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自從嫁給了他,她總是覺得孤單。
當他夜宿書房,她覺得孤單;
當他冷淡以對,她覺得孤單;
甚至當他緊緊的擁抱她、佔有她,她更是覺得孤單!
她曾經問過自己,為什麼要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的野心是一統天下、登上共主高位,
她怎麼能用兒女情長來束縛他?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令她感到孤單的,
不是兩人的咫尺天涯,而是他的絕情狠心……

 

 

 

 

 

楔子
 
 
  醒了,就在也睡不著了。
 
  一個人獨自坐在花廳裡,面對著門外黑壓壓的天色,雖然已經點上了燭火,但是,相較於那陰霾的天色,燭火昏黃的光亮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鳳雛靜靜地坐著,像是出了神似地望著門外。
 
  如玉般白皙的臉蛋少了些血色,倒是兩個眼眶微微地泛著紅潤,眼瞳裡還殘留著被眼淚濕潤過的鮮紅。
 
  這一刻,她想起了齊府裡的蜚短流長,那些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在她回想起來的這瞬間,像利刃般割剜著她的心。
 
  看著門外黑沉的天色,她的心裡覺得孤單而且無助。
 
  其實,她不應該孤單才對呀!
 
  她的夫君就歇睡在不遠之外的另一個小院裡,連著好些天也睡在書房裡,在他們夫妻之間已經是尋常的事了。
 
  她該習慣才對。
 
  只不過是大喊出聲就能聽見的距離,其實已經算得上是親近了!
 
  但是,或許就是因為那距離並非是遙不可及,所以,才令她更加感覺到咫尺天涯的孤單。
 
  但,令她感到孤單的,又何嘗只是距離呢?
 
  鳳雛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錦囊,囊上繡著一朵鮮艷而美麗的紅色芍葯,那盛放的模樣狠狠地刺痛了她的視線。
 
  那紅艷的顏色,像極了她此刻心裡洞口的傷口。
 
  她想起婢女綿柳昨天向她回報的結果。
 
  ......這錦囊裡的幾味藥材,我已經拿去給大夫看過了,大夫證實這是從皇宮裡頭流出來的藥方,只要持續服用這些藥材,就算是受了男人的精血,也不易懷孕,但於陰於損,只要停止服用,也就好了。
 
  原來是宮廷的方子,難怪可以調得滋味甚淡,教她吃得不知不覺。
 
  鳳雛捏緊了錦囊,感覺著囊裡頭的藥材尖銳地刺痛著她的手心。
 
  從成親的隔日,他便讓她開始吃下這貼藥方,在她的飲食之中加入這些藥材,讓她每天服用,即便他們不曾行房的日子,都仍持續教她吃下。
 
  如果,她不曾知情的話,或許,這藥她就吃上一輩子了。
 
  然後,終她這一生,任憑她再努力渴望,也懷不上他的孩子。
 
  他不要她懷上他們的孩子。
 
  所以,令她感到孤單的,不是距離,是他的狠心。
 
  這一刻,她不禁好奇了起來,那一夜,看著她答應他的條件,為了要求他一名子嗣時,他心裡究竟是什麼想法呢?
 
  眼睜睜看她卑微的只想求他一個孩子,他不覺得她很可憐嗎?難道,在那一刻,他不曾覺得自己的殘忍嗎?
 
  她看著門外陰沉沉的天色,明明該是天明時分了,整片天空卻因為濃厚的烏雲給遮得如夜般黑暗。
 
  那宛如被墨般染黑的顏色,再度讓她想起了十歲那年,周家給女兒眉桐裹上小腳的那一日。
 
  「我該恨你嗎?夫君。」她輕輕啟唇,對著寂靜無人的空氣喃喃自語,「我想自己是該恨你的,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喜歡你。」
 
  說完,她揚起一抹苦笑,眼底隱隱泛動著淚光。
 
  「其實,我從來不曾怨過,也不曾恨過你不愛我,我只是克制不住自己,無法讓自己不感到悲傷,我只是忍受不了自己如此愛你,你卻不愛我,我可以不怨不恨,可是我無法不難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夠愛我呢?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喜歡上你,喜歡上像你這樣可怕的男人呢?」
 
  鳳雛閉上雙眼,盈溢的淚水順著滾落她的雙頰,她輕歎了口氣,任由無助與孤單的心情隨著黑暗籠罩住週身。
 
  會好過些嗎?
 
  如果十歲那年,也讓爹娘給她裹了雙等值千金的小腳,讓自己也變得柔弱不堪,今時今日的她,是不是就能夠從夫君的身上多分些寵愛呢?
 
  不,就算沒能多分些寵愛,至少,被裹上了小腳,她也就只能被迫安分待在家裡,遇不上那個人,也就不會有那些蜚短流長了。
 
  還記得那年她十歲。
 
  那一日,也是如同眼前一般染了墨似的陰霾天色......
 
 
第一章
 
  那一年,她十歲,凡事似懂非懂的年紀。
 
  她永遠忘不掉,那一日,閃電像是銀龍般隱隱地在黑雲之間游動。
 
  南宮府裡,陰霾的天色,就像是潑倒水裡的墨汁般,雖然被水色暈開了,但還是帶著一抹濃黑的沉重。
 
  看這天色,怕是再過不了多久就要下起傾盆大雨了。
 
  眼看著天色不對勁,南宮夫人趕緊差這家僕到處去找女兒,母女倆才剛一起用過早膳不久,女兒一會兒就跑得不見蹤影,要是真下起了大雨,她怕女兒那身子骨會受不了。
 
  兩刻鐘後,一名家僕回來稟報,說找到鳳雛小姐了,就在臨近周將領府上的院子裡,說什麼也不肯跟他們一起回來。
 
  最後,南宮夫人只好下令要婢女們領著油傘,與她一起前往周家去把女兒接回來。
 
  一直以來,南宮夫人與幾名親信將領的感情極好,也住得極近,幾戶人家由一個大城廓包圍,院與院之間常是相連在一塊兒的,門牆都像是虛設了,有時候辦起熱鬧來,各家各戶就連深夜也不落鎖,方便大夥兒進出。
 
  而她女兒從小就在這種環境長大,她生性聰明,記性也是特別的好,對於這種環境適應得比誰都好,再加上有他們夫妻給她幫襯著,各家的院落常是任她自由出沒,被她當成迷宮一樣在玩耍,要是她存心躲起來不讓他們找著,他們也是沒轍的。
 
  而幾家孩子裡頭,與她感情最要好的,就屬周家的小眉桐,她們一個年中生,一個年尾生,幾個大人們常說,就算她這親娘真給鳳雛生了個妹妹,怕也親不過周家的小眉桐。
 
  不過,今天讓鳳雛跑到周家,畢竟是她疏忽了,南宮夫人想起昨天周夫人的交代,說今天家裡有大事,請托她千萬看著鳳雛,別讓她壞事了。
 
  「雛娃。」南宮夫人走進天井,就看見女兒被周家的家僕擋住門外,她爭執著要進去,現場的氣氛極僵硬。
 
  聽見了娘親的喚聲,鳳雛頓了一頓,沉靜了下來,才轉回頭看著娘親往她這個方向緩步而來。
 
  南宮夫人揚了揚手,示意兩名周家的家僕可以退開了,她拉住女兒的纖纖小手,故作不解地問道:「雛娃,在做什麼呢?沒瞧見天就要落雨了嗎?」
 
  「我聽見眉妹妹在哭,跑過來想瞧個究竟,可是他們不許我進去,把我趕到外頭來了。」鳳雛一臉忿忿,從小沒受過這種生分的待遇,在她心裡可是有千萬個不高興。
 
  「他們的人不能讓你進去,大夥兒都知道你和眉丫頭情同親姐妹,怕你一個忍不住,拉著她就跑了,咱們還要到處求人去把你們兩個小丫頭找回來,豈不累哉?」
 
  聞言,鳳雛皺了皺俏鼻,「娘,你不要把雛娃說得像野丫頭似的,而且,要是他們不傷害眉妹妹,我做什麼要拉著她逃跑呢?」
 
  「因為雖然眉丫頭的家人在對她做一件好事,但這件好事卻要先折騰得她皮破骨斷,否則絕不能成。」說完,她歎了一口氣。
 
  「什麼?不不不,什麼皮破骨斷?我要去救眉妹妹.....」鳳雛才剛邁開腳步,一雙纖細的膀子就被娘親給逮住,「娘,你不要捉住我,讓我去救眉妹妹,我要去救她.......」
 
  「不許去!」南宮夫人嬌軟的嗓音中有著無比的堅定,「娘不許你去,雛娃,周家好不容易看了今天是好日子,決定要給眉丫頭纏上小腳,你要是進去大鬧一場,把他們的好事給壞了,教爹娘怎麼去跟周家的世兄交代?」
 
  「娘--」鳳雛大喊了聲,又急又氣,差點快要掉眼淚。
 
  「雛娃!」南宮夫人的語氣微微地加重了,「今天的事情你是阻止不了了,但是,如果你能向娘保證絕不吵鬧,娘可以讓人放咱們進屋,直接上二樓的邊廊,去看現在那屋子裡頭正在發生的事。」
 
  聞言,鳳雛一時住了口,卻仍舊是滿臉的不情願,直到她發現娘親的神情異乎尋常的篤定,才終於點了點頭。
 
  雖然周家的奴僕們得到命令,要他們絕對不能讓南宮家的小姐進屋子,但帶著她的人可是南宮夫人,她是這個城裡女眷之首,有了她的親口允諾,家僕們也只好放行了。
 
  鳳雛與娘親走上了小樓梯,登上二樓,只見娘親伸出纖細玉手,在窗上推開一隙小縫,低頭往下瞧,正好是周家的小花廳,這時,周家夫婦都在,他們一人一邊架住了自個兒的女兒,讓外頭請來的老嬤嬤給她裹腳。
 
  「娘.......」鳳雛回頭喚了聲。
 
  「噓,小聲些。」
 
  鳳雛點點頭,壓沉了嬌軟的嗓音,「我看見那嬤嬤好像在眉嬤嬤的裹腳布裡放了些什麼?」
 
  「那是打碎的破碗片。」南宮夫人不疾不徐地回道。
 
  「為什麼?」鳳雛聞言,睜圓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急忙拉住娘親的水袖,使了勁兒要將娘親往通往花廳的小梯方向拉去,「娘,你快去阻止那個嬤嬤,在布裡擱了破碗片,可是會割傷眉桐妹妹的小腳啊!」
 
  「雛娃,雛娃。」南宮夫人連喊了兩聲,按住了女兒白嫩的小手,搖了搖頭,秀淨的臉蛋上掛著一抹無奈的笑,「你別慌,嬤嬤是存了心要在裹腳布裡擱進破碗片的,人家說,不爛不小,越爛越好,裹足時別說是放些碎碗片,還有人放進煤灰或是碎瓦礫,就是要在小腳上劃上口子,再讓傷口流血流膿,最後癒合時,腳丫子皮肉黏合在一塊兒,便越顯得小了。」
 
  「不痛嗎?」鳳雛眨眨眼,驚訝地盯視著娘親。
 
  「痛!怎麼會不痛呢?」南宮夫人苦笑,心裡是明白女兒的,她一向最愛追根究底,與其東瞞西瞞,最後仍舊被她探究了出來,倒不如一開始就與她說個明白仔細,也省了日後苦惱,「俗話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為了要成就那雙金蓮小腳,幾百年來,女兒家們可都是吃足苦頭了!」
 
  南宮夫人的話才說完,就聽見眉桐的嚎啕聲從下方傳來,鳳雛回頭,看見那個胖嬤嬤正用足了力道,給眉桐纏上腳步。
 
  好半晌,鳳雛只是聽著眉桐的哭喊聲,一言不發,那丹紅的小嘴兒抿得緊緊的,聽見玩伴哭得聲嘶力竭,但一旁架住她的娘親卻仍舊無動於衷,任由那老嬤嬤將她那雙腳丫子越裹越緊。
 
  「別再瞧了,雛娃,再瞧下去,你晚上睡覺准要發惡夢的。」說完,南宮夫人牽起女兒的小手,就要將她帶走。
 
  鳳雛沒堅持,任由母親牽著手走開,下了樓,南宮夫人還退了家婢,與女兒兩人一路往南宮家的院落走去,在這一路上,鳳雛小臉低垂,沒發片語,那尚帶著一絲稚氣的眼眉有著不符合十歲年紀的深思。
 
  「咱的雛娃心裡在想什麼?說出來給娘聽聽。」南宮夫人笑道。
 
  鳳雛頓了一頓,鼓足了勇氣才開口說道:「過一陣子,爹娘不會也要我裹上那雙小腳吧?」
 
  「不裹,當然不裹,咱的小雛娃身上多受一點疼,娘都心痛得不得了,哪捨得給你折斷腳骨,把腳兒給裹小呢?」南宮夫人笑瞇瞇地,拍拍女兒的手臂,似是要她儘管安心,「就算沒那雙小腳,我的小雛娃依然好看,全身上下,沒丁點兒不好看。」
 
  「娘說這種話,您不害臊,雛娃都要覺得不好意思了。」鳳雛撇了撇小嘴,泛紅的臉蛋兒勾著一抹羞澀的淺笑。
 
  「說的既是實話,哪裡需要害臊呢?」南宮夫人緊緊地握住了女兒的手,就像揣緊心肝寶貝,「在你出生前,娘和爹就說好了,如果真的生了個女兒,咱們就要加倍的疼愛。畢竟,女兒不像兒子,終究要嫁出去的,所以我們要把後半輩子不能親自愛護的份兒,全部都給你,以後啊,要是有男人敢因為你沒裹小腳而嫌棄你,咱們也不要理他。」
 
  「嗯,不理他!」鳳雛笑著點點頭,噙在她唇邊的笑靨美得就像是初綻放的鮮嫩桃花,只是那一抹鮮嫩在瞬間又變得黯然,「只是,怎麼這天底下的事兒都淨是要為難女人呢?」
 
  「雛娃?」南宮夫人的語氣透出擔心,怕女兒鑽了牛角尖。
 
  隨即,鳳雛抬起小臉,給娘親一抹最好看的笑容,「我沒事,娘,我有你還有爹呀!從小,你們就沒有一天讓我委屈過,比起這天底下大多數女子,鳳雛已經算得上是幸運了。」
 
  「雛娃是娘親和爹的心尖尖兒,誰忍心給你委屈受呢?」南宮夫人笑撫著女兒柔軟的髮絲,「還記得你孩提時候,娘曾對你說過你爹親在名字裡給你取個鳳字的理由嗎?」
 
  「覺得,娘說爹爹用心良苦,我名字裡的『鳳』字有兩個意義,其一,是因為咱們南宮家在五大家之中,因姓氏裡有個南字,所以被指為五靈獸中的朱雀,而朱雀即是鳳,而其二,則是取自書上所載的一段話。那書裡說,鳳,神鳥也,五色備舉,出東方君子之國,見則天下寧,飛則禽鳥隨之,故曰羽蟲三百六十而鳳為之長。當時我年紀尚小,不懂爹的苦心,只想說羽蟲之長,究竟有什麼了不起,後來才知道,這名字裡有著爹對我的期許,鳳出則天下寧,代表著他祈求天下太平的想念。」
 
  「是啊!在你爹孩提時,這天下雖不是什麼太平盛世,至少也稱得上是和和順順的,不過,自從皇上開始聽信宦官,放任他們為亂,這世風就一日比一日見亂,想著要再這麼亂下去,都要覺得心驚了。」
 
  鳳雛聽見一聲輕歎從娘親的唇間逸出,不會不懂她心裡的憂愁,一直以來,自個兒只是頑皮了些,並非不懂事,當然也知道這些年來,爹親光是為了應付朝廷與另外四大家族迭起的紛爭,已經是夠煩累了!
 
  她笑著勾著娘親的手腕,十歲的身長已經讓她可以將臉兒偎在娘親的肩膀上,一雙清澄的眸光直視著前方,無畏而且篤定。
 
  「娘,你別擔心,古人不是說了嗎?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既然已經鬧了那麼些年,總不可能永永遠遠那麼鬧下去,雛娃相信在不久之後,天下一定會太平的,一定會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做到,說不準,到時候雛娃能幫上他,實現爹的心願,還天下百姓們一個太平呢!」
 
  她說得洋洋得意,笑得好不燦爛。
 
  聞言,南宮夫人笑撫著女兒柔軟的髮絲,只當她說這些話是童言童語,她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天下的安寧比不上夫君子女重要,她牽住女兒的小手,母女兩人依偎相親的身影,緩緩地消沒在通往南宮家的長巷底......
 
  匆匆,逝去了七個春與秋。
 
  天子勢微,皇權積弱不振,幾乎已經是天下人盡所皆知的事實。
 
  不知從何時開始,百姓們所熟悉的,是由齊、南宮、白、玄、隆五大家所共治的天下。
 
  他們各擁一方勢力,各自掌握了十來萬個不等的兵力,當然,這些年來,他們各自招兵買馬,如今,誰也猜不透對方的底細,所以多年來五大家族之中陸續有些小紛爭,也起過幾場零星戰火,但是,誰也不敢真的挑起戰端,就怕戰火一起,那後果誰也收拾不了。
 
  但是,隨著情勢越來越緊繃,朝廷的日漸衰微,有人的野心越來越大,戰火往往一被挑起,越來越無法收拾。
 
  就如同為了爭雍州這塊肥沃之地,隆家與齊家就打了半年,這場戰爭打得天下的百姓為之人心惶惶,朝廷幾次派人來勸,都沒有奏效。
 
  人們都知道隆道武的野心,但是,齊家的主子齊天始也絕對不是好惹的良善之輩,他的性情冷薄,對敵人毫不留情的名聲一向都是眾所皆知的。
 
  五月晚春,一連幾日陰雨綿綿。
 
  一封加急的信函送進了齊府,送到了齊天始的手裡。
 
  齊府大廳裡,幾位重要的心腹手下都趕到了,他們聽聞從府裡收到從隆家加急送來的信函,此刻,他們正等著主子前來。
 
  「二爺。」
 
  門口小廝一聲叫喚,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他們回頭,也頷首喚道。
 
  他們口中所喚的二爺,就是齊天始,緩步走進屋裡,揚了揚手,示意眾人免禮,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袖口收束,雖然神情平靜,但是額角隱隱發著熱汗,可見得才剛練過武,一身勁裝令他原本就高大的體魄,顯得更加偉岸昂長,他伸手接過奴僕遞上的棉巾,隨便抹了汗,就扔了回去。
 
  「拆信。」他坐上了首位,淡聲說道。
 
  「讓我來。」
 
  洪飛一向都是個急先鋒,不只嗓門大,體格粗,搶東西的手腳也一直都是最快的,他抄過信,三兩下就把信封給撕開,掏出函裡的信紙,
 
  「拿來。」齊天始伸手,他一向深知自己屬下的個性,洪飛就像是一隻被養得極好的忠犬,雖然忠心可表,但是一向不知道守分際。
 
  「是。」洪飛乾笑了兩聲,乖乖地把信交給主子。
 
  齊天始接過書信,攤開閱看信裡的內容,好半晌,他只是抿起唇,靜靜的沒吭聲,他的臉龐立挺分明,可以稱得上是好看的,充滿了會令女人心折的陽剛氣息,但是,總是過分冷靜的神情,教他那張臉看起來顯得有些懾人,甚至於教人覺得駭怕,但對於這一點,他一向是不怎麼在乎的。
 
  「二爺,隆家送來的書信上怎麼說?」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葛豫開口了,在齊府裡,他一向以博學深受主子的信賴,雖然比不過譚琢青與主子形同莫逆之交,但所說的話,在主子心裡算是有份量的。
 
  這時,一抹淺笑躍上齊天始的唇畔,他將手裡的信交給葛豫,大夥兒輪流看完之後,洪飛的大嗓門迫不及待地喊道:「隆道武這個老滑頭,眼看著自己絕對贏不了這場仗,竟然想要用到仲裁的法子,拉攏其他幾個世家給他當幫手,真是他奶奶的。」
 
  齊天始勾起一抹徐淺的微笑,平靜的臉容一如往常,說起這仲裁大會,其實是老祖宗們訂下的老規矩。畢竟,在數十年前,五大家族也曾經和樂融融,肝膽相照的,幾位老祖宗們約定,既然是兄弟們之間的事,就私底下解決,鬧到京城的朝廷裡,也只是徒讓皇帝和大臣們瞧了笑話而已。
 
  只是,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仲裁大會只是一個名義,大夥兒到那竹林裡談的,往往都是家族們彼此爭戰之後,割地賠銀的善後事情。
 
  「至少,他學聰明了,沒想到要以朝廷的力量讓咱們就範。」齊天始聳了聳肩,勾在眼眉嘴角之間的冷薄神情,多了一抹嘲弄的意味。
 
  聞言,眾人互覷了一眼,想到上演隆道武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這件事情,直到如今都是其他四大家族之間的笑話,如今的朝廷就像是一尊沙砌的泥偶人般,脆弱得不堪一擊,就連其中勢力最弱的玄家都不將之擱在眼底,更何況是向來以武力強大聞名的齊家與白家呢?
 
  如今的朝廷,只是五大家族留下來制衡彼此的一枚棋子,只要天子仍然安在的一天,就不怕有人敢擅自越制稱帝,否則,便會被扣下謀逆的罪名,人人得而誅之。
 
  「二爺,這場仗眼看著咱們就要打贏了,難道,真就讓這個隆道武玩把戲給唬弄過去?要是他真的拉攏其他世家為他當幫襯,難不成咱們就真的把雍州那塊肥美的土地拱手讓他?」洪飛負起呼呼,說什麼都不肯服氣。
 
  「當然是不讓,但是,他要仲裁就仲裁吧!我倒要看看隆老爺子可以從南宮、玄家、白家討到多少好處?」
 
  「二爺?」
 
  「葛豫明白二爺的意思了。」
 
  「什麼?什麼意思?」洪飛捉著夥伴急問道。
 
  葛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這個大塊頭給扳開,他的想法跟主子一樣,洪飛這大個兒真的就像一隻忠犬,雖然討喜,但是偶爾粗魯得令人舉得沒轍,「二爺的意思是,這幾年咱們碰頭的機會少了,能好好說上話的機會不多,隆家想從其他幾家得到好處,但同時,咱們也可以從幾家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判斷出除了隆家之外,究竟有誰是咱們的敵人,又有誰是咱們的朋友,知悉彼此的態度,對咱們而言不見得沒有好處。」
 
  「我洪飛要順便讓這些人看看,咱們齊府可不是好欺負的。」說著,他掄起拳頭,哼笑了兩聲。
 
  「好,那替齊府耀武揚威這件差事就交給你了。」齊天始聳了聳肩,冷笑了聲,起身大部走出門口。
 
  「二爺...」洪飛愣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真是一隻充滿蠻力,卻沒想要用腦袋的忠犬!葛豫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憐憫地歎息了聲,在這種充滿制衡與角力的緊繃時刻,齊府韜光養晦都來不及了,這只忠犬竟然還想耀武揚威?
 
  「記住,要壯大聲勢可以,但是,千萬不要太囂張,給咱們二爺丟了面子,要不,你就算被人給打死了,咱們也不管了。」
 
  說完,葛豫也轉身隨著主子的腳步離開,接著,每個人都在洪飛的肩上拍了一拍,說了聲保重之後,也都跟著離去,最後,只剩下洪飛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廳裡,一臉的不知所措...
 
 
第二章
 
  時序雖然已經進入了夏天,但是拂面的微風之中仍有著一分涼意。
 
  鳳雛站在大廳裡,無視於身旁的爹親與長輩此起彼落的討論聲音,像是出神似地望著門外。
 
  她看著那遠端的天邊,天色極藍,雲朵如絮,白得叫人為之炫目,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
 
  又是一陣涼風穿門而入,拂過她散落在頰畔的細發,她細細地瞇起了眸,感覺著風兒如絲緞般拂面的清涼,如點朱般嫣紅的唇噙起了一抹微笑,那抹微笑將她如玉般白淨的臉容襯托得更加生色動人。
 
  娘親總說她的膚色好,就像是上質的白玉,再加上眉目也生得極端正,無論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美人兒。
 
  鳳雛也覺得自個兒長得不差,但是,人們卻總說她是個「半身美人」,原因出在於她並沒有裹小腳,沒了那雙象徵身份尊貴的小腳,無論她長得多美,在男人們的眼底都像是有缺憾似的。
 
  倒是眉桐,自從裹成了一雙三寸金蓮之後,美人的名號傳遍了整個領地,打她十三歲起,爭著要求親的人家差點沒踏破周家的門檻,終於在去年底擇了一門好親事,今年初成親了,剛進婆家門不久就懷上身孕。
 
  人們都說,她雖然不是領主之女,但是看來福氣更厚,再加上溫婉賢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娘子。
 
  響起了眉桐,噙在她唇畔的笑意更深了,想到自己的好姐妹過的幸福美滿,她心裡比誰都高興。
 
  人們說,她心裡一定是既後悔又怨妒,怎麼不在自個兒孩提時也裹小腳,這樣一來,她這「半身美人」才能十全十美,可以覓得好婆家。
 
  但是,事實上,她真的不悔也不妒,就算年紀稍長之後,才明白在他們南宮家所鎮守的南方領地崇尚著小腳之美,一雙小腳價可比千金,她也只是以平常心視之,就像娘親當年說的,要是那個男人因為她沒有小腳而嫌棄她,那便無須理會這種男人了!
 
