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在成親之前,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是一道無法束縛的風 
她也不奢想能將他困在身邊,只和他定下三年之約 
這三年內,她會做一個無懈可擊的女主人 
而他,只需要在每年她生辰時,回來陪伴她── 
為了這個約定,她努力擔起女主人的責任 
可第一年,她生辰的那一天,他失約了 
第二年,雖然有她的提醒,但他仍舊沒有出現 
眼看第三年兩人約定的日子就要到來 
她心裡除了期待,更充滿了不安 
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對他不再只是盡妻子本分 
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真真切切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所以,她變得貪心,貪心地想要他根本就給不起的東西! 
她曾經以為,一整年中,她也不過就預約了他一天 
如此簡單的約定,無論如何應該都能夠輕易做到 
後來她才明白,事情不在難易 
而在他是否擁有重視她的真心……
 
 
 
 
 
 
 
楔子
 
  春末夏初的清晨,微涼的空氣之中,帶著一絲朝露剛散去的潮濕味道,早起的烏兒在綠色的枝頭上跳躍啾叫著,聽起來無比清脆悅耳。
 
  一如以往的清靜早晨,但是胡家大院今兒個卻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從主子到僕從,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少女拔足狂奔的腳步,一刻也不敢稍歇,在她泛白的臉蛋上有著心慌與不安,還有一絲在柴房被關了整夜依舊無法平息的憤怒。
 
  不會的!
 
  一定會好好的!
 
  她娘一定會好好的,會平安無事的!
 
  在她慌亂的心裏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句子,擔心的眼淚幾乎就要溢出眼眶,明明跑得飛快,但是她的臉蛋卻沒有一絲紅潤,越來越顯得蒼白。
 
  奔至她與娘親獨居的小院,遠遠地就見到小院外面異乎尋常地人群擁擠,似乎整個胡家的家人都群擁到小院外,這教她的心裏狠狠地沉了一下。
 
  “娘!”胡荼靡氣急敗壞地拉開擋住她去路的人,跑進了小院,進了門,就見到父親與二娘,內心的焦急讓她再也沉不住氣,大聲喊叫的模樣像是張滿了刺的刺蝟,“你們想對我娘做什麼?”
 
  “我們……我們什麼都沒做!真的!荼靡,你冷靜一點。”胡德寅回頭見到二女兒,因為心虛而氣勢弱了一半。
 
  胡荼靡瞪了親爹一眼,冷著臉,越過他們身邊,跪到床畔,伸手拉住娘親的手,“娘,是荼靡,你醒醒,是荼靡在你身邊,你醒醒啊!”
 
  好半晌,柳弱雨沒有動靜,她的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任女兒怎麼搖晃,都不見清醒。
 
  見狀,胡荼靡回眸瞪著爹親與二娘,心急地大喊道:“我娘是怎麼了?你們到底對我娘做了什麼?”
 
  這時,胡二娘再也捺不住性子,不管丈夫先前如何請求她要心平氣和,重哼了聲,刻薄的嗓音揚得又尖又刺耳。
 
  “你這個丫頭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可沒人傷害她,是她自個兒身子骨弱,還硬脾氣想替你求情,說什麼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能讓你在柴房裏過一天,她一個人在大堂裏跪了大半夜。等奴才們發現她時,已經是這副病奄奄的樣子,要怪就怪她不自量力,沒掂好自己的斤兩。”
 
  “是是是,你二娘說得沒錯,我都叫她不要再跪了,可是她偏不聽,說什麼要跪到把你放出來為止,可是也不想想你二娘她……”說到一半,胡老爺住了口,側眸瞟了二夫人一眼,立刻膽怯地把餘下的話全給吞回肚裏去。
 
  “怎麼?事情到這種地步,你們每個人都怪我狠心嗎?”胡二娘瞪了丈夫一眼,回眸看著胡荼靡和躺在床上虛弱不已的柳弱雨,“要怪,就怪你娘小題大作,不過就是關在柴房一個晚上不吃不喝,能死得了人嗎?我瞧你被關了一個晚上,不也好好的?怪我狠心?為什麼不怪你娘她自己教女無方,教出一個野丫頭存心惹人生氣!”
 
