那日,終於讓她發現了不對勁,在知道原來是她每日端上的藥湯讓主子中毒之後,她大哭不止,說要以死謝罪。梅宛如答應閩兒可以以死謝罪,但是,必須是在她這個主子死掉之後才可以自我了斷,在這之前,需要用到她的地方還多著,所以絕對不可以死。還記得那日閩兒跪在她的面前一直磕頭,把額頭都給磕腫了,嘴裡一直說著她那條小命這輩子是主子的,無論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任憑差遣。
 
  而梅宛如給她的第一個差遣,就是要她守口如瓶,絕絕對對不能讓這件事情傳到皇上耳裡。
 
  中宮殿內,悄然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燦亮的晨光隨著時辰移轉,靜悄悄的,就像是梅宛如此刻的心思。
 
  她坐在床帷之間,腿上擱著繡著百子圖的枕頭,她伸手以指尖輕撫著枕上每一張孩童的笑臉,他們笑得燦斕而且無邪,明明是一張張可愛的笑臉,此刻卻刺痛著她的心。
 
  這個送子枕是她剛成為中宮時,佟妃娘娘親手交代給她的,說這個送子枕是由六位出宮之後已經婚配當了娘親的尚工局女官所繡,出自於六位娘親的巧手,有她們的祝福,一定能夠讓她替皇上誕下貴子。
 
  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她的唇畔,她想起了大婚的那一夜,她與雍綸兩人之間的爭執。起初,是她在口頭佔了上風,但是,那只不過是一開始的小勝利,最後他利用身為男人的強悍征服了她,但她並不覺得是他贏了,在她的心裡,只覺得這男人根本就是勝之不武。
 
  梅宛如站起身,取過一條絹質的袱巾,將巾子平攤在案上,然後再將懷裡抱著的枕頭擱在布巾之間,動作緩慢地折過絹布,覆掩在枕上,也同時蓋住了孩童們的笑臉。
 
  她揚起一抹摻揉著苦澀的微笑,不自禁地想起了雍綸,他起初對於這個小枕是嗤之以鼻的,還記得新婚之夜曾經不想讓她生他的孩子,可是,後來每當他們纏綿之後,他擁著她要入睡之前,總會將她的頭挪枕到他的長臂上,拿起這個小枕,要她指出如果他們生了孩子,她希望孩子長得像哪一個小童子。
 
  起初她總是不肯依他,但是依了他隨手指了個童子,他又會說想生公主,還說這些童子們長得都很可愛,他們乾脆每個都生來看看吧!
 
  她覺得他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大男孩,總是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回嘴說她沒打算也沒體力生那麼多個小皇子,要他去跟別的妃子生,後來她不敢再做那種提議,因為他聽了會生氣,往往那一夜她就休想好眠了。
 
  可是,現在就算她肯答應與他生一堆小皇子,也已經辦不到了。昨兒個,在白秋練的安排之下,她微服出宮接受幾位對毒物研究甚深的大夫診治,對於她還能活多久,他們沒敢說出一個詳實的數字,但是,不約而同地不表樂觀,而他們也慶幸沒有在她身上把到喜脈,因為,她的身子已經開始因毒性而衰弱,倘若有孕,捱到了最後生下來的也將是死胎。
 
  昨夜一整個晚上,她一直盯著這個送子枕,痛苦得不能成眠,今早終於決定要將它收起來,眼不見為淨,省得心傷。
 
  「妳在做什麼?」
 
  雍綸低沉的嗓音忽然從她背後傳來,梅宛如嚇了一大跳,急忙地回頭,看見他仍舊穿著朝服,應該是一下朝就直接往中宮殿這裡過來了,幾日不見,她心裡想念得很。
 
  「為什麼不回答朕?妳在做什麼?」雍綸唇角勾著微笑,走到她的面前,越過她纖細的膀子,看清楚案上擱著包裹到一半的袱巾,他瞧見在袱巾之中所包裹的東西,心裡覺得眼熟,「是母妃給妳的送子枕吧?」
 
  「是,就是那個送子枕。」她心虛地垂首,一雙纖手擱在身後不知所措地絞著,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抬頭看他。
 
  「為什麼要把它收起來?」雍綸彎腰低頭由下往上啾著她低斂的美眸,「難不成妳覺得這個送子枕可以功成身退了嗎?咱們連個小娃娃都還沒懷上,妳怎麼可以就把它給收起來了呢?」梅宛如看著他帶著笑意的俊朗臉龐,不知怎地,越是覺得他長得好看,她的心裡就更添上一絲悲傷。
 
  她勉強自己露出一抹微笑,搖了搖頭,「這個送子枕會讓我不易入眠,所以我想先把它收起來。」
 
  「怎麼以前不曾聽妳說過這個送子枕會讓妳睡不好呢?」雍綸挑起眉梢,瞧出了她神情之間的不對勁,「不成,妳必須習慣,在妳的肚子懷上小娃娃之前,這個送子枕不許收起來。」
 
  說著,他越過她身畔,就要將送子枕從袱巾裡取出。
 
  「不!」她急忙轉身按住他的雙手,不讓他把枕頭拿出來,「不,我說收起來就是要收起來,我不能習慣,我不要習慣。」
 
  好半晌,雍綸沒有動靜,只是定定地啾著她露出驚慌表情的嬌顏,然後,他挑起眉梢,深邃的眸光閃過一絲不悅。
 
  「只要懷上孩子,朕就讓妳收起來。」他的心裡雖然不太愉快,但仍舊放軟語氣勸說道。
 
  「我不要!就算一輩子都懷不上孩子也沒關係,我現在就是要把它收起來,現在就要收!」她昂眸倔強地回視他,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妳說話留心一點,朕現在不太高興。」雍綸放緩了語調,每一個字句中都充滿了警告的意味,提醒她這是最後的讓步。
 
  「你真的好蠻不講理,我都已經說了這送子枕會讓我睡不好,為什麼你就是聽不進去?這宮裡的嬪妃那麼多,能幫你生孩子的女人那麼多,為什麼你就是偏要我生呢?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梅宛如捉緊雙手,纖細的手指緊揪住袱巾,說什麼都不肯退讓。
 
  「妳不想幫朕生孩子?」
 
  「這宮裡多的是可以幫你生孩子的嬪妃。」
 
  「不要答非所問,朕再問一次,妳不想幫朕生孩子嗎?」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既緩又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之中迸出般銳利。
 
  梅宛如別開視線,逃避他的瞪視,心酸的痛楚揪住了她的喉頭,讓她久久不能開口。
 
  最後,她吞了一口唾液,嚥下了痛楚,才能以最平靜的語調回答他。
 
  「是,我不要,我不想生。」
 
  「這就是妳把送子枕收起來的真正原因吧?妳不想要朕的孩子,所以這個象徵早生貴子的枕頭才會教妳看了礙眼吧?」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質問,梅宛如只是抿住嫩唇,一語不發。
 
  「妳默不作聲是因為朕猜對了嗎?」他冷笑了聲,沉銳的眸光掠過一絲受到打擊的痛苦,「夠了,如果妳真的執意如此,朕也不勉強妳,朕身為一國之君,沒有可憐到必須乞求一名女子替朕生子!」
 
  說完,他大掌捉起包到一半的袱巾,幾近厭惡地往地上一扔,連同送子枕一塊兒給扔到地上。
 
  梅宛如轉眸怔愣地看著被扔到地上的送子枕,那枕上孩童的笑顏仍舊燦爛無比,此情此景更教她揪心萬分,她咬住嫩唇,忍住了不讓眼淚掉下來。
 
  「如果妳不想要它,就不要假情假意把它收起來,把它給扔了,不要再讓朕瞧見它。」
 
  說完,雍綸轉身就走,不想再多瞧她一眼,在他的心裡盛滿了憤怒,就像是火焰般燒得他理智全無。
 
  梅宛如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他渾厚的嗓音說著冷酷的話語,直至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遠去,她才敢上前去把送子枕給拾起來,緊緊地將軟枕抱進懷裡,閉上眼眸,任由淚水無聲墜落。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雍綸想到不久之前的爭吵,忍不住又在心裡低咒了聲,他躺在長椅上,斂眸看著高臺之下巍峨的皇宮樓閣,此時,再好的天色,再美的景致,都無法讓他的心情好過半分。
 
  這時,在一旁伺候的小恭子等人面對盛怒的主子,無不是戰戰兢兢,萬分惶恐,但是他們誰也不敢妄想可以替主子解憂,只能靜立在一旁不動。
 
  想到她矢口說不生他的孩子,那令他痛恨的斬釘截鐵口吻,一次又一次重複地在他的腦海之中迴響。
 
  該死的梅宛如!該死的妮子!她究竟以為自個兒是什麼身份?難道,她以為自己立下了功勞,就可以不將他這個天子丈夫擱在眼底了嗎?
 
  一想到她那張秀淨的臉蛋,他的心情就更加惡劣,眸色更加陰沈。
 
  這時,梅宛如拾著裙襬,腳步輕悄地步上階梯,才站上高臺,就見到了他躺在亭下的長臥上,她轉眸對小恭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全都退下。小恭子起初有些遲疑,畢竟他也有耳聞,主子此刻心裡的怒氣,全都是因為與皇后爭執而來,但是,最後他還是乖乖地領人退下,因為,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他心裡很清楚,此刻的僵局只有皇后才能化解得了。
 
  梅宛如走進了小亭之下,來到他的身後,張開一雙纖臂從背後環繞住他的頸項,在他的耳畔輕喚了聲,「皇上。」
 
  聽見她柔軟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雍綸緊抿的薄唇輕撇了下,大掌擒起她的柔萸,冷冷地開口道:「放開朕。」
 
  梅宛如用了全身力氣與他僵持,不讓他輕易地剝開她環抱住他的臂膀,
 
  「不放,只要皇上還繼續生臣妾的氣,臣妾就要這樣抱住你不放。」
 
  「臣妾?」雍綸側首回眸,挑起眉梢,冷笑地啾著她半張容顏,「虧妳還記得自己是朕的皇后。」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哼。」他才不信。
 
  「不要生氣了,好嗎?是我說錯了話,是我該罰,你說吧!你要怎麼罰我都成,只要別再生氣,把那些伺候咱們的奴才給嚇得魂不附體。」
 
  「妳就只會想著別人,妳怎麼就不替朕想一想?」聽完她的說法,他的臉色更加陰沈三分。
 
  「我這不就在跟你賠不是了嗎?」她一雙纖細的手臂抱得更緊,嬌顏埋在他的肩上,柔軟的嗓音悶然,「如果,我明天就會死去,你忍心讓我用所剩不多的餘生只能用來向你求和嗎?」
 
  「不,朕當然不會,但是,妳不要忘了,妳明天仍會活得好好的。」他撇了撇嘴角,似乎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
 
  梅宛如勾起一抹苦笑,喉頭一陣哽咽,她吞下了哽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可不可以請你……求你,就當做我時日不多了,不要再繼續跟我生氣了呢?」
 