  「雛娃?」南宮昭與手下說到中途,見女兒心不在焉,輕喚了聲。
 
  「嗯?」鳳雛聞聲回眸,挑起了一邊眉梢。
 
  在一旁的將領成煥仗著年紀大,輩分高,自小看著鳳雛長大,說話也忒不客氣,「瞧她這心不在焉的模樣,八成是人在這裡,心已經野了,還說要旁聽咱們商討大事,果然女兒家就是女兒家,繡繡花撲撲蝶可以,要說起這國家大事,還差上一段呢!」
 
  「誰說的?」鳳雛丹嫩的唇瓣彎起好看的笑弧,一雙如寶石般清冽的美眸直視著叔叔,「誰時候我的心野了?沒錯,我是想出去透透氣兒,可是,那是因為你們的話讓我覺得無聊了、悶極了。說什麼國家大事,可是我在你們的言談之中,聽不到關於黎民百姓的福祉,只聽見了誰想多分些兵權,誰又想多得些財寶,成天都想著這些,難怪百姓們都說咱們這些權貴是天,離他們那些在土地上辛苦幹活兒,職位討一口飯吃的人們是越來越遠了!」
 
  「你你...你這個伶牙利嘴的丫頭,就不怕以後沒男人敢要你嗎?」成煥知道他是在指責剛才他抱怨說這回分口田一事,他的小隊分少了,希望下回可以補回來。聞言,南宮昭只是淡淡的微笑,雖然已屆中年,卻仍舊英姿勃發的臉龐閃過一抹沉肅。
 
  「成老弟,說話留心些,想想你是在對誰說話,鳳雛是我家的閨女兒,咒她沒男人敢要,是存了心在罵我這親爹養出了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嗎?你這是在罵她,還是拐了彎兒在指責我的不是呢?」
 
  「不,這...」成煥顱了左右一眼,卻發現沒人伸出援手幫他。
 
  鳳雛自然知道這位成叔在軍隊裡是極不得人望的,但她也不是個心存佛念的人,才剛要滿十八歲,正是個心眼兒最古怪刁鑽的年紀。
 
  她走到父親身後,雙手搭住了他厚實的肩膀。
 
  「爹,我聽說,成叔一直對您沒說我裹腳很有意見,覺得您是太寵我了,才會如此考慮不周,硬生糊塗了。」
 
  「冤...冤枉啊!將軍,小弟心裡絕對沒有這種想法。」說完,他雙手合十拜著鳳雛,「小祖宗,你就行行好,別害成叔了, 行嗎?」
 
  「真的?可是我怎麼聽說,你到處對別人說,說我雖然貴為領主之女,可是,因為少了一雙三寸金蓮,就算是要嫁到你成家去,怕也要跟幾牛車的嫁妝,你才勉為其難要收我這個大腳姑娘當媳婦,而且...」
 
  她故意頓了一頓,把成煥弄得緊張極了,其實,她說的話倒不全是自個兒編出來的,前些日子,她的侍婢青桃幾乎每天回來都在訴苦,說成煥縱容家僕放話,內容可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反正,他心裡篤定了自個兒跟隨南宮家幾十年,便是有小過小錯,一向仁慈的主子不能拿他奈何,而且,在所有將領之中,唯有他的兒子與她的年紀最相近,想當然要挑選夫婿的話,他的兒子理應是首選。
 
  「雛娃,你這些話可要真有其事才能說啊!」南宮昭出聲提醒,語氣並不是太嚴厲。
 
  畢竟,他只是一向寬以待人,並不代表他眼瞎耳聾,聽不到這些在親眷仲流短蜚長的耳語。
 
  「爹,雛娃一向是不冤枉好人的,您應該也很清楚我的為人才對,我心裡也明白,少了一雙小腳,爹要為我多準備幾車嫁妝。才想把我嫁掉,這是現實,我也只能認了,可是,成叔,做人要留三分餘地啊!說勉為其難才收我當媳婦兒這話也就算了,竟然還說我若要進門,還得答應一個條件,那就是進門之後,還要替他兒子安排一個金蓮小妾,以雪收了我這天足正妻之恥,成叔,你說過這話沒有?」
 
  話才說完,只見成煥雙腳一軟,咚地跪地不起,「將軍饒命,我說這話只是玩笑,就只是玩笑話而已啊!」
 
  一瞬間,大廳內的氣氛僵滯到了極點,人們面面相覷,沒半個人出聲,不是多年同袍不相挺相互,而是這些話他們也都有耳聞過,心裡也覺得這成煥真是倚老賣老得過分。
 
  「雛娃,成叔畢竟是長輩,你身為晚輩,給長輩留些顏面才是厚道之舉。」南宮昭語氣不痛不癢地訓著女兒,看她點了點頭,轉頭望向成煥,「成世兄,說起來咱們從小打鬧到大,你也陪著我挨過不少硬仗,既然是情誼深厚的好兄弟,以後那些話就不要再讓我聽見,行嗎?」
 
  「是,成煥知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雖然主子的話說得輕徐綿柔,但是跟從多年,知道主子心裡是不高興了。
 
  「還有,這些年你也算是辛苦了,半月後的那場仲裁大會,你就不必跟我去了,我會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兄弟陪著,剛好也給他們長長見識,多添一些歷練,你就好好在家裡休養生息吧!」
 
  成煥知道主子此舉是要疏遠他,但是他也只是點頭謝恩,半聲也不敢吭,更別提說上一句埋怨的話。
 
  眾人聞言,不由得心中大喜,雖然成煥落難,但這些年被他欺壓得出不了頭,這會兒總算是有他們表現的機會了。
 
  鳳雛只是抿唇彎著一抹淺笑,靜靜地站在爹親身後。
 
  對於成煥受罰,她心裡並沒有感到喜悅,因為,她知道爹親不只是在給她出口氣,也是在殺雞儆猴,省得以後有人敢再信口亂扯。
 
  而且,這些年來,成煥仗著在南宮家的資歷深,對於欺壓後進的新人簡直就是不遺餘力,要再讓他繼續得意囂張,絕非南宮家之福。
 
  「雛娃,在想什麼?」南宮昭逮到了一抹頑皮的笑意閃過女兒的眼底。
 
  「沒!」鳳雛用地搖頭,綻在她唇邊的那抹笑淘氣極了。
 
  果然不愧是養了她十八載的親爹,要瞞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還真是不簡單,沒錯,她心裡卻是在盤算著鬼主意,但絕對絕對不能讓爹親知道。
 
  「我在想爹對我真好,是天底下最疼雛娃的人。」她傾身抱住親爹的脖子,嬌美的臉蛋跟著貼上去。
 
  「你這張油滑的小嘴,留著替爹哄你娘吧!」南宮昭拍拍女兒的手,嘴上是這麼說,故作嚴肅的臉龐卻是忍不住掛上滿滿的笑意。
 
  「好。」
 
  鳳雛拉長了軟綿綿的尾音,就像是最乖巧的孩子般,幾乎令人要忽略她眼底的那抹深沉...
 
  一大片高聳參天的竹林子,像是硬生生被人劈成了兩半似的,修出了一條足可供兩輛馬車並行的小道,以鑿成平滑的灰石鋪路,看似乎整的道路,馬車走在道路上,卻是咕隆隆地響著。
 
  鳳雛喜歡這片竹林子,風起時,行走於那竹林道仰天而望,會看見就連那一線不怎麼寬闊的天都被隨風搖擺的竹葉給淹沒了,那金色的日光透過深淺不一的綠落在臉上,已叫人感覺不到暖意,卻猶是叫人心曠神怡。
 
  她是喜歡這片竹林子,卻覺得挑這地方當做五大家族商議的場所,是極不恰當而且浪費的。
 
  雖然她先前不曾參加過盛會,但她聽爹說過,每次五大家族碰面時,所說的話題不是戰爭,就是殺戮,沒有一件是不見血腥的事情。
 
  在這清淨的地方,談些血腥的事,不是浪費是什麼呢?
 
  「謹慎些!不要四處張望,這裡可不是自個兒的家。」
 
  忽然一聲嚴厲的斥責在她的身邊響起,鳳雛轉眸望向聲音的來處,看見一名年輕的將領往她投來不滿的眼神。
 
  「是,小的知錯了。」她壓低了頭,把帽沿拉得幾乎蓋住眼眉。
 
  此時的她坐在馬背上,一身青藍色的男裝,頭上戴著一頂給男人帶的寬幅紗帽,裝束與其他同行的弟兄們是一樣的,但是,在她的身上卻顯得不尋常,畢竟,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牽制著五大家族勢力分佈的仲裁大會,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景況,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她心裡慶幸這次父親知道了幾名常年跟隨的老部署,其他的就是年輕的新進小參領,他們不像幾位長輩一樣從小看著她長大,所以,只要她安分地呆在他們之間,就不會又被人出來的危險。
 
  又一陣風吹過,竹林沙洞動,宛如潮起的浪濤一般。
 
  南宮家的車馬穿過了竹林,進入了一片豁然開朗的庭院,地上鋪滿了細小的白石子,在綠竹的包圍下,雪白的幾近刺眼,在幾百尺遠的地方,可以看見一連三進的宅邸,在宅邸之前, 已經可以看見兩色人馬,鳳雛應依照他們的服色判斷,那應該是北方玄家,以及西方白家的車馬,而據她所知,在南宮家的車馬剛進竹林不久之後,隆家的車隊也跟著進來了。
 
  眼下,就只剩下齊府的人馬未到了!
 
  鳳雛低著頭,深吸了口氣,半是忐忑的心情,因為即將到來的盛會而感到雀躍不已。
 
  四方人馬匯聚的廳堂裡,幾位領主笑著閒話家常,就像是許久不見的好友一樣,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盈然的。
 
  鳳雛站在南宮家人的最後方,雖然看不見親爹的臉,但是身為女兒的她可以聽得出他熱絡的話裡充滿了言不由衷。
 
  雖然,她與其他幾位領主不熟,但是,心裡卻是萬分肯定,他們與她爹一樣都是言不由衷的,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副算盤,只是在看什麼時候可以拿出來彼此計較而已。
 
  其實,五大家族在數十年前,曾經是一起並肩作戰的盟友,他們為帝王平定了北方的蠻族,以及皇室閱牆的鬥爭,經歷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使五大家族更加茁壯,直至今日。
 
  而分裂的源頭來自於分封領地,雖然沒有王爺的封號,但是,他們儼然就是各自領地的君主,比起帝王的聖旨,領主的命令才是人們所遵奉的。
 
  而一切的爭端來自於皇室的式微與衰敗,在五大家族回到分封的領地,鮮少涉足京城後,朝政便被宦官所把持,帝王聽信宦官的讒言,幾度刁難各個家族,甚至於要褫奪封地及軍隊,造成了各個家族對皇室失去信任。
 
  而經過兩代的更替,繼位的領主沒有曾經同袍的的情誼與信任,猜忌就在無形間增多了,當然,也就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爭端。
 
  在這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情勢下,鳳雛心裡相信,真正的戰爭必然會在五大家族之間降臨,只是看誰會挑起這場戰火罷了!
 
  「南宮老弟,到時候在齊世侄面前,你可要把那個我勸勸他,他還年輕,有的是大好光景,不必要跟我爭一塊區區雍州之地啊!」隆道武一邊說著,一邊歎息,席間,他不斷地拉著南宮昭說話,一旁的兩家領主倒是不太吭聲,似乎不太介意被冷落了。
 
  區區雍州之地?鳳雛與爹親兩人的眉梢不約而同地挑了一挑,心想這老頭還真是睜眼說瞎話,雍州自古以來就是以水土肥美聞名,糧食之豐,完全不輸有天下糧倉之稱的兩湖之地。
 
  「說到這大好光景,是啊!看到年輕後輩英才輩出,真是覺得自個兒老了,老了啊!」南宮昭四兩撥千斤,也是一邊歎息一邊說著。
 
  聽見爹親與對方打著太極,說著不著邊際的回應,鳳雛很努力地抿住了唇,忍住了差點就要洩出唇間的笑意。
 
  隆道武臉色沉了一沉,但他心裡知道此時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在他才正想再接再厲時,門外忽然揚起一聲通傳。
 
  「齊家二爺到了。」
 
  此話一出,一瞬間,廳堂裡的氣氛就像是忽然結了層冰霜,人們互覷著彼此,一時之間沒人敢開口。
 
  鳳雛也感受到那無聲的壓力四面八方朝自個兒攏來,她吞了口唾液,順著人們的視線往大門口瞧去。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男人。
 
  有一瞬間,她忘了自個兒是否還記得呼吸。
 
  而在這一刻,廳堂裡多了一股噤若寒蟬的緊張感,沒有人出聲,倒是有幾許倒抽冷息的暗響,給著氣氛多添了幾分詭譎。
 
  鳳雛也被震懾住了,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原來竟然有人可以擁有如此攝人心神的氣勢,不需言語,不過是親臨現身而已,那威力已經是十分足夠了。
 
  齊天始信步而入,比起戴著大批部眾的幾位領主,他只帶了洪飛和葛豫兩個隨從,在深藍色的常服之外,罩著一件月白色的外袍,那裝束令他看起來不似武夫,反倒像是個謙雅的書生。
 
  鳳雛的視線掃過他的眼、他的眉,最後,停留在他輕抿著淺笑的薄唇上,那抹明明是笑痕的彎勾,看在她的眼底,竟有著如刀般的銳利鋒芒。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提至了後頭,一瞬也無法從他的臉上挪開眼光。
 
  「看樣子齊某似乎來晚了。」低沉醇厚的嗓音含著一絲笑意,齊天始親頷了首,替補走向為他空下的最末位。
 
  鳳雛看著他不卑不亢地坐在最末位,而隆道武就坐在居中的正位,不消多想,也知道這位置是可以調派過的。
 
  「不忙不忙,只要齊世侄肯來,就已經算是賞臉了!」隆道武呵呵地陪著笑,站起身,揚手召喚門外的奴才們送酒。
 
  「隆老爺子說笑了,齊某當然要來。」齊天始雙肘擱在椅臂上,十根修長的手指輕輕交叉,揚起深沉的眸光,直視著隆道武,「我怕自個兒不來,會不會隔天便收到消息,說雍州之地白白就要拱手讓人了。」
 
  「這...這怎麼成呢?」隆道武笑得更大聲了,似乎是要掩飾心虛,「老夫也不是不明理的人,今天召開這竹林大會,就是要藉機向世侄賠個不是,希望你看在幾位長輩的份上,就不要再為難老夫了。」
 
  就在這時,奴僕們端上了美酒佳餚,也給幾位領主的酒杯滿上。
 
  「是啊!喝完這杯酒,化干戈為玉帛吧!」玄家領主玄慈在隆道武的眼色之下,首先端起酒杯,敬向在座諸位。
 
  南宮昭沒有動靜,只是冷眼旁觀。
 
  白家的領主白世頤也與南宮昭一樣,都在觀察者動靜,論起兵力,他不見得會輸給齊天始,但是,已經五十餘歲的年紀,令他害怕這個男人的年輕氣盛,才不過二十七歲啊!想他的大兒子今年也已經二十三、四了,論起擔當與才幹,遠不及這男人的一半!
 
  最後,白世頤伸手端起了酒杯,他沒安好心地想要看看,齊天始要如何喝下這杯酒。
 
  隆道武沒想到白世頤會乾脆地端起酒杯,心中大喜望外,這代表著白家要站在他這一邊,替他給齊天始這渾小子好看啊!
 
  這時候,尚無動靜的南宮昭便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鳳雛的心在忐忑,她知道爹親這杯酒舉或不舉,都是兩難。
 
  南宮昭心裡並非沒有緊張,也不想當討好兩邊的牆頭草,或許,應該說他一開始就打算兩邊都不幫,但是,隆道武可以將局面弄成眼前這副景況,分明了是叫他表態才能夠脫身。
 
  一直以來,南宮家的兵力就算不上強大,如果要算起來,勉勉強強只比敬陪末座的玄家強上一些些,在場的齊、白、隆三家,他是誰也得罪不起啊!
 
  齊天始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出好笑的戲碼,最後,他的眼光落在南宮昭身上,一瞬間,他的唇角不甚明顯地輕勾了下。
 
  「請您也端起酒杯吧!」他對南宮昭說道,同時伸手端起了酒杯,「這杯酒看來咱們是不喝不可了。」
 
  南宮昭頓了一頓,依言拿起了酒杯,眉間擰著一抹淺痕,似是困惑,不知道齊天始的心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齊天始端起酒杯,站起身,有著北方人高大血統的身長,硬是比隆道武多高出了半個頭。
 
  「齊世侄,有時候啊,是形勢不人強啊!」隆道武難掩喜色,高高舉起手裡的酒杯,「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機會,老夫老了,雍州那塊地啊,就讓老夫用來養老生息吧!你意下如何啊?」
 
  隆道武一臉有恃無恐地看著面前冷峻的臉龐,就算南宮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眼下他的贏面大,就不信齊天始這渾小子真敢翻出他的如來手掌。
 
  聞言,齊天始勾起唇角,不冷不熱地笑了。
 
  「我有說是我自己要喝這杯酒嗎?」他高舉起酒杯,手一傾,由左而右,將酒液灑地,這動作,是在給先人敬酒。
 
  頓時之間,美酒的香醇味盈滿室中,而眾人的眼光頓時也變得驚詫不已,「要與諸位喝上這杯酒的,應該是齊某已經亡故的祖父和爹親,我相信這杯化干戈為玉帛如果來早幾年,兩位老人家是樂意奉陪的。」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隆道武失聲叫道。
 
  「留雍州之地與隆老爺子養老?那當然不成問題。」齊天始挑了挑眉梢,眸光始終如一的冷睿,「齊某知道隆老爺子今年歲數也有五十七了!再過三年,如果再過三年,隆老爺子尚且安在,齊某二話不說,一定送上那塊地,給隆老爺子當大壽之禮。」
 
  這意思很明白,如果到時候他已經沒了命,要那塊肥沃之地也無用了!
 
  「好--」鳳雛伸手掩住大快人心的叫好聲,飛快低下頭,把帽沿壓的更低。
 
  眾人循聲望去,想找出說話的人,南宮昭只覺得這聲音耳熟,還來不及多想,就已經出聲緩頰,「各位,真是對不住,是南宮昭御下無方,才會出聲無狀,這杯酒就當做是賠罪,我先干為快。」
 
  南宮昭仰首,將手裡的杯酒一飲而盡。
 
  見狀,隆道武臉色變了一變,頓時間,在南宮昭手裡拿的別具意義的酒,竟變成了替手下致歉的賠罪酒!
 
  「哈哈哈......」齊天始渾厚的笑聲頓時充滿了整個大廳,在這同時,只見隆道武的臉色越來越鐵青。
 
  鳳雛被幾個同行兄弟擠到最後頭,脖子被他們粗魯的舉動撞得生疼,但她咬牙忍住,微微地揚起眸光,穿過人群注視著那個正在大笑的齊天始,她想,除了親爹之外,他是第一個令她感覺到英姿勃發的男人。
 
  好半響,她只能定定地盯著他的臉龐,心口掠過一陣騷然,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因為,她並沒有盲目到忽略掉這男人眸底冷得叫人畏懼的寒意。
 
  笑聲歇落,大廳之中回歸一片寂然。
 
  齊天始冷靜地看著隆道武,「如果,隆老爺子已經沒有要緊的事,那就請恕齊某還有要事待辦,就此告辭了。」
 
  說完,他含笑頜首,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
 
  「來人--」隆道武急忙喊道。
 
  「勸隆老爺子不要輕舉妄動。」齊天始腳步在門口停頓下來,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說道:「既然決定要赴約,齊某就不會只帶著兩名隨從,如果隆老爺子硬是要弄個魚死網破,那齊某不得已也只好奉陪了。」
 
  說完,他頓了一頓,回應他的,是身後大廳裡的一片沉寂,他勾唇冷笑了聲,再度提起腳步,頭也不回地走掉。
 
  鳳雛轉眸失神地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直過了久久都仍舊無法,初見齊天始那一瞬間的震顫,依舊盤踞在她的心頭無法平歇。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的。
 
  如果是他的話,或許,能給這天下帶來太平也不一定!
 
  不知為何,她心裡就是有那種感覺。
 
  驀地,一聲重重的悶哼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鳳雛回過神,感覺到了一道銳利的視線從頭上射了過來,她平視著面前的男人,看見了爹親熟悉的眼色,臉色一垮,心裡暗叫了聲糟糕。
 
  南宮昭簡直不敢置信,竟然會看見女兒出現在這裡,但果然薑是老的辣,他勾唇笑笑,在眾人面前沒動聲色,沉著聲對女兒說道:「不要張揚,有事咱們回去慢慢說。」
 
  「嗯。」
 
  鳳雛點點頭,很努力不讓自己把「慢慢說」這三個字想得太恐怖,但她揚眸瞧了眼爹親陰沉的臉色,心想這不只怕是難囉!
 
 
第三章
 
  「世伯還是不肯解除你的禁足令嗎?」
 
  周眉桐軟軟的嗓音裡有著歎息,聽說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被禁足了將近半個月,她心裡覺得擔憂,特地帶著一些美味的細點前來探望。
 
  鳳雛搖搖頭,扯動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她坐在床畔,百般無聊地倚在床柱上,她身穿一襲月白色的常服,因為連日不能出門,所以連頭髮都懶得挽了,只讓綿柳紮了條簡單的粗辮子,頰畔微微散落的發,如絲般半覆著臉頰。
 
  「不過,這也怪不得世伯,聽伯母說,你這回差點就要闖大禍了。」周眉桐一邊說著,一邊張羅著貼身女婢攤開食盒。
 
  這時,綿柳端著一壺新泡的茶水,從樓梯走上來,擱在攤開擺好的食盒旁邊,頓時,小閣裡充滿了清新的茶香與細點的甜味。
 
  「我知道。」鳳雛大大地歎了口氣,忽然露出一抹慧點的笑容,決定拋棄鬱悶的心情,站起身,上前取了塊馬眼糖糕咬下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說道:「可是我不後悔跟了去,這次我算是大開眼界了,所以,就算事先知道爹會罰我禁足一年兩年,甚至於十年,我還是會跟去。」
 
  綿柳見主子吃得又急又快,趕忙倒了一杯茶水,吹涼了給她遞上去。
 
  「慢慢吃,別噎著。」周眉桐一臉好氣又好笑,她的身子一向就比較顯得圓滿,大部分原因是裹了小腳以後,不好活動的關係,再加上現在懷有身孕,比起鳳雛的纖細修長,她像是滿月般的臉蛋看起來就是個已婚的婦人,令人難以想像她的年紀比鳳雛小。
 
  吞下最後一口馬眼糖糕,喝了口剛泡好的滇紅,鳳雛將茶杯交回到綿柳手裡,笑視著兒時的玩伴。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可以平定這天下,一定可以的。」
 
  「你是在說誰啊?雛娃。」
 
  「齊天始,只消再給他一些時間,再讓他累積一些實力,他一定可以平定這天下,給百姓過上太平的歲月。」
 
  說完,鳳雛忽然沉默了,美眸之中攏上一陣黯然,「可是,他能平天下,卻不能治天下,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的。」
 
  最後兩句話,她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般,音量像喃喃自語般不甚明朗。
 
  那一日,她只在齊天始的眼裡看見了足以征服天下的凌厲與剽悍,但在那雙冷得近乎寒涼的眸子裡,她看不見仁者天下的胸懷。
 
  強者能得天下,但唯有仁者,才能使天下得以安治,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這是千年來不曾改變過的道理。
 
  只是,她心裡有點不明白。不過是一面之緣,卻讓她在被禁足的這幾天,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想起他,幾乎都可以在腦海裡勾勒出他的眼眉了。
 
  而總是在想起他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光時,心裡一陣陣地發燙起來。
 
  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深深地困擾著她。
 
  看見好友那半是朦朧,半是想念的眼神,周眉桐輕笑出聲,「雛娃,若非我是熟知你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否則,光瞧你那神情,我還會以為你喜歡那個姓齊的男人呢!不要想太多,咱們都是女人家,這些天下平不平的大事,就留著給那些男人們去想,咱們啦,只要管管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掛心著夫婿孩子是否平安,那就夠了。」
 
  聞言,鳳雛一口氣提起來想爭辯些什麼,但是看見兒伴那有夫有了萬事足的眼神,便什麼話都說不上來了。
 
  喜歡嗎?
 
  是喜歡嗎?
 
  她喜歡齊天始,僅僅因為一面之緣?
 
  半晌,她揚唇笑笑,上前親斟了杯還冒著些微熱氣的茶水,遞給眉桐,兩人相視而笑。
 
  她覺得眉桐說得極好,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或許,男人們聽見眉桐的說法,會嗤笑她不過是個沒有胸懷的婦道人家,但是,這天下最最根本的,不就是她所說的有夫有子的家齊之樂嗎?
 