  “你不要亂說話!”胡荼靡跳起來想要反抗,卻被才剛清醒的柳弱雨虛弱的纖手給拉住了,她回眸看見娘親搖搖頭,要她千萬不要衝動,她咬牙轉頭,看著胡二娘仍舊是一臉囂張跋扈,“我告訴你,你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不要批評我娘。”
 
  說完,她轉眸看著親爹,不意外地再次看見他懦弱怕妻的模樣。
 
  胡德寅逃開了女兒直逼的眼光,“荼靡,你不要這樣看著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心裏也是不願意的,你要怪,就怪你娘自己命薄吧!”
 
  胡荼靡仰眸看著自己的親爹,看見他的臉上同時有著心虛與懦弱的表情,自始至終,他那雙眼睛從不曾直視過她。
 
  身為他的女兒,她並非不知道他怕事的性格,也深知他對二娘的縱容,原以為早就已經習慣的心,卻在此刻湧起了深深的痛恨!
 
  就算胡德寅沒敢直視女兒的眼光,也能感到她深刻的恨意,他故意當作沒瞧見,揚聲喚來下人,“來人啊!去去去,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給三夫人醫病,要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只管去把名醫給請過來。”
 
  “是!”門外的奴才聞聲應道。
 
  聽見丈夫說要替柳弱雨請名醫,胡二娘再也咽不下心裏的氣,才正想要開口說話,就被丈夫給用力拉出門外。
 
  雖然被拉出了門外,也不能打消胡二娘不滿的念頭,“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哼!你可真是氣派,以為咱們胡家鄉有錢?我醜話說在前頭,胡家可是沒有錢專醫那個病耗子!”
 
  “噓……說話小聲一點,別讓她們給聽見了,那多傷感情。”
 
  “唉呀!聽見就聽見了,我就是要說給她們母女兩人聽的……唉呀!你不要拉著我走,我話還沒說完啊……”
 
  聽著他們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胡荼靡咬著嫩唇,一語不發地看著虛弱的娘親,“對不起,娘,是荼靡不好,是荼靡給你惹了麻煩……”
 
  在最親的人面前,她收起了渾身張滿的利刺,再也承禁不住的淚水潸然滾過她的嫩頰,無助的模樣一如她十四歲的青澀年紀。
 
  柳弱雨伸手拭去女兒的淚水,憐愛地笑歎了口氣,“荼靡,我的乖女兒,不哭,今兒個是你的生辰,你是壽星,所以你快別哭了,壽星掉眼淚可是要觸黴頭的。”
 
  胡荼靡點點頭,雙手囫圇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幾乎是立刻地以最燦爛的笑顏取代,不讓娘親擔心。
 
  “我聽娘的話,可是娘一定要好起來,只要娘好起來,荼靡以後任何事都聽娘的話,娘要我忍讓二娘,不對她出言頂撞,我也一定會做到,所以娘一定要好起來才行!”
 
  “傻丫頭,娘要你不頂撞二娘,是為你好,這次是不吃不喝把你關進柴房裏,難保下一次不會動手把你打個半死,聽娘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准你再莽撞,否則娘就算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娘不會死……”
 
  “凡是人總有死去的一天,娘只是走得早些,只是心裏覺得虧欠,讓你孤單寂寞的路途要走得遙遠一些,但是,我們遲早一定會再見面,到時候,娘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能夠真心疼愛你的男人,娘可以細細的聽你說,你們的一輩子過得有多幸福。”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在她哭喊的同時,一串串剔透的淚珠子滾落她的頰邊。一張白淨的小臉上充滿了倔強與頑固。
 
  “不哭、不哭。對不起,娘不再說這些惹你傷心的話了。”柳弱雨笑歎了口氣,取過巾子擦掉女兒臉上的淚水。
 
  胡荼靡抿唇搖頭,表示沒關係,一邊還掉著眼淚,一邊卻掛心著娘親的身子,伸手拉高被褥,“娘,你身子不舒服,歇會兒吧!不要再說話了。”
 