  「妳這個人今天是怎麼了?」雍綸擒住她纖細的手腕,轉身側坐將她拉進懷裡,將她按坐在大腿上,大掌扣住她小巧的下頷,定定地注視著她,「開口閉口就是時日不多?妳是怎麼了?妳在威脅朕嗎?」
 
  「我不是,我沒有。」她勾下他的頸項,擁抱著他,將臉蛋埋在他的肩坎上,不讓他瞧見泛紅的眼眶,「我只是覺得這人生有太多無常,誰也說不准明天會發生的事,我只是想與你和好,你就行行好,不要再與我生氣了,好嗎?」
 
  「瞧妳說得好像朕欺負了妳,明明是妳先惹朕不高興,妳這算是惡人先告狀嗎?」雍綸輕哼了聲,雖然心裡還嘔著,一雙強健的長臂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將她柔軟的身子擁入懷裡。
 
  一瞬間,他擰起眉心,感覺到她明顯地清減了些,但他只是斂眸,抿著薄唇不語。
 
  「咱們這樣算是已經和好了嗎?」她感受到他擁抱的力道,釋然地輕歎了聲,嫩唇揚起微笑。
 
  「隨便妳怎麼說。」他輕哼了聲,嘴上沒讓步,緊繃的臉色卻已經明顯地和緩了不少,「以後,不許妳再亂說話惹朕生氣了,知道嗎?」
 
  她直直地瞧進他的眼眸深處,知道他說的是生孩子的事,好半晌,她只是抿唇不語,雖然她的心裡早就已經有了不會更改的決定,但她不想與他在這個時候起爭執。
 
  他們之間的時日不多了!她真的不想再用少得可憐的時間,與他鬧得不愉快,梅宛如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頰,指尖輕輕滑過他淺抿的唇瓣。
 
  從以前就是這樣,從她第一次瞧見他開始,就發現他有一個特徵,那就是他的唇總會不自覺地輕抿著,格妃曾經有一次不經意地提起過,她說,雍綸這個習慣像極了他的父皇,他們明明是一對水火不容,只要一見面就犯衝突的父子,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她驀地揚起一抹輕笑,湊首吻住了他的唇,只是一下輕啄就立刻退開,揚起眸光,瞧見他的眼底掠過了一抹邪氣的笑意。
 
  「只是一個鳥啄似的吻,朕感受不到妳道歉的誠意。」話才說完,他已經伸掌按住她的腦勺,狠狠地封吻住她的唇。
 
  漸漸地,他的吻不再強悍,反而像是溫柔地纏綿著她的唇,總是才放開,又立刻吻住了她。
 
  梅宛如同時也在吻他,他們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誰吻著誰,只是貪婪地品嚐著對方的味道,感受著彼此的氣味,他們的一雙手都在撫摸著對方,毫無技巧地扯著對方的衣衫,因為他們急切地想要親近彼此。
 
  但是,越是急切,他們越是失敗,最後,當他們發現雙方都毫無進展時,忍不住相視一眼,莞爾失笑了起來。
 
  不約而同地,他們放緩了速度,他動手褪開她的衣衫,而她動手解開他的,兩人交錯的四手不疾不徐地,彷彿在進行著最曼妙的舞步。
 
  這時,雍綸注意到她微撩起的左袖下露出了一道淺淺的疤痕,雖然已經很淡了,但是在她白淨的肌膚上仍舊顯得猙獰。他反執起她的左腕,俯唇在她的傷痕上印上一吻,「朕對這個傷痕發誓,從今以後,不會再讓妳受到任何傷害。」
 
  梅宛如斂眸凝視著他,美眸深處噙著濃濃的悲傷,他的語氣是如此認真,認真得教她心疼。
 
  「不會了,皇上不會再見到宛如受到任何傷害。」她揚起微笑,巧妙地說著一語雙關的安慰。
 
  是的!他不會再看到,因為她會離開皇宮,不會再讓他看見她的痛苦。
 
  她想起了昨晚下了最後的命令,白秋練憤慨而且激動的反應。
 
  娘娘,請您三思!這件事情一定還有解決的辦法!
 
  梅宛如揚起微笑,俯首緩緩地從雍綸的頸項吻至他的鎖骨,然後是如鐵般硬實的胸膛,一雙纖手分開他單衣的兩襟,越過他的脅下,抱住他的背脊,張開嫩唇,含住胸上的一抹突起,幾乎是立刻感覺到他的緊繃,然後,她松放又含住另外一邊,這一次,她咬他,耳邊聽見了他的低吼,她抬起頭,神情調皮地咯笑了起來。
 
  「是妳自個兒自找死路,怪不得朕了。」他話才說完,猛然翻身將她反壓在身下,像是疾風般將她的每一寸柔膩佔為己有。當他分開她的雙腿,將熾熱的亢挺埋入她最柔軟的深處時,她忍不住弓起身子,嬌吟出聲,她雙手緊緊圈住他的頸項,攀附著他高大強壯的軀幹,不想讓一絲一毫的距離分開他們。
 
  我不只要離開皇上,我還要他恨我,如果他不恨我,離開就沒有意義了。
 
  對於白秋練的激動苦勸,她只有這個回答,嗓音說得又柔又淡,只有她自個兒知道心裡有多痛苦!
 
  「皇上,再用力些,宛如承得住。」她附唇在他的耳畔低語,喃語的同時,也吻咬著他的耳朵。
 
  「妳這傢夥!」雍綸發出了像是野獸一般的吼聲,受到了她的鼓動,原本就已經脆弱的自製力瞬時間就像絲線般斷裂,開始一次次的衝刺,用他最蠻橫的強勢彷彿刀刃般一次次剜開她最嬌弱的柔膩。
 
  在他的身下,她感受到歡愉,也感受到疼痛,她瞇細的美眸之中噙著淚水,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皇上,對不起。
 
  梅宛如圈緊一雙纖臂,緊抱住她的男人,讓他溫熱硬實的胸膛熨貼著她玉白的嬌軀,她不斷地在心裡悄聲地對他說抱歉,終於,在攀上高潮的那一剎那,噙牢的淚水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兩日前,京兆府尹忽然收到一封秘函,函中是幾張犯人的口供,印著皇后三卿統領大人白秋練的官印,而口供的內容令人震驚,府尹大人幾乎是立刻就動身進宮,將秘函交給了皇帝。
 
  雍綸在閱讀了秘函之後,久久說不出話來,因為,口供來自萬有年的陳述,內容寫明瞭,當初鳳殷齋大火其實是皇后梅宛如所為,當年,她由萬有年安排進宮,多年來,一直都與他保持著聯繫,為他所差遣。
 
  燒了鳳殷齋,救了佟妃,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將來鋪路,一切都是萬有年的教峻,要她親近皇帝,得到他的寵愛便於進行操弄,最後,當然是由她下毒殺害皇帝,擬立假詔,讓八賢王可以順利登上大位。
 
  經過了兩天的確認,比對了筆跡,確定了這份口供確實出自白秋練之手,原本不願相信的雍綸,在幾名親近大臣的勸諫之下,只好秘密地逮捕白秋練,但在梅宛如面前卻是不動聲色,直至將口供狀紙擱在她面前的這一刻為止。雍綸斂眸定定地啾著她的反應,看她閱讀著口供,白淨的容顏依舊秀麗而淡定,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相反地,他看見了她眼底的一絲釋然。「說不是,只要妳否認,朕就信妳。」在召喚她前來養心殿之前,他在心裡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此話一出,一旁的溫公公與在門外的朝臣不由得驚呼出聲,有人想要開口說話,但被容慎修揚手給制止了。
 
  「我是,當初,我答應了爺公接近皇上,他們的指控是真的,我是他們的同黨之一。」梅宛如揚眸啾著他,勾起一抹輕淺的笑容。
 
  「可是妳救了朕,妳保護了朕,這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不是她開口示警,他早就在王叔的壽宴上被重兵包圍殺死了!
 
  「我不是想救皇上,我是救自己,宛如只是不想再被控制,皇上怎麼不想是我借了你的手,把他們給除掉了呢?」
 
  「妳是嗎?妳只是利用了朕,除掉了妳想除之而後快的人嗎?」
 
  「是。」她揚起清澄的眸光,定定地啾著他一瞬間閃過的痛恨表情,柔軟的嗓音淡淡然地再重複一次答案,「是,我利用了皇上,如果我讓他們殺了皇上,從今以後我就只能是他們手裡的傀儡,這輩子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所以,我非除掉他們不可。」
 
  「不,朕不相信,妳在跟朕開玩笑吧!如果妳真是同黨之一,如今萬有年已死,死無對證之下,妳應該否認到底,一輩子隱匿這個秘密,直到死了把它帶進棺材裡才對。」
 
  「但是那代表我必須與皇上做戲一輩子。」她笑歎了聲,搖了搖頭,「從小,每個人都誇我聰明,說我心靈手巧,過目不忘,瑞香姑姑說過,六尚娘娘們也都說過,說我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就只有戲班裡的福爺爺說過我笨,當年,就是他一眼看穿我不會演戲,留在戲班也無用武之地,才會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替自己找個出路,所以,萬公公出現在戲班時,福爺爺便將我托給了他。」
 
  「妳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雍綸感覺腳底所踩的地彷彿在崩裂。
 
  「福爺爺說得對,我最不會演戲,我不想再演戲,我不想再與皇上假裝恩愛,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被知道了,我也正好可以從中得到解脫。」她揚眸望著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皇上,我累了,真的累了。」
 
  「妳不愛朕嗎?在妳的心裡,從沒愛過朕嗎?」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狠狠劃痛他心口的刀刃。
 
  「是,我告訴過你了,可是你總是不聽,我討厭你,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
 
  「可是朕愛妳!」
 
  這瞬間,梅宛如怔愣住了,她的內心被他這句話給震撼了,她感到不敢置信,就算她心裡有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好,卻從沒料到會從他的嘴裡聽到這句話,他說得如此激烈,而且坦白,就像一記巨雷般,劈得她不能動彈。
 
  「妳料想不到,是不?」他揚起苦澀的微笑,擒起她纖細的手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說不是,快說,只要妳否認了,朕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情咱們、水遠不要再提起。」
 
  「是,宛如可以否認到底,但是,那並不改變我不喜歡你的事實,從一開始,從十年前第一次在那場春宴上看見你,我就不喜歡你了,以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那麼,妳為什麼要對朕好?如果妳不喜歡朕,為什麼要對朕好呢?在妳的心裡,究竟把朕當成什麼?」
 
  「那只是我生存的本能,只是想討好你而已。」
 
  「不!不是的!難道,妳就不曾將朕當成妳的男人?難道,直至今日,妳仍舊無法喜歡上朕嗎?」生平,他從不曾祈求過任何人,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從來不曾求過人,就算是自己的皇帝爹親,都不能令他有任何妥協。但是,如今,這一刻,他慌張的嗓音之中藏著對她的祈求,他想求她愛上自己,他要她的愛!
 