  「雛娃。」南宮夫人婉約的叫喚從樓下傳來。
 
  「娘。」鳳雛轉眸,看見娘親帶著婢女拾步而上。
 
  南宮夫人朝眉桐笑頷了頷首,走上前牽起女兒的手,「好了好了,你爹終於肯放你出去了,不過他有個條件,就是不准你再隨便亂跑,要乖乖的,知道嗎?」
 
  看著娘親對她又是無奈,又是疼愛的眼神,鳳雛不太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頓了一頓,才點頭,「好,知道了。」
 
  草場上,鼎沸的人聲。
 
  原本是三三兩兩不等的群眾,或是鬥著飼養的犬隻,或是較量箭術以及拳腳功夫,但是,從鞠場那裡傳來的騷動聲,讓人們紛紛停下比劃,不自覺地往鞠場那裡靠攏。
 
  越來越多人圍在鞠場旁邊,目不轉睛地盯住了場上人們的一舉一動。
 
  閒暇時找個三五兄弟一起踢鞠,一向都是他們這些將士們最愛的活動,在這草場上,就有一個專用的鞠球場。
 
  場地為並在一起的兩塊方地,最末端的兩旁分別架起兩架細竹,竹上別著網子,踢鞠時,只要把皮鞠踢觸到對方場邊的網子,那便算得分。
 
  「快,攔住他!」
 
  「絕對不可以讓他再得分!」
 
  男人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再加上圍觀的人們也是跟著起哄大喊,讓整個草場上顯得熱鬧滾滾。
 
  這樣不尋常的景況,吸引了齊天始的目光。
 
  草場一直以來都是軍隊兄弟們閒暇時最常運動的地方,每逢重要的比試與慶典,也都會在這裡舉行。
 
  他總是會不定時來到這個地方,觀看人們的比試,他一向是不參與的,而只是靜靜地在旁邊觀看,透過比試的輸贏,往往更容易看到一個人的本質,讓他可以從中挑選能用的人才。
 
  洪飛在前頭開路,讓他可以穿過人群,讓他可以就近看到鞠場上的動靜。
 
  他看見了平滑的場地上,三個男人追逐著一名年輕小伙子,以發充實得飽鼓的皮鞠在那年輕人腳下,總是眼看著要被搶走的時候,千鈞一髮地又回到他的腳上,好不驚險。
 
  「二爺。」離開了一會兒的洪飛又回到主子身邊,「我剛問過人了,他們說不知道打哪來的年輕小伙子,看他模樣清清瘦瘦的,但踢鞠的功夫倒是不錯,那皮鞠簡直就像黏在他的雙腳上似的,管誰去搶都搶不走。」
 
  「嗯。」
 
  齊天始不冷不熱地輕哼了聲,銳利的眼眸直視著場上的年輕人,看他的年紀絕對不滿弱冠,穿著月白色的粗棉布衫,比尋常男人更長的髮絲高挽成一束,額上綁著一條與服色相同的長巾,結在腦後,把額上的落發攏得一絲來留,露出了高而潔白的額頭。
 
  那是一張長得像女人的俊秀臉蛋,只是那額發生得高了些,而看似單薄的瓜子臉,雙額卻是極飽滿的,還有那雙眼,稱得是上清麗媚然的,但是那眼神卻充滿了神采飛揚的英氣。
 
  「二爺,大夥兒都在下注,賭誰會先拿到分數,每個人都說那年輕小伙子的贏面比較大。」洪飛說。
 
  雖說年輕人的腳下功夫不錯,但總歸是一對三,雖然他能穩穩地佔住皮鞠,卻苦無機會把鞠踢上竹網。
 
  「不,他會輸。」齊天始冷笑著搖頭,目光始終在年輕人身上。
 
  「為什麼?已經都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聽說到現在只有兩次機會從他腳下抄到皮鞠,這麼厲害的身手,二爺怎麼說他會輸呢?」
 
  「看仔細,他只是腳步靈活,內功底子卻不好,遲早會撐不下去,只要大夥兒能再纏上半盞茶的時間,這位小兄弟就非輸不可。」
 
  齊天始說得沒錯,其實年輕小伙子,也就是鳳雛,在她的心裡已經在暗暗叫苦,而且也開始覺得吃力了。
 
  其實,能到現在還佔贏面,除了身手靈活之外,也全多虧了她懂得看人的臉色,才能夠安然地保住腳下的皮鞠。
 
  在這場上的兒郎們,其實個個武功都比她了得,那矯健的身手也教她暗暗吃驚,可是,他們的城府稍嫌淺了些,人說心動眼動而後身才動,他們總是心眼兒才轉,就被她從眼神看出來他們下一步的動靜。
 
  在她的心裡不斷尋思著如何將皮鞠踢上網,因為這場比試時間越長,對她而言就越不利。
 
  她巧妙地閃過兩個人齊上的包抄,從人群之中投來一雙極銳利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教她不自覺地轉頭追尋而去。
 
  驀然,齊天始熟悉的臉龐映進她的眼底,鳳雛愣了一愣,不留心到有人把腳伸到她的腿下,一記抄拐,讓她整個人狠跌在地上,原本踢在她腳下的鞠球,也在一瞬間被人抄走,眨眼間,對手將皮鞠踢進她場上的竹網裡。
 
  頓時,整個鞠場上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眼光都盯在跌得極狼狽的她身上,他們的眼神是不敢置信的,雖然終於將她給撂倒了,但是每個人的臉上沒有高興,甚至於有些惋惜。
 
  這一下跌得極重,疼得鳳雛忍不住皺苦了臉,但她只是深吸了口氣,重新掛上笑容,像是個無事人一樣爬起來。
 
  她才不會哭,從小,她就不愛哭。
 
  娘親總說,就算是在她才剛學步不久的孩提時,就算是跌得大人們都瞧了心驚的地步,她也不會哭,最多就只是賴在地上,等著要人抱起來。
 
  她拍了拍衣袖以及衫擺上的灰塵,兩手擦在腰上,笑歎了口氣,對正在注視著她的大夥兒們說:「我輸了。」
 
  在她的臉上沒有氣憤,也沒有不服,只有令人望之舒心的坦然笑容。
 
  她轉眸望著齊天始,正好迎上他盯視的眸光,那銳利而深沉的眼眸,一如她初見他時那般令人顫抖。
 
  「不,剛才的不算數,咱們再比一次。」在對手裡,有一名膚色極黝黑的壯小子叫道。
 
  眾人有一瞬間沒回神,但幾乎是立即地,大夥兒點頭附和。
 
  「是!再比一次,這次我們分成兩隊,咱們好好比個高下。」幾個男人從人群裡站出來,站到她的身後,要當她的幫手。
 
  對於他們的熱情邀約,鳳雛可無心奉陪,她回眸望向他們,臉色沉了沉,勾起一抹不怎麼熱衷的淺笑。
 
  「我說我輸了。」她又說了一次,這次她加重了語氣。
 
  一開始會與人比試,其實是她存心挑唆的,其實,在她還被禁足時,她就讓綿柳帶著她的口令去調派人手,調查齊天始經常出入的地方。
 
  後來,她知道除了齊府與軍營之外,他最常來到這個草場,而她知道,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比引起大大的喧嘩更容易引起注意,只要她是那喧嘩的中心,他到草場上來,就一定會發現!
 
  那麼,她也就不會錯過他的到來,也不必在芸芸人群之中苦尋他!
 
  雖然已經答應了娘親不會亂跑,但是,她想見他。
 
  只要再見他一面就好了。
 
  再見他一面,她才可以確定自己的心情。
 
  不顧眾人的鼓噪,鳳雛昂起美眸,定定地瞅著齊天始,而他也同時在看著她,眼神之中有著十分內斂的打量意味。
 
  「二爺!」眾人見到主子,紛紛拱手拜見。
 
  「嗯。」齊天始揚了揚手。
 
  「小子。」洪飛看見鳳雛的眼光一直盯著主子,心直口快地說道:「你該不會想跟我們二爺較量吧?你可別看他一副文弱書生,三兩下就會被人家打死的樣子,他可是很厲害的喔!」
 
  齊天始聽見他的說法,銳眸細細一瞇,按捺住了沒有發作。
 
  眾人倒是不約而同地咕咚吞了口唾液,在齊家軍裡,每個人都在賭,這個洪飛哪天會因為亂說話而死得很難看。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說話口無遮攔的,是嗎?」鳳雛倒是毫無顧忌地笑了,清澄的眸光定在齊天始的臉上,「別人不懂,可是你心裡知道,惱歸惱了些,至少,是不勞你傷神的。」
 
  「鋒芒太露,可是會惹禍上身的。」齊天始的口吻不冷不淡,「當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鳳雛知道他是在指她。
 
  眾人看見她散落長髮,那清麗的女兒模樣,教他們不由得驚呼出聲。
 
  女子!她竟是女子!
 
  剛才與他們比賽蹴鞠的人不僅只是一名女子,而且還差點輸給了她!
 
  「我的名字叫做南宮鳳雛,請你記著我吧!」她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說得堅定無比,「還有,你的手下說錯了,我根本就不想與你較量,因為自始至終我就不想贏你。」
 
  眾人一聽見她的姓氏,立刻就豎起了戒備,齊天始揚起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銳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視著她白淨的容顏。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鳳雛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其實,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一直想要再見你一面,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
 
  話落,半晌的沉默,齊天始定定地看著她泛著笑容的臉蛋,「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有何目的呢?」
 
  「我說,我想與你做朋友……」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沉著聲對身旁的手下交代了幾句,轉身離開,鳳雛拔腿想要追上去,卻被洪飛帶著人給攔住。
 
  「南宮姑娘,我們二爺的意思應該是再明白不過了,他不想跟你做朋友。」說完,洪飛哈哈大笑,「不過,真不知道南宮家是怎麼教女兒的,竟然說想要跟男人做朋友?男人跟女人之間怎麼能做朋友呢?」
 
  眾人聞言,也跟著哈哈大笑,鳳雛站在他們之間,抿著嫩唇,一語言不發,她不是蠢笨的人,不會聽不懂他們話裡暗藏的嘲諷。
 
  「那如果不是朋友,而是夫妻呢?」她柔軟的嗓音不冷不淡地說道。
 
  聞言,大夥兒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來。
 
  「好,說得好,南宮家的黃花閨女果然開竅了,可是,你想要我們二爺娶你,是困難了一些,畢竟,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更何況是夫妻呢?」
 
  面對眾人肆無忌憚的嘲笑,鳳雛的表情很平靜,她定定地看著笑得險些喘不過氣的洪飛。
 
  「如果,我真能與你們二爺當上夫妻,你肯不肯跪在我的面前,叫我一聲姑奶奶呢?」
 
  「好!」洪飛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別說是叫聲姑奶奶了,要是你真能成為我們夫人,叫我洪飛給你做牛做馬都願意!」
 
  一時之間,齊府上上下下都在流傳著洪飛與鳳雛打賭一事,甚至於在齊家的領地裡,這件事情也是百姓們拿來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
 
  而這件事情在南宮家的領地裡,也是時有耳聞的,但是,在南宮家的領地裡,百姓們愛戴著善良而仁慈的鳳雛,只當做是齊家領地的人在胡說,存心要污蔑他們的領主千金。
 
  但,這件鬧得風風雨雨的傳聞,就在隆家與白家聯手攻打齊府的戰爭爆發之後,被人們給淡忘了。
 
  以二對一,原本就是勝之不武,更何況隆家與白家的兵力堅強,人們以為齊天始勢必很快就會被逼認輸,但是三個月過去了,齊家的軍隊依舊頑強抵抗,令人暗懾於齊天始的兵力雄厚。
 
  但終究是寡不敵眾,齊家眼前打的是一場硬仗,人們都在等著齊天始向其餘兩大家族求援,抑或者是——認輸。
 
  而玄家一向是聞風而倒,所以,人們在等待著,是南宮家將會做出的決定,這時候,南宮昭的動靜便格外令人矚目。
 
  「如果齊家輸了,從此天下局勢就大致底定了。」
 
  大廳裡,南宮昭與幾句心腹手下商議大事,每個人都對於發生在不遠之外的戰火懷著不同程度的揣測。
 
  「任憑那個齊天始的傲氣比天高,這次,他是輸定了。」一名在南宮昭身邊帶兵多年的將領說道,語氣裡有著等著看笑話的意味。
 
  驀地,鳳雛嬌嫩婉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齊天始不會輸,只要爹肯借兵給他,他就不會輸。」
 
  「鳳雛?」南宮昭看著女兒進門,聽見她所說的話,表情有些吃驚。
 
  鳳雛提起裙擺跨進門檻,白淨的臉容有著自信與篤定,「爹不是也在等著嗎?等齊家開口借兵嗎?」
 
  「這……」南宮昭沉吟,揚揚手,示意眾人先退下,待大廳裡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時,他才說道:「這兵不是不能出,畢竟誰也不願意看著隆家坐大,但是,爹不能白白給齊家好處。」
 
  說完,他拿出一封隨身的書信,交到女兒手裡,「這是昨天隆家送來的書信,內容是要爹趕緊選邊站,當然,隆道武最終的意思是要爹站在他那邊,助他一臂之力。」
 
  「那齊家呢?」
 
  「相信再過兩天就會行動了,齊家二爺有傲氣,也聰明,但不致於是一個太不知變通的人。」
 
  鳳雛頓了一頓,定定地看著爹親,「爹說不能讓齊家白白得好處,那麼,請你讓我嫁給齊天始,如此一來,南宮家助他贏了這場仗,可是,他同時也要當南宮家的女婿。」
 
  「雛娃?」南宮夫人一進門就聽到女兒這麼說,嚇得玉容失色。
 
  鳳雛轉頭看著娘,然後又回首看著爹親,「爹,娘,你們沒有聽錯,讓我嫁給他,我可以肯定,這個男人一定能夠成就前所未有的霸業。」
 
  「就算他真當了皇帝,那又如何?」見眼下沒有外人,南宮昭也就不避諱地說了,「先莫說那齊天始是殺了自己親生兄弟的野心狼子,鳳雛,你千萬要想清楚,你嫁去了齊家,難道以為自個兒真的可以安安穩穩當個齊夫人嗎?那只是個虛名,事實上,你將被他們視為人質,拿住了你,就等於是掐住了爹的咽喉啊!你一向就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就這一點犯糊塗了呢?」
 
  「我沒有糊塗,爹,這件事情我想得很清楚,齊家的實力如何,我想爹的心裡應該很清楚才對,賭個萬一的機會,齊天始教隆家的偷襲伎倆給滅了,沒了齊家之後,爹以為南宮家還能夠置身事外嗎?」
 
  「……」
 
  「怕是不行的吧!隆家的野心有如司馬昭,路人皆知他要奪取天下的野心,齊家之後,爹焉知南宮家不會是下一個遭殃的呢?」
 
  「好,就算你剖析得極對,可是,為什麼要幫齊家,要扯上你的終身大事呢?這天底下的男人還少嗎?你又何必——」
 
  「這天下的男人雖多,但我想嫁的男人只有齊天始,爹,這灘渾水咱們終究是要淌進去的,如果咱們置身事外,再賭個萬一,隆家被齊家給一舉殲滅,怕到時候,齊天始再回頭來算咱們見死不救的仇,南宮家終究也是在劫難逃。」最後四個字,鳳雛說得斬釘截鐵,字句鏗鏘分明。
 
  南宮昭看著女兒靈秀的眉目,在那眼眉之間的聰慧與篤定,即便是身為她的親爹,都仍舊感到激賞,也同時深深地感到驕傲。
 
  鳳雛趁勢又說,「反正無論如何都要淌這渾水,不如趁自個兒還能提出條件時,好好的利用,齊家與南宮家結成親家,結合兩家的兵力,在這天底下,還有誰敢妄動得了咱們嗎?」
 
  「但爹就怕——」
 
  「爹怕,我不怕!」她神色堅定地看著父親,搖了搖頭,「我不怕,爹,讓我去吧!」
 
  「雛娃。」南宮夫人柔柔地開口,「你喜歡齊家二爺嗎?」
 
  「我不知道。」娘親的疑問令她陷入了短暫的沉思,鳳雛搖搖頭,神情有些茫然,「我只知道如果這天底下沒了他,我會很難受的。」
 
  「言下之意,就是喜歡了?」南宮夫人說這話時,眼神看著丈夫。
 
  南宮昭何嘗不懂妻子的暗示,趁著這機會給女兒找夫家,再說了,齊家與南宮家的門楣相當,這姻緣若能成就,也是美事一樁。
 
  「雛娃,爹要你回答一件事。」南宮昭正色道。
 
  「什麼事?」
 
  「那日,你提起成煥的不敬之處,究竟是無心,抑或者是有意的呢?」
 
  「我不懂爹的意思。」她不懂爹親為何舊事重提,而且挑在這個時候。
 
  「你知道爹一直尋思著要挑他的不對,給他一點懲戒,才故意給爹一個借口好下手嗎?」
 
  南宮昭說完,眼神定定地看著女兒,好半響,她只是回視著他沒有動靜,那不尋常的沉默,短暫得就像是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慧點光芒。
 
  鳳雛搖頭笑了,臉上的笑容像花兒一般燦爛而無邪。
 
  「我不懂爹在說什麼。」她決定裝蒜到底。
 
  「是嗎?我知道了。」南宮昭心底雪亮,決定這話題就到此為止,他轉首笑視著妻子。「夫人,咱們家的小雛娃確實長大了,做爹的我老還當她是三歲孩子要人護著,可看來不必了是該咱們給她談門好親事的時候了!」
 
 
第四章
 
  既然有求於人,給予回報是應當的。
 
  對於這一點,齊天始心裡很明白,所以,當他派人給南宮家送出求援的書信時,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但是,他沒料到,南宮家的要求竟然是娶他們家的千金!
 
  齊天始坐在軍營主帳裡,已經好片刻,他盯著桌案上的那紙書信,黯然不語的臉色顯得有些沉肅。
 
  南宮昭究竟在想什麼呢?
 
  不,他應該問的是南宮鳳雛,她究竟在想什麼呢?
 
  為了要應驗她所說過的話,要當他的妻子,所以如此不擇手段嗎?
 
  他不想娶她!
 
  天底下的女子何其多,他犯不著將南宮家的女兒給娶進門,對他而言,那無異於給自個兒添麻煩。
 
  但換個角度想想,他應該娶她才對。
 
  只要將她娶進門,憑南宮昭對女兒的疼愛,他不異於是掐住了南宮家的咽喉,必要時能逼南宮家就範。
 
  但是,成就是了這門親事,他自個兒何嘗不是被掐住了咽喉呢?
 
  從此日日夜夜,多了一雙盯視自個兒的眼睛,明明該是最親近的人,卻要小心防範,並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更何況,他一向不喜歡被逼著就範。
 
  為什麼她就會想要嫁給他呢?究竟想從他身上貪圖些什麼呢?
 
  「二爺,夜深了,還不睡嗎?」洪飛帶人巡守,剛好到了主子帳外,隱約見到裡頭透出了光亮出聲問道。
 
  「嗯,退下吧!我想靜靜,別打擾我。」齊天始回道,才說完,就見洪飛應答,帶著人走遠。
 
  帳中又恢復了寂靜,齊天始伸手按住了案上的那紙書信,像已經下定了決心似的,眼神透出了堅定。
 
  「南宮鳳雛,這是你自個兒選擇要走的路,要真吃了苦頭,不後悔。」他輕語的嗓音極冷極淡。
 
  她將什麼都得不到,如果她真的有所貪圖的話……
 
  南宮昭出兵了!
 
  他出兵的名目極冠冕堂皇,為的是自個兒將來的女婿。
 
  兩家聯姻的消息一出,造成了不小的騷動,而就在南宮家的軍隊加入了戰火之後,很快的,齊家的劣勢就反轉了過來。
 
  而最後的逆轉,在於白家的反悔出手,隆道武在少了援助的情況下,節節敗退,眼看著就離投降之日不遠了。
 
  雖說婚事決定得倉卒,但是問名納采與六禮,齊家沒一樣少做的,算是在婚前給足了新嫁娘面子。
 
  就在白家撤軍的兩個月後,隆道武領兵投降,因為這場戰事是隆家自個兒先挑起的,所以在戰敗之後,也只能任由勝方宰割了。
 
  齊天始看在未來丈人的面子上,將一切交由南宮昭決定,而南宮昭的為人一向寬厚,所以只不過小懲了隆道武,便息事寧人了。
 
  初更時分,風雛的小院裡仍舊是燈火通明。
 
  她與娘親在房裡欣賞著剛做好的紅色嫁衣,今天稍早才剛送進府裡,雖說是趕在兩個月內做好的嫁衣,可是女紅們半點也不敢大意,衣裳的每個細節,每一顆珍珠,都處理得極好。
 
  燭光下,嫁衣的絳紅色映照著鳳雛白淨的臉容,教人分辯不出是她臉上的紅暈究竟是嫁衣的映紅,又或者是從臉皮子底下透出的羞色。
 
  「真是奇怪,南宮家也不是第一回辦喜事了,前年你大哥娶親,也是照著現在一樣操辦,可是,那時娘的心裡就沒覺得惆悵。」
 
  南宮夫人坐在一旁,動作嫻靜的將手裡的茶杯擱在案上,看著女兒手裡捧著嫁衣,不禁有些歎然。
 
  聞言,鳳雛回眸看著娘親,將手裡的嫁衣交給一旁的綿柳與青姚,走到娘親面前,在她的身旁坐下,肩並著肩,臉兒輕偎在娘親肩上。
 
  「鳳雛就算嫁出去了,還是娘的女兒啊!」鳳雛輕聲地說,她明白娘親的心情,這兩日,她的心裡也不無惆悵。
 
  南宮夫人拉住了女兒的纖手,輕拍了拍,笑道:「你當然是,打從你生下來到現在,娘對你的操心沒少過,可是啊,無論是拿誰來換,娘都不願意。」
 
  鳳雛露出一抹淘氣的笑容,偎在娘親的懷裡,那撒嬌的表情就像個沒長大的三歲娃兒。
 
  「娘,你會怪我嗎?怪我誰不好嫁,偏挑了齊家的二爺給你當女婿嗎?」她小聲地問,語氣有些擔心。
 
  「你喜歡就好。」南宮夫人笑歎了口氣,「娘是女人,心裡明白能嫁個自個兒喜歡的男人,是件三生有幸的事,我能遇上你爹,是幸事,身為你的娘親,自然希望這幸事也同樣發生在你身上。」
 
  「謝謝娘。」風雛知道此時此刻再多的言語都是多餘的。
 
  「不過,就算親如母女,娘還是有私心的,鳳雛。」南宮夫人喚著女兒,臉色有些嚴肅,「你冰雪聰明,應該看得比娘更通透,你爹是個好人,可是,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別說要成大事,這一生平平順順的,也就是極好了,嫁到了齊家之後,凡是關於南宮家的事,就仰仗你了。」
 
  鳳雛看著娘親少見的嚴肅表情,好半響沒有說話,最後她用力地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我會的,娘我一定會盡力。」
 
  成親的前一夜。
 
  在齊府上上下下,早就是張燈結綵,裡外都佈滿了喜氣的大紅色,府裡上下的家人們經過幾天沒日沒夜的操辦,到了今天都已經疲累了,也因為該安置的事項都妥當了,所以今夜大夥兒歇得特別早,就等著明天迎接大紅花轎,把新夫人娶進門。
 
  除了幾個負責守更的廝僕與護衛走動之外,這一夜的齊府,顯得格外的寧靜,就剩下一輪即將圓滿的明白,在黯色的夜空之中, 閃爍著光輝。
 
  「二爺,您要的東西,小的給你備妥了。」
 
  老者將手裡的藥包擱到齊天始面前的桌案上,雖然已經上了年紀,白髮蒼蒼,但是看起來仍舊精神矍爍。
 
  畢竟是曾經在皇宮裡最被倚重的太醫,除了治病之外,最常做的事就是給宮裡的皇族們養生,對於自個兒的保養,他自然也是不馬虎的。
 
  「嗯。」齊天始頷道,「那就麻煩蘇太醫照著這藥方,多配幾帖,以便可以長期服用。」
 
  蘇太醫點點頭。
 
  「小的知道了,畢竟是有備無患,二爺明兒個就要迎娶新夫人了,準備這帖藥,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是啊!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一抹徐淺的微笑躍上齊天始的唇畔,明明是同一句話,但是由他的嘴裡說出來的,分外添了幾分涼薄。
 
  聞言,蘇太醫心裡感覺到奇怪,只是不好說出來。
 
  「這件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他正視著蘇太醫,「藥方配好之後,我會派人去取。」
 
  「是。」蘇太醫點頭,不疑有他。
 
  齊天始抿著唇,深沉的目光直視著門外被月光映亮的夜色,明明還不是十五,那光亮已然是耀眼的。
 
  但是,那耀眼透不進他陰暗的內心深處,他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有一絲心軟,自從那一日他殺了親生大哥之後,他就已經再沒有心軟的權利了!
 
  這一夜,一盞盞成排連串的大紅燈籠,將齊府上下照耀得宛如白晝一般明亮,那喜氣的大紅色,張揚而且耀眼,令人遠遠地看見了,就知道這戶人家正在辦喜事。
 
  送嫁的隊伍在吉時抵達,八人大轎將鳳雛抬到齊府門口,由於齊天始的父母雙亡,所以,堂上拜的長輩是齊家先祖的靈位。
 
  終於,在一連串的折騰之後,鳳雛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她被請坐在喜床上,靜靜地等待著她新嫁的夫君進房。
 
  雖然,在成親前夕發生了件不小的事,差點就要鬧出大亂子,但她終究還是順利地嫁進了齊家,成了齊天始的妻子。
 
  此刻,她心裡翻騰得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活躍或是緊張,抑或者,是兩都有吧!
 