  “不,我不睡,睡不著,讓咱們母女倆多說些話吧!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想想一眨眼,我已經把你生下來足足十四個年頭了,當年的小荼靡在娘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美人兒了。”
 
  “才不美,我不像娘,我長得不美。”
 
  “胡說,娘覺得你很美,而且,你有柳家的血統,等你長大了,還會更好看,總有一天,你會讓男人深深的為你著迷。”
 
  “可是娘那麼美,爹還是比較喜歡二娘。”說完,像是發現自己的失言一樣,胡荼靡雙手掩住小嘴,一臉歉意地看著滿臉苦笑的娘親。
 
  “那不一樣,你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只要荼靡就夠了。”柳弱雨撫著女兒頰畔的軟發,朦朧的美眸透過女兒白淨的臉蛋,仿佛在遙望著過去,“開到荼靡花事了,你爹肚子沒半點墨水,不懂詩詞,不懂我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意思,但是他再駑鈍,也不會連一點感覺也沒有,在他的心裏應該知道,在生下你之後,我對他的感情就已經結束了,從此之後,我只愛我的女兒。”
 
  “聽娘這麼說起來,爹好像很可憐。”
 
  “娘試過了,很努力地試過了,但就是無法愛上你爹,或許我們之間,就是沒有緣分。”
 
  說完,柳弱雨苦澀地笑了,其實對丈夫她並非完全沒有感情,在她的心裏曾經對他懷著恩情,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見到他的懦弱怕事,讓她再也不敢對這個男人抱持希望,曾經懷抱著的一絲愛戀,也在生完女兒之後,徹徹底底地成了再也興不起半點火花的灰燼。
 
  胡荼靡心裏有些訝異,從小到大,娘親不曾向她提過與爹之間的事,一直以來,她只知道當初娘會嫁給爹,是因為胡家花了不少錢援助沒落的柳家,最後,在她爹的苦苦追求下,她娘才答應下嫁。
 
  “荼靡。你可以答應娘一件事情,讓娘可以安心嗎?”
 
  “嗯,娘要荼靡答應你什麼?”
 
  “離開胡家,無論如何一定要離開胡家,然後,找到一個肯真心疼愛你的男人,幸福快樂地過著生活,你答應娘,好嗎?”柳弱雨心裏有著擔憂,她知道有胡二娘的從中作梗,女兒要離開胡家並不容易,“要是你不幸福的話,娘會不放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
 
  “好,我答應,到時候我會帶著娘一起離開,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夠向娘證明那個男人是真心愛著我的呢?要如何才能讓娘放心呢?”
 
  此刻,在她的心中,是否能夠找到疼愛自己的男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夠令娘親安心!
 
  柳弱雨看著女兒急切的表情,遙想起自己與胡德寅成親的第一年,他花了心思為她慶祝生辰的事,雖然已經是極遙遠以前的回憶,但她仍舊記得那一刻的驚訝與喜悅。
 
  “至少,他要年年能記住你的生辰,真心地為你誕生在這個世上的日子高興,娘會很高興聽到你說你們一起度過這一天,無論如何,娘一定會很高興,你們一起度過娘把你生下來的這一天!”無論是活著或死去,柳弱雨知道自己都會很欣喜聽到女兒在生日那天過得並不寂寞。
 
  “好,我答應娘,我一定會找到娘所說的那個人,然後,到時候我們一起離開胡家!”
 