  「我辦不到,很多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她看著他的神情依舊平靜,梅宛如覺得福爺爺說錯了,其實,她比他料想中的會演戲,畢竟,在她的身上流著兩位名伶的血統。
 
  「妳該死!」他狠狠地甩開她的手,暴躁的神情就像是一隻被困住的猛獸,逃不出被囚的牢籠,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一名弱女子折騰得如此慘敗,「好,好一個梅宛如,就連母妃都說妳聰明,她說妳眼明心細,心思比誰都玲瓏剔透,朕心裡也是這麼想,那麼,請鐵石心腸的妳教教朕,告訴朕,該怎麼做才可以不愛妳呢?」
 
  梅宛如望進他回首盯住她的雙眸,在他那雙黑眸之中,有著最深切也是最濃烈的愛情,像火一樣,熊能一地燃燒著。
 
  這把火燒疼了她的心,但她卻只能勉強自己當做沒看見。
 
  當日,佟妃娘娘所說的另外一面,如今她親眼見著了!與他毫不留情的淩厲傷人相同的,他真疼惜起一個人時,是如此地火熱溫暖,是如此地燦斕迷人,就算明知道他是會焚人的火,迷上的人也都像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只想要沉溺那燦爛耀眼之中。如今,她見著了,迷上了,卻也悲傷的明白自己必須要離開。
 
  「連皇上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宛如也幫不了你。」
 
  她的話,每一個字句,就像是燒燙的利刃般狠狠地刺進他的心坎,就連麻木的片刻都不許被擁有,一瞬間,痛楚已經張牙舞爪地擄掠了他,淩厲得教他沒有招架之力。
 
  這一刻,他就連呼吸都覺得痛!
 
  「召承旨官,朕要立旨。」他定定地看著她,渾厚的嗓音已經恢復了平靜,當承旨官在大臣們的騷動之下進殿,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寫旨之後,他開始敵唇緩慢地念出了旨意。
 
  「傳朕旨意,皇后……梅宛如身為逆謀同黨,心思詭詐,實在不配為一國之母,念在其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刻起,朕要褫奪她皇后之位,貶為庶民,即刻起逐出皇宮……欽此。」
 
  他看著她,沉痛地說出每一個字,雍綸心裡覺得自己可笑,就算是這一刻,他都在想著她曾經說過自己不喜歡他的不仁慈,如果,她才是那個好人的話,為什麼今時今日,是他被她傷得體無完膚呢?
 
 
第八章
 
  在下旨褫去梅宛如後位,逐她出宮的隔天,雍綸也逃出了皇宮。是的!他是逃走的,在他的心裡無比清楚自個兒的懦弱,沒有梅宛如的皇宮內苑,一瞬間空蕩得令他覺得可怕。從未怕過任何事物的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害怕的滋味,他覺得心頭像被剜了一塊血肉,空得、痛得令他感到手足無措。
 
  他來到了夏宮想見最摯愛的母妃,見了她,卻是一句話都不想說,而佟若愚深知兒子倔強的性格,也是一句話都沒問,只是要他好好歇息。
 
  不讓人說,不讓人勸,雍綸就像是逃避般,將自個兒給緊緊鎖進了心頭的牢籠裡,一直在夏宮裡待了大半個月,就算這座宮廷裡住著他最討厭的父皇,他都寧可待在這裡,也不願意回到皇宮。
 
  風聲呼呼,位在京城北方的夏宮,在近秋時分天候冷得特別快,這裡只是龍琛與佟若愚的暫居之地,等到他們在江南的別居落成之後,他們就會搬到南方去,屆時就會遠離京城。
 
  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對於雍綸而言是必要的,如果太上皇不遠離京城這個權力核心,那麼繼位為新皇的雍綸將會面對分散成兩派勢力的朝廷,而前些時日八賢王能夠趁虛而入,也就是算中了這一點。
 
  咚地一聲,長箭飛穿入靶,又是一記正中紅心,在靶子的中心已經被長箭所佔滿,草地上還散落了許多被擠落的羽箭。
 
  雍綸一身勁裝,不斷地從背上的箭筒取過新箭,拉滿弓,一次又一次地發箭射穿紅心,俊朗的臉龐面無表情,冰冷得就像是提早進入了冬天的寒霜。
 
  「好箭術,只可惜方向錯了。」龍琛揮退了左右,走進了草坪上,取過另一把弓,不告從雍綸背上的箭筒裡抽出一根羽箭,拉滿弓,同樣是正中紅心,轉過眸,看見了兒子更加陰沈的眼神,「靶子終究只是靶子,不會變成你的心,就算你把它射得千瘡百孔,你的心依舊不會死。」
 
  「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雍綸冷哼了聲,裝作聽不見爹親話裡的含意,解開了背上的箭筒,隨手扔到一旁的草地上,轉身就想離開。
 
  「慢著!」龍琛揚聲喊住了兒子,「難道,僅只因為她說不曾愛過你,你就輕易放棄了?看來,咱們父子還真是一個模樣,同樣的愚蠢。」「不要拿朕跟你比較,朕跟你不一樣!」雍綸一臉惱怒地回頭,瞪著這二十年來從未與他契合過的親爹。
 
  「是嗎?」龍琛聳了聳肩,滿臉不太在意,「也對,咱們確實不同,怎麼說來,我這個父皇都比你聰明一點。」
 
  「真是大言不慚,父皇,你做過的蠢事可沒比兒臣少啊!」雍綸挑起眉梢,冷冷地笑說道。
 
  一瞬間,冷風襲來,讓他們之間原本已經沉凝的氣氛更添幾分冰涼,龍琛抿唇沉凝了半晌,想起了來此之前,若愚交代過幹萬不可以再與兒子吵架,否則就不許他出面。
 
  果然不愧是他心愛的女子,對於他的個性知之甚詳,龍琛揚唇笑歎了聲,緩緩地點頭,「是,你說得沒錯,咱們心裡都很清楚,我確實做過了蠢事,而我生平做錯了兩件事情,其一,是當年將你母妃送去西麝國和親,其二,是低估了你不服輸的個性。」
 
  「朕一直以為父皇應該很清楚才對。」
 
  「不,我確實錯估了,我以為用狠硬的手段可以挫你的銳氣,可以逼你對我這個父皇俯首稱臣,可是只不過造成了咱們父子之間一次次的惡鬥,徒讓你的母妃夾在咱們父子之間左右為難。」
 
  「母妃說,你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疼愛朕。」對於這種解釋,多年來,雍綸只是嗤之以鼻,覺得娘親只是為了想替他們父子圓場而不惜說了大謊。
 
  「若愚說對了,是,你明明就是我最重視的皇子,可是,也就是因為心裡在乎,所以更不知道該如何疼愛。」
 
  聞言,雍綸好半晌震驚得無法說話,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可以從父皇口中聽到他疼愛自己的話語,他一直以為是母妃為了緩和父子兩人之間的氣氛,才會故意替父皇說好話。
 
  從西麝國回中原二十多年,他從未曾有一天想過自己是被父皇疼愛的,在他的心裡,以為父皇疼愛其它兄弟,遠遠勝過他這個逆子!
 
  曾經,在九歲那年,他極喜愛一具從西域進貢的精巧馬鞍,他也不諱讓父皇知道他的喜愛,可是,父皇卻當著他的面,將馬鞍賜給了另一名年紀比他更小的皇弟,只為了教訓他從西麝國回到中原之後,不曾給他這位父皇好臉色。
 
  而真正讓他們父子決裂的一次事件,是在他十二歲那年,那是一場為了皇室子弟所舉辦的騎射大賽,參與賽事的不只有皇子,還有幾名年紀比他更大的堂皇兄,但以他的技巧最好,而他看出了無論是誰,都想要爭得第一,得到皇帝的歡心,這一點讓他感到厭惡,所以故意拿下最後一名。因為,他不想討自己父皇的歡心。他永遠忘不掉當自己回到終點時,父皇下令殺掉他的坐騎,理由是會鈍化他皇兒騎術的劣馬,不留也罷,當時,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馬兒被殺,就算他喊著說自己是故意輸掉比賽,也沒有改變父皇的心意,那一刻,他才知道,馬兒被殺,也是為了教訓他的桀驚不馴。
 
  龍琛看著兒子充滿冷冽的眼神,知道他想起了過去的種種,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若愚曾經說我幼稚,但我不認,可是如今想來,我確實不夠理智,較之於你當年不過是個娃兒,我身為一國之君,竟然認真跟你拗了起來,這不是幼稚,還會是什麼呢?如果,我能夠早些明白你的本質,或許,我們父子今天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對我說這些話呢?你根本不必要說,因為朕不會在乎,也不想聽。」雍綸沒想到會聽見父皇苦澀的自嘲,雖然嘴裡說得冷硬,心裡卻是受到震撼的。
 
  「因為我不想讓你與我犯下同樣的錯誤。」說到了最終,無論受到了多少窩囊氣,龍琛心裡還是疼愛兒子的,說完,他轉身就要離去,走到一半忽然頓了一頓,回過頭笑道:「對了,有一句話父皇一直忘記告訴你,趁現在想起來,順便告訴你吧!」
 
  「什麼話?」
 
  「這些年來你做得很好,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比我料想中更英明的好皇帝,我一向只知道你聰明,但沒想到你可以做得那麼好。」
 
  「朕只是不想輸給你,只是不想輸而已。」他定定地啾著父親,心裡並沒有因為他的稱許而高興,但卻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在他的心底,有一瞬間湧起一絲欣然的雀躍。
 
  龍琛笑歎了聲,看著兒子高大俊朗的身影,就像是在看著年輕時候的自己,同樣的不服輸,也同樣為了愛癡狂。
 
  或許,就像若愚所說的一樣,造成他們父子之問水火不容的原因,僅只是因為他們太過相似,而人們往往最不喜愛的,就是與自己相同的人。
 
  他回過頭,拾步離去,心想或許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畢竟是二十年所造成的裂痕,怕已經成為他們父子之間永遠都不能夠再挽回的遺憾……
 
  穿過不甚厚實的簡單木門裡,有著一個小巧而別緻的院子,院子裡架著竹棚子,棚子下擺著幾張不怎麼牢固的木桌與木椅,樸實的模樣幾近簡陋,讓人無法聯想這個小院的主子曾經是位極榮顯的一國之母。
 
  清晨,光亮透過窗欞,如束般迤邐進屋內。
 
  梅宛如靜靜地坐在床榻上,低斂著美眸,視線停駐在自己覆在被褥之中的雙腿,是的,她確實在注視著自己的雙腿,但是,在她空洞的雙眸之中,卻是映不進半點光亮。
 
  她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她的雙眼卻仍舊只能見到稀薄的影子,一天天,一日日,她可以看見的東西越來越模糊。
 