  一抹帶著羞怯的微笑,輕輕躍上了她被紅帕蓋住的臉蛋,她覺得人的心情真是奇怪,以往她不喜歡張揚的絳紅色,可是,今兒個就是覺得打心眼兒底喜歡這喜氣的顏色。
 
  這時,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聽見了棉柳青姚與幾名侍婢出聲喚道:「參見二爺。」
 
  「都退下吧!」齊天始渾厚的嗓音響起。
 
  「是,奴才們恭祝二爺與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鳳雛聽見了婢女們高聲恭賀,感覺雙頰像是火燙似的熱騰。
 
  當眾人離去之後,屋子裡靜了下來,靜得讓她幾乎能夠聽見大紅的燭火蕊燃燒的輕細聲響,還有她狂亂的心跳聲。
 
  隨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一顆心就像被提到了喉頭,眸光低斂,看見了他佇足在她面前的一雙長靴。
 
  她的心在發燙著,不敢置信她與他真的是夫妻了。
 
  還像是夢一般的事實,令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感謝著上天,也感謝著爹娘,成全了她的愛戀與私心。
 
  就在這瞬間,她的蓋頭被他掀起,她仰起嬌顏,迎向他的目光。
 
  而在同一瞬間,她唇畔輕揚的笑痕凝滯住了。
 
  他看著她的眼神,好冷淡。
 
  在今夜之前,她設想過千百種可能,而唯一她不願意去想像的,就是在新婚之夜面對他的冷淡。
 
  「齊夫人。」他勾著一抹極淺的微笑,低沉的嗓音朝她輕喚。
 
  不知怎地,鳳雛聽見他的稱喚,看著他的笑容,竟是打從心底激靈地泛起一陣冷顫,好半晌無法言語。
 
  「我不知道這個頭銜對你究竟有什麼吸引力。」他一面說著,一面動手將她頭上的鳳冠取下,她沒有動靜,只能愣愣地由他擺佈,「不過,你終究是得償所願了,恭喜你。」
 
  一頭如絲般的長髮披落雙肩,鳳雛靜靜地聽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感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才剛成親的夫婿,只不過是個路過的陌生人。
 
  陌生得……令她心隘不已。
 
  但她猶作從容鎮靜,維持住臉上的笑容,即使那抹笑已經僵硬得令她覺得隱隱發疼了。
 
  「既然得到你的恭喜了,那我也應當表示一下,夫君,鳳雛也要恭喜你,相信你很快就會知道,在今夜,你娶了一個不錯的妻子。」
 
  是的,她是有自信的,一向都是如此。
 
  她心裡深信,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對她改觀,徹底的改觀。
 
  聽見她的話,齊天始有一瞬間不敢置信,但是看見她那雙如星辰般燦爛的美眸,看不見一絲遲疑時,他明白了她的認真。
 
  兩人相交的目光幾乎激盪起火花,在她眼度那抹不容屬折的傲氣,在這一瞬間,就像一簇利箭般,對抗著他冷嘲的利刃。
 
  但是幾乎是立刻地,她就感到後悔。
 
  來日方長,她何需在此刻爭一時之氣呢?
 
  她啟唇欲言,卻被他伸手點住唇瓣,她揚眸,見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究竟還想說什麼,可是我不想繼續與你唇槍舌戰下去,那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聞言,她的心口一陣熱騰,心裡明白他所指的事,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他從嘴裡說出來時,仍舊令她感到羞赧。
 
  相互凝視的靜默,教她一顆心兒跳得更加狂烈。
 
  「在你出閣之前,你的娘親對你交代過什麼?」他淡笑問。
 
  鳳雛轉眸看著桌案上幾碟象徵著吉祥的乾果,分別有著桂圓、百合、紅棗等等,「她期許咱們可以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齊天始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冷不防地勾起一抹淺笑,走到桌案旁,信手捻起了一顆紅棗,然後回到她的面前。
 
  「人家說棗生貴子,你想生下我的孩子嗎?」他問得露骨極了,只見她的臉兒飛上兩抹紅暈。
 
  「是,我想。」雖然心裡熱騰地鬧著,可是她還是用力地點點頭。
 
  他勾唇笑了,「以前人家說在洞房夜吃下這些東西,能帶來好兆頭,今兒個咱們就試試看,這些玩意是否真的靈驗。」
 
  說完,他咬住了一半紅棗,湊首將另一半喂到她的唇邊,鳳雛起初有一瞬怔愣,然後嬌怯地啟唇,咬住了別一半紅棗,也在那瞬間碰到了他充滿了飽滿彈性的嘴唇。
 
  紅棗的甜膩與他的氣味揉合在一起,她努力地想要思考,想要分辨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她失敗了。
 
  被他吻住的親暱感,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悸動,但是,一切結束得太快了,在她還來不及記憶與他唇齒相觸的感覺,他經咬住了棗核,挪開了臉。
 
  齊天始別首吐掉了嘴裡的棗核,將她按躺在鴛鴦錦被上,開始動手角開她絳紅色的嫁裳。
 
  鳳雛咬住嫩唇,慌亂的眼光不知道該往哪兒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要有什麼感覺,但是,她曾經聽府裡的婢女們說過自個兒與情郎的濃情蜜意,相較之下,在她眼前的夫君,少了一絲絲她曾經熱烈期待過的激情。
 
  從齊天始冷然的眸光之中,看得出來,他只是在完成自己所該做的事,身為她的夫君,他有義務在今夜完成他們的合巹之禮。
 
  當鳳雛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孩兒全身赤裸地躺在錦褥上他俯落長身,湊唇輕吻著她胸前玉嫩的肌膚,愛撫著她的雙腿之間,直至感覺到濕潤為止。
 
  對他的碰觸,鳳雛感覺到愉悅,卻也同時有著羞恥,她渴望著他更溫柔的擁抱,而不是她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個等待著被交配的妓女。
 
  最後,她的雙腿被分了開來,她睜圓了美眸,感覺到一股亢挺的熱燙就像是火一樣地燙進身子裡。
 
  她咬住嫩唇,不讓自己喊疼,但是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蛋洩漏出她真實的感覺。
 
  驀然,晶瑩的淚珠滾落她的頰邊,不是因為疼痛,而是一種說不上嘴的空虛,擰得她的心窩兒好痛。
 
  她伸手揪住了他的袖袍,他甚至還穿著衣衫!鳳雛對於竟然在乎這一點的自己感到愚蠢而且可笑,但是,在新婚之夜前,她曾經想過與他肌膚相親究竟會是什麼感覺?
 
  但是,她從來不曾料到,自己竟然連碰都碰不到他。
 
  鳳雛伸出纖臂想要抱住他,卻被他給閃躺開來,一雙嫩手被他的大掌給捆在頭頂上,只能無助地弓起身承迎他一次次的進犯。
 
  疼痛與不適交揉著太多的感覺,充斥在她的身子裡,讓她感覺到快要崩潰,鳳雛告訴自己,她不該感覺到失望,他沒有令她失望,而是她的期望太多,落空時才相對顯得難受罷了!
 
  隨著一次次的衝刺加深,她的心跳與體溫不自覺地加快與升高,而無論他再多克制,在一次次的進犯之後,他的呼吸開始變成了喘息,一次次,越來越加熱烈,就像火焰般,在他們之間不斷地添入熱度。
 
  鳳雛感覺到他在自己體內的感覺越來越充實,速度也越來越快,驀然,在一陣抽緊之後,一股熱燙的源泉在她的身子裡釋染開來。
 
  任憑她咬住了唇,依舊壓抑不住嬌婉的呻吟,就在這時,他突然抽開身,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鴛鴦錦上。
 
  她閉上眼睛,按捺住不讓心裡的空閒繼續肆虐,她伸手按住依舊有著溫熱感覺的小腹,告訴自己應該要感覺慶幸。
 
  至少,他是肯碰她的。
 
  她想要懷上他們的孩子,盡快地懷上,相信有了孩子之後,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可以更加親近。
 
  只是,就算她用了千百萬個理由安慰自己,在這一刻,總是為他熱燙不已的心上,多添上了一抹痛。
 
 
第五章
 
  三日。
 
  他夜宿在新房內,與她,僅僅三日。
 
  新婚第四日的夜晚,她等候了一夜,卻沒有見到他的歸來。
 
  第五日的清晨,她派了綿柳去探問,得回了消息,說姑爺昨兒個夜宿在軍營裡,因為回府的時間不定,所以從今以後就以書房的小院為歇宿,倘若當夜要回新房,會派人事先知會她一聲。
 
  鳳雛表面上沒動聲色,對於他的安排,她無法發難。
 
  畢竟,他確實與她圓房了,對於南宮家,他也算交代得過去了,而夜宿書房是為了公事,她不能拿夫妻之間的兒女情長使他感到困擾,把事情鬧大了,也只是徒讓人看了笑話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從此再也不上她房裡了,鳳雛告訴自己,來日方長,她不需在這時候爭一時之氣。
 
  「這是什麼?聞起來真香。」鳳雛捻起一塊色澤白潤,摻和著花瓣的糕點,湊近鼻端輕嗅了下。
 
  齊千是府裡的總管,主管著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務,新夫人進門,要熟絡府裡的各項事務,當然是非他不可,所以齊天始下令,要他這兩個月就待在新夫人身邊,從旁幫忙著讓她早點熟悉在齊府的生活。
 
  「是七色花糕,是二爺特別吩咐,讓奴才們給夫人準備的,說是可以滋陰養顏,對身子極好。」千總管笑道,命人把糕點與茗茶擺到桌案上。
 
  聞言,一抹微笑乍現在鳳雛的唇畔,她迫不及待地捻起一塊,湊唇咬了一小口,在嘴裡品嚐著那甜美的味道,在花瓣的香氣之中,她嘗到了一絲絲似有若無的藥味兒,不甚明顯,卻瞞不過她從小就挑剔的舌頭。
 
  「這花糕除了甜味之外,似乎還有一絲苦味?」她疑問道。
 
  「夫人,都說是對身子好的東西,裡頭確實摻了幾味藥草,如果夫人不喜歡的話,明兒個奴才讓人給準備些別的。」
 
  「談不上不喜歡,不過是問問,千總管不要擱上心。」鳳雛搖頭輕笑,張唇又咬下一口花糕。
 
  「奴才不敢。」千總管笑道,「奴才聽說夫人的娘家對於美食極有心得,府上多的是拿手好菜,改日請夫人不吝賜教,教教咱們府上的廚子。」
 
  「不敢當。」
 
  「可是,咱們齊府幾代傳下來,也有不少拿手好菜,尤其一些精美的小糕點做得極好,夫人如果有興趣的話,奴才天天讓人做上幾種,端來給夫人品嚐,請夫人給咱們打個分數,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好,打分數不敢當,就當做是彼此切磋,互相學習吧!」鳳雛吃完了花糕,伸手在綿柳遞上的濕巾上抹了兩下,「可是,我想先知道二爺愛吃什麼,千總管,你就讓那個人先把那些做上來給我嘗嘗,恰好我從娘家帶了一些上好的茗茶,嘗過食物的味道,我才好知道該為它們配上什麼茶。」
 
  「好,夫人對二爺真是有心,奴才回頭就讓人去準備,明兒個起,就先給夫人備上幾道二爺愛吃的細點。」
 
  「嗯。」鳳雛點頭,揚手示意千總管可以退下了。
 
  千總管領人退下之後,鳳雛又捻了一塊花糕吃著,那香甜的味道嘗在舌尖,心上也是微甜的。
 
  或許,她與齊天始當不上恩愛夫妻,可是,只要他對她仍有一份上心,她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或許,是因為她太渴望能夠懷上齊家的骨肉,也或許是眉桐的親身經歷,讓她以為自己可以幸運的在新婚夜洞房便懷上孩子,所以,當她見到癸水來潮時,心裡竟失落得想要掉下眼淚。
 
  生平第一次,那鮮艷的紅色令她覺得刺眼。
 
  但她仍舊告訴自己,來日方長,她與他是要當一輩子夫妻的,此一時,不如爭一世!
 
  一連幾日,她分批召見了府裡的僕人們,按冊熟悉他們的姓名與來歷,但是無論她問他們些什麼話,他們的回答總是十分簡短,似乎是在應付了事,綿柳與青姚對於他們的態度十分不滿,但是她不在意,只說彼此還不熟悉,時日久了,情況自然就會改善。
 
  只是,嘴上說的輕鬆,但鳳雛心裡其實是極不習慣的,以前在南宮家時,雖然她待在家裡卻能知天下事,就算是不出門,爹親與叔伯們總是不忌諱在她面前討論公事,當然了,更別說她常常擅自外出,最愛往市井裡窩著,聽百姓們說他們的天下事,往往更能明白百姓們在乎的,與他們這些軍家世胄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
 
  而嫁進了齊府之後,她就像是一隻被囚在籠子裡的鳥兒,別說是天下事了,就連這齊府裡正在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是太清楚明白。
 
  初更時分,一輪明月初懸上天際,在烏雲的籠罩下,顯得朦朧。
 
  在通往書房的小院門口,鳳雛從綿柳手裡端過承托,示意她退下之後,一個人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在承托上,有著才剛煲好的湯以及兩味小菜,都是他們南宮家最得意拿手的佳餚,聽說齊天始今夜會從軍營回府,她便立刻讓人準備。
 
  走在通往書房的長廊上,她不經意地抬眸望了天邊的月色一眼,又是十五了!
 
  轉眼間,她竟然嫁進齊家近月餘了!
 
  鳳雛勾唇輕笑了下,那抹笑容談不上苦澀,卻不自覺地染著一抹無奈。
 
  「夫人,」守在門前的小廝見到她,顯得有一點不自然的侷促,「二爺他……」
 
  「他在忙是嗎?放心吧!我總是送些吃的來給他,進去東西擱下了就走,不打擾的。」
 
  「可是……」小廝頓了一頓,「請夫人稍候,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嗯。」鳳雛頷首,看著小廝進門,不到片刻,就急忙走了出來。
 
  「夫人,二爺說多謝夫人的用心,請您把東西交給奴才,他現在正忙著,今兒就不方便讓夫人進去了,請夫人見諒。」
 
  聞言,鳳雛的心裡有一陣失落,都已經多少日了,她連自個兒夫君都難見上一面,但最後她只是抿唇笑笑,順從地將手裡的東西交給小廝。
 
  就在她尋思想要開口之時,小廝已經接過承托,低著頭對她說道:「夫人,二爺還交代,請夫人早些睡吧!這幾日軍隊裡的事務繁忙,所以依舊還是歇在書房,請夫人見諒。」
 
  「說什麼見諒,轉告二爺,就說我能明白,請他儘管寬心。」鳳雛強撐起笑容,卻仍舊難掩瞳眸深處的失落。
 
  她轉身循著來時的長廊離去,再抬首,見到那天邊的月色,朦朧得幾乎已經看不清楚月亮的輪廓。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裡覺得納悶,同時也覺得奇怪,是因為心情總有些鬱悶的關係嗎?她總覺得自從成親之後,天色陰霾的日子總比晴天多,那濛濛的天總教她的心開朗不起來……
 
  因為常年處於微妙的敵對狀態,所以,據鳳雛所知,五大家族的軍隊一直都整裝待戰的,平時打仗的時候就別說了,就算沒有戰爭的時候,士兵們大半也都是在軍營裡活動。
 
  不過,與南宮家一樣,齊家的軍隊也大多是自耕自足,在秋收農忙時分,會分編成幾組小隊,回到各自的家鄉去幫忙收成。
 
  而女眷們沒法子打仗,卻也不是沒事閒著,除了伙食之外,軍隊消耗最大的就是常常折損破裂的衣袍,她們紡紗織衣,組成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織局,定時提供大量的布匹衣衫給軍隊。
 
  「小姐,就是這兒了。」綿柳在織局門口停下了腳步,回頭跟主子稟道。
 
  「嗯。」鳳雛點點頭,提裙走上了台階。
 
  她們走進了大門口,老遠的就聽見裡頭傳來紡布機運作的聲音,還有女眷們一邊工作,一邊談天的說笑聲。
 
  從門外就聽見她們的閒聊,聊著哪家的夫君孩兒如何又如何,哪家的夫人飯菜燒得好,誰家又娶了新媳婦,總是說著說著,大夥兒就笑了起來。
 
  鳳雛站在石階下,深吸了口氣,與綿柳相觀了一眼,才提裙拾階而上,才走到了門口,女眷們一見到她的出現,熱鬧的氣憤頓時變得寂靜。
 
  「希望我的出現,沒打擾到你們才好。」
 
  鳳雛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像是刻意忽略掉她們的疏離,儀態婉約地走進屋裡,隨手拿起了一匹布卷,輕撫著布料厚實的觸感,如果她沒料錯的話,女眷們應該已經在縫製冬衣了。
 
  「夫人……」
 
  馬大嬸首先開口喚道,她與屋子另一端坐著的沈嫂,兩人是主持織局最重要的人,在這織局裡,她們兩人說的話就算數,齊天始對她們也極為敬重,一向不加以干涉。
 
  「嗯。」鳳雛回首朝她頷了頷首,「辛苦你們了,我摸這布料織得可真是紮實,穿在身上應該很舒服吧!」
 
  「夫人過獎了。」沈嫂開口了,站起身,走上前不著痕跡地將鳳雛手裡的布匹給接過手,不同於馬大嬸北方人的粗硬骨架,沈嫂看起來有著南方人的細瘦,比鳳雛還矮上半個腦袋,只是那眉眼之中的精明教人不敢忽視。
 
  「有想過要用靛青來染布料嗎?」鳳雛冷不防地問道,嫩唇勾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偏著首,裝出了一抹不經世事的無辜單純。
 
  「靛青?」沈嫂疑問。
 
  「嗯,是一種植物,會開出黃色的花朵,可以拿來染布,因為靛青的汁液有消炎的作用,所以,受傷時也可以拿來當應急的藥布,相信你們也應該都知道,如果在戰場上受了傷,只要控制住傷勢,不讓它發炎,傷者便不會發燒感染,存活的幾率就大了。」
 
  「這……」女眷們面面相覷。
 
  她們心裡都明白新夫人所說的都是實話,傷亡乃是兵家常事,但是,真正傷重致死的人並非多數,大多數傷兵都是因為在戰場上沒法子得到良好的照料,最後傷口感染並發重症而死,馬大嬸的二兒子便是因此喪命的。
 
  鳳雛知道事情不必急於一時,她也不想強迫她們接受,只是仍舊維持著和善的微笑,「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從娘家帶來了不少現成的染料,也帶了一些靛青的植株過來,如果你們想要的話,可以讓人上我那兒去取,凡是我能幫上忙的,請你們儘管開口,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氣。」
 
  「多謝夫人的好意,不過奴才們應該是不需要了,畢竟突然把衣料染了顏色,怕多此一舉,要是爺兒們不高興了,咱們還要捱罵。」沈嫂恢復了冷靜,開口拒絕。
 
  「那倒是,想當初在娘家,我提議要用靛青染布時,還被長輩給數落,不過,他們倒不是因為顏色的問題,而是在我的家鄉,靛青所染的布料,是給初裹小腳的女子所用,想小腳初裹時,那雙腳丫子可都是皮破肉爛的,要是不小心讓傷口發了炎,那可是會要命的,自古以來,裹腳的嬤嬤們就是用靛青染布抑制傷口發炎,直到小腳裹成,不再有傷口為止。」
 
  鳳雛把該說的話說完,適時住了口,轉身走向門口,綿柳也跟上主子的腳步。
 
  「你們忙吧!」她回眸微笑頷首,「今兒個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還要上各家各院去走走,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夫人,二爺回府了。」
 
  一整個午後,鳳雛就守坐在大廳裡,一連兩個時辰沒挪開過腳步,就在她終於想要放棄的時候,外面的下人過來傳話,說齊天始回府了。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迎接,看見他進門,見到她的出現,臉上閃過一抹訝異的神情,但隨即就恢復了平靜的臉容。
 
  「夫君。」她柔軟輕喚了聲,跟隨在他的腳步之後走進廳內。
 
  齊天始冷不防地轉過身,看見她就站在身後,頓了一頓,薄唇勾起一抹輕淺的微笑。
 
  「娘子。」他開口喚道,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淡薄。
 
  鳳雛仰眸直視著他,幾日不見了,他俊挺的臉容在她的印象仍舊深刻而且清晰,有時候,她吃驚於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力。
 
  僅僅只是見著他,就令她心口暖暖地發燙著。
 
  有時候,她想給這心情找個道理,但是,任憑她苦思千百回,就是說不出個可以令自己也滿意的理由。
 
  僅僅只因為是他,就僅僅只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他而已。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給你等門,可是,這是我做妻子的責任,請你不要否定我想為你所做的努力,好嗎?」
 
  她說著,還沒等他回話,轉身從綿柳手上接過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抬手遞到他的面前。
 
  「剛從外面回來,先喝口茶潤潤喉吧!」
 
  見他眸光微斂,沒意思接過手,鳳雛刻意地將雙臂給抬得更高,像是在催促著他接受她似的。
 
  齊天始將茶接過手,仰首一飲而盡。
 
  鳳雛微笑著將茶杯接回來,交回給綿柳,仰眸恬靜地笑覷著他,「你不問問我,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嗎?」
 
  「你不是三歲孩子。」所以他不必要事事過問。
 
  聽他把話講得再明白不過,鳳雛的微笑絲毫不減,她確實不是三歲孩子,也確實不勞他擔憂,但是,那與不聞不問,確實完完全全的兩碼事。
 
  「這幾日,我上各家去拜訪,夫君不會介意我在莊子裡到處走動吧?」
 
  齊天始的眸光之中閃過一抹深沉,那抹神情在轉瞬間消沒不見,「這裡也是你的家,你想去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干涉你。」
 
  「好,有夫君這句話,鳳雛放心了。」她微笑點頭。
 
  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就像一堆尋常夫妻閒話家常,似乎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他們之間的不熱絡,讓他們看起來不似夫妻,倒像是陌生人。
 
  「如果你沒要緊事,我還有事要忙,夫人,失陪了。」說完,齊天始沒給她答話的機會,轉身領著一旁的手下大步離去。
 
  「夫君慢走。」
 
  在她說出這句話時,他老早走遠了,十有八九是聽不見的。
 
  但是,鳳雛卻仍舊含著笑,目送著他離開。
 
  「小姐……」綿柳擔心地喚道,怕主子傷心。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鳳雛回眸迎視婢女憂心的目光,唇畔勾著的微笑,就像是一朵新綻的春花,「他說,這裡也是我的家呢!」
 
  她不會不知道這只是一句客套話,但是,由他的嘴裡說出,聽在她的心裡,仍舊是令人感到微甜的。
 
  「還說什麼不需要?今兒個又有幾家夫人上門來討了!」
 
  青姚一貫是沉不住氣的,一邊說著,一邊從鼻孔裡哼氣,似乎對那些表面上是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的各家夫人們不以為然。
 
  坐在一旁,就著燭火翻閱著書卷的鳳雛,聽見婢女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揚眸淡覦了她一眼,綿柳立刻會意,急忙示意要青姚別再說了。
 
  青姚看同伴臉色,知道主子不高興了,趕忙地住嘴,端起桌上的白瓷壺,借口添水,匆忙忙地退下了。
 
  「小姐,你不要生氣,青姚就是這個性子,沒惡意的。」綿柳走過來,取起團扇給主子揚風。
 
  「我知道她不壞,要她真存了什麼壞心眼,我也不會視若親姐妹,長年留在身邊使著。」鳳雛淡淡地頷首,又翻了一紙書頁。「不管怎麼說,把東西備好,明兒個應該還會有幾家女眷來取要,知道嗎?」
 
  這兩日,前來取要染料的各家夫人變多了,如果不事先就準備好,怕到時候人一多,光是取份量,就會弄得手忙腳亂。
 
  「知道。」綿柳笑著點頭,突然面露遲疑,一臉欲言又止,「小姐……」
 
  「嗯?」鳳雛疑問地抬起螓首,「怎麼了?」
 
  「有些話……奴才不知道說不說得?」
 
  「說吧!現在,在這齊府裡,就屬你們兩人與我最親了,如果連你們都有話要瞞著我,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嗯。」綿柳聽見主子說她們與她是最親的,心裡一方面感動,一方面卻也覺得感歎。
 
  在這府裡,與主子最親的人該是她的夫君才對啊!但是,成親月餘,他們夫妻兩人同床共枕的次數卻是五根指頭數得出來,雖然主子嘴上沒說,心裡也應該是不好受的。
 
  「小姐知道府裡在盛傳著,姑爺沒回府過夜的日子都上哪兒去了嗎?」
 
  「他讓人過來交代過了,是在軍營裡。」鳳雛將手裡的書卷擱到一旁的案上,揚起美眸看著綿柳,「你忘記了嗎?以前爹爹也總有三五天留宿在軍營裡過夜,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老爺是老爺,姑爺是姑爺,不一樣啊……」最後幾個字,綿柳說得小聲而且含蓄,深怕惹得主子不開心。
 
  聞言,鳳雛頓了一頓,靜靜地瞅著綿柳一眼。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姐聽過醉花樓嗎?」
 
  「略有耳聞,聽說裡頭有個安芙娘是個姿色不俗的美人兒,聽說曾有豪紳出了五十萬銀兩要給她贖身,卻被她給拒絕了,這件事情使她更加聲名遠播,別說是齊家的領地,就連在南宮家領地,她都是極出名的花魁。」
 
  這些聲色犬馬的傳聞,當然不是自家的長輩告訴她的,是她偶爾偷溜到城裡去,與她所熟識的一些江湖好友閒磕牙得知的。
 
  「那小姐沒想過,那安芙娘為何不肯讓那位豪紳贖身嗎?」
 
  「想必那男人徒有錢財,卻沒半點本事讓那位安姑娘看上眼吧!」鳳雛搖頭笑笑,女人心啦,向來很難說得準的。
 
  「綿柳聽說,那個安芙娘自從當上清倌之後,就只有一個男人能夠夜宿她的香閨,小姐,那個人……姑爺……」
 
  看見婢女欲言又止的模樣,鳳雛心裡約略有了底兒,她垂斂眸光,深思了片刻,忽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無論受到如何冷落,鳳雛總告訴自己不該怪也不能怪,提醒自個兒貪圖的是一生的幸福,她與齊天始之間總是來日方長,急什麼呢?
 