  胡荼靡信誓旦旦地承諾,柔軟的嗓音裏沒有半點遲疑,她笑著與娘親相視著,在她們的眼神之間有著相依為命的濃厚感情。
 
  此時此刻,她並沒有料到娘親再也等不到自己帶她離開胡家的那一天,那天稍晚,胡家的僕人帶著大夫過來診視,大夫對於病人的情況不表樂觀,胡荼靡直斥大夫胡說。
 
  但就在兩天後,柳弱雨在夜裏入睡之後,從此長眠不起,前一晚,她仍舊心心念念地叮嚀女兒絕對要找機會離開胡家,唯一懸掛在她心裏的憂切,是她不知道女兒在離家之前,還要替她承受多少折磨……
 
   
第一章
 
  五年後
 
  烈日當空,豆大的汗水滑過柔軟的臉頰,在小巧的下頷凝聚成一顆剔透的水珠子,然後在它的主人仰起臉蛋之際,滴下掉落進土壤裏。
 
  胡荼靡扯著袖口,擦過沁著汗水的額頭,眯著眼睛看著透過樹縫篩落的陽光,燦爛的陽光炫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這幾日暖得快,才剛過辰時,天候就已經熱得教人難受。
 
  她的肌膚一向白皙嬌嫩,最受不了被日頭曬到,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埋怨,拿起斗笠,在頭上蓋了一條巾子,戴回斗笠,繼續拔著田裏的雜草,看見芽上長著蟲卵,爬著小蟲,她沒有半點遲疑,就順手將芽給摘下來。
 
  在胡家他處的院子裏,種的都是觀賞用的花草,有牡丹、菊花、桃花、以及杜鵑等等美麗的花樹,但是在她的小院裏,種的是青蔥、蘿蔔、韭菜,以及一堆能吃的蔬菜,凡是只要能吃的,她一概都種,為的當然是不讓自己被餓死。
 
  自從娘親去世的這些年來……不,應該說更早之前,她就知道如果自己還想在胡家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夠強悍!
 
  同樣都是胡家的千金,她的姊姊桃花以及妹妹牡丹,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每個月還有近百兩的零花錢,出入有婢女以及護衛前呼後擁,而她所過的日子呢?那可就天差地遠了!
 
  終於,她再也捱不住逐漸毒辣的日頭,躲進屋簷下的陰影,脫下斗笠,以手背輕貼著臉頰,感覺雙頰泛著一陣熱燙,幾乎到了疼痛的地步。
 
  胡荼靡歎了口氣,不喜歡自己容易被日頭曬傷的嬌弱肌膚,但是,她知道這一點像娘親,全身上下,她就一身雪白的肌膚像極了娘親,所以雖然覺得困擾,卻也從不埋怨。
 
  “二小姐。”
 
  她循聲揚眸往小院門口望去,看見了兩名小廝一人抱著米袋,一人拿著鹽糖等等調料,不約而同地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往她這個方向喊道:“你還不快點過來拿進去,難不成要咱們替你扛嗎?”
 
  “不不不,請你們別進來,我出去就行了!”胡荼靡咬了咬牙,忍住了心底的不悅,三步並成兩步跑到門口,兩個小廝存心似地一古腦兒把米袋和鹽糖扔給她,她一時來不及統統接住,幾個小袋子應聲落在她的腳邊。
 
  胡荼靡低頭看著小麻袋的繩子摔鬆了,撒出的糖與鹽交雜地混在一塊兒,她抿唇不語,心裏百感交雜。
 
  “二小姐,真是不好意思,下回奴才們幫你扛進去好了,但是,我們可不保證不會踩到你辛辛苦苦耕種的菜園子。”話才說完,兩人相視大笑,想到上回他們的“傑作”,忍不住笑得更加得意。
 
  聽著兩人嘲弄的笑聲,胡荼靡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她將米袋妥妥當當地擱在牆邊,因為這是她接下來一整個月的主要糧食,然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把能夠辨認出來的糖與鹽掃回袋子裏,白淨的臉蛋上維持著面無表情。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胡牡丹,胡家的三小姐,她一走到小院前就見到這副景象,她看見站在荼靡身邊的兩個小廝,對他們的臉一點都不陌生,因為這兩個人一向喜歡在她娘身邊打轉,討好她老人家。
 
  “牡丹小姐!”見到三小姐,兩人的態度突然變得恭敬。
 
  “算了,去去去,不要打擾我跟荼靡說話。”胡牡丹不消多想,就知道這兩個人又是奉她娘之命來找荼靡麻煩的。
 
  “是。”兩人飛快地拔腿飛逃。
 
  胡牡丹站在荼靡身邊,低頭看著她蹲在地上,動作小心翼翼地,仿佛能夠多拾回一撮能吃的鹽與糖都好,“你不會介意吧?”
 