  或許,明兒個她就再也看不見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很快地,除卻了黑暗,她什麼東西都再也看不見。
 
  雖然她的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但仍舊忍不住感到難過。
 
  「娘娘,妳醒了嗎?」伴隨著開門聲傳來的是閩兒清亮的嗓音,「今兒個的天氣晴朗得很,讓閩兒帶妳出去走走,透透氣兒。」
 
  聞言,梅宛如沒有響應,伸手按住自己的膝蓋,透過指尖感覺著它們的存在,這瞬間,她的指尖微微地顫抖。
 
  「娘娘,妳怎麼不說話?閩兒可不許妳一整天都待在屋子裡,來,閩兒替妳拿手杖來了,咱們到院子裡,娘娘的早膳就在院子裡的籐棚下吃吧!」閩兒走到床邊,拉著主子的手,要引領她下床。
 
  「娘娘,妳的手好冰,是昨晚的被子蓋得不夠暖嗎?」閩兒驚嚷。
 
  梅宛如冷不防地抽回纖手,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聳肩,「不,妳給我蓋的被子很暖和,差點害我熱得睡不著覺。」
 
  「那為什麼妳的手握起來那麼冰涼?一定是因為娘娘成天都待在屋裡,身子骨變差了,來,咱們出去走走,讓閩兒替娘娘進碗熱粥暖暖身子。」說著,閩兒大刺刺地替主子掀開被子,過了半晌,仍舊不見她動靜,「娘娘?妳怎麼不下床?妳真的不想出去走走嗎?」
 
  「不,我想出去,可是……」梅宛如閉上雙眸,嫩唇因為喉頭的哽咽而一陣緊抿,「我的腳不能動,它們沒有感覺。」
 
  「娘娘?!」
 
  「不要慌張,這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可能只是暫時,就像一開始我的眼睛從逐漸模糊,到現在只能看見稀薄的影子,我的雙腿也會像這樣吧!慢慢的、慢慢的失去知覺,直到再也不能走動。」
 
  「閩兒去找大夫,這就去找大夫!」說著,閩兒轉身就要跑出去。
 
  「不要去。」她喊住閩兒,「不要去,請了大夫只是浪費銀子,我們都試過了,不是嗎?大夫治不好我的眼睛,他也不會治好我的腿,我只需要再歇息一會兒,或許,過會兒我的腿就能動了。」
 
  「娘娘……」閩兒難過得紅了眼眶,「如果我們還在宮裡就好了,如果還在宮裡,就可以替娘娘找最好的大夫。」
 
  聞言,梅宛如只是搖搖頭,再也按捺不住悲傷的心情,豆大的淚水滾落她的雙頰,跌碎在被褥上。
 
  「娘娘,妳怎麼掉眼淚了?是不是哪裡又疼了?」
 
  「我想念皇上。」她柔軟的嗓音說得好輕、好淺,彷彿只要語氣再重一些,就會讓已經夠疼的心更加揪痛。
 
  「什麼?娘娘再說一次,閩兒沒聽清楚。」
 
  梅宛如搖了搖頭,緊閉雙唇,不再說半個字,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跌墜。
 
  她想念他。或許是因為雙眼逐漸地失明,讓她的心不再堅強,讓她開始越來越強烈地想念著他,想要見他的心情,就像是利刃一刀刀剜著她的心,隨著時日的增加,利刃剜得越深,疼進了她的心坎兒裡。
 
  她覺得好諷刺,那日,她明明把話說得那麼絕情殘忍,才過多久的時日,她卻已經在想念他。
 
  曾經,她覺得他很不仁慈,可是,她現在覺得自己比他更殘忍千倍萬倍!
 
  他都已經說愛她了,她卻仍舊把話說得如此絕情!
 
  她深深明白他是一個多麼心高氣傲的男人,在那一刻,都肯委屈他從不肯為任何人放棄的自尊來說愛她了,她卻仍舊忍心傷害他!
 
  她好狠!真的很狠!
 
  就算一輩子再也得不到他的原諒,也是她罪有應得。
 
  只是想念呵!
 
  伴著滾落的淚水,梅宛如輕輕地歎了口氣,無法控制心裡的想念,就像附食在她骨血上的蛆,以她的生命為養分,只要她仍活著的一天,就依然會發作,依然能夠令她疼痛不已。
 
  「皇帝還是老樣子嗎?」佟若愚笑問著剛進門的瑞香,看見她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就知道她才剛從雍綸那裡回來,這些天,瑞香比她更像個娘親,總是不停地勸說雍綸要多吃一些,要振作起來。
 
  「是,還是老樣子,對吃喝都不感興趣,也不太想理人,聽不得我跟他多說幾句話,就硬是把我給請回來了。」瑞香說著歎了口氣。
 
  「妳是覺得他口氣不好嗎?」佟若愚笑歎了口氣,提裙走向門口,「好吧!我去替妳說說他,責備他怎麼可以讓最疼他的瑞香姑姑不高興呢?妳放心等著,我去去就回……」
 
  「主子,不必了!」瑞香急忙把主子給拉回來,「妳是存心尋瑞香開心嗎?我現在擔心皇上擔心得不得了,怎麼有心情怪他呢?」
 
  聞言,佟若愚失笑出聲,回眸看著與自己情同姊妹的瑞香,「說起來好笑,妳擔心皇帝,可是身為他的娘親,我反而擔心宛如。」
 
  「宛如?為什麼要擔心宛如?主子,現在受到傷害的人是咱們皇帝呀!宛如不過就是被貶出宮,我知道她以前就一直想要出宮,現在遂了她的願,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瑞香滿臉的不以為然。
 
  「妳說她真的是如願以償嗎?真的是沒事嗎?」佟若愚斂眸輕歎,一臉憂心仲仲,「瑞香,我很擔心啊!換了別人倒好,可是偏偏是宛如丫頭,她一向最不教人擔心,可是,她越是看起來沒事,其實,事情才往往真是糟糕了,這一點妳應該也清楚才對呀!」
 
  「這……?!」瑞香一時無言以對,在她心裡確實也明白這一點。
 
  「如果,她真是一個沒心沒肝,鐵石心腸的女孩兒,這麼多年來,咱們還會如此疼愛她嗎?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來嗎?」格若愚說著,又深深地歎了口氣,「皇帝是我的兒子,我不會不疼他,可是,我把宛如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心裡對她的疼愛也是不會少的,我知道她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傷了皇帝的心,所以我才更擔心啊!」
 
  這時,站在門外的雍綸靜默不語地聽著母妃所說的話,原本,他是過來要向瑞香姑姑道歉的,從他兒時開始,瑞香姑姑對他的疼愛從來就不比親生的母妃更少,他心知肚明自己剛才的態度太惡劣,所以打算過來賠個不是,也想順道與母妃辭行,準備要回皇宮。
 
  然而,母妃所說的那些話,像是在他強作平靜的心湖扔下了大石頭,激起了洶湧的波濤,他也同時想起了父皇所說的話,他說,不想讓兒子犯下與自己相同的錯誤,如果能夠早點認知他的本質,他們父子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那宛如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來嗎?
 
  母妃所說的話就像利針般刺痛他的心,雍綸在心裡自問,自己是否有看出宛如對他的用心,如果,她不曾對他用過心思,失去她,他會如同今天這般痛苦難受嗎?
 
  他想見她。
 
  這一瞬間,他再也無法對自己否認,無論他在心裡否認過多少次,無論他多努力想要按捺住內心的渴望,最終都被心裡的思念給打敗。
 
  就見她一面!
 
  驀地,雍綸轉身大步離去,像是一刻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宛如,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就只要再見她一面,仔細地確認她的人、她的心,究竟是如她所說般無情,抑或者是他記憶中柔情千縷……
 
  涼風中,透著暖意的陽光篩落籐架,灑落在梅宛如白淨的臉蛋上,她坐在一張有著靠背的竹椅上,這已經是閩兒挑選其中最牢固的,她靜靜地坐著,出神似地聽著小院裡的鳥叫聲,除此之外,院子裡安靜得一絲聲音也沒有。
 
  自從住到這個小院子之後,一切都是由閩兒在張羅,因為她的眼睛已經幾近看不見的地步,她苦思了好久,最後,卻還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麼,一整天,發著呆,難捱地度過。
 
  驀地,她聽見了細碎的枯枝葉被踩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沒有回頭,只是緊張地叫道:「是誰?」
 
  「是朕。」雍綸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在陽光下更顯清瘦。
 
  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她的身子泛過一陣輕顫,心兒就像是被絞住般開始傳來疼痛,梅宛如低斂美眸,冷淡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朕想見妳,所以就來見妳,妳知道的,朕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不能阻止。」他咬緊牙關,以最冷漠的語氣響應她的不歡迎。
 
  「我知道。」她淡然地說,表情依舊沉靜。
 
  「在宮外的這些日子,妳過得還好嗎?還習慣嗎?」梅宛如依稀看見他高大的身影走到面前,她心虛地低頭,不讓他看出她的異常,揚著笑,輕輕地說道:「承蒙皇上垂青憐愛,宛如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好,吃睡如舊,不過就是老樣子。」
 
  「可是朕的日子不好過,一點都不好過,沒有妳的日子,朕覺得好難受。」他忍不住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頷,想要看清楚她的臉容,卻立刻被她給揮開,別開的嬌顏似乎連一眼也不想見他,「看著朕!妳看著朕!」
 
  「你走!我不想見你,我不想看見你!」梅宛如閉上美眸,冷笑了聲,勉強自己以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語,「你的骨氣都到哪兒去了?像這樣苦苦糾纏著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女子,你不覺得丟臉嗎?」
 
  聞言,雍綸感覺自己已經傷痕纍纍的心,又再度添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咬牙切齒,忍住了心痛,渾厚的嗓音充滿了怒意,「這是最後一次了,今生今世,朕絕對不會再來見妳!」
 
  說完,他轉身離去,但是,就在小院門口碰見了端膳正要過來的閩兒,她朝著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雍綸心裡覺得奇怪,但仍舊照她的指示噤了聲,走到宛如身畔約莫十尺遠的地方站定不動。
 
  「娘娘。」閩兒也走到了他的身畔,輕喚了聲,「剛才是誰來了?」
 
  「我不想提,閩兒,天涼了,我感覺有些冷,可以請妳進去屋裡替我拿件坎肩兒嗎?」說話的同時,她回眸對著稀薄的人影微笑。雍綸看著她美眸之中沒有焦距的視線,一瞬間,他的心口就像受到重擊般揪痛了起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半晌不能動彈。
 
  「閩兒,妳怎麼不說話?」一直沒有聽見響應,梅宛如心裡覺得奇怪,微擰起眉心,「閩兒,妳開口說話,妳這樣不說話,會讓我覺得害怕。」
 
  「原來,妳不是不想見朕,而是妳的眼睛根本看不見。」他大掌緊握成拳,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渾身一顫,她吃驚地站起身,急著想要從他的面前逃開,但是腳跟一個沒留神絆到了椅子,讓她整個人失去重心,就要往後倒。
 