  可是,心裡這麼想,並不是因為她認命,而是她知道強求這樁婚姻,完全是因為她的自私,齊天始無法真心對她好,也是應該的。
 
  還有一輩子,夠她用盡努力,讓他真真正正看見她的好。
 
  自始自終,鳳雛的心裡是如此想法。
 
  可是,她完完全全沒有料到,在她與齊天始之間,還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而這個女人的存在,可能使得她就算用盡全身的力氣,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不能令她喜歡的夫君也喜歡上她。
 
  這個認知,就像一盆冷水般,兜頭潑得她的心徹底涼了。
 
  「夫人?」
 
  看守書房的小廝德三沒料到會看見夫人深夜到來,忍不住一臉驚訝。
 
  「二爺今天也睡書房嗎?」鳳雛直視著雙門緊閉,但確實燈火通明的書房,沉著聲問道。
 
  「這……是,是睡書房沒錯。」德三連忙點頭。
 
  鳳雛覷了小廝一眼,冷不防地箭步上前,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大步地走了進去,但是,燈火通明的書房裡別說見不到齊天始的人影,那整齊疊好的書本折子,以及絲毫不紊的椅褥,根本就看不出今晚有人在此活動過。
 
  「二爺呢?」她回眸冷冷地問道。
 
  「二爺……大概是出去散心了,應該過會兒就會回來了。」兩句簡短的話語,德三說得冷汗涔涔。
 
  「不要扯謊,要是讓我知道你有半句虛話,小心我以家法懲辦。」
 
  「是……回夫人的話,而且初更不到就出門了,今晚……怕也不會回府了吧!」
 
  「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二爺他……」
 
  「是醉花樓嗎?」她單刀直入地問。
 
  「這……」德三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鳳雛轉過眸,不再看他一眼,她面對著空蕩蕩的書房,心裡百味雜陳,這裡是她的夫君日常起居的地方,但卻是她不得其門而入的禁地。
 
  在初見齊天始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極聰明的,心思也是極縝密的,但是當他拿來對付她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何感想。
 
  為了不落人話柄,他與她成了親,圓了房,無論是對她或是南宮家,都確確實實地交代得過去。
 
  但,也就僅只於此了。
 
  她閉上眸,輕歎了聲,勾在她唇邊的苦笑,顯得絕美而且淒涼……
 
  離開齊天始的書房之後,她一個人在府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想要一個人獨處,所以也將擔心不已的綿柳給摒退了。
 
  今兒個,又是一個曖昧不明的陰天,半蝕的月亮,被朧在烏雲後,透出了幽微而且朦朧的亮光。
 
  雖然嫁進齊府近兩個月,可是並非十分熟悉府內的路徑,約莫在一刻鐘前,鳳雛就發現自個兒已經迷了路,但是,她仍舊繼續往前走。
 
  這情況似極了她與齊天始的這段姻緣,其實她早就在其中迷了路,她的心裡並非沒有迷惑,但仍舊不肯罷休地往前再往前,心想總有一天,她會找到正確的路,回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驀地,她停下了腳步,站在一處小院門口,院子裡有一間小屋,看起來不似下人所住的宿房,但樸實的陳置,看起來也不像是主子們起居的處所,而這時,小屋裡的燈火亮著,門外的長廊上,坐著一名老嫗正在喝茶。
 
  「既然夫人路過了,如果不嫌棄老太婆的小屋簡陋不堪,就請進讓老太婆請喝一杯茶吧!」老嫗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桌上一隻倒扣的茶杯,滿上了茶水,擱到另一旁的桌上,伸手示意鳳雛過來坐下。
 
  鳳雛靜靜地審視了老嫗一眼,看見她一身衣飾雖不華麗起眼,但是,整體上稱得上是乾淨整齊,氣質十分沉穩,所以,她只是略頓了一頓,提起裙擺,毫不遲疑地走進小院,在老嫗所指的位置上落坐。
 
  「你認識我,是不?」鳳雛才坐定,轉眸看著老嫗問道。
 
  「是,夫人好敏銳的心思。」老嫗點了點頭,「我們沒見過面,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二爺剛娶進門的新夫人。」
 
  鳳雛點頭,端起茶杯,輕啜了口茶水,雖然水溫已經微涼,但是能夠嘗得出來是極好的茶葉所泡,滋味十分甘醇。
 
  「都已經是二更天了,夫人還不睡嗎?」
 
  「老太太不也還醒著嗎?」鳳雛輕輕地將茶杯擱回案上,「本來想對老太太說,因為夜色極美,貪看著不想睡,但是,眼看著這月色稀薄,說是為了貪看月色不肯睡,未免顯得太過牽強。」
 
  「夫人可以喊我蘇嬤嬤。」老嫗笑著說道。
 
  鳳雛點了點頭,美眸深處掠過一絲光芒,「我曾經聽說,齊府裡有一位姓蘇的嬤嬤,出身於這天下最知名的書香世家,不僅飽讀詩書,而且溫婉善良,在家道中落之後,來到齊家當奶嬤,受命撫養齊家的兩位少爺,那位蘇嬤嬤,應該與我面前這一位,是同一個人吧?」
 
  「是同一個人沒錯,但我不過是一個尋常老太婆,沒有夫人所說的那麼好,是你過獎了。」
 
  「是鳳雛過獎也好,是嬤嬤謙虛也好,嬤嬤總歸是長輩,這一杯茶就該由鳳雛敬嬤嬤。」說著,鳳雛提起茶壺,替兩人的杯子都滿上,舉起茶杯,兩人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飲盡杯中清茶。
 
  「你果然是個聰明又貼心的人兒,只是可惜啊!嫁了一個狠心的男人,不懂得疼惜你的好。」
 
  聞言,鳳雛澄亮的眸子在瞬間變得黯然,「嬤嬤撫養二爺長大成人的長輩,連你也如此說他,他未免太可憐了一點。」
 
  「你喜歡他,當然會替他說好話,可是嬤嬤我永遠忘不掉,他親手弒兄,雙手沾滿了自己兄長的鮮血,想到這一點,就教人不寒而慄啊!」
 
  聽著老婦人以極平靜的語氣說著嘲弄的話,鳳雛的心進而泛起了一絲不悅,卻是不動聲色,沒有發作。
 
  「夫人,老人婆的話讓你不高興了吧?」蘇嬤嬤輕笑,「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你不想承認,也終究是事實,要是齊家六年前沒發生那件變故,大少爺還活著的話,都已經二十九歲的人了,怕是早就娶了美嬌妻,孩子不知道生了幾個了呢!」
 
  「嬤嬤到底想要告訴鳳雛什麼?恕鳳雛駑鈍,就請嬤嬤把話直說了吧!」鳳雛克制住心裡的不悅,盡量不把話說重了。
 
  話落,一陣久久的沉默,蘇嬤嬤臉上的笑意打消了,上了年紀的臉在一瞬間更顯蒼老。
 
  「鳳丫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讓嬤嬤這麼喊你吧!」老婦人轉眸定定地瞅著鳳雛,神情認真無比,「記著,二少爺不是壞人,他絕對不是,但是,他也不是一個好人,當心著些,就算你是真的喜歡他,也千千萬萬別將整顆心掏給他了,聽嬤嬤一勸,留心著些,你所喜歡的男人,並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真心的好人。」
 
 
第六章
 
  湛藍的穹蒼之下,一片碧汪汪的綠草,隨著大風傾偃,草場上,不時地傳來軍隊操練的呼喝,以及馬匹奔跑的蹄聲。
 
  齊天始騎在馬背上,站在足以臨高俯瞰大半個草場的丘壑,斂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軍隊操練。
 
  這幾年來,他有計劃地充實軍備,鍛煉士兵們的體魄與武術,眼看著就要達成他所設的目標,但在他的心裡非常地清楚明白,達成目標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切的開始。
 
  「葛豫。」他側著呼喊了聲。
 
  聽到主子的叫喚,正在一亮度與幾位將領交接軍情的葛豫,立刻打住手邊處理的事務,趕忙走到主子身邊。
 
  「二爺,請問有何吩咐?」
 
  「我發現近來穿藍布衫的弟兄們變多了,可是那藍衫又不似尋常的藍色,看起來似乎不太一樣。」
 
  其實,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近來的數量越來越多,終於引起齊天始的注意。
 
  「喔!那是因為這藍布是用靛青顏色染的,自然看起來不太一樣。」
 
  「靛青?」齊天始回眸挑起眉梢。
 
  「是,是靛青沒錯。」葛豫笑著點頭,「回二爺,聽說是夫人教女眷們用靛青染面,聽說這靛青染料有消炎的效果,弟兄們成天動刀動槍的,受傷的機會大,有時候一個不留神,傷口沾了汗水灰塵,便不容易好了,往往小傷都扯成大病,軍醫對於這一點也都是頭痛不已。可這會兒好了,夫人教咱們用靛青染布,只要能讓傷口消炎,傷勢就能好得快,說也神奇,先前一名參領受了傷,以靛青染布裹傷,軍醫判斷大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好的傷,不到七天就收口了。從那之後,各家女眷都給自家的男人穿上靛青染布所裁的衣袍,最後就變成二爺所見到的這副景象了。」
 
  「為什麼你沒對我交代過這件事?」微斂的眸光顯得有些不悅。
 
  面對主子略顯得陰沉的臉色,葛豫依舊是一派輕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他的主子是個不可輕易親近的可怕修羅,大多數人因為六年前的事情,至今仍舊對他的為人議論紛紛。
 
  但是,在他與幾位親近的將領心裡都很清楚,他們的主子或許個性極冷,行事作風稱不上是個好人,但是,卻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原本這兩日就要向二爺稟報,不過,我想這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也就按下不急著對二爺說了。」
 
  「嗯。」齊天始輕吭了聲,對於這個答覆不滿意,卻也沒動聲色。
 
  騎馬回到營區的一路上,他沉默不語,葛豫與幾位隨從也都非常識相地一語不發,雖然說,在他們的心進而都非常敬重這位主子,但是,他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在齊天始的心裡,早就不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想法,一路上,他想著與自己成親兩個多月的妻子——南宮鳳雛。
 
  自從成親以來,他一直刻意忽視她的存在,不冷不熱的態度,就是為了讓她個兒知難而退,最好是能夠安分守己,如此一來,他便可以與她平靜地度完此生……以夫妻的身份。
 
  但是,他的新婚妻子似乎不是一個知道如何安分守己的人,想到這一點,盤據在他眸底的神色更顯得冷淡。
 
  進了營區之後,他率先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一旁的士兵,這時,他注意到前方有著不尋常的騷動,大老遠的就能看見一群士兵排在一頂營帳之外,他們的神情無不是一臉期待。
 
  葛豫跟著下馬,看見主子望向騷動的眼神,近前來到他的身後,彷彿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平聲地說道:「是夫人。」
 
  沒料到會聽說又是南宮鳳雛,齊天始挑了挑眉梢,眸色在瞬間變得嚴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請二爺親自過去看了就知道。」葛豫遲疑了下,終於伸手示意主子親自前往查看。
 
  聞言,齊天始眸光一斂,沒動聲色,提步往營帳走去。
 
  當他走到人群聚集的營帳時,才發現人數聚集得比他料想中多,每個人見到他無不是滿面笑容。
 
  「二爺。」
 
  眾人一口一聲喊道,在他們的臉上除了笑容之外,還有著一種近似感激神情,齊天始悶吭了聲以示回應,對於手下們的熱情感到有些不適應,一直以來,士兵們對他是既敬又怕,他一直覺得習慣,也覺得這狀況極好,這讓他的號令可以說一不二,被徹底地實行,無人敢對他不服。
 
  看見他的到來,眾人讓出一條路,讓他可以走進營帳之中,簾幕才一揭開,就聽見裡頭頭傳來了一名士兵說話的聲音。
 
  「告訴我家那口子,就說銀子千萬不要省著花,大夫一定要去看,把從娘胎帶出來的病要子給治好,以後才可以幫我養個白胖兒子……」
 
  「阿長,這句話你剛才說過了。」他身後的同袍推了他一把。
 
  「是……是嗎?」被喊做阿長的士兵乾笑了兩聲,「請夫人不要見怪,這次我出門要到軍隊來報到時,見我家那口子日夜惦著這件事,讓我心裡實在難受,所以……」
 
  「沒關係,我明白你的愛妻心切,我會在信上特別寫明,請你的妻子千萬不要再掛心。」鳳雛忍不住泛出微笑,提筆沾了沾墨,落在信紙上的字跡十分娟秀,她一邊寫著,一邊問道:「你還想對家裡交代什麼,就儘管說,看在你對妻子情意深切的份上,我能再幫你多寫上幾行字。」
 
  此話一出,大夥兒為之大笑,阿長摸了摸頭,一臉不好意思。
 
  鳳雛隨著輕快的氣氛,唇畔的笑容更加深了,她認真地寫著每個字,沒注意到人們的笑聲極不自然地戛然而止,她又寫完了兩行,卻沒聽見阿長再說半個字,心裡覺得納悶。
 
  「怎麼不說話了?已經都交代完了嗎?」
 
  說完,她好奇地抬著美眸,卻沒料到眾人早就退到兩旁,而站在最中央的,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夫君。
 
  齊天始的眸色深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笑容襯得如花般嬌美的臉蛋,一直以來,他就知道自己的妻子模樣生了極好,但是,眼前巧笑倩兮的她,卻像是生了顏色般,令他在見到的那一瞬間感到有些許……驚艷。
 
  「人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喚我呢?」她臉上的笑容微微地變得僵硬。
 
  在他的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變得緊張,總是她越想表現最好的一面,越是想要討好他,感覺就越不自然。
 
  留心著些,你所喜歡的男人,並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真心的好人。
 
  那夜,從小院回來之後,這句話就一直在鳳雛的腦海裡徘徊不去,總是她越不願意去想,這句話就越上心頭,像是一顆沉在心上的石子般,堵得她常常覺得喘不過氣。
 
  「葛豫。」齊天始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朝外揚聲喊道。
 
  聞喚,葛豫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主子的意思,對著眾位兄弟們說道:「散去吧!今天就到此為止,都散去吧!」
 
  不到片刻的工夫,帳中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寂靜就像是一層薄膜般,充滿張力地籠罩住不發一語的他們。
 
  鳳雛感覺自己就快要被這寂靜給悶得窒息了,她無法從他過分冷靜的神情看出他的心思。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喜歡他,或許她可以看出來,但是,她偏偏是喜歡他的,或許,這正是所謂的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吧!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他低沉的噪音像是一道冷銳的刺刃,輕輕地劃開在帳中凝滯的沉默。
 
  鳳雛不自主地吞了口唾液,定定地注視著他的臉龐,此刻,在她的心裡有著想見他的渴慕,卻也同時有著害怕。
 
  他不喜歡她這麼做嗎?
 
  他因此而討厭他了嗎?
 
  一個又一個猜測就像是泡泡般浮上她的心頭,每多湧上一個,她內心的害怕就多加深了幾分。
 
  「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我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允許嗎?」鳳雛悄悄地在背後握緊指尖泛涼的手,「你說過,齊家也是我的家,我既然嫁了進來,當然就要為這個家著想付出,難道,我錯了嗎?」
 
  兩人四目相交,經過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鳳雛看著他冷凝的神情,以為他真的生氣了,才正想說什麼替自己辯護之際,他驀然開口了。
 
  「不,你沒有錯。」勾在他唇畔的笑容淺淺的,不慍不火,就像是一張恰到好處的笑容面具戴在他的臉上,「多謝你為弟兄們設想得如此周到,提醒了我以往忽略的細節,從今天起,我會安排文書官特別加以照料這些兄弟們的需求,你是齊家的夫人,就不宜再拋頭露面了。」
 
  鳳雛並不愚蠢,雖然看著他的笑容,但是卻沒有忽略掉他聲音之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氣。
 
  「我……」她想要自告奮勇,說她可以繼續這份工作,但是一觸及他隱藏著冷淡的笑眸,想說的話只能乖乖地吞回去。
 
  「如果沒事的話,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辦,恕不奉陪了。」說完,他轉身就要揭開簾幕走出去。
 
  一瞬間的衝動湧上鳳雛的心頭,讓她還來不及多想,就已經衝上前去揪住他袍袖,就在他回眸的那瞬間,湊上去吻住他的唇。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攀住他高大的身長,踮起的腳尖幾乎快要懸了空,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一次又一次地吻著他的唇,但是,若非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她會以為自己是在親吻一堵冷硬的冰牆。
 
  齊天始沒有阻止她,只是任由她一次次的吻著,她柔軟的唇畔瓣嘗起來有種花朵的香甜,但卻不足以引起他的任何悸動。
 
  「二爺,有緊急軍情要報!」帳外傳來了通報,驚醒了鳳雛。
 
  她放開了他,仰眸望著他冷靜的臉容,看不見一絲情感的波動,他捉住了她的手,徹底地將她從身上剝離開來。
 
  「以後不要這樣,我不喜歡別人冷不防親近我。」他輕沉的噪音像是在教導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隱約地透出一絲無奈。
 
  別人?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別人!
 
  鳳雛想要這樣對他大吼,但是,她的噪音在下一瞬間被硬咽給堵住了,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二爺。」帳外傳來催促的喚聲。
 
  「知道了,我這就出去。」齊天始往帳外回道,臨去之際,不語地瞅了鳳雛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鳳雛獨自站在帳中,忍住了不讓哽咽聲逸出發澀的喉頭,她昂起嬌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熱燙的眼淚掉下來。
 
  她紅著眼,像是為了表示堅強般,柔軟的唇瓣勾起了一抹微笑,但,或許是因為忍住了眼淚已經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所以,她沒有再多一絲毫的力氣,讓這抹笑看起來不苦澀……
 
  她,是南宮鳳雛,是南宮家的女兒。
 
  每當挫折就要磨盡她的驕傲時,她就以南宮家的姓氏來提醒自己,要自己千萬不能丟了南宮家的臉面。
 
  那日,齊天始的話表示得再明白不過了,也不喜歡她插手管軍營的事情,或許,他根本就寧願她整日乖乖地待在自個兒的小院裡,抱著虛幻的期待,等待著不知道何時才會歸來的他。
 
  這兩日,天熱得不像話,毒辣的太陽像是要將人給烤熟似的,鳳雛知道這樣的天氣容易讓人得病,所以吩咐下人熬了些去暑的涼茶,送到各家各院去,也讓人加開了北院及東院兩間冷室,好方便家人們去取冰。
 
  從小,她就跟在娘親身邊,看著她交辦這些事情,娘親總說,這些雖然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是能夠事先都想妥辦好,家裡的事務便能夠有條不紊,當家主母說穿了,也不過就是打理里外,發號施令的老婆子。
 
  每當這時,她總會笑著倒進娘親香暖的懷裡,說她就算是老婆子,也是這天底下最美的老婆子。
 
  稍早,她去了織局一趟,與各家夫人閒話家常了幾句,相較於馬大嬸對她的態度已經十分熱絡,沈嫂的反應便顯得冷淡。
 
  她告訴織局裡的女眷們,說她已經讓人辟了一塊地,把靛青植株都給種了下去,只消再一段時日,她們便能夠得到源源不絕的染料。
 
  或許是一開始就沒有期待得到熱烈的反應,所以,對於女眷們各自面面相覷的平淡,她坦然地接受。
 
  但是,教她心裡覺著納悶的,是馬大嫂與她說話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卻又顧忌著開不了口。
 
  最後,馬大嬸仍舊是什麼也沒說,她就算瞧出不對勁,卻也只當做不曉得,在織局裡待不到兩刻鐘就回來了。
 
  趁著外頭的天色還亮著,鳳雛坐在窗畔的長榻上,背靠著兩枚疊起的軟枕,手握著書卷閱讀。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是想要出府去散散心,以前,她就一直聽說齊家的領地幅員遼闊,心裡早就想要好好看一看了。
 
  可是,她現在畢竟已經嫁作人婦,不能再像以前她爹口中所稱的野丫頭般,老是不聽話,偷溜出府去與一般百姓作伴玩樂。
 
  為了不讓自個兒胡思亂想,只要一閒下來,她就看書。
 
  看詩詞、看史記、看小說……看什麼都好,唯有專心進入書本的世界,她才可以暫時遺忘在現實裡被冷落的孤單。
 
  這時,青姚端著茶水和點心進來,擱在桌之後,走到主子跟前,「小姐,吃些點心吧!千總管讓人送來了一盅甜湯,他特地讓人給冰鎮著送過來,現在吃剛剛好。」
 
  「嗯。」鳳雛擱下書卷,直起身子,嫩唇勾起一抹微笑,「他倒是有心,天天給我送來各式甜品,真是有勞他了。」
 
  「要是這齊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像這千總管那麼有心就好了。」青姚悶悶地說道。
 
  鳳雛聞言不接腔,只是淺淺的微笑,站起身走到桌邊,纖手揭開盅蓋,舀了一勺含進嘴裡,讓那溫潤的甜味緩緩地滲進喉嚨裡。
 
  「好吃。」她笑著誇道,「這道甜品的滋味甚好,不輸咱們南宮家傳的味道,你回頭問問千總管這甜品是怎麼做的,下回寫信回家時,我也順道把做法抄給娘,讓她命人照著做,跟爹也一起嘗嘗這好味道。」
 
  「是。」青姚點頭,眼睛看著主子,一臉欲言又止。
 
  鳳雛轉眸迎視婢女的目光,「說吧!你有什麼話就直管說吧!你一向都是最藏不住話的,教你把話忍住,豈不是存心要折騰你嗎?」
 
  「小姐……」青姚一瞬間紅了眼眶,一直以來,主子就是最能夠寬容她的人,就算當差以來大錯小錯不斷,主子也總是以她的個性如此,沒認真追究過她的錯誤,對於這一點,她一直都是心懷感激的,「小姐,聽了青姚接下來要說的話,請你千萬不要難過,可以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鳳雛的神情驀然變得有些沉凝,靈秀的容顏因為少了笑容而顯得嚴肅。
 
  「我聽說,那個安芙娘……懷上姑爺的親骨肉了。」才不過短短的幾個字,青姚說完已經覺著虛脫了。
 
  聞言,鳳雛好半晌沒有反應,剛才吞進喉嚨裡的一口甜蜜,此刻竟然一陣陣地回苦了起來。
 
  「這件事情,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青姚一臉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是我去灶上提熱水時,聽下人們在說的,我還聽說……眼下齊府上上下下都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府裡所有人都知道了,卻唯有她,仍舊被瞞在鼓裡。
 
  這一刻,鳳雛腦海裡除了過分震驚的空白之外,還感覺到可笑。
 
  她終於知道剛才馬大嬸欲言又止的原因了,那當然是因為她也知道了安芙娘懷有齊家骨肉的消息了!
 
  或許是因為對她已經有一分親近了,所以馬大嬸才會想要開口告訴她,但最終仍舊是保留住了。
 
  「小姐?」青姚擔心地看著主子。
 
  鳳雛不語,轉眸望著門外亮燦燦的天色,但那明亮卻仍舊敵不過盤據在她內心裡的陰暗,猶如一筆墨色般,顏色厚重得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一連數天,齊府裡的氣氛相當詭譎,十分地寧靜,卻又像山雨欲來般,充滿了濃厚的陰霾,靜且沉的氛圍,險些教人喘不過氣。
 
  每個人都在揣測著,他們的主子說不准要納新妾了!
 
  畢竟,安芙娘雖然出身低微,但是,有道是母憑子貴,在她的肚子裡懷了齊家的骨肉,那可是比什麼身份都珍貴的寶貝。
 
  流言流語,像是潮水般在齊府上下蔓延了開來,就算是不愛嚼舌根的人,也總會聽上一兩句,好道長短的三姑六婆們,把事情說得好像那個安芙娘明兒個就要被迎進門似的,繪聲繪影生動極了。
 
  倒是府裡的兩個主子,一聲不吭的沒有動靜,彷彿那流傳得風風雨雨的說法,半點兒都與他們扯不上關係,甚至於齊天始一連數日都待在府內,不曾去找過安芙娘,那淡漠的態度,更教人懷疑有孩子的傳聞是否只是空穴來風。
 
  就在這不尋常的平靜,悶得眾人快要窒息的時候,終於發生大事了!
 