  “我應該介意什麼?”
 
  “想也知道這些個奴才是我娘派人刁難你的,想來你一定很恨我娘,可是我娘歸我娘,你可千萬不要把她做的壞事記到我頭上,看我不順眼啊!”
 
  “我不會。”
 
  “不過,你只要乖乖的就不會出事了,我覺得這幾年你學乖了不少,要是以前,你一定已經氣衝衝的去跟我娘爭論,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才甘願似的,那時候我娘把你恨到骨子裏去了,她常跟我與桃花說,要是給她逮到機會,絕對把你給折騰得只剩一口氣兒,只要沒死就好。”
 
  聞言,胡荼靡挑起眉梢,瞅著眼前的異母妹妹,眼神有些微訝,卻又似覺得好笑,她其實根本就不需要覺得訝異,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二娘恨她跟娘親,還能想著要留她一條命,已經算是慈悲為懷了。
 
  “你只要乖乖的聽我娘的話,幫我辦事,以後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說著,胡牡丹洋洋得意,她覺得自己比親娘善良多了。
 
  “一直以來,我幫你辦成的事不少,可是,也沒見你出面替我說過半句好話,說起來,好像有些不公平吧!”看著她自鳴得意的神情,胡荼靡覺得諷刺可笑,一針見血的話語半點也沒留情面。
 
  “呃……其實我有想過要幫你啊!”胡牡丹一副心虛的樣子,硬是裝出滿臉的誠意,“只是你也知道我娘她……她凶起來的時候,比母老虎更可怕,要是她聽到我為你說話,一定會不喜歡我,以後她要是拿到什麼好東西,一定會給桃花,而不給我了!”
 
  聽著她的辯解,胡荼靡揚唇勾起一抹諷刺的微笑,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姊妹,如果桃花貪的是名聲,那牡丹貪的就是實際的利益,要的東西不同,卻是同樣的貪婪,但她並不覺得自己比兩位姊妹好到哪裡去,因為她們的“貪”顯而易見的坦露在表面,但她的狡猾卻是藏在骨子裏,沒被發現而已。
 
  “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只是想要找我聊天吧?”
 
  “當然不是!”胡牡丹立刻大聲地反駁,見眼前的荼靡挑起一畔眉梢,立刻放軟態度陪笑道:“下次吧!下次我有空閒的時候,會過來陪你聊天,說不定還能幫你種種菜。”
 
  “喔?你要幫我拔草除蟲子嗎?”胡荼靡存心戲弄說道。
 
  “唉呀!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情呢?荼靡,你也知道我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做不了那種粗活兒,你就不要跟我開玩笑了。”說完,她從袖袋裏拿出一個質地上等的錦囊,“這是我要送給城北世家蘇公子的錢囊,你隨便幫我在上頭繡些東西吧!”
 
  “隨便繡繡就好了?既然是這麼簡單的女紅,你自己做不就成了嗎?”胡荼靡聳了聳肩,隨手就要把錦囊還給牡丹。
 
  胡牡丹可不依,嚇得花容失色,忙著把錦囊推回去荼靡手裏,“荼靡,你存心要尋我玩笑嗎?別人不知道,你心裏應該很清楚,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做這些活兒,其實別說刺繡,我連最簡單的女紅都不會,好荼靡,你就再幫我這一次,等我成了蘇家的少夫人,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這忙我會幫你,但好處我可不敢奢望。”
 
  胡牡丹聳了聳肩,滿臉不太在乎,“我才不管你想不想要好處,反正你要繡得好些,我聽說郭家的千金也想要送一個錦囊給蘇公子,你可千萬不能讓我輸給她啊!”
 