  雍綸箭步上前,及時將她攬進懷裡,他長臂牢牢地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心疼地察覺到她的身子比在宮裡時更加清減,纖瘦得彷彿他只要稍微再用力,就可以將她捏碎。
 
  「你不該回來的。」她別開美眸,不讓他看見泛在眼底的紅潮。
 
  「不,妳錯了,朕應該回來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該死!妳的雙眼為什麼會看不見?!」他伸手輕撫著她的頰畔,指尖滑過她的眼眶下緣,低吼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已經失明了一樣,還沒到那種地步,我還看得見光亮,看得見東西模糊的影子,不要說得我好像已經失明了,雖然,遲早會走到那個地步,但現在還不是。」她以極平靜的語氣反駁他,柔軟的嗓音之中有著笑意,一絲近似自我嘲弄的笑意。
 
  聽出她的自嘲,讓雍綸覺得心痛,「為什麼?告訴朕,朕要知道妳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中了毒,在我成為皇后,開始為皇上整頓後宮之後,萬有年便買通了胡太醫,在給我的藥膳裡下了毒,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為什麼不告訴朕?為什麼要把朕瞞在鼓裡?」他大掌緊緊捉住她的手臂,氣急敗壞地瞪著她白淨的容顏。
 
  「因為我會死掉,我一定會死。」就算看不清楚,她也能夠感受到他熾熱的怒火,梅宛如別開眸子,眼底泛著悲傷的淚光,再也掩飾不了內心的脆弱,「胡太醫臨死之前給我留了封信,他說,我所中的毒是消蝕散,長時間以來,他餵我吃下的毒量不少,消蝕散在毒性發作之前,中毒之人與常人無異,但是一旦毒發之後,就會漸漸衰弱,眼睛會變得看不見,雙腳不能夠行走,甚至於會失去聽覺,不能說話,最後,我會像偶人一樣再也不能動彈,然後,我會死去,那是最悲慘的結果,但是,也會是我的……解脫。」最後的兩個字她說得極輕細,就像是在對他訴說著一個快樂的秘密,唇畔淺淺地泛著笑意。
 
  但是雍綸可以看得出來,在她的眼底有著悲傷,有著害怕,她的性子就算再冷靜,也總歸是個活生生的人哪!
 
  面對自己逐漸失明,失去行動的能力,想必就像是遭受淩遲一樣,在她的心裡怎麼可能會不覺得痛苦,不覺得恐懼呢?
 
  他的喉頭被激動以及憤怒梗塞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抱住她,用強悍的力道將脆弱的她揉進懷裡。
 
  梅宛如咬住嫩唇,感覺自個兒就要被他揉進身子裡,她輕輕地敵唇,欲語淚先流,「為什麼你要來?為什麼不讓我平靜的死去就好了呢?皇上,我不想讓你看見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我不想。」
 
  「因為不想讓朕目睹妳的死去,所以妳才離開朕,寧可讓朕誤會妳,也都不想讓朕知道實情嗎?」他鬆開擁抱,一雙大掌捧住她柔嫩的臉頰,斂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心口有如刀割,「妳永遠都不會知道,當妳說絲毫不曾愛過朕時,朕的心有多痛。」
 
  「我說的都是實話。」
 
  「胡說。」他低斥了聲,冷不防地吻住她的唇,狠狠地吻著,當他放開她的唇時,她兩片柔軟的唇瓣已經透出被吮腫的嫣紅,「這個親吻是在懲罰妳的口不對心。」
 
  「我沒有口不對心!」梅宛如嬌喘著,心慌意亂地推打著他結實的胸膛,「是實話!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妳還說!」他眸光透出惱怒,再一次攫吻住她的唇,這一次,在嚴懲的力道之中,他加入了疼惜的纏綿,在這同時,嘗到了她滑落頰畔的淚水鹹味,在他的心裡有著震驚,有著激動,也有著慶幸。
 
  他慶幸自己來見她了!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盲目,犯下會令他遺憾終生的錯誤……
 
 
第九章
 
  廢後娘娘被迎回中宮殿,在當朝的歷史上已經不是第一次,在百年前,熒心皇后也曾經在被廢黜兩年之後,被皇帝劍韜再度迎回宮中,雖然不久之後,她再度被送出宮,但仍舊開了當朝史上的先例。
 
  如今,梅宛如已經不再是皇后的身份,在回宮之後,仍舊被雍綸皇帝接回居住於中宮殿,雖然朝廷官員們認為於禮法不合,但是,以容牧遠為首的幾位朝廷元老並未持反對意見,反對的輿論很快就平息了。
 
  辰時剛過,太和殿方面傳來了雍綸下朝的消息,宮人們開始張羅著將早膳端進中宮殿,因為皇帝下令要在這裡進膳。
 
  梅宛如靜靜地坐在東邊廂房裡,一身月白色的樸素衣衫,讓她靈秀的容顏看起來嬌弱可人,比起以前的冷靜細心,別有一種惹人憐愛的韻味。
 
  回宮短短數日,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梅宛如勾唇泛起一抹輕笑,才不過出宮多久而已,她的感覺尚且如此,真不知道當年的熒心皇后,心裡又是如何滋味呢?近來,她聽說人們拿她與當年的熒心皇后相比、在她的心裡覺得有趣,卻也更加悲傷。
 
  因為,當年的熒心皇后能夠有幸與她的天子夫君相偕到白首,而她,卻沒有那份好運氣,這兩日,她感覺到身子越來越虛弱,只怕是來日無多了!
 
  她與雍綸之間的情分,註定要是個悲劇。
 
  這時,雍綸走進中宮殿,示意宮人們噤聲不要通傳,他步聲悄然地走到東廂房入口,透過翠玉珠簾盯視著她,看著她美麗的側顏在日光之下透著珍珠般的光澤,美得教他心痛。
 
  「你既然來了,為什麼默不作聲呢?」梅宛如轉眸望向珠簾之外,其實她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他高大的身影在她的眼底,朦朧得幾乎要與他身後的景物融成一片。
 
  「妳怎麼察覺朕來了?」雍綸輕笑了聲,撩起珠簾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大掌輕撫著她白淨的嫩頰。
 
  「若不是你來了,那些張羅膳食的奴才們也不會突然變得安靜,在你來之前,我還能聽到一些他們交談擱膳的聲音,但是你來了之後,他們就像老鼠見著了貓,一口大氣都不敢喘了。」她昂首朝他綻開一抹如花般的笑靨,纖細的柔萸按住他的手背,感受他的溫度在臉頰與手心之間熱燙著。
 
  「朕不信有那麼誇張,下次朕會留心,瞧瞧這些奴才們是不是真的如妳所說,如此害怕朕。」他被她的說法逗得莞爾不已。
 
  「看不出來,要用聽的。」她搖了搖頭,語氣淡然地說道:「眼睛開始看不見之後,能聽到的聲音不知覺地變多了。」
 
  她的話說得不經意,卻像一把利刃般割過雍綸的心口,他咬緊牙關,沒有作聲,他想到剛才替她把過晨脈的太醫覲見,他們一個個對她的病情不表樂觀,雖然已經下了藥,卻遲遲沒有見到好轉。
 
  「餓了嗎?要妳餓著肚子等朕進膳,真是不應該。」他笑歎了口氣,嗓音之中充滿了自責。
 
  「我不餓,這些日子我總是覺得沒有胃口,吃不太下,所以你就算再晚些時候過來也無妨。」
 
  她的話讓他想到了太醫說過的症狀,他們說她的身子正逐漸在虛弱,就連五臟六腑亦是如此,因為吃下去的東西不好消化,所以她會覺得胃口不開,「好,朕撒回這個命令。」他細心地扶著她一步步走出東廂,來到擺膳的花廳裡,「但是,妳要答應朕,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知道嗎?」
 
  一瞬間,一抹瞭然於心的神情閃過梅宛如的瞳眸深處,她定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而雍綸也同時停住了腳步,斂眸不解地啾著她。
 
  「你見過太醫了,是不?」她直視著前方,輕淺的嗓音就像從遠方飄來一樣虛無。
 
  「是,剛見過了。」既然她開口問了,他就不打算瞞她。
 
  「我不必問太醫告訴你什麼,因為我知道診斷的結果是不好的。」她深吸了口氣,認真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矇矓的俊毅臉龐,雖然,她嘴裡總是說得不在乎,其實,在她的心裡是多渴望再見他一眼,清清楚楚地再見他一眼,將他看得仔仔細細。
 
  「太醫說妳的病情並不是全然的絕望。」
 
  「並不是全然的絕望,但是希望也不大,是不?」她瑰嫩的唇角勾起一彎淺淺的笑弧,「你仍愛我嗎?」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句話,雍綸起初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俯首在她的額心上印上一吻,「是,朕愛妳,一天比一天更加愛妳。」
 
  「可是,我希望你能夠一天比一天愛我更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你可以完全不再愛我,在那一天,可以徹徹底底把我拋在腦後,將梅宛如這個人徹底忘掉。」
 
  「朕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他幾近咆哮似的怒吼。
 
  聽見了他的吼聲,梅宛如別開嬌顏,抿著嫩唇,自始至終不發一語。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寧靜,雍綸頓時慌了手腳,「妳生氣了?妳在生朕的氣了?對不起,朕不是故意要對妳生氣,朕不是故意要對妳大聲說話。」
 
  「我沒在生皇上的氣,我只是覺得悲傷。」
 
  「為什麼要覺得悲傷?」
 
  「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勉強皇上答應一件難事,我自問做不到的事情,竟然,為了讓自己心裡覺得好過,為了不想承受皇上的悲傷苦痛,是我自私,我不怪皇上大聲吼我,因為這件事情確實是我不應該。」
 
  「朕知道妳只是不想讓朕難過,朕明白,就像朕只想要妳好,只想要妳開心的心情一樣,咱們只不過是彼此彼此,誰也談不上是犯錯。」只是為了對方著想的心情,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個錯誤。梅宛如低頭將額心抵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彷彿心意相通似的,這個想法同時地浮上他們的心頭。
 
  是自私也好,是盲目也好,就算是愚蠢也認了,因為他們無法控制自己想要為對方著想的心情,所以,就算是犯了錯,也不算是錯。
 
  「如果,時光再重來一次,最後的結果是朕會喪命,而妳能夠全身而退,妳還會再選擇不顧一切要救朕的性命嗎?」他捧住她的臉蛋,直視著她雖然已經視物不清,卻仍舊澄亮的瞳眸。
 
  「會,我會。」她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遲疑。
 
  「為什麼?就算妳明知道自個兒會沒命,卻仍舊要保住朕嗎?」他氣急敗壞地低吼,像是要喊醒她的愚蠢。
 
  「是。」她柔軟的嗓音有著毫不遲疑的堅定,雙手貼住他按著她臉頰的大掌,勾唇徐徐揚起淺笑。「皇上只怕是誤會了什麼吧?沒錯,在我的心裡確實害怕未來還要面對的苦痛,也會悲傷我們可能隨時會分離,但是,我唯一欣慰的,不曾感到後悔的,就是保住了皇上,想想真是覺得可怕,如果,我選擇了全身而退,將是一輩子失去了被你喜愛的可能,也失去了愛上你的機會,現在的我不敢想像自個兒要懷抱著對你的厭惡過完這一生。」
 
  「妳愛朕。」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一句肯定的重述,雍綸的內心激動,就像是有著火燙的熱焰在滾動著。
 
  「是。」她輕輕地說著,豆大的淚水滾落眼眶。
 
  這一時,這一刻,她無法再否認自己內心真實的心情,她愛著雍綸,深深地愛著這個囂張狂妄、自大跋扈的男人!
 