  鳳雛派人前去醉芳樓請來了安芙娘來齊府作客,人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好聽話,實際上當然不會如此簡單。
 
  在今天之前,鳳雛從未料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需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站在小廳裡,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門外,等待著綿柳前去將安芙娘給領進門,白淨嬌美的臉容平靜得沒有一絲毫表情。
 
  其實,她只是沒教任何人瞧出來而已,其實她根本就不冷靜,此刻在她的內心深處,是五味雜陳的。
 
  其中,大多數的心情,是覺得可笑。
 
  可笑自己竟然有一天需要去向另一個女人宣示地盤。
 
  她同時也覺得納悶而且好奇,眼下她這個咄咄逼人的正室,究竟是怎的猙獰令人生嫌的表情與模樣呢?
 
  「夫人,安姑娘到了。」
 
  綿柳進來在主子的耳邊低聲交代,見主子點點頭,立刻轉身出去將安芙娘給帶進門來。
 
  看著安芙娘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門,那嬌弱的模樣讓她想到了眉桐,只是差別在於她少了眉桐那雙不堪久站的小腳罷了!
 
  「安氏芙娘拜見齊夫人。」
 
  鳳雛揚起纖手,微笑道:「安姑娘不必多禮。」
 
  她轉眸望向綿柳,只見綿柳立刻會意點頭,轉身出去了。
 
  「請坐下吧!安姑娘,畢竟你現在的身子不同於以往,就不宜太過勞累了。」
 
  她揚手比向右手邊一張鋪著厚實軟墊的座椅。
 
  「齊夫人都知道了?」安芙娘愣了一愣,沒有立刻落坐,只是臉忐忑不安地看著鳳雛。
 
  「是,我是知道了,不要那麼吃驚,安姑娘,這是好事,你又何需怕別人知道呢?」鳳雛笑著聳了聳纖肩,上前執起安芙娘的手,牽著她坐下,倘若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她們其實是一對感情要好的姐妹。
 
  這時,綿柳端了一碗湯藥進來,輕手輕腳地擱在小廳中央的桌案上,「小姐,你教人備的東西,小的給您送來了,還有,您要的人也都在另一處小院裡候著,隨時聽候差遣。」
 
  「嗯。「鳳雛點點頭,揚了揚手,綿柳立刻退到一旁,此時,鳳雛一雙美麗的瞳眸斂著淺笑,盯住了安芙娘秀致的容顏,「好一張如花般的美貌,真是難怪我家官人會喜歡你,還讓你有了身孕。不過可惜了,你這胎懷得不是時候,我只怕不能讓你把孩子留下來。」
 
  「鳳夫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聞言,安芙娘瞬間蒼白了臉。
 
  「你知道剛才她端進來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安芙娘心急地站起身,撲進了一旁侍婢的懷裡,回頭瞪著桌上的那碗湯藥。
 
  「是紅花湯,是會讓你肚裡胎兒流掉的湯藥。」鳳雛柔軟的嗓音十分鎮靜,臉上的笑意半分不減。
 
  聞言,安芙娘的臉色頓時青白不定,往後踉蹌了兩步,差一點就要跌跤,是在她身後的隨婢及時攙扶住,才讓她重新站穩了身形,「你想做什麼?你備這一碗紅花湯,究竟有什麼用意?」
 
  這時,被阻攔在屋外不得其門而入的奴僕們一聽見紅花湯三個字,也都是震驚不已,他們面面相覷,屏氣凝神繼續聽著屋內的動靜,就只差沒貼到門窗上去一探究竟。
 
  「我家的官人喜歡你,還讓你有了身孕,這是個不爭的事實,身為他的妻子,我也只好認了,為了不落人善妒的口實,也只好讓你入齊家門,給你一個名分,可是,名分我能給你,但你肚裡的孩子,我不能允你生下他。」
 
  「為什麼?」
 
  「因為,你入了齊家門,身份最多也就是個小妾,正妻這位置,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出讓的,而正妻未有所出,自然不能讓小妾先誕下孩兒。」鳳雛的嗓音清清雅雅的,不疾不徐的口吻更令人感覺到她的出身高貴,「齊家的門楣高,百年來,就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世家,所以,繼嗣的問題也是最最要緊的,所以,安姑娘,如果你真的為了官人著想,就請你喝下這碗湯藥,成全齊家吧!‧」
 
  究竟是有多猙獰呢?鳳雛在心裡不由得想道,在安芙娘眼前的自己,看起來是否就像是夜叉一般嚇人呢?她覺得自己好可怕,怎麼可以在這一刻,用著如此平靜溫婉的聲音在說話呢?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與其讓安芙娘將她心愛的男人帶走,不如就讓她留在齊府裡,至少,她留住了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冷不防地,齊天始低沉的嗓音穿入她們之間,不疾不徐地,透出一股子內斂的嚴厲。
 
  鳳雛驚訝地轉眸,沒料到會見到他,被他一雙銳利如鷹般的眼眸盯著,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他徹底的看穿般,感到心虛與害怕,但她仍舊鎮住了心神,定定地瞅著他走進門裡……
 
 
第七章
 
  齊天始走進門內,看著兩個女人,那冷淡的眼神像是在旁觀著一場鬧劇,在他的身後,千總管喊了幾聲,將閒雜人等給斥退,而齊天始一雙深邃的瞳眸冷諾冰霜,淡淡地掃了鳳雛一眼,然後轉眸望著安芙娘。
 
  「我以為你應該已經離開了。」這句話,他是對著安芙娘說得。
 
  「我……」安芙娘被他冷厲的神情嚇得臉色慘白。
 
  「她不必離開,只要她能答應我的條件,我能接納她進齊家門。」鳳雛揚起眸,無畏地看著夫君。
 
  「愚蠢的女人。」齊天始冷笑了聲,轉眸正對她的目光,「如果不是千總管十萬火急把我找來,還不知道你會幹下什麼蠢事。」
 
  聞言,鳳雛瞪圓美眸,就算心有不甘,卻只能夠咬牙忍住,「與其讓你另擇他地將她養下,我不如迎她進府來得乾脆爽快。」
 
  「這就是你所下的結論?」他挑了挑眉梢。
 
  「是。」鳳雛點頭,一顆心揪得發紫。
 
  「能夠坐享齊人之福,我似乎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可是,我只怕這齊人之福非福啊!」他笑瞅著鳳雛,那無奈的眼光就像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如果我告訴你,她是朝廷安排的奸細,你還會想要迎她進門嗎?」
 
  「什麼?」鳳雛低聲驚叫了出來。
 
  而在這同時,安芙娘一張俏臉頓時慘白得沒有絲毫人色。
 
  「你以為我喜歡她,所以才會經常到醉芳樓去,是嗎?」齊天始看著妻子點頭,唇畔勾起一抹淺痕冷到了極點,「為免以後你再替我找麻煩,我就如實告訴你,我沒有愛過安芙娘,會去找她,與她親近,是為了要給她一些假消息,在她把消息傳給朝廷的同時,揪出那些在我領地裡臥底的人,拜她所賜,我的手下逮到了不少人。」
 
  「可是,孩子……」鳳雛轉眸望著安芙娘。
 
  「那你就要自個兒去問她,在她肚子的孩子是打哪兒來的?」他沒有回頭,看也不看安芙娘一眼。
 
  「二爺,求你饒命,不要讓我回朝廷去!」安芙娘撲到他的腳邊跪下,已是一臉眼淚婆娑,「這次被二爺捉到那麼多朝廷的細作,劉公公一定會以為是我給二爺報的信,回去之後,他老人家不會繞我的!」
 
  「他饒不饒你與我無關。」齊天始斂眸冷冷地覷著她,「我肯繞你一命,讓你離開齊家的領地,已經是夠仁慈了。」
 
  「二爺——」
 
  這時,千總管帶著人進來將安芙娘與其侍女帶走,一直離開了大老遠,都能夠聽見她悲慘的呼叫聲。
 
  那一聲聲的悲號,教鳳雛聽得極難受,她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沒見到他有一絲豪動容,「所以,孩子的事是假的嗎?」
 
  「就算是有,也不會是我的。」
 
  「你如何能夠肯定呢?」
 
  齊天始沒有回答她,只是勾唇揚起一抹淺笑當做了答案,「以後,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要做蠢事。」
 
  「我……對不起。」鳳雛低頭小聲地說道,一顆心被他話裡的嘲諷給螫得極難受,「我忽然覺得頭有些疼,想先下去歇會兒了。」
 
  說完,她頷了頷首,轉身就要走向門口。
 
  就在她越過身旁之際,他渾厚的嗓音輕沉地揚起,「如果她肚裡所懷的真是我的親骨肉呢?你真的會讓她喝下那碗墮胎的湯藥嗎?」
 
  聞言,鳳雛頓了頓,在他的身畔停下腳步,半響的沉靜之後,她忽爾揚唇淺淺地笑了,「你希望她真的有你的孩子嗎?」
 
  話落,她側眸覷了他一眼,映在她美眸之中那抹苦澀的笑意,淺薄得就像是黎明前的霧色,在他還來不及捉摸之前,已經消失無蹤了。
 
  齊天始盯視著她白玉的臉容,眉心擰起一抹淺折,抿唇不語。
 
  鳳雛別開美眸,刻意忽視不見他眼神之中的嚴厲,自顧自地逕自說下去,「是的,我會,如果她的肚子裡真的懷上你的骨肉,那麼,那一碗墮胎的湯藥她就非喝不可。」
 
  「真是令人料想不到,你的心腸竟然如此狠毒,這些日子,我總是聽手下們談論著你的慈悲為懷,如今想來,真是諷刺了。」
 
  她或許會想要知道,但他不想告訴她,在她嫁進齊府的這段時日以來,她細膩的心思獲得了多少人的好評。
 
  「我不知道你究竟聽說了什麼關於我的傳聞,我只知道,在嫡子未出之前,小妾即便得寵,也不能擅自誕下庶子。」話歇,她昂眸抿起一抹稱不上是笑容的淺痕,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為免日後兄弟鬩牆,我不得不為,還請夫君見諒,體貼為妻的一片苦心。」
 
  聽見兄弟鬩牆四個字,他的眸光沉了一沉。
 
  「是苦心,而不是私心嗎?」
 
  「是苦心也好,是私心也罷,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鳳雛別過眸,定定地遙視著遠方的盡頭,柔軟的語氣中摻揉著一絲虛弱。
 
  她不哭。
 
  她不能哭。
 
  就算她的心痛的宛如千刀萬剮著,她也絕對不能哭。
 
  「你想,我能讓你懷上孩子嗎?」在她錯身離去才走不了數步,他忽然壓沉了嗓音喚住了她。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鳳雛定住腳步,猛然回頭。
 
  「我的意思是,要懷上孩子,也需要你的肚皮爭氣才行。」齊天始也同時回頭看著她,他的口吻在一瞬間變得和善了起來,彷彿剛才那瞬間的尖銳的語氣是她聽錯了。
 
  鳳雛睜圓美眸,仔仔細細地盯瞅著他,她不相信他的解釋,但她也不願意去懷疑自個兒的夫君對她心懷著惡意,但是,她沒有忽略他眼眸底的篤定,同樣的篤定眼神,就在剛才拆穿安芙娘假孕時,也出現過。
 
  「你不是說頭疼嗎?快回房歇著吧!需要替你請大夫過來瞧瞧嗎?」他巧妙地轉開了話題,渾厚的嗓音依然是十足的和藹可親。
 
  鳳雛原本想逼問些什麼,但此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需要。」她搖搖頭,像是逃走般離開了小廳,在她的心裡有著滿滿的不安,但她非常明白從他的身後,她是休想得到滿意的答覆了。
 
  悶。
 
  熱。
 
  明明已經是八月上旬了,轉眼間就要中秋,但是遲遲不去的蒸騰溽暑,這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小湖裡,荷花開得正盛,白色的、粉色的、黃色的,顏色十分地鮮妍,隨著時辰近午,那碗大的花朵慢慢地合了起來。
 
  湖畔的露台上,鳳雛感覺渾身沒什麼力氣,躺在長椅上,端起白瓷碗,輕綴著裡頭冰鎮過的酸梅湯,那酸甜的汁液一口接著一口的冰涼滑過喉嚨,解了些許暑氣,卻抒散不了她內心的揪結。
 
  青姚說她是受不了這毒辣的日頭,身子裡沉了熱,要是按照她家鄉父老們的做法,只消拿著湯勺刮上幾下就沒事了。
 
  但是錦柳卻怎麼也不肯讓青姚用這法子替她解熱,說她家鄉那些長輩個個都是皮粗肉硬,禁得起用勺子刮,但她們這主子一身細皮嫩肉,就像是水做的一樣,只怕刮不了幾下,還沒解熱,就已經傷著了!
 
  對於錦柳這說法,鳳雛為之失笑不已,反駁說自個兒沒她說得那般柔弱不禁疼,卻也同時對青姚說,她覺得不舒服並不是因為中了暑氣,許是水土不服吧!再過些時日,習慣了就會好。
 
  嘴上說得輕鬆簡單,但鳳雛心裡是明白的,她覺著不舒服,不是因為暑氣,不是因為水土不服,是因為心上記掛著些事情。
 
  擱下了湯碗,她閉眸假寐,或許是因為神智本來有些昏沉,所以雖然暑氣逼人,她仍舊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
 
  睡意像是膩人的蜜糖般,教她掙脫不開。
 
  她一向不是貪睡的人,但是,此刻的她卻不想讓自個兒清醒,沉溺在睡夢裡,她可以少想些煩心的事。
 
  「我好不服!我不服氣!」
 
  青姚又氣又怨的嗓音擾斷了她的輕眠,鳳雛幽幽地醒轉過來,沒有立刻睜開眼晴,眼皮微掀了下,雖然被簷蔭給遮著,但隨著水光拋映進她眼簾裡的日光依舊令人感到刺眼。
 
  「噓!小聲些別教主子給聽見了!」錦柳的音量時壓抑而小聲的,如果不是被青姚給吵醒了,她許是聽不見的。
 
  「可是,我不服氣那些人胡說八道,咱們小姐哪裡做錯了?嫡妻未誕下長子之前,凡小妾皆不得擅自生子,這是規矩,他們根本就不懂!淨是說些風涼話,說咱們小姐心思善妒惡毒,眼裡容不得別的女人,存心要教齊家絕後!」
 
  說著,青姚激動地聲音裡摻揉進一絲哽咽,對於主子受到委屈這件事,比她自個兒受到委屈更加令她難以忍受。
 
  「不哭了,傻丫頭,咱們管別人怎麼說去,能少得了咱們家小姐一塊肉嗎?倒是你,嘴巴收緊一點,今兒個的話就到這裡,千萬別讓小姐給聽去了,免得她心裡鬧翻騰,知道嗎?」
 
  「嗯。」青姚不甘願地點頭。
 
  「來人。」鳳雛出聲輕喚,只當做不知曉她們就在外頭。
 
  「在。」錦柳揚聲回道,進屋之前還向青姚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了她點頭才調頭進屋。
 
  鳳雛側顏半回眸,看著錦柳帶著一臉笑意快步走來,像是沒有剛才在門外語青姚的那番對話,一切有如往常。
 
  「小姐醒了?才睡不到兩刻鐘呢!」
 
  「你剛才與誰在外頭說話?」鳳雛只當自個兒才剛清醒,隨手接過錦柳擰來的一把濕毛巾,輕熨在頰畔,感受著那股子沁心的清涼。
 
  「說話?」錦柳神情頗不自在的頓了一頓,「喔!是了,是廚房的小婢過來傳話,說小姐吩咐的菊花冷淘好了,還特地從凌室裡取了冰塊,讓小姐食用時可以冰鎮著,好消消暑氣。」
 
  「嗯,你去取一些來吧!剛巧我也有些餓了。」
 
  「好好,錦柳這就去端過來,這幾日小姐的胃口不好,才沒幾天功夫,就瘦得快見骨了,要是讓老爺夫人看見小姐這模樣,怕是要心疼死了。」
 
  「我沒事的。」
 
  鳳雛美眸版斂著,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池水,唇畔綴著一抹淺淺的笑,只有話末那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洩漏了她無法釋懷的心思……
 
  一輪半滿的月光,高掛在夜空上,被雲霧給朧住了皎潔的顏面。
 
  房裡,燭火燒得只剩下微薄的光芒,暗得幾乎教鳳雛瞧不清楚躺在身畔男人俊挺的臉容。
 
  但她仍舊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拼了命的想要將他瞧仔細。
 
  距離上一次與他同床,已經太久遠了,但她記得十分清楚,整整是兩個月又十天,他不曾與她肌膚相親過。
 
  因為太在乎了,所以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就像是刻痕般,深深地劃在她的心坎上,每多一筆,她的心上就多了道傷。
 
  「不睡嗎?」齊天始冷不防地開口,眼眸仍舊是閉起的。
 
  「今天下午小憩過了,睡不著。」她挪了挪身子,湊近與他枕在同一個枕頭上,伸出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結實的赤裸胸膛。
 
  一般的夫妻應該與他們此刻相同吧?親熱過後,交頸而眠,明明是兩個人,卻親密得就像是難以割捨的一體似的。
 
  那該是何等令人滿足的幸福呢?
 
  但是,此刻,鳳雛的心裡有著的卻是空虛。
 
  被他擁抱過後的熱度,仍舊殘留在她的身子裡,但是,她非但不滿足,反而失落得想要哭泣。
 
  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究竟在渴求著什麼呢?
 
  在名義上,他是她的夫君,在實質上,他也是她的夫君,她擁有在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就連生身的爹娘,都不曾與她如此親近過。
 
  但是,擁有如此親近的人的她,每每想起這個人,卻只覺得孤單。
 
  齊天始睜開眼眸,直視著上方,那黯不見底的眼色,就像是天底下最深沉的幽潭般,好半響的寂靜之後,他才又開了口。
 
  「睡吧!我倦了。」
 
  說完,他執住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將它給從胸上移開,再度閉上雙眸,像是入定了般,沉沉地睡去了。
 
  耳畔聽著他勻長的呼吸聲,在這一刻,鳳雛徹底地嘗到了被拒於千里之外的滋味,有一瞬間,她好恨自己為何要喜歡著他,因為喜歡著他,讓她成了這世界上最孤單的人。
 
  她深吸了口氣,緊閉上美眸,即便是睡不著,她也不願睜開眼睛,因為唯有緊緊地閉上,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屋外,夜深了。
 
  夜空中,一輪半滿的月,被烏雲罩著,時而溢出雲端的明亮,像極了屋裡人兒忍住沒落下的剔透淚光……
 
  因為幾次馬大嬸的熱情邀約,鳳雛在織局裡待得時間變長了,有時候,她甚至會留在女眷之中,縫著衣裳,聽她們先聊著各家的新鮮事。
 
  後來,她終於明白那日馬大嬸半強迫要她待下來的理由,她說,要瞭解這城裡發生了什麼事,在這裡待上半天,就能夠瞭若指掌了。
 
  「夫人。」
 
  就在鳳雛縫好了一件衣袍,正打算收線之時,一名坐在她身畔的微胖婦人出聲喚她,她住了手,揚眸望著對方。
 
  「嗯?陳嫂有事嗎?」她笑問道。
 
  被喚作陳嫂的胖婦人聳肩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聽說了上回的事,想請問一下夫人,你說在正妻未生子之前,就算二爺納了妾也不許生子,那要是夫人一輩子都生不出來,咱們齊家豈不是要絕後了嗎?」
 
  聞言,眾人不約而同一陣臉綠,面面相覷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馬大嫂忙不迭地開口圓場,「唉呀,說那是什麼話呢?呸呸呸,咱們家夫人是天生貴人的福相,怎麼會生不出孩子呢!怕是時候未到,咱們都是婦道人家了,還會不知道孩子想來時,擋都擋不住的道理嗎?」
 
  「是呀是呀!我啊原本生完三個小兔崽子就不肯再生了,哪知道老三還不是兩歲呢,我又懷上一胎,生了個白胖胖的女兒,我家官人不知道有多疼愛呢!孩子啊,真是說來就來,沒個准呢!」
 
  「沒錯,咱家也是,明明沒忘記喝避孕的湯藥,但還是懷上了第五個孩子,雖說都是自個兒肚裡掉下來的一塊肉,但成天被這些孩子吵鬧,都覺得有些心煩了,真是!」嘴裡叨嚷著,眼底對親生孩子的疼愛倒是半點不少。
 
  「唉,我就沒有你們那麼好運了,總盼著再生個崽子湊成雙,就是怎麼也懷不上,只能說天有定數,誰也強求不來吧!」
 
  幾個平日與馬大嫂交好的夫人都紛紛開口,試圖要讓鳳雛覺得好受一些,而她只是揚唇淡淡地微笑,搖搖頭,表示她沒擱在心上。
 
  你想,我能讓你懷上孩子嗎?
 
  那日齊天始對她所說的話,在這一刻沒由來地躍上心頭,教她無端地感到不安,卻說不出一個確切得理由。
 
  鳳雛咬了咬嫩唇,把那股子不安的念頭按回心底,不願再多心去想。
 
  一抹輕淺的微笑輕綴在鳳雛的唇畔,她的神情依然淡定,手上的針黹功夫也沒有絲毫馬虎,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但她的心裡豈能是好受的?
 
  只是,她不能讓任何人看自己笑話,那屈辱就算再難忍,她也會硬生生將它給吞下肚子裡。
 
  這時,青姚說了聲打擾,進了屋裡,走到主子跟前,「小姐,你今天早上交代要給姑爺熬得煲湯已經好了,你要親自過去試一下火候嗎?」
 
  「好,我過去試試。」鳳雛頷首,起身說了句「失陪」,在女眷們一同起身恭送之下,提裙往外步去。
 
  倘若是在以往,她一定會薄責青姚小題大作,不過是煲個湯品,還需要她親自去嘗火候嗎?但她心裡明白,也非常感激,她知道一定是錦柳差譴青姚過來,隨便挑了個名目讓她離開,錦柳一向心細如髮,知道她在那群女眷裡頭肯定是久待不住的。
 
  這時,她們主僕兩人前腳才出了門,後腳就聽見織房裡傳來女眷們交頭接耳的討論話語。
 
  「人家都說南宮家的千金天生聰慧,機敏過人,可是今兒個我瞧她這模樣,倒不覺得她聰明,反而是蠢笨,咱們都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她總不致於聽不懂咱們話裡的意思吧!」
 
  「是啊!會不會是傳聞太言過其實了,她呀,這回把安姑娘的事情鬧得那麼大,以後要得到爺的疼愛,只怕是難了!」
 
  「唉,虧那模樣生得這般好,該不會是人家所謂的紅顏薄命吧?」
 
  「這些人真是胡說八道——」青姚再也隱忍不下去,轉頭就要回去理論。
 
  「站住。」鳳雛出聲喊住了她。
 
  「小姐……」
 
  「不許你亂來。」她輕沉得嗓音遏止住青姚,「回去吧!我們什麼話都沒聽到,半句話都沒聽到。」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要說服自己般加重了語氣,這時,她聽見了屋裡傳來馬大嫂的喝斥聲,雖然心裡仍舊難受,卻忍不住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總還是有人護著她的!
 
  雖說那人並不是她最在乎的人,但是,對她而言,至少強過一無所有!
 