  “好,我知道。”一抹淺笑始終停駐在她唇邊。
 
  “那我在這裏就先謝過你啦!”胡牡丹笑咪咪地話才說完,就聽見另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從小院外傳來。
 
  “荼靡,你在哪裡?”胡桃花一邊喊著,一邊往這個方向過來。
 
  “是桃花!”胡牡丹沒好氣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瞪了一眼,“我不想見到她,我先走了,記得,你一定要替我把事情辦好,知道嗎?”
 
  “是,我聽見了。”胡荼靡隨手把錦囊往袖袋裏一收,好笑地看著她們這對姊妹在門口不期而遇,錯身時還不忘回頭橫睨彼此一眼。
 
  “剛才牡丹來找你做什麼?”胡牡丹一定到她的面前,立刻問道。
 
  “她看我無聊,來找我閒話家常。”胡荼靡知道自己隱瞞實情,並不是為了牡丹著想,其實是她自己心裏另有盤算。
 
  “哼!我才不以為她有那麼好心呢!荼靡,你可千萬不要被她騙了,我聽說她常常在背地裏說你壞話,你可不要被她迷惑,以為她是好人啊!”
 
  “我不會,我的心裏很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她的唇畔,胡荼靡心裏覺得好笑,她當然很清楚誰是好人,而誰是壞人,但她更清楚一點,那就是自己的兩個姊妹都不是好人。
 
  “那就好。”胡桃花放心地拍拍胸脯,親熱地牽起荼靡的手,“你就先別忙了,姊姊我有一些體己話要跟你說。”
 
  “又是要我幫你看文章吧?”如果說,在外盛傳繡工了得的牡丹其實根本不會女紅,那眼前的才女桃花,程度上比小妹好些,但是要是外面所盛傳的是個詠絮之才,那可就有大大的出入了。
 
  “唉呀!還不是那個蘇公子,他寫了一篇文章要我替他監賞,明兒個我們約了要去遊湖,他說要聽我的建言,可是這篇文章寫得密密麻麻的,看了我兩眼發昏,別說是建言了,就連感想我都說不出來!”
 
  胡牡丹放開荼靡的手,走到了門口,發現她沒跟上來,轉身回頭,看見荼靡蹲下身吃力地抱起米袋,而她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看著,“荼靡,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好可憐,不過算了,誰教我娘那麼討厭你呢!動作快一點,東西抱進去之後就快點進來,文章早點看完,我還要趕回去吃乍飯呢!”
 
  胡荼靡懷裏抱著米袋,緩慢地站起身,看著胡牡丹搖曳著走進屋裏的背影,她心裏感到既無力又好笑,好片刻說不出半句話來。
 
  但最後她只是深吸了口氣,揚唇扯開一抹微笑,抱著她珍貴的糧食,轉身走進小廚房裏。
 
  ★★
 
  風平浪靜。
 
  湛藍的天空,徐和的微風,輕拍著船身的海浪,如同慈母的手推著孩子的搖籃,令人絲毫感覺不到昨天夜裏就在同一個地方刮著狂風暴雨。
 
  經過了一夜風雨的船隊,航行之間依舊井然秩序,大夥兒早就已經習慣了海上的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的臉上雖然有著一夜未眠對抗暴雨的疲態,但是還有更多的興奮與雀躍,每個人都在為即將登岸做準備。
 
  “經過昨晚一夜風雨,兄弟們都平安無事吧?”
 
  說話的男人身形高大偉岸,從首船的鷹揚號船艙中踩著階梯走出來,燦爛的豔陽在他的臉龐上刻下了分明的陰影,但掩不住他深邃卻又爍亮的眸光。
 
  雖說是男人,但是在他俊挺的臉龐上,還有一絲大男孩般的頑劣淘氣,幾天沒刮的胡碴子增添了幾分落拓的感覺,一頭黑髮不羈地挽成一束,還有幾繒遺落了下來,修長的身形披著一件黑色的風氅,讓他看起來不像是海商,倒是徹頭徹尾像個海盜。
 