  雍綸激動得不能言語,最後只能夠俯首,輕吻去她為了他而落下的淚珠,
 
  一顆顆微鹹的淚水,嘗在他的心裡,感覺竟然是如此甜美。
 
  為瞭解她的毒,雍綸下旨找來了天下名醫,與宮裡的太醫一起為梅宛如診治,或許是老天爺憐見他們對彼此的一往情深,也或許是投藥有了成果,在半個月後,梅宛如的眼力沒再惡化,感覺每天清晨醒來時,雙腿麻痺不能動彈的情況緩和了許多,在走動時也俐落了些,不需要時時刻刻讓人攙扶著。
 
  統率群醫的太醫官表示樂觀,說情況只要不繼續惡化下去,就表示病者身體已經有了好轉的跡象。
 
  這個宣告,讓雍綸和梅宛如兩人都覺得高興,在他們的心裡都殷切期盼著這個惡夢早日結束。
 
  因為,有她陪伴在身邊,一切的感覺都是如此美好。
 
  在午後溫暖的陽光映照下,禦書房裡沉浸在一片溫暖的氛圍之中,寧靜的空氣裡,只有雍綸揮寫著硃筆的聲音,他神情認真地看著奏章,在末尾寫下評語指示。
 
  從他不到七歲回中原,至今已經二十年了!而他的神情從未像此刻一樣如此平靜祥和過,微抿的薄唇輕淺地勾著微笑。
 
  此刻,他心愛的女子就躺在書房的東寢閣裡小憩,那一直以來都是他理政疲倦之餘休息的地方,有時候就連晚上都睡在那裡,他的心裡只要想著她正躺在那張長榻上歇息,距離他如此之近,心裡便不自覺湧起一陣暖意。他命人不許去打擾她的清眠,也下令今兒個暫不接見大臣,就只想靜靜地陪伴著她,直到她自己醒來為止。雍綸這才想起好像從未告訴她,他最愛她睡醒時的模樣,白裡透紅的肌膚,就像是在晨光中綻放嬌顏的花朵。
 
  這時,溫公公領著人守在門口,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掛滿笑意,他心裡覺得愉快,因為這幾天主子龍心大悅,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宛如的身子情況好轉,這一點讓他們這些奴才也都跟著高興。
 
  或許,再過不久,宛如就會完全痊癒,到時候就真的是雨過天青,他年紀大了,心裡所求的事兒也不多,只要見兩位主子過得快樂,他也就滿足了。
 
  驀地,一陣物體落地的巨響砸碎了寧靜,就在人們還未能反應過來之時,又緊接著是杯盤落地破碎的聲音。
 
  雍綸幾乎是立刻地站起身,拔腿飛奔至傳出聲響的東寢閣,才進去就見到梅宛如獨自跪坐在地上,手裡揪著從桌案扯下的巾子,在她的身畔一地淩亂,白哲的手背上被碎片劃破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宛如!」雍綸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將她扶坐在長榻上,握住她淌著鮮血的纖手,對外大喊道:「來人!快傳太醫!」
 
  「皇上。」她喚著他的柔軟嗓音之中,有著害怕與驚慌,一雙圓睜的美眸之中有著倉皇,「告訴我是天黑了!告訴我是因為天黑了,所以我才會什麼都看不見!你快說,說已經天黑了!」
 
  「妳的眼睛……」他的喉頭一陣梗塞,好半晌不能言語。
 
  「看不見了,就連一絲光線……都看不見了。」她話出的同時,豆大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潸然滾落,一雙纖手撫著他的臉龐,摸著他的額頭,他的挺鼻,還有他吻起來豐厚而且飽滿的唇瓣,「不是說會好嗎?不是說會好的嗎?」
 
  「別哭,傻丫頭。」他拭著她的淚水,凝視她的淚顏,胸口的疼痛就像是撕扯般難以忍受,「會好的,一定會的,只要我們不輕言放棄,就會有希望,總有一天,朕會讓妳再重見光明,到時候,朕讓妳日日夜夜都能看見朕,直到妳說煩了膩了為止。」
 
  「能有這一天嗎?」黑暗之中,他溫暖而硬實的胸膛是她唯一的依戀。
 
  「會的,一定會的。」他吻著她的額心,仰視著天板的深眸之中閃過對她的憐惜,以及對於老天爺的痛恨,「朕會還妳的,無論要花費多少心力與時間,朕都不會放棄,今生今世,總有一天會把屬於妳雙眼的光明還給妳。
 
  黑暗。就像是墜入無底深淵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她的鼻息可以聞見花兒的清香,是桂花,又到了桂花飄香的季節。她的耳朵可以聽見鳥兒鳴叫,是畫眉,那清脆而好聽的啾叫聲,一定是畫眉鳥的叫聲。
 
  梅宛如將覆在身上的錦被拉攏到胸上,仰起蟯首,感覺到陽光映灑在她的眼皮上,她可以威覺到溫度,暖暖的,就像被親吻一樣,她勾起瑰嫩的唇瓣,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可是在她的微笑之中,摻雜著一絲遺憾的喟息。
 
  因為,當日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時,她只可以感覺到溫度,而感受不到半點光亮。
 
  如果她還能看見,此刻,在她眼前的一切,將是多美的光景呢?
 
  她記得入秋的陽光,總是金燦燦的,像是在空氣之中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將轉紅的樹梢映照得更加璀璨。自從雙眼完全失去光明之後,她再也見不到日夜的轉移,時間對她而言,不過就只是從閩兒口中轉述的數字。
 
  「醒了?怎麼不多歇會兒?天色尚早,再睡片刻吧!」雍綸無聲無息地走到她的身畔,湊首啄吻了下她柔軟的臉頰。
 
  「我不睏。」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揚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我只是在遺憾自己看不見金秋的美麗景致。」
 
  他握住她的纖手,吻著她的手心,「再睡會兒吧!妳昨晚身子疼了一夜,一直到天大亮才好些,別以為妳沒說,朕就沒有察覺。」
 
  因為要解她體內的毒,不讓情況更加惡化,這幾日,太醫們換了藥方,下了重藥,過重的份量讓她承受不住,總會渾身疼痛,但是她總是咬牙忍著,沒吭半聲難受。
 
  聽見他貼心的話語,梅宛如抿笑不回話,曾經,她的心靈手巧,細心體貼地將這個男人的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曾笑說自己是被她給寵壞的,他的任性、他的容易不滿足,全都是給她的細心寵出來的。
 
  她多想,多想再寵他一回。
 
  但是,雙眼已經失明的她,卻無論如何都再也做不到。老天爺真的很愛捉弄人,尤其是她的人生。她曾經討厭這個男人的囂張跋扈,討厭他的不仁慈,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如今,卻是深深地愛著他,寧願用一生的性命,只為了能夠再見他一面。她想見他。
 
  就算是用一生的性命交換都可以,她想要見心愛的男人一眼,仔仔細細地看他,看他不再只是映著冷漠的雙眼,她聽宮人們說,當他凝視著她時,眼底的深情溫柔得幾乎會教人融化。
 
  她要見他。
 
  如果,這男人知道了她心裡想以性命交換的想法,他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但是,她是真的願意用一生的性命交換,換能夠再見他一眼。
 
  雍綸當然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否則一定會氣到捉狂。
 
  他坐到她的身畔,將她擁進懷裡,自從那一天之後,他不曾再見她掉過眼淚,像是已經坦然接受了雙眼失明的事實,她笑著對他說,與其像淩遲一樣漸漸地失去,倒不如痛快地給她一刀,最壞的結果她已經得到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她自個兒並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她的微笑苦澀而且悲傷,讓他比看見她的淚水更加揪心。但是,雙眼失明不是最壞的結果,他們心知肚明,只是很有默契地沒有開口,對於他們而言,最壞的結果是死別……
 
  「皇上,娘娘,微臣已經盡力了!」太醫官說完,領著一群太醫在雍綸與梅宛如面前跪下,叩首請罪。
 
  「不怪你們,都退下吧!」梅宛如在第一時間攔住了就要開口發難的雍綸,笑著遣退太醫們。
 
  聞言,太醫們就像得到救贖般紛紛起身告退。
 
  雍綸像是被困住的猛獸般,咬牙深吸了口氣,不想在她面前發怒。
 
  梅宛如嫩唇輕抿著淺笑,一顆豆大的淚珠卻是不自禁地潸然滾落,止也止不住地染濕她的頰邊。
 
  「宛如。」雍綸曲起指背輕拭她的眼淚,柔聲地呵護道:「不哭。」
 
  聽見他充滿了不捨的憐借嗓音,她抿唇點頭,忍住了淚意,勉強勾起一抹微笑,拉住了他的大掌,「皇上,可以請你過來坐在我身邊嗎?」「當然可以。」他依順地在她身畔坐下,反握住她纖細的柔萸。梅宛如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坐著沒有動作,這一刻,失落與失望就像一顆巨石般沉沉地壓得她喘不過氣。
 
  「皇上。」才一開口,她的眼淚又決了堤。
 
  「不哭,朕最愛的宛如,不哭。」他一邊說著,一邊傾首吻著她的眼淚,一顆顆地吻去,像是要將她的悲傷全部接收一樣。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不停地搖頭,激動的身子被他摟進懷裡,柔軟的嗓音因哽咽而沙啞。
 
  「我想見你!」
 
  她悲傷地喊叫,淚珠再度滾落,她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酸楚,這一刻,她想要將滿滿的壓抑給喊出來。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龐,湊首以柔嫩的臉頰感覺著他俊挺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還有他沾著她濕濡眼淚的薄唇。
 
  「我要見你!」她哭著叫喊,將臉蛋埋進他的頸窩,「我要見你,為什麼老天爺聽不見我心裡的祈求?我想要見你,我真的好想要見你!」
 
  聽見她的悲咽,他感覺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幹萬根針灸痛著,但他卻什麼話也說不了,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內心的傷痛。
 