 
第八章
 
  雖然已經過了二更天,但書房小院裡依舊亮著燈火。
 
  書房內,燈火亮如白晝,齊天始坐在書案前,斂眸靜靜地盯著手裡的一封信紙,深沉的目光宛如兩丸黑曜般,無法窺見他此刻的心思。
 
  譚琢青手裡拿著一封文卷,站在另一側的書櫃旁,身為齊家三代老臣的後代,自小就與齊家兄弟一起長大,對於他而言,齊家就像是他另一個家似的,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待在齊家,比待在自個兒的家中更舒服自在。
 
  他的面目稱不上俊秀,但是,或許是因為一張怎麼都曬不黑的白臉皮,所以教人看起來就覺得乾淨舒服。
 
  像今夜這樣深夜陪主子辦公,早就已經是常事了,但是,那是在主子未成親之前,在成親之後,還時常留待在書房,便是不尋常了。
 
  「若說隆道武覬覦帝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麼,這個白世頤倒是顯得深藏不露了。」
 
  齊天始聳肩笑道,長指一彈,手裡的信紙飛出,緩緩地飄落在地上。
 
  「那倒是。」譚琢青點頭,「二爺不必擔心,咱們已經於朝中的幾位大臣取得了聯繫,只要立刻有動靜,會立刻讓二爺知道。」
 
  「嗯。」齊天始神色不冷不熱,淡淡地悶吭了聲,「就讓他們去鬧吧!鬧得越大越好,如此一來,就不怕咱們出師無名了。」
 
  說完,他隨手從書案上抄過一本卷子,翻開來閱讀,但手裡拿著卷子,心思卻不在上頭,他抬起眸,出神似地望著門外的夜色。
 
  「二爺心裡在盤算什麼?」
 
  「我在想,這場仗要是真的打起來,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還有,直至目前為止,還是無法讓至贊汗王答應供給我們強大的馬匹,難道,與王讚的這場仗真的不打不行嗎?」
 
  「或許,要從至贊手上取得精壯的馬匹不是難事,只是二爺尚未想到好辦法而已。」譚琢青一臉神秘地笑著說道。
 
  「你說這話時什麼意思?」齊天始挑高一邊眉梢。
 
  「二爺今夜還是不回房嗎?」他忽然轉了個話題,白面皮一臉笑笑的,似乎不怕主子那雙不悅瞇起的目光。
 
  「琢青,你一向不是個哪個不開提哪壺的人。」齊天始低沉的嗓音之中透出一絲警告,「琢青。」
 
  「是,二爺。」他依舊是滿臉笑意不減,一手橫在腰腹上,福了福身,一副任憑主子差遣的模樣。
 
  「你曾經害怕見過一個人嗎?」見到他這模樣,齊天始有些哭笑不得。
 
  「琢青不懂二爺所指的怕,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是不想見到她,而是怕見到她,怕見到了她,令自己的心裡覺得不舒坦,只想眼不見為淨就算了,可是,並非真的不想見到她。」最後句話,他像是在對自己說話般,語氣低沉呢喃。
 
  在成親之前,他不知道南宮鳳雛究竟琢磨著想要貪圖些什麼,幾乎是在成親那一日,他就明白了。
 
  她嫁給他,僅僅不過是因為喜歡而已。
 
  每每看見她盯住他的神情,那如春水般明漾的眸光,總會教他覺得恍惚,卻也同時令他感覺到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沉重。
 
  為了留住他,她寧願捨棄自尊,替他迎另一個女人進門。
 
  那麼,為了他,她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呢?
 
  有時候,他會有這樣的揣測猜想,想要試試看,這個女人可以為他退讓到什麼地步,但,在他心裡僅存的微薄仁慈,會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放過她。
 
  只是,就算他願意放過她,那誰來饒過他呢?
 
  齊天始勾起一抹幾近殘酷的冷笑,心想他一向不是個太慈悲的人,怎麼遇到南宮鳳雛,竟然婆婆媽媽地費心了起來。
 
  譚琢青注視著主子好半晌,頓了一頓,終於笑著開口說道:「琢青不懂二爺究竟在想什麼,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二爺應該會想要知道才對。」
 
  「你說。」
 
  「我聽說夫人在成親之前,交遊非常廣闊,無論是三教九流或是凶神惡煞的江湖人物,都是與她稱兄道弟的好友,而她還識得一個人,那個男人直至她成親之前,才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那個人,就算幾次潛入中原,想要探知我方軍力虛實的至贊汗王。」
 
  聞言,一抹銳利的光芒閃過齊天始的瞳眸深處,縱使室內燭火亮如白晝,也映不亮他眸底那抹幽暗的陰沉……
 
  黑暗得沒有一絲光亮的房內,鳳雛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在她身畔的枕褥上,彷彿遺留著齊天始留下的陽剛氣息,氣息仍在,但只在她的旁邊留下一席孤單。
 
  無論幾次輾轉反側,鳳雛卻是始終都入不了眠。
 
  最後,她放棄了讓自己再度入睡,起了身,披上掛衫,走到了花廳裡,一室的幽暗,只有她獨自一人。
 
  一向,她是最不怕黑的,但今兒個,這黑暗卻教她瞧了心慌。
 
  她從櫃子取過火折子,點上了兩盞燈,一盞放在花廳角落的几上,她不是怎麼喜歡那個角落,在夜晚時它總是顯得特別陰暗。
 
  另一盞,則由她一手執著,走到門邊,將門扇打開,看著門外依舊是一色的墨黑,沒有星子,沒有月亮,陰暗得就像是一個會將人心魂吸進去的黑洞,她退了兩步,深吸了口氣,平復內心的害怕。
 
  她轉身走回屋裡,心裡非常的明白,她不是害怕那黑暗,而是生平第一次,面度黑暗,她心裡竟然湧起了深深的無助感。
 
  最後,鳳雛挑了一個最靠裡頭的座椅坐下,靜靜地看著門外陰暗的天色,那夜色如墨,教她想起了眉桐初裹上小腳的那日,也是這般陰霾的天色。
 
  那日,娘親親自帶了傘來接她回家,但是雨卻始終沒有落下來,一整天,那像是倒了墨汁的陰暗天色,就像是一筆濃厚的色彩,直至今日都仍舊烙印在她的心裡。
 
  她褪下了繡鞋,抬起腳,斂眸注視著自己一雙如玉般潔白的腳丫子。
 
  鳳雛張開十根腳趾頭,然後又合了起來,張開,又合起來,仔仔細細地瞧著那雙腳丫子的每一寸細微。
 
  在她的故鄉里,人們總是說,有小腳的女子,看起來溫婉而且細緻,最輕易得到夫婿的憐愛。
 
  可是,她的爹娘對這說法總是嗤之以鼻的。
 
  他們告訴她,人們爭裹那雙小腳,不過時盲目的跟從,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富貴人家替自家的女兒裹腳,是為了炫耀他們的財富能養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抱小姐」,到了最後,就連窮人家也替女兒裹腳,爭的是一份面子,也是為了證明自個兒也能養出尊貴的「抱小姐」。
 
  而男人們爭娶金蓮小腳女子,哪是在娶人呢?也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娶進那份尊貴!
 
  她輕歎了一口氣,在寂靜之中,更顯得刺耳。
 
  「娘,你曾經說過,要是哪個男人剛因為雛娃沒一雙小腳而嫌我,那咱們便不要理他。可是,如果那個男人不是因為我沒有小腳,而是我的全部,他都嫌棄不愛,那又該如何才好呢?」
 
  話落,屋子裡再度恢復了寂靜,而她迷茫的心情依然得不到回答,該怎麼辦才好呢?究竟,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隔日,鳳雛用過了早膳之後,齊天始派人來喚,要她前去大廳,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召喚,她的心裡雖有忐忑,仍舊還是去了。
 
  她沒有不來的道理,對於齊天始的冷淡,她心裡並非沒有埋怨,但無論埋怨再深,她仍舊是想見的。
 
  鳳雛微捉起裙擺跨步走進門欄,微微含笑的儀態雍容萬千,她擁有出身南宮家的自尊與驕傲,無論到哪裡不會教生養她的爹娘丟臉。
 
  「夫君。」她朝坐在首位的齊天始福了福身,並且對著其他在場的將領們微笑頷首。
 
  「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齊天始站起身,大掌執住她的手。
 
  冷不防被他握住的手傳來了熨燙的溫度,鳳雛感到微微的愕然,她揚起眸,瞅見了他臉上勾著一抹淺笑。
 
  「小姐,好久不見了。」
 
  就在她出神之際,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她迅速地回眸,沒料到會看見熟人,心裡既驚訝又高興。
 
  「周世叔!」她笑著喊道,一瞬間,眼眶有些泛紅。
 
  站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有著中等結實的體魄,一張微圓的方臉,笑著看她時,臉上滿是慈愛,雖然她不是他的女兒,但是,對於她的疼愛,倒是與他自個兒的親生女兒眉桐沒有二致的。
 
  「世叔怎麼來了?為何沒先與雛娃通知一聲呢?」她興奮地想要走到熟人面前,才正要從齊天始的大掌中抽手時,卻發現他握得緊緊的,就像是烙鐵般緊緊鉗制住她,那強悍的力道幾乎教她感到疼痛。
 
  她側揚起眸,對身畔的男人投以疑惑的眼光,他也同時在看著她,兩人四目相交,但是,她卻無法從他深沉的眸光中,看清楚他的心思。
 
  但是,她終於明白,為何一貫冷淡的他,今兒個卻突然變得親近,一切不過是為了在周世叔的面前做戲。
 
  把一切想明白了,原本在她心裡的一點暖意,突然都成了諷刺,與其要做戲一般的虛情假意,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其實周世叔也不是存心要瞞著小姐,不過這趟出來,是要幫主子辦一件差事,回途想說齊家的領地不遠,順道過來瞧一瞧小姐,正好回去跟兩位主子交代你是否過得平安。」
 
  周卓笑著說道,一雙眼睛沒離開過她跟齊天始兩人身上,看見他緊握住她的手不放,親暱的態勢不言而喻。
 
  鳳雛放棄了與齊天始的力道抗衡,任由他握住她的手,回眸笑著對世叔說道:「那還用說嗎?雛娃過的自然是極好。」
 
  「是嗎?那就太好了。」周卓笑著點頭,「只是,怎麼小姐的身形瞧起來比出嫁前清瘦了?」
 
  聞言,鳳雛沒立刻回答,淡揚起眸,瞅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是啊!是瘦了一些,不過,周叔不要多心猜想,雛娃只是還吃不習慣北地的菜色,我真是糟糕,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卻還是念著娘家的飯菜,周叔,下次來給我帶上些吃的吧!雛娃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如果只是這一點小事,哪裡需要周叔去說呢?小姐,不過就是這點小事,你只需要在寫給夫人的家書裡提上幾筆,夫人就會替你準備了,只是,近些日子你爹總是在向周叔埋怨,說夫人整日在歎氣,只因為小姐已經好些日子沒寫信回家了,他們兩位主子對你的近況都憂心不已啊!」
 
  其實,出門辦差事小,他這趟出門,主要是為了兩位主子來齊家探究他們的女兒在夫家究竟過得好不?
 
  聽見自個兒令爹娘憂煩,鳳雛心裡有千萬個難受,其實,好一段日子沒寫家書,不是因為她疏忽了,而是因為怕落筆時,不小心讓爹娘瞧出不對勁的地方,每每總是思考著無法落筆,才會好一段日子沒給爹娘送信了。
 
  「娘子,這件事是你疏忽了,做晚輩的,不該讓長輩擔心才對,要不,我看這樣好了。」齊天始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說道:「請周大人到後面廂房稍作歇息,讓娘子可以好整以暇給岳父及岳母大人寫封家書,之後就勞煩大人帶回去給兩位老人家,你意下如何呢?」
 
  「好,那當然好。」周卓笑著點頭。
 
  「來人,請大人到後面廂房歇息,來者是客,要好生款待,知道嗎?」他側眸對一旁的手下吩咐道。
 
  「是。」千總管點頭回道,站出來走到周卓面前,「周大人請。」
 
  「多謝。」周卓拱手,跟在千總管的後頭離開了。
 
  鳳雛靜靜地看著世叔離開,她不自覺地咬緊嫩唇,壓抑住心裡翻騰倒湧的情緒,她別開美眸,像是逃避般,不看身畔的男人。
 
  「確實是瘦了。」齊天始渾厚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身旁揚起,大掌挪移到她纖細的手腕,像在掂量著那厚度,「待在這個家讓你不舒服嗎?我知道,府裡上下因為安氏那件事情對你有些誤會,如果你不想在聽見閒人閒語,我可以下一道命令,要他們不許再提,倘若有違者,以家法重重伺候。」
 
  「不必了。」鳳雛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為什麼?難道聽了那些話,你不難受嗎?」
 
  「聽著同樣生活在一個府裡的家人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我又不是鐵石心腸,怎能不難受呢?」說完一聲苦澀的笑歎聲從她柔軟的唇間逸出,她揚起眸光,注視著理該是與自己最親近的夫君。
 
  是啊!理該最親近,事實上,卻是最陌生的。
 
  夫君。
 
  面對著這個男人,在心裡喚著這個字眼,她的心裡感受不到任何親密,有的只是一重又一重的孤單。
 
  鳳雛深吸了口氣,狠狠地一掙,終於掙開了被他掌握住的手腕,「沒錯,你身為齊家的主子,確實可以下一道禁口令,杜絕悠悠之口,但是,你這是要幫我呢,還是存心要害我呢?其實,我覺得人們嘴上說些什麼不重要,心裡在想些什麼,才是要緊的,他們不說,不代表他們就沒了那想法。」
 
  「那你到是說說,你要我怎麼做呢?」他勾起一抹淺笑,在那抹笑意之中,有著一絲不太耐煩的意味。
 
  「請夫君不要做任何舉動,不需要。」說完,她冷笑了聲,或許是因為見到故人,更加令她感受到自己日子過得不堪,又或許是受夠了他的假戲真做,一開口,那話鋒極銳利,幾乎到了令她吃驚的地步,「其實,給他們放肆這次的膽子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
 
  聞言,齊天始的目光自愛一瞬間變得冰冷至極,他斂眸靜靜地瞅著她,好半晌,唇畔咧開了一抹不含半點笑意的淺痕、
 
  「好,就如你所說,我不做,什麼也不做。」說完,他轉首頭也不回地離開,在這一刻,從他高大的背影之中,可以窺見一絲壓抑住怒氣的緊繃。
 
  「夫人,你說那話,是錯怪二爺了。」這時,在一旁的洪飛立刻跳出來為主子護航。
 
  幾乎是齊天始前腳一走,鳳雛就後悔自己的衝動,她看著洪飛,以及一干齊府的將領們,心知自個兒是衝動了,教大夥兒見他們夫妻笑話了,「你不需要替他說話,洪將軍,如果鳳雛沒有記錯,你曾經誓言要是有朝一日我當上了齊夫人,你就要為我賣命的,還記得嗎?」
 
  「嘿嘿……」洪飛摸頭乾笑,「記得,當然記得,不過……」
 
  「不過令他最忠心的主子,仍舊是二爺不變。」譚琢青笑著從他身後走出來,見到鳳雛,他頷了頷首,「在下譚琢青,參見夫人。」
 
  「譚先生不必多禮。」鳳雛也回以頷首,面上帶著一抹淺笑,雖然沒親眼見過他,但一見到他那張白面皮,就知道他是大夥兒所說的譚先生,長隨在齊天始的左右,當年的奪嫡之亂,他也是參與其中的。
 
  「其實,就算二爺不給那些人膽子,他們也不會繞過夫人的。」譚琢青笑著說道:「夫人聰明,就讓譚琢青給夫人說件事情,說完之後,夫人應該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先生請說。」
 
  「夫人知道,當初齊家為何會打不過隆家與白家聯手的攻勢嗎?難道夫人以為僅僅只是人數兵力上的差別嗎?」
 
  鳳雛靜靜地聽著,微瞇起美眸,在心裡思量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其實,以二爺的用兵如神,齊家要撐個一兩年不是問題,戰爭的時日一久,長途跋涉而來的隆家與白家未必能討到好處,可是最後逼得二爺非向南宮家討救兵不可的理由,是因為齊家出了內賊。說出來,是讓夫人看笑話了,不過,雖然時過六年,但是,至今在齊家之中,仍舊留著不少以前跟隨大少爺的部屬,雖然大多數已經歸順於二少爺,但還有幾個心裡不服的,想盡了法子要撂倒二少爺給大少爺報仇。」
 
  說完,譚琢青不急著說下去,片段的寂靜,教一旁性躁的洪飛急得跳腳,想要開口替主子辯解。
 
  「我明白了,謝謝譚先生的指點教誨。」鳳雛微笑點頭。
 
  「夫人明白就好。」
 
  聞言,鳳雛但笑不語,嫻靜地低下頭,美眸深處斂著一抹沉思,她心裡有些話想說,可是,眼前卻不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
 
  譚琢青的話讓她知道了齊天始一直藏在心裡的苦衷,但是,會造成眼前的情況,是因為現在的他根本就做不到,無法解決這個困局。
 
  而只要他一日未解決這個問題,同樣的狀況就會再發生,就算不是齊家大少爺留下的黨羽,也會是其他人……
 
  昨兒個夜晚,齊天始留宿在鳳雛房裡,一夜未曾離去,直到下人們傳膳上來,見到了男主兒仍在,不約而同都嚇了一大跳。
 
  成親以來,鳳雛未曾有過機會親手為夫君整理衣冠,她的心裡覺得既陌生又忐忑,生怕自個兒笨手笨腳做不好,在穿戴時,不時地抬起美眸,暗覷他的表情變化,但他只是靜靜地沒吭半聲,一貫的冷靜。
 
  最後,為他繫上腰帶,鳳雛纖手擱在上頭,好半晌沒有動靜,低著頭,欲言又止。
 
  齊天始斂眸看著她,鼻端嗅到了從她發間泌出的馨香,一大早起來就忙著為他抹臉穿衣,還未來得及替自己打理,一頭如絲緞般的青絲輕挽成一束,頰畔散落了幾撮細發,看起來別有一番慵懶的韻味。
 
  他伸手想碰觸她的髮絲,卻在中途頓住,最終還是收回了受,深沉的眸光之中有一絲動搖。
 
  「以後,我會做得更好的。」她小聲地說道。「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能夠做得更好的。」
 
  說完,她抬起美眸,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沒來得及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動搖,見到的依舊是不變的高深莫測。
 
  「好了嗎?」他沒有答覆她,只是淡聲地問道。
 
  沒得到他的回應,鳳雛掩住一臉的失落,卻只能微笑點頭,「穿好了,夫君今天也一起用早膳嗎?」
 
  「嗯。」他不冷不熱地輕吭了聲,轉身往花廳步去。
 
  這時,外頭傳來了動靜,下人們絡繹地端著早膳進來,等鳳雛穿戴好出去之時,飯菜湯碗已經都擺好了。
 
  她在齊天始身旁坐了下來,驀然聞到了熟悉的香氣,低下頭,沒料到眼前擺開的竟是一桌在南方領地才能吃得到的早膳。
 
  就如同樣擱在碗裡的粥,那氣味卻是不同於北地,飄散著一股清新的香甜味,她不敢置信地轉眸看著齊天始,只見他依舊是一臉淡然。
 
  「以後,想吃南方口味的食物,只要跟千總管說一聲,雖說齊家的領土在北地,但並非找不到南方來的廚子,多吃些,我不想再聽見人家說你瘦了,說得我好像存心折騰你一樣。」
 
  聞言,鳳雛的心裡滿滿都是暖意,但卻不自禁地莞爾笑了,成親至今,這是她聽過他說最多字的一句話。
 
  「好,今天我把自己給吃撐了為止。」她用力點頭,雙手捧住了青瓷碗,喝下了一大口滿滿的甜粥,那又暖又甜的滋味,教她忍不住笑開了懷。
 
  只要一點點好就夠了。
 
  她恨自己的不爭氣,但只要他能對她有一點點好,就夠了。
 
  看見她漾在臉上如花綻放的笑意,一瞬間,齊天始有些恍惚了,但他只是頓了一頓,端起了碗筷,平靜地用起了不怎麼合他口味的早膳。
 
 
第九章
 
  哪怕只是一點點好,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與眾不同,對於鳳雛而言,都已經是足夠教人心滿意足了。
 
  這兩日,天候漸漸冷了,昨日,娘親派人給她送來了幾味南方特有的燉湯材料,還有一些她愛喝的上等茶葉,送東西前來的將領說夫人還在張羅,後頭還有更多東西要送來。
 
  隨著東西送來了,還有一封娘親所寫的家書,一直以來,書信就是出自娘親之手,娘總說,並非是她老愛搶這差事,而是她爹一個大男人卻是臉皮薄,每每想給女兒寫信,對著書信,一個字兒也寫不出來,令人難以想像他是一個對著幾萬名兒郎仍舊可以侃侃而談的領主。
 
  ……天冷了,要記得多添件衣服,不要娘親不跟在身邊,就不懂得照顧自己,想吃些什麼就只管派人捎信回來說,你爹聽說你清減了,好幾日眉頭緊鎖不吭半聲,心煩著是否女婿薄待了你,才令你日漸消瘦,但願是你爹多心了,你知道的,對於一雙親生兒女,他就像是一個愛操心的老頭兒。
 
  只是,雛娃,聽娘親一句勸,嫁到人家家裡了,總歸已經是人家的媳婦兒,別淨惦著娘家的好,用心學習與夫君的相處之道才最是重要……
 
  家書裡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充滿了娘親慣有的溫柔口吻,鳳雛笑著看完,眼底卻已經是熱淚盈眶。
 
  雖是薄薄的幾張紙,掂在她的手裡,感受卻是千萬情意的重量,雖然,她想要告訴娘親,不是她不努力,不是她不肯用心學習與夫君相處,而是,他從來就不給她機會。
 
  鳳雛收好書信,交給綿柳去擱在收藏的紫檀裡,一個人登高站上二樓的露台,靜靜地望著在秋色之下,閃著點點金光的湖水。
 
  這時,齊天始跟在她的身後走上來,綿柳見著姑爺,才正想出聲,就被他揚手給制止。
 
  他微微地努首示意,綿柳看了外頭的主子一眼,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順從地退下了。
 
  鳳雛不知他是何時來到身畔的,她轉眸看見他偉岸的身長,雖然有些訝異,但仍舊沒多做反應,回過眸繼續望著湖水,嫩唇噙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收到家裡來的信?」
 
  「嗯,教爹娘掛心,我這個當女兒的真是不應該。」
 
  齊天始側首,斂眸盯著她白淨的笑顏,好半響,他才輕沉地開口道:「今天稍早,我也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從京城加緊送來的書信,你知道信裡面寫了什麼嗎?」
 
  鳳雛抿著嘴唇,看著他,輕輕地搖頭。
 
  齊天始輕勾起一抹淺笑,欣賞她的從容不迫,以及不自作聰明,「一個月前,有可靠消息傳來,說白家的領主白世頤已經與朝中劉公公連成一氣,挾持了小皇帝,將他囚在深宮之中,今日送來的那封信上寫道,一名曾與皇帝最親的小公公逃了出來,說皇帝已經被殺了。」
 
  「什麼?」鳳雛睜圓美眸,不敢置信自己親耳所聞,「慢著慢著!如果皇帝死了,那代表……」
 
  「是。」他眸光篤定,回答了她的猜測,「這個消息遲早會傳到另外幾位領主的耳裡,就連你爹也會知道,鳳雛,眼下怕是再也由不得咱們想要過平靜的日子了。」
 
  久久,鳳雛沒有開口搭腔,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以後,她才遲疑地起唇,「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件事?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你的心思果然很敏銳。」他點點頭,「是,我曾經說過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過問齊家的事,現在突然跑過來告訴你這件事情,確實唐突了一點,不過,我需要你去替齊家辦一件差事,這件事情唯有你能夠作到。」
 
  「什麼事?」她不囉唆,開門見山道。
 
  「我想讓你替我去東汗國走一趟。」
 
  「東汗國?」鳳雛微微地擰起眉心,「我能做什麼呢?鳳雛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成親之後,與至贊汗王再也沒有來往,我能替你做什麼呢?」
 
  她的心裡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心裡想到了至贊,想起他在她成親前,曾經派人到過南宮家,希望能夠娶她為妻,在被她拒絕之後,曾經發下狠話說要搶婚,不過,她也沒有客氣,說他只管出手,就只怕搶到手的新娘,會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最後,至贊究竟有沒有出手,她並不是太清楚,但相信是沒有的,否則她不會安然無事地嫁進齊家。這件事情,後來成了南宮家隱而不宣的秘密,可她相信天底下沒有不透氣的蛋殼兒,雖然南宮家上下一心,絕對能守得住秘密,但並不代表外人不會從別的管道得知。
 
  「東汗國專門出產上等的馬匹,我與汗王幾次的交涉,一直都沒有結果,終於,他最後答應,如果是由你出門與他談判,說不準他會肯答應。」
 
  「你答應了?」一絲寒意像是小蛇般鑽進她的心坎裡。
 
  「如果你能談成這樁交易,對齊家是大功一件。」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要知道,你答應他了嗎?」鳳雛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嚷出了聲。
 
  「只要你肯點頭,我就答應他。」
 
  「你就不怕他要——」
 
  忽然,她住了口,直直的迎視他沉定的眸光,好半響,她終於看懂了他眼底的神情。
 
  就算她被至贊染指了又如何?他不在乎。
 
  她想,只要她能夠完成他給予她的使命,就算是利用了自個兒的身子,他也不會在乎的。
 
  最終,在他的眼底,她只是一刻可以被利用的棋子,曾經有的一點點好,有的一點點與眾不同,不過是為了要哄她上當。
 
  與他成親至今,她曾經無數次揣測過自個兒在他心裡的份量,總是想著再怎麼不堪,她也都是他的結髮妻子,他再如何不愛他,對她也總該有一份上心,以及最起碼的一份珍惜吧!
 