  聽見主子不問貨物,只問及人員的安危,同樣身為男人的手下,楊長祜停下了指揮復原的工作,咧著笑搖搖頭。
 
  “回天爺,只有幾個弟兄受了一點輕傷,船醫替他們診治過,確定他們沒有大礙,我已經替天爺拿主意,讓他們今兒個休息一天,另外關於船上的商貨大致上都安然無恙,請天爺放心。”
 
  “嗯。”烏天耀頷首,側眸望著遠方的海天一線,在一片湛藍之中,見到了一抹黑影由遠逐漸逼近。
 
  “天爺,看樣子好像是驍爺的船。”
 
  “應該是,準備迎接客人吧!”他揚了揚手,要手下們準備。
 
  不到片刻的時間,兩艘船交會,在定點落錨,烏天耀雙手叉腰站在船舷邊,還沒見到來人,就勾唇泛起一抹淺笑。
 
  “韓驍那傢伙不在船上。”他說。
 
  “天爺怎麼知道?”楊長佑好奇地問。
 
  “因為我沒見到總是跟在韓驍身邊的那票傢伙。”他聳了聳肩,笑視著對方的船上,果不其然,從船艙中飛奔而出的另有其人。
 
  “嚴長喜拜見天爺。”為首說話的是一個黑衣大鬍子的中年男人。
 
  “嗯,你家主子呢?”
 
  “今天清晨風雨稍歇之時,驍爺就帶著另外幾艘船往北方去了,他臨行前交代,如果有見到天爺的船隊,就要趨前請示您是否需要幫忙。”
 
  “不必了,我的船隊一切安好。”烏天耀揚唇笑笑,雖然相交多年,他們老說彼此是酒肉朋友,但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交心,“你回去替我謝過韓驍,順便跟他說,這次我們南下遠渡重洋去了不少地方,也拿著他給的畫像向不少人打聽,但就是沒找到他想找的那名女子。”
 
  “謝天爺多年來鼎力相勸,小的在這裏替我家主子謝過天爺了!”
 
  “不敢當,其實我會答應幫忙,也是心裏覺得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人,能夠讓韓驍那男人不分大江南北苦苦尋找了八年。”烏天耀唇畔勾著一抹興味盎然的笑痕,臉上不掩好奇的神情。
 
  其實他除了納悶之外,還有更多的不解,與韓驍相交多年,兩人當初在海上初相識,第一眼就極投契,這些年來,他們於公於私都幫了彼此不少忙,稱得上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關於這一點,就請天爺親自去問我家主子,小的不敢過問。”嚴長喜搖頭微笑,對於主子的私事三緘其口。
 
  “嗯,你去吧!”烏天耀頷首,看嚴長喜下令收錨,揚長離去。
 
  這時,一名船員跑過來,見主子望著遠方,一臉深思的模樣,他不敢打擾,只好壓低了聲音在楊長佑耳邊低語了幾句。
 
  “天爺,剛才舵手來報,如果風勢順妥的話,咱們應該在今天傍晚就可以回岸了。”楊長祜褐了掮手,示意船員離去。
 
  “嗯。”烏天耀輕哼了聲,轉身走到船央,登上一段階梯,一名手下立刻備妥一把交椅,讓主子落坐。
 
  這個位置居高臨下,將整個海面看得更加清楚,他側眸遠眺,看見了一隻海烏飛過天際,多年的航海經驗讓他知道碼頭確實近了。
 
  “天爺,關於陳寧遠那老傢伙先前提過的事情,你想……”楊長佑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雖然他與陳寧遠共事多年,嘴上總是不饒彼此,但是凡是關於主子的事情,他們倒是有志一同。
 
  “我會照他的話去做。”烏天耀淡淡地說。
 
  “什麼?天爺!你肯答應了?”沒想到會得到肯定的答覆,楊長佑驚訝得差點跌倒。
 
  烏天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陳叔沒說,我心裏也很清楚烏家堡需要一位元女主人,而眼前我也迫切需要一個兒子當繼承人,我已經受夠其他的宗親幾乎是強迫推銷,要把他們家兒子孫子過繼到烏家堡,這些人在開什麼玩笑,我只是沒人在開什麼玩笑,我只是沒娶沒生,又不是生不出來,根本就不需要他們操心!”
 
  “是是是!天爺說得是,看咱們天爺這身強健的體魄,想要生的話,就算十個八個兔崽子都能生得出來!”
 
  “成材的繼承人一個就夠了,我不需要十個八個沒用的‘兔崽子’。”烏天耀淡淡地掃視了手下一眼,惱火的眼神似乎在警告他的措詞不當。
 
  “天爺說得是,天爺說得是!”楊長佑摸摸頭,乾笑了兩聲。
 
  “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好想一想。”說完,烏天耀再也沒開口,望著遠方,沒留意身邊的人什麼時候走掉。
 
  其實這些年來,他身邊並不是沒有所謂的紅粉知己,但是,從來沒有動過念頭要娶她們為妻,在他的心裏很清楚,烏家堡需要一個能幹的主母,就像他娘當年一樣,在他爹每次出航時,總是能夠把堡內的事務打點得一絲不苟。
 
  八年前,他爹去世,隔年,他娘相繼撒手人寰,而他經手海上的生意,常年在外,誰都能看得出來,從那之後烏家堡就逐漸地失修破落,雖說對外的生意有陳叔,堡內的家務有崔嬤,但是少了一個說話算數的女主子,他們能使上的力道有限。
 
  是啊!他是該娶妻了!娶個才德兼備,能夠替他生兒子的女人回烏家堡,至於愛或不愛她,根本就不是他心裏的考量。
 
  他才不像韓驍如此一往情深,為了一個八年前不吭半聲就離開的女人苦苦追尋,這種蠢事他做不出來,更何況,他沒打算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光瞧韓驍思念那女人的失魂落魄樣子,他就覺得好笑又可憐。
 
  “天爺,見岸了!”楊長祜雀躍的喊聲從底下傳來。
 
  烏天耀收回眸光,看著楊長祜所指的方向,看見岸線在海面上逐漸擴大,海烏成群飛過,在他的心裏並沒有特別高興,因為比起回家,他更愛在海洋上徜徉的舒暢感。
 
  這一刻,他想起了爹生前曾說過的一番話,他說自己曾經像風,誰也困他不住,但是有了妻兒之後,他就變成了海鳥,無論飛向海洋多少次,最終,他還是要回到岸邊,而且迫不及待。
 
  那時,烏天耀就在自己心裏決定,他要一生像風,他不要像海鳥一樣,這一生都離不開陸岸……
  
  大街上,熙來攘往,原本就熱鬧的東大街,近幾日尤其熱鬧。
 
  因為一年一度的商會在東大街上的會館召開,各路人馬濟濟,大小商幫就算事務再忙,都會撥冗參加,這全都是衝著陸老爺子的面,他老人家年近八十,經商數十年,人脈極廣,在商場上只要托他一句金言,就有做不完的生意。
 
  烏天耀才剛上岸,就得到陸老爺子派人迎接前去會館,前來迎接的人說老爺子得知他這幾日會回來,所以派人前來等候,無論如何都要他參加商會,絕對不許有托辭的理由,否則就是跟他這位老人家過不去。
 
  “天爺,請上樓吧!老爺子在樓上廂房等你。”在門口接待的中年男子一見到烏天耀,立刻揚起手指著通往二樓的階梯。
 
  “嗯。”烏天耀悶吭了聲,依言前往二樓。
 
  就算他心裏有千百個不願意,還是不能拒絕陸老爺子,這位老人家與烏家交情極好,當年,在他爹的喪禮上,老爺子親口承諾絕對會妥善照顧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孫子般疼愛。
 
  而這幾年來,老人家也確實遵守自己的諾言,對他照顧有加,關愛的勁兒比起他的親爹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他數次直言自己已經不是孩子,老爺子的反應只是笑笑,依舊故態不改。
 
  “天爺!”
 
  一聲充滿親切的呼喚從大堂的角落傳來,烏天耀停下腳步,斂眸望