  雍綸深情地凝視著她如玉般的嬌顏,心裡憐惜卻也疼痛,人們都說她梅宛如的性子很冷,感情很淡薄,像是天大的事兒都激不起她心裡的一絲漣漪。
 
  但是只有他知道,藏在她冷靜的外表之下,有著如火般熱燙的情感,他感謝上蒼,讓他是她以全副的心思,以性命去深愛的人。否則,他會妒嫉,妒嫉任何擁有她這份愛情的男人。也因為如此,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深愛她,因為,唯有他是她的獨一無二,唯有他,可以在她的心裡燃起熱情。
 
  梅宛如終究是梅宛如,激動對她而言只是一瞬問的崩潰,她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唯有眸底噙著的淚意,她無力收拾。
 
  「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不會再重蹈這輩子的覆轍,我絕對不顧一切,站在你的身邊,握住你的手,緊緊的握住不放。」
 
  「為什麼要下輩子?朕要這輩子,這輩子朕就要牽妳的手,終朕這一生都不會再放開。」他大掌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湊在唇上吻著,「不要再說什麼下輩子,宛如,妳應該很瞭解朕,朕是一個很實際的人,朕要這輩子,當朕是朕,而妳仍舊是妳,要與妳共有這輩子的愛戀。」
 
  「我不能陪你一輩子,因為,我只怕沒那麼長命。」
 
  「是,妳會死。」他淺淡地說出那個一直被視為兩人之間禁忌的字眼,苦笑地看見她微訝的神情,「可是讓妳走完最後一段路程的地方,是在朕的懷裡,這輩子,妳只准在朕的懷裡閉上眼死去,如果,讓妳孤獨的走完最後一段路,會讓朕遺憾終生。」
 
  此刻,在他的面前浮現了他們的過往。
 
  他想起了在鳳殷齋見她時,她臉上的冷靜與從容,想起了再見她時,她的堅定與無畏,而又見到她,是在他們大婚當夜,那一夜,他徹底地教訓了她的倔強與驕傲。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美麗白淨的臉蛋上,不會只剩下苦澀與悲傷。他斂眸凝視著她,難以言語的心痛就像燎原的火般蔓延開來……
 
 
第十章
 
  深秋,銀杏轉黃,一陣風吹來,金色的葉片飛落,宛如黃金雨。昨天的風刮得急,將枝頭上葉片吹落了大半,今天清晨,梅宛如一覺醒來,才剛梳洗過,就被雍綸給命人接來了這裡。她靜立在樹下,感覺風兒拂來,耳邊聽見了葉片飛落的聲音。
 
  「扶好朕的肩膀,別跌跤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點頭,纖手按在雍綸厚實的肩膀上,此刻他正蹲在她的面前,替她脫去繡鞋,直到兩隻鞋都被脫掉交給一旁隨侍的閩兒。
 
  「原本想連襪套都幫妳脫掉,不過,雖然今兒個天氣晴朗,但起風時還是挺寒的,所以咱們的襪套還是穿著吧?」雍綸笑著站起身,拉住她方才按住他的纖手,「牽著朕的手,讓朕帶著妳走。」
 
  「咱們要去哪兒呢?」她眸光茫然地看著前方,神情有些迷惑。
 
  她臉上的表情從迷惑轉成微笑。「都是銀杏的葉子,是嗎?」
 
  「是。」他笑著溫柔回答她。「那會是黃澄澄的,很美麗的金黃色。」一抹笑靨在她的唇畔如花兒般綻放,就像是個純真的孩童一般,她半瞇著笑眼,在腦海中想像著美景。
 
  「是,就像妳說的一樣,是黃澄澄的,很美麗的金黃色。」
 
  「我感覺到了,我可以想像,我聽見了鳥兒歡愉的叫聲,牠們一定在枝頭上跳躍飛舞著吧!還有拂在我臉上的冷風,一定又有美麗的黃葉被它吹落了,是不?」
 
  「是,葉子就像雨一樣飄了下來,在妳的身上,在朕的身上。」
 
  「嗯,還有溫暖的陽光……」說著,她輕合上長睫,閉起眼眸,感受著陽光照在臉頰上的暖意,「我看見了,皇上,我看見了秋天,它現在就從我的眼前悄悄的走掉,我看見了,在心裡清清楚楚的看見了,謝謝你,謝謝。」
 
  他揚起一抹微笑,低頭吻著她潔白的額心,以最溺愛的眼光看著她,想起了昨日他在佛前的祈求。不同於母妃多年來禮佛的誠心,他一向都不是佛祖跟前虔誠的信徒,也曾為了宛如的遭遇而怨恨老天爺的殘忍,但是,也為了她,他許下了生平唯一而且重要的諾願。
 
  他對佛祖許下了心願,承諾他會當一個好皇帝,為天下蒼生造福,如果,他真的做對了,那麼,他所做的每一點一滴的好,都請訑回施到宛如的身上,他要她身體康健,他要她長命百歲,他要他們白首偕老。
 
  而這時在他的心裡,也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也知道,要達成這件事情,需要有另一個人的幫忙……
 
  生平第一次,在見自己的親生爹親時,雍綸的心裡會感到忐忑不安。在說出自己的決定之後,好半晌,他屏息等待著父皇的反應,他的心裡不無期待,卻不敢奢望可以得到肯定的回復。
 
  「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決定,還來見我做什麼呢?」龍琛坐在太師椅上,單手支頤,笑視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兒子,微笑的老練眼眸裡有著一絲深沉。
 
  在他的心裡感覺到難得與訝異,生平第一次,他在這個兒子臉上看見了不安與窘迫,這是他多年前渴望而不可得的,但是如今親眼見到,他只覺得心疼而且不捨。
 
  「朕想得到父皇的支持,如果您能夠站在兒臣這邊,支持兒臣的決定,那麼,朝廷的反對聲浪便不足為懼。」雍綸按捺住心裡的激動,他早就知道可能會得到父皇的冷嘲熱諷,心裡早有準備。
 
  「你這算是在求父皇嗎?」
 
  「是。」雍綸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遲疑。
 
  而他的篤定倒是讓龍琛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他怔愣地看著兒子,一瞬間,他的眼底閃過了不敢置信的訝異光芒。
 
  二十年!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來,他們父子之間的衝突早就已經是家常便飯,見怪不怪了!但是,在他們之間,卻從不曾上演過和解的戲碼,龍琛斂眸苦笑,這一刻,他的心口湧上說不出口的百味雜陳。「既然你知道朝廷會有反對的聲浪,想必你心裡也知道這個決定會造成的後果,你真的仔細想過了嗎?」
 
  「是,想得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是遭到臣民們的反對,你仍舊不改初衷?」
 
  「我對她的心意,絕對不會改變。」雍綸頓了一頓,深邃的眼眸深處難掩失落,嗓音輕沉道:「如果父皇不肯答應,兒臣也絕對不會見怪,畢竟,這些年來,朕真的不是一個好兒子。」
 
  「不,我怎麼會不肯答應呢?」龍琛聞言朗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這一刻,在他的眼底充滿了身為父親的驕傲,二十年來,這一抹驕傲首次出現在他的眼底,「是,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兒子,否則也不會挑有求於人的時機才來向父皇求和,如果要說我有什麼不滿,大概就只有這一點吧!」
 
  「父皇?」雍綸揚眸愣愣地看著親爹。
 
  「我當然會答應你,支持你的決定,畢竟,這是二十年來,你第一次有求於我,就當做是當初硬將你拱上帝位的補償,我絕對沒有二話,一定會滿足你這一次的請求。」
 
  聞言,雍綸撇了撇唇,一臉苦澀,「關於這一點,兒臣確實頗有怨言,我一直想告訴你,說皇帝這張龍椅實在……不怎麼好坐。」話落,父子兩人相視大笑了起來,他們之間一個當過皇帝,一個正在當皇帝,對於扮演同樣一個角色,他們兩人可是同病相憐,心有慼慼。
 
  雖然晚了二十年,但是此時此刻,他們父子之間的交心,卻是千真萬確,半點不假……
 
  梅宛如坐在妝台前,一動也不動地任由閩兒帶領著女官為她妝點,這時,雍綸走了進來,雙手從背後握住她纖細的膀子,俯身從銅鏡中看著心愛女子盛裝的美麗模樣。
 
  「準備好了嗎?」
 
  「回皇上,一切都打點好了。」閩兒為主子別上最後一根金簪,「您瞧,娘娘此刻的盛裝就算說是全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都不為過。」
 
  「她就算不盛妝打扮,都是朕心裡最美的女子。」
 
  「少貧嘴,我不會因為你說這種話就感到高興。」梅宛如嘴裡說得沉靜平淡,柔嫩的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淺淺的微笑。
 
  「既然準備好了,咱們就該上路了!」說完,他執起了她的纖纖玉手,一步步往外走去。
 
  「皇上要帶宛如去哪裡?」任由他牽著手,她沒有絲毫猶豫,只要有他陪伴,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畏前去。
 
  雍綸回眸笑視了她一眼,「朕要帶妳去的地方,妳曾經去過,是一個妳極熟悉的老地方,等咱們到了妳就會知曉。」
 
  「皇上打這種啞謎,是在欺負宛如沒有反擊的能力嗎?」她氣呼呼地撅起嫩唇,沒轍地輕哼了聲。
 
  「不要露出那麼可愛的表情,否則朕怕自己會迷上欺負妳這件事。」他朗聲大笑,以食指輕點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你-」梅宛如沒轍地笑歎了聲,只能跟隨著他的腳步而去,在他的攙扶之下坐上了軟轎,一路上,她忍住了不再開口,也沒能看見閩兒等人夾道以驚艷的眼光看著她的雍容貴氣。
 
  片刻後,軟轎停了下來,她才正想開口詢問,嫩唇才微啟,整個人就被雍綸給抱起來。
 
  「皇上……」她低呼了聲,這時,她聽見了大鼓鳴響的聲音,一聲聲震人心魂,她心裡感到慌張,因為大鼓響起,代表宮裡有重要的儀典要舉行,但雍綸卻不曾向她提過。
 
  「噓。」
 
  雍綸示意她不要開口,將她擱落在一張軟椅之上,而就在這時,鼓聲歇落,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時,朝儀的喊聲震動了整座大殿。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
 
  「他們在喊誰?」她伸出手,立刻被他溫暖的大掌握住。
 
  雍綸執住她的柔萸,湊在唇邊輕吻了下,「當然是在喊妳,現在坐在朕身邊的人除妳之外,再無他人。」
 
  聞言,梅宛如的心裡沒有高興,只有無限的驚慌,她用力地搖頭,深怕他看不出她的決心反對,「不!不可以!皇上,不可以!我不可以當皇后,你是親眼瞧見的,我現在這副模樣,如何能夠母儀天下,掌管後宮呢?所以,我不可以成為一國之母,絕對不可以!」
 
  聽她左一句「不可以」,右一句「不可以」,雍綸不由得泛起苦笑,注視著她的眼眸之中充滿了無盡的憐惜,「妳當然可以,皇后這個頭銜,妳當之無愧,臣民們都知道妳的勇敢無懼,以及妳的聰明智慧,在他們的心裡,妳早就已經是母儀天下。」
 