  如今想來,這些想法,其實都只是她的自以為是。
 
  「如果你不願意,你大可以拒絕,我不會勉強你。」
 
  「可是你希望我能去,是不?」
 
  「是。」齊天始對自己的心意坦承不諱,「我的軍隊需要大量上成好的馬匹,這是事實,我不能對自己否認,我給你時間考慮,想到了答案,你可以隨時派人找我。」
 
  說完,他轉身入內,在走到樓梯口時,碰見了剛好端茶上來的綿柳,看見她吃驚的臉色,想必聽到了他們夫妻兩人剛才的對話。
 
  齊天始沒動聲色,兀自地走下樓去,綿柳還等不及腳步聲遠去,就急忙地把茶碗擱到桌上,跑出露台抓住了主子纖細的膀子。
 
  「小姐,不能去!你絕對不能去!」
 
  「住嘴,這不是你能說上話的事,退下。」
 
  「可是……」
 
  「不許捎信回去告訴我爹娘,要是讓我知道你那麼做,不要怪我不顧咱們往日情誼,知道嗎?」鳳雛壓沉得嗓音裡充滿警告。
 
  綿柳心裡的想法被主子一語說中,臉色青白不定,低著頭,囁懦地說道:「綿柳不怕小姐責罰,可是,為了這樣的姑爺,值得嗎?如果姑爺對小姐沒有半分真心,他能開得了這個口嗎?」
 
  說到了最後,綿柳已經是不停地掉淚,她為自己主子受到的待遇感到不值而且心酸。
 
  鳳雛別開笑顏,不想看見她臉上哭哭啼啼的眼淚,也不知是否因為湖光的照映,在她美麗的瞳眸映上了一層薄光,她咬住嫩唇,忍住了滿腔的心酸,心裡覺得既悲傷又可笑。
 
  又是一個寂靜的夜晚。
 
  過分的安靜教鳳雛更加感覺到內心的紊亂,她睡不著,一個人提著燈籠,不知覺地又走到了那個僻靜的小院。
 
  「孩子,你來做什麼?」坐在小院裡蘇嬤嬤見到她進來,笑著問道。
 
  「蘇嬤嬤不歡迎鳳雛來嗎?」她勾起一抹淺淺的苦笑,依著老人家的指示,坐到了她身旁的石椅上。
 
  「不是不歡迎你來,只是嬤嬤不喜歡看人愁眉苦臉,瞧著心裡難受。」老太婆說完,靜審了鳳雛半響,開口道:「又是為了二少爺?」
 
  鳳雛沒有回答,只是揚動唇角,路出一抹苦笑。
 
  「孩子,要不要聽嬤嬤說件往事?」
 
  「什麼事?」
 
  「關於當初齊家兄弟奪嫡的故事,你想聽嗎?」
 
  「嗯。」鳳雛用力點頭,她一直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發生經過,但是,在事情發生之後,齊家人對詳情絕口不提,所以外人也只能揣度,根本就無從得知真正的內情。
 
  「雖然這些年,沒出過這院子幾次,不過,老太婆我是知道的,這天底下的人怎麼說咱們齊府的二少爺,說的有多難聽,老太婆是清楚的。」
 
  「嬤嬤心裡不也怪著二爺嗎?」
 
  「是啊!是怪他,可是他沒做錯,他只是迫不得已,當初,如果他不殺了大少爺,就會被大少爺所殺,一切起因都在那一天,老爺去找了二少爺,告訴他,齊家要由他來當家,這件事情被大少爺知道了,一直以來,繼承家業的都是嫡長子,當家的地位被自己的親弟弟給搶了,心高氣傲的大少爺哪能吐下這口氣?
 
  一直以來,他就是家裡最受寵的,無論是老爺或夫人,對他都是寄予厚望的,但那又如何?如果沒有二少爺,或許還看不出大少爺的不成器,老爺心裡明白這一點,他說,無論如何,齊家都不能留給大少爺,為了將來的世世代代,讓二少爺繼承家業,才是最好的選擇。」
 
  蘇嬤嬤說完,歎了一口氣,上了年紀的面容更顯蒼老。
 
  聞言,鳳雛靜默了半響,啟唇幽幽地說道:「外人都以為二爺事是野心太大,才會謀逆弒兄,沒想到,竟是他的兄長挑起了禍端,可是,嬤嬤先前說心裡怨二爺,我還以為是二爺做錯了事,讓你無法諒解呢!」
 
  「我是他們的奶娘,從小就看著他們長大,將他們看成了親骨肉,就算是我知道二少爺有苦衷,但他仍舊是殺了我另一個視若親兒的人啊!大少爺不成材,但在老太婆心裡,他罪不至死,即便只是失手錯殺,都不應該啊!」
 
  「嬤嬤是在為他說話嗎?你知道前頭發生的事了?」
 
  「是,老太婆略有耳聞,孩子,不要怨他,殺了自個兒的親手兄,才踩上那位置,他心裡比誰都難受。或許,他將來會後悔今日所做的事,但他現在只能做最好的選擇。」
 
  「為了不愧對爹親的厚望,以及弒兄的罪孽嗎?」
 
  「或許都是吧!」蘇嬤嬤輕笑,「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去不去東汗國你自個兒決定,可是,如果你決定去了,聽嬤嬤一句勸告,去向二少爺提個條件,就要他給你一個孩子吧!」
 
  沒想到蘇嬤嬤會突然提到孩子的事,鳳雛沒由來地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嬤嬤,二爺與我……是有同房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臉上浮現一片嫣紅的羞色,畢竟是夫妻閨房裡的私事,怎好意思拿出來與別人說呢?
 
  「同房又如何?」老太婆搖頭苦笑,「如果他不肯給你,這輩子你想懷上孩子,難了!記著嬤嬤的話,二少爺不是好人,怎麼你就是想不開,偏要愛上他呢?唉……傻孩子。」
 
  「嬤嬤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告訴我——」鳳雛急忙地追問,卻見蘇嬤嬤搖搖手,表示該說的話到此為止,起身進了屋裡,關上門沒再搭理她。
 
  鳳雛轉眸看著小屋裡的燈火被吹滅了,一個人坐在月色下,無法抑制心裡的猜疑如潮水般湧上。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齊天始的答允,她就無法懷上孩子呢?
 
  你想,我能讓你懷上孩子嗎?
 
  這句話,在這瞬間不期然地浮上她不安的心頭,獨坐了好一會兒之後,她冷不防地站起身,走出小院,直往齊天始的書房走去……
 
  一輪滿月高高地懸掛在夜空之中,雖然偶有幾朵雲絮飄過,但是依舊難掩那明亮的月色,銀亮的光芒灑落,就像是給萬物披上一層銀緞子,讓人們就算不提這燈火也能夠清晰地看見景物。
 
  鳳雛走到書房門口,吹熄了燈籠,交給了一旁的小廝,揚了揚手,示意他退下,一個人站在門前好半響,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忐忑不安的心情給按耐住,才舉起手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齊天始渾厚的嗓音。
 
  鳳雛推門而入,穿過小廳的腳步,每一步都踩得極緩慢,終於進來偏側的書廂裡,看見了他擱下的卷宗,抬起眸看她。
 
  一瞬間,室內靜寂到了極點,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鳳雛知道他是在等待她的答覆。
 
  「我答應你去東汗國。」她開門見山地說,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緊接著說道:「可是,我想與你交換一個條件,如果,我此行能夠成功歸來,可以請你送我一樣賞賜嗎?」
 
  「你想要什麼?」
 
  「一個孩子,我想請你給我一個子嗣。」
 
  沒料到她會提出這個條件,齊天始起初一瞬怔然,但仍舊沒動聲色,「你想生個兒子好鞏固自己正妻的地位嗎?」
 
  「不,生的是兒子也好,是女兒也好,只要孩子是你的親生骨肉,我都會極盡全力去呵護與教導,我是你的妻子,對你提出這個要求,相信一點都不過分才對。」她定定地瞅著他,堅定地眸光之中沒有半分遲疑。
 
  一陣久久的沉默,教鳳雛以為光陰的河流就要此停住了。
 
  「好,我給你孩子。」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聽見他的回答,她心裡的緊張在這一瞬間得到釋放,但是,在這一瞬間,她的猜疑也得到了解答。
 
  如果,今夜她沒有得到他的首肯,或許,終她此生,她也懷不上他的孩子,不知怎地,就算沒有足以證明的證據,她心裡就是有這種感覺。
 
  鳳雛強倷住內心的忐忑不安,繞過桌案,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執起了他擱在椅子扶手上的大掌,用一雙柔軟的纖手給包覆住。
 
  其實,就算今夜沒與蘇嬤嬤談過話,她想,自個兒最後的決定,仍舊是會答應他去東汗國走一趟。
 
  一思及此,她的眼眶微微地泛紅,在她的心裡有著疑惑與困擾,因為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透,為什麼會如此地深愛著這個男人呢?
 
  她會成全他的。
 
  只要是他的想願,她都會毫無保留地成全他。
 
  齊天始沒有吭聲,斂眸瞅著她覆住他手掌的白淨柔荑,感覺到從她的指尖透出的微微涼意。
 
  他分不清楚,這瞬間,在他心裡一陣陣幾近痛楚的悸動究竟為何而來?他抬起臉龐,迎著她澄澈的眸光,好半響,他胸口塞著一股熱氣,令它久久無法喘息過來。
 
  鳳雛提起了全身的勇氣,才敢低頭吻住他的唇,她渴望著接近他,卻怕他硬生生地將她推開,那將是多令人不堪的情景啊!
 
  她不敢想像,她不願意去想,她是他的妻子,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是他的妻子!當她柔軟的唇瓣初觸他的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能感受到的只是有他的觸感與溫度,以及他拂過她肌膚的溫熱氣息。
 
  驀地,她驚呼了聲,整個人被揪進了他的懷裡,眨眼間,感覺就像是被大海給包覆住一般,像是要吞噬了,但她卻絲毫不覺得害怕,甘願沉溺其中,她張開纖細的膀臂,圈住他的頸項,加深了兩人親吻的深度。
 
  在擁抱住她的時候,在他內心深處湧起無法控制的狂熱,那激動地情緒像火,把他的理智焚成了灰燼。
 
  冷不防地,他抽開她頭上的簪子,解開她綰起的髮束,眨眼間,她如絲般緞般的秀髮傾瀉而下,在洩落的那一剎那,原本被收藏在她發間如花般的馨香被釋放了出來。
 
  鳳雛感覺今晚的他與平時不同,她說不出分別,但她能夠感覺出他對自己的渴望,她從他堅硬的胸膛感覺到了一種急切的緊繃。
 
  驀地,他橫抱起她,站起身走向一旁的長榻,並不是怎麼溫柔地將她拋扔在榻上,斂眸看著她的髮絲如一匹緞子般散落在棉墊上,那散亂在她的臉蛋上憑添了一分惹人憐惜的慵懶感覺。
 
  明明不是第一次與他接近,但是,鳳雛卻覺得他此刻的巡視眸光令她不自主地感覺到害羞。
 
  他動手解開她腰上的繫帶,拉扯開她的衣裳,俯首親吻著她裸露出來的雪白肌膚,當他吻到她的胸前是,一層薄薄的絳色肚兜阻絕了他的雙唇的溫度,鳳雛婉轉嬌吟出聲,當他的唇隔著軟兜吮住敏感時,她不自覺地弓起上身,感覺軟兜被濡濕的料子與他的吸吮輕咬,交揉成一股令人不由得焦躁起來的折騰快感。
 
  齊天始不急著想要她,他只是用唇與雙手,感受品嚐著她的每一寸細微,他一邊吻著她的肌膚,一邊伸手扯下那片礙眼的兜子,讓她宛如白玉般的嬌軀完完全全地坦露在他的面前。
 
  鳳雛感覺心口在發燙著,就像有著一把火擱在她的心坎兒上,被他撫過的地方,有著令人難以忍耐的酥癢感覺,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到了幾乎是被風吹過都忍不住泛起戰慄的地步。
 
  當他的大掌來到她的雙腿之間時,她的理智就像是最後一根弦給崩斷了。
 
  面對眼前一片春色,齊天始的臉色似是十分平靜,但是,他一雙深邃的眼眸像是染了墨色,盛滿了幾乎不能自制的情慾。
 
  「夫君。」她低吟出聲,柔軟的語氣之中,有著喘息。
 
  被她那雙迷濛的美眸望著,他咬牙地咒了聲,下一刻,像是野獸般釋放自己的慾望,深深地埋進她溫暖濡濕的身子裡。
 
  他緊抱住她,毫不保留地深入,任她就像是攀附般圈住頸項,開始一次次地律動起來。
 
  鳳雛咬住嫩唇,忍住了幾乎要奪吼而出的呻吟,她閉上雙眸,將漲滿紅潮的臉蛋埋進他的頸窩,放任自己感受著他的全部。
 
  這一刻,她不在乎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就算是被他用著如火般的刀給折騰得粉碎,她都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第十章
 
  出發的當日,鳳雛並沒有等到齊天始前來送她出城,只有譚琢青與葛豫等人帶來了他的口信,要她一路上小心保重。
 
  陪著她前往東汗國,只有一隊挑選過的精銳士兵,以及堅持著要她前往的青姚與綿柳。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當她們二人對她說出這句話時,鳳雛才驚覺到自己有多自私,有多麼不應該,為了她一己的堅持,或許,會害她們兩個忠心耿耿的好姐妹喪命。
 
  但是,她告訴自己,前來東汗國與至贊見面,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還圖謀著更長遠的未來。
 
  只要她願意再幫齊天始這一次,他將會擁有最強的軍隊,無疑的可以問鼎天下,雖然,一直以來,他的野心與霸氣與隆道武她們沒有二致,但她深信著自己的眼光不會錯,假以時日,只要他明白了最重要的道理,他將可以成為一個能夠將天下托付給他的帝王!
 
  車隊穿過了草原與山陭,,鳳雛伸手拉開車窗,被迎風吹來的寒風給吹痛了臉頰,她瞇細了美眸,看清楚眼前的景色。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至贊帶領著軍隊在另一頭等候,看見她的到來,他稜角分明的剛臉上扯著一抹大咧咧的笑容,看見他的笑臉,鳳雛想起了與他相識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妹子。」
 
  當兩方人馬相遇,車隊停住了,鳳雛打開車門走到車子前方,就聽見至贊親熱地喚了聲。
 
  「我比較習慣聽你喊我小老弟,妹子這兩個字我聽不習慣。」她挑了挑眉,淡聲地糾正他的叫法。
 
  瞧她絲毫不跟自己客氣,完全不因為自己有求而來就放下身段,至贊忍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在空曠的土地上更顯得響亮。
 
  「我在宮裡擺了全羊宴等著招待你,有什麼事等咱們吃飽喝足了再說!」說完,他回頭揚喝了一聲,在他身後的士兵立刻聽令行事,這時,他又轉過頭來看著鳳雛。
 
  「就算我當不成你的夫婿,當你的哥哥總還可以吧?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跟你什麼都當不成,這天下雖大,但是像你這麼聰明大膽又特別的女孩子,不好再遇一個啊!」
 
  其實對於眼前的女子,至贊並非有著迷戀,而是她的聰慧與博學教她欣賞不已,在以為她是男子時,曾想過要將她納入麾下,而不意地知道她竟是女子,他喜出望外,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王妃的最好人選,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不能夠得到她的青睞。
 
  「既然哥哥盛情難卻,那鳳雛妹子也就只好接受了,就不知道哥哥準備的全羊宴夠不夠氣派豐盛,入妹子我法眼了。」
 
  說完,她笑瞅了他一眼,看見他愣了一愣,隨即知道她在說笑,忍不住與她一起相合笑了起來。
 
  二十日後。
 
  鳳雛與至贊達成了協定,從東汗國帶回了第一批馬群,所有,馬匹的質量都是上選的,臨行前,至贊說既然認了一個妹子,當然禮數絕對不能少,不過他也提醒,在齊天始取得天下之後,他這個哥哥要第一個上朝去當賀客。
 
  「夫人,過了這個山頭,不遠就是齊城了。」馬伕的聲音從車門外傳來。
 
  「主子知道了。」車內的綿柳見到主子正在閉目養神,與青姚相視了一眼,代她向外回道。
 
  鳳雛只是閉上眼睛,並沒有入睡,所以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聽見綿柳回答,她只是抿唇勾起微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忽然,就在這時,馬車停住了,突如其來的止勢讓鳳雛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才正想問話之際,車外傳來一串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帶隊的將領高聲回答:「夫人,是二爺。」
 
  沒料到會使齊天始,鳳雛嚇了一跳,急忙地起身打開車門,遠遠地就看見他帶著幾名輕從簡騎,站在地勢微高的丘壑上。
 
  一瞬間,她心跳得飛快,只是遠遠的見到他,她已是滿懷歡喜,急忙地向士兵討來一匹馬,跨坐上馬背,往他的方向奔去,而這時,他也踢夾了下碼肚,朝她迎去。
 
  「我沒有想到你會親自來迎接我。」
 
  兩人相遇止步,隔著一個馬身相望著,鳳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鎮靜,但是心裡依舊是忍不住高興。
 
  是啊!許是因為原本就不抱著期待,所以見到他前來接她時,那股子喜悅真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我應該的,你為齊家立了大功,就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他渾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十分地沉靜,只是一雙眸光像是粘粘了般,無法從她被風吹的紅撲的臉蛋上挪移開來。
 
  齊天始的心裡覺得奇怪,僅只是看見她的出現,就讓他心底深處某個地方鬆懈下來,一連數日無法克制的擔憂,都在這一瞬間得到解放。
 
  在她離開的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勁,總覺得像是有一股子擔憂,懸在心上不去。
 
  原來,他比想像中更在乎自己的妻子,比想像中更擔心她的安危,甚至於忍不住覺得後悔,後悔自己不該答應她擔這趟差事。
 
  聞言,鳳雛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在那抹笑裡,隱藏著些許失落,比起他說她立下大功,她寧可聽見他說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她想聽他說因為想念,所以迫不及待來見她。
 
  「你們都先回去吧!我有話要單獨跟二爺說。」她沒開口徵詢他的允許,回頭向眾人喊道。
 
  大夥兒望向齊天始,只見他默不作聲,輕頷了頷首。
 
  得到主子的默許之後,帶隊的將領高聲一喝,押馬的車隊又開始前進,齊天始回眸使了個眼色,示意幾名帶來的隨從跟著車隊回去。
 
  「你有什麼想說的話,說吧!」
 
  「可以陪我走走嗎?」鳳雛說完,踢了踢馬肚,往前走去。
 
  齊天始頓了一頓,也跟隨著在她的身後而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約莫幾里路,誰也沒有先開口,只有風聲呼呼地吹著。
 
  忽地,她勒住手裡的韁繩,停下馬匹,好半響靜止不動,齊天始見她突然停止,也跟著勒住胯下坐騎,挑起眉毛,注視著她的目光之中透出些質疑,卻終究沒有作聲。
 
  好半響,鳳雛只是低垂蜷首,與心裡的掙扎抵抗著,驀地,她抬起頭,朝他伸出手。
 
  「可以讓我過去嗎?我可以與你同乘一騎嗎?」她以一抹輕淺的微笑掩飾語氣裡的不確定,她不能肯定他會答應。
 
  齊天始看著她懸在半空中的手,好半響沒有語言,就在她沮喪得要將伸出的手給收回時,他不知心裡是怎麼想法,猛地一把將她拉了過來,讓她坐在他的背後,默許她用雙手緊抱住他結實堅硬的腰腹。
 
  鳳雛將臉蛋貼在他的背上,忍不住讓自己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她閉上眼眸,放任自己感受這一刻與他的親近。
 
  「你想去哪裡?不回家嗎?」
 
  「不,先不回家。」她輕輕地搖頭,「帶我走走,走遠一點,看在我也算是為你立了一點功勞的份上,就放縱我這一次吧!」
 
  「嗯。」
 
  原野上,除了呼呼吹著的風聲之外,在他們之間就只剩下馬蹄緩緩踱步的聲音,一聲聲的,與鳳雛胸口的心跳呼應著。
 
  「我喜歡你。」她小聲地說道,幾乎是立刻感覺到他厚實的背部有一瞬緊繃,僅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平常。
 
  雖然他沒有答覆,可是,她知道他聽見了。
 
  鳳雛一雙纖臂將他的長腰抱的更緊,貼在他背上的嫩頰偎得更密密的,沒給彼此留下些許空隙。
 
  她徐徐勾起一彎如月牙般的笑容,那笑容裡有著苦澀。
 
  其實,一開始她就不企盼他會回應她的滿腔柔情,只求他能夠知道她的心意,那便已經足夠。
 
  只是,真的足夠了嗎?
 
  她的心裡真的沒有一點期望嗎?
 
  說些什麼吧!她在心裡對著他吶喊。
 
  哪怕只是一絲毫的回應都好,畢竟是她連心肝掏出來的情真意切,難道,他就真的無動於衷嗎?
 
  「回家吧!」最後,他終於開口了,卻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這瞬間,她雙眼發熱,幾乎不能承受一股子失落沉沉地壓在心上,她緊閉住雙眼,才能讓自己忍住不掉眼淚。
 
  「嗯,回家,回我們的家。」她不能拒絕,只好點點頭,回答的嗓音虛弱到了極點,一雙纖細的手臂將他的腰身抱的更緊,完完全全地放縱自己彈去這一刻的溫暖。
 
  只是,明明抱著自己在這天底下最親近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裡仍舊像是破了大洞般,感到無助與孤單呢?
 
  其實,她明白的,那僅僅只是因為她喜歡他,而他卻不喜歡。
 
  但,她僅僅只是明白而已,卻終究死不了心。
 
  齊天始感覺著她柔軟的身子,就像是菟絲花般攀附在他的背上,那津津的糾纏,幾乎快要令他喘不過氣,不是因為她擁抱得太緊,令他無法喘息的,是她那令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情意。
 
  或者說,是他根本就不想回應她的情誼,但若是如此,為何聽見她虛弱且悲切的語氣時,他的心上會有一絲不期然的疼痛呢?
 
  他瞇細了銳眸,盯視著遙遠的前方,沉著臉色,始終一語不發……
 
  戰爭就像野火一樣,隨便有場燎原的風,就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率先起兵的人當然是向來氣盛的隆道武,雖然曾與白世頤是盟友,但是在知道皇帝駕崩的事情之後,他再也沉不住氣,他發動大軍攻打朝廷,頗有擋我者死的氣魄。
 
  而齊天始反倒不急著向朝廷揮兵,他轉而威誘玄家投降臣服,鳳雛明白他的用意,知道他並非存心欺負弱小。
 
  玄家的領地是五大家族中最肥沃,卻也是最小的,幾乎形同在齊家的領地裡畫了一個小圈,數十年來,形同齊家在背的芒刺般,齊家前幾任當家都曾經想過以換地解決這個問題,但礙於朝廷的作梗,一直沒有結果。
 
  齊天始只給了玄家領主三天考慮時間,然而在第二天時,玄家就派人回覆願意臣服於齊家,世代忠心效忠。
 
  這當然是因為玄家的領主知道,齊家得到東汗國汗王贈予大批軍馬,原本就已經是驍勇善戰的軍隊,眼下更是銳不可擋,就算他如願派人出去向隆家與白家求援,在援兵抵達之前,玄家怕已經被齊家的鐵騎夷成了平地。
 
  而這個消息同時也傳到了隆道武與白世頤的耳裡,他們對於齊天始本來就有所忌憚,在得知他獲得強力的後援時,當下做了決定與對方聯手,打算在事成之後,兩人平分天下。
 
  短短不到三十日的光景,從五大家族成了兩股勢力在交戰,白家與隆家得到了朝廷原有的兵力,較之合併玄家後的齊家,以及一開始就決定援助女婿的南宮家,並沒有顯得遜色,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昨日,降下了冬天的第一場瑞雪。
 
  在寒冷的冬天打仗,尤其傷耗士兵的體力,齊天始一連幾日都歇在軍營裡,隨時留心前方傳回來的軍情。
 
  午時剛過,一連下了幾個時辰的雪終於停歇,他帶著幾名心腹手下巡視軍隊準備的狀況。
 
  「記住了,給馬匹給糧草雖不能少,但是給弟兄們的伙食也絕對不能差。」他一邊看著軍隊操練,一邊對著身旁的葛豫交代道。
 
  「是。」葛豫明白點頭。
 
  這時,兩名士兵急忙地過來,就在要親近時,被人給擋下。
 
  「二爺,那兩名弟兄有要緊事稟報。」葛豫問明了情況,帶著人走回到主子面前。
 
  「嗯。」齊天始頷首,眸光望向那兩個人,「你們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其中一名眉目較為圓潤的士兵拱手道:「稟二爺,是關於率領右虎隊攻打長寧灘的陳將軍……小的聽到關於他的一些傳聞,就趕著來對二爺說,怕晚了會耽誤軍情。」
 
  「說。」齊天始發現他的眼光有些遲疑,「你有話就儘管說,這裡都是信得過的兄弟。」
 
  「不,小的還是一位這件事只讓二爺知道就更好。」說完,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大步踏前。
 
  齊天始見狀,不由得擰起眉心,才正想喝住他時,只見那人手裡已經握著一把原本藏在寬袖裡的小型短弓,咻的一聲,一枚閃著黑亮光澤的銳劍疾射而出,直直地射往他的胸膛。
 
  「來人,有刺客!」關於大喊。
 
  洪飛幾乎是在一瞬間跳了起來,抽出大刀,像是斬首般砍掉了持著短弓的男人腦袋,在這一刻,現場充滿了紊亂的人聲以及兵器交駁的響聲。
 
  但齊天始卻像是耳聾了般,什麼也聽不見,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胸口,看著自己的血沿著半截露在外頭的劍端往下滴落。
 
  那血,烏紅的發黑,不一會兒,已經將他腳下的雪地給染紅。
 
  這瞬間,他什麼都無法思考,看著那逐漸被染紅擴大的雪灘,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天下,想到的不是自己即將死去,他只想起了那一日,她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輕聲說的那句話,他想不起來,那一日,他究竟回答了她什麼?
 
  不,他想起來了,他一句也沒對她說。
 
  他該說些什麼的,至少,好過於一句話也沒留給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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