  「我該怎麼說,才能讓你改變心意呢?」她輕歎了口氣,反握住他的手,「你不會是認真的,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
 
  「是,朕是認真的,不,朕不會改變心意。」他同時回答她兩個問題,沉渾的嗓音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毫遲疑,「妳應該比誰都清楚朕的愛憎分明,朕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見都不想見到這個人,最好能讓這個人消失了,才教朕覺得舒心,但是,朕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想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朕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妳,全部都給妳。」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又沉又緩,像是要將每個字烙印在她的心裡,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坎上,讓她這輩子都不能忘記。
 
  梅宛如紅了眼眶,緊緊地按住他的大掌,感覺他手掌的溫度熨著手心,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將牢牢記住他的話,一直到死,她都要把他這句話帶進黃泉裡,就算是一個人走得孤單,她都不會覺得寂寞……
 
  火盆裡燒著藥材,添暖之餘,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湖畔的小閣裡,雍綸與梅宛如同臥在一張寬大的長榻上,她傾著小臉偎在他的肩畔,直視著前方的美眸映不進半點光線。
 
  「下雪了是嗎?」她忽然輕聲地說道。
 
  「雪花落地無聲,妳怎麼知道?」雍綸看著小閣外此刻飄落了雪花,轉眸不敢置信地笑視著她。
 
  「我聽見的,自從眼睛瞧不見之後,我的耳朵變得很敏銳,就連很細微的聲音都聽得見,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現在什麼聲音都聽得見。」她剛聽見了在雪花落下之前,天地一片寧靜的「聲音」
 
  雍綸挑起眉梢,傾首貼在她柔嫩的嬌顏旁邊,「真有那麼厲害?告訴朕,妳都聽見了些什麼?」
 
  「我能夠聽見人心裡的聲音。」她挪下身子,傾首將耳朵貼在他厚實的胸口上,「宛如聽見皇上為我心痛的聲音,每一天,當皇上來見我時,我就會聽見,那聲音就像是刀刃割在你的血肉上似的,好殘忍的聲音,我不愛聽,有時候,我都寧可皇上不要再來見我,因為我不想再聽見那恐怖的聲音,那總會教我好難受,生不如死般的難受。」
 
  聞言,雍綸喉頭一陣梗塞,抿唇久久無語,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所以他不能反駁。
 
  「停止為我而心痛吧!皇上,否則,我就要怪你了!」她伸出一隻手輕撫著他的臉龐,立刻被他給執握在掌心裡,「我要怪你欺負我眼睛看不見,讓我只能聽見你的心碎聲,卻看不見你臉上的表情,好不公平,我也想看見,溫公公和閩兒他們都說皇上看著皇后的眼神好溫柔,盛著滿滿的愛意,他們都能看見,就只有我一個人看不見。」
 
  「朕答應妳,絕對不會再讓妳因為朕的心痛而難過,妳看不見朕眼底的深情不打緊,以後,朕可以天天說給妳聽,讓妳聽到煩膩為止。」他執起她的纖手,輕吻著她的手心。
 
  「好,在我沒說煩了膩了之前,你不准停。」她笑著感受他唇瓣的溫度烙在手心的親暱感。
 
  「是,朕只怕就算妳已經煩了膩了,自個兒卻還是一古腦兒的想要對妳說,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聽見他渾厚的嗓音說著像孩子般耍賴語氣,梅宛如淺淺地勾唇笑了,直視著前方的美眸一瞬間添進了一抹深思。
 
  「妳在想什麼?」他眼尖地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對。
 
  對於他日漸細膩的心思,梅宛如至今仍舊感到訝異與驚喜,只是容易被他看穿心思,她也覺得困擾,「我在想昨天叫閩兒把送子枕找出來,可是她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想知道它究竟被擱到哪裡忘記了。」
 
  「朕把它丟了。」他輕哼了聲。
 
  「為什麼?」她低聲驚叫,「只是讓我作作夢都不可以嗎?而且,太醫們都說了,我現在身子裡的餘毒已經解了大半,雖說已經出現的症狀不見得能痊癒,但是,要生個健康的皇子應該不成問題呀!」
 
  「不許妳再想生孩子的事!」他轉過身,一雙大掌捧住她柔嫩的臉頰,嚴厲地直視著她,「太醫說妳的身子不適合生孩子,朕不要妳生孩子,這輩子,妳只需要寵朕一個人就行了。」
 
  「可是,現在不是正好相反嗎?我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寵人的是你,現在是你在寵我,忘了嗎?」
 
  「這叫做現世報,報應得很快,是不?」他傾首在她的耳畔低語,渾厚的嗓音溫柔而且軟膩,「以前,是妳的無微不至把朕給寵壞了,現在,輪到朕無微不至把妳給寵壞,妳可以再對朕壞一點,任性一點,妳甚至於可以變得跋扈蠻不講理,朕允許妳可以。」
 
  「我不要,我不是三歲孩子。」她沒好氣地笑道,他的每一個字句都像是火種般,把她的心窩裡燙得好暖。
 
  「妳這句話是在暗罵朕以前是三歲孩子?」他沒好氣地瞇細銳眸,懲罰似地呵她癢。
 
  「沒有,我沒有這麼說。」梅宛如閃躲著他的呵癢,開心的笑聲就像銀鈴般清脆動聽,一掃眉心之間的陰霾。
 
  「哼!朕諒妳也不敢。」他停下呵癢的舉動,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長臂將她攬進懷裡,讓她白淨的嬌顏貼靠在他的心口。
 
  「不要再想孩子,妳是皇后,該知道宮裡的規矩,按照祖例,無論皇子皇女們是哪個嬪妃生的,妳都是他們的母后,以後,哪位皇子登上大位,都必須尊妳為皇太后,而他們的生母也只能是太妃,地位在妳之下,但是,如果妳仍舊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朕下令要人安排,看妳喜歡哪個皇子,就讓他過繼到中宮,讓他正式認妳為親生母後。」
 
  「這對孩子的親娘不公平。」她輕輕地搖頭,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讓雙眼失明的她感到無比的安心,「我已經被人夠怨恨了,你難道還想火上加油嗎?」
 
  「朕管不了那麼多,朕只要妳開心。」他沒好氣地哼了聲。
 
  「我很開心,只要皇上仍舊還愛著我的一天,我就覺得開心。」她昂起嬌顏,對他綻開一抹如花般燦爛的笑顏。
 
  雍綸定定地看著她嬌美的笑臉,心想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麼迷人,多麼令他心生憐愛,就算盯看著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朕與妳約定,在朕有生之年,一定不會放棄為妳尋藥,讓妳可以重見光明,總有一天,妳能夠再見到朕。」
 
  「好,宛如相信皇上,總有一天能替宛如尋到解藥。」她抿著笑意的嫩唇就像一抹月牙般彎起。
 
  雍綸發愣似地盯著她緊揪住他心臟,令他為之疼痛的笑顏。
 
  「梓童。」
 
  聽見他低沉的嗓音輕喚出這兩個字,梅宛如愣了好半晌,才輕輕地啟唇問道:「你剛才喊我什麼?」
 
  「梓童,朕最愛的梓童,這一生僅有唯一的梓童。」他凝視著她嬌顏表情從怔愣漸漸轉為喜悅,一抹笑容就像花兒般在她的唇畔綻放。梓童。她心裡知道的,這是皇帝對皇后的暱喚,就像尋常百姓家裡,夫君呼喚著娘子一般的親暱稱呼,明明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從他的唇間喊出時,卻讓她的心湧起一陣暖熱。
 
  她一直記得佟妃娘娘所說過的話,她說身為皇上,他會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他會有後宮三千。
 
  這個男人絕對不可能獨屬於她,那並不意味著這男人很過分,為了皇室的繁榮,他只是在做自個兒分內該做的事,而她也從來不敢奢望要獨佔。
 
  她知道他不會獨屬於她,但她會是他獨一無二的梓童,她會是身為帝王的他,僅此唯一的梓童。
 
  他不會屬於她,但她是他的「唯一」
 
  梅宛如傾首偎進了他的懷裡,臉上掛著最幸福的笑意,感覺他強而有力的臂彎緊緊地摟住她,夠了!就算拚得粉身碎骨,只要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從這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已經再無所求……
 
 
尾聲
 
  據史官載,雍綸是當朝史上最虔誠敬天的皇帝,他為百姓所施的德政,只僅次於被評為最英明的鳳闕皇帝,一直到了後世,人們仍舊不斷稱許著他的聰明與仁德,只有在史上的一小角落,史官記載著他即位之初雖懸民心卻不納善諫的剛愎自用。
 
  史上也記載了他無畏於眾臣的反對,以及世人質疑的眼光,執意要再立失明的梅宛如為後,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但雍綸皇帝曾經在祭天之時,當著天、當著地、當著他的臣民面前說,沒有宛如皇后,便不會有今日令他們稱頌的帝君,對於她的深愛,將是他一生不變的矢志。
 
  而一如親口許下的承諾,雍綸皇帝一生從未放棄為心愛的女子尋找解藥,而在當朝的史載上,宛如皇后終其一生,未曾為雍綸皇帝生下一子半女,因為當她體內的毒盡解之後,也同時被太醫宣告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一名妃子在誕下六皇子之後便撒手人寰,她收了失去母妃的小皇子為親兒,細心謹慎地撫育他長大成人,在雍綸皇帝之後,成為下一位令百姓們念念不忘的明君。
 
  至於她的雙眼是否恢復光明,因為當時記載後宮事錄的史官得了急病,匆忙交接時有一小段的遺失,所以後世的人並不是太清楚明白。
 
  只是,當初被宛如皇后收養的六皇子,也就是後來繼位的皇帝,曾經在與大臣們閒話家常之時,笑提過一段兒時的往事,這段閒談後來被記在野史之中,雖然沒有加以考究,但人們以為可信度頗高。
 
  他說,在八歲那年,一日陽光明媚的午後,他人還在上書房聽太傅講學,只聽見門外一陣急杳的腳步聲,原來是溫公公派小恭子來喚,趕忙要他過去坤寧宮見母后娘娘。
 
  猶記當日他趕到了坤寧宮,人還未踏進大門,就聽見了裡頭的歡聲雷動,有人哭著,有人笑著,進了門,才想繞過屏風進入母后的寢房,就被一旁的閩兒姑姑給擋下了。
 
  他記得閩兒姑姑當時又哭又笑,請他在外頭稍候片刻,直說兩位主子已經太久不見了,需要一些時間仔細瞧瞧彼此。
 
  而說起他兒時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每當秋風起,杏葉落地成毯時,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父皇,竟會像個孩子似的,與他最慈愛的母后娘娘一起只穿著襪套,或甚至於赤裸雙足,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在金澄的陽光之下,他說,無論經過多少歲月,他們都仍舊恩愛,一如當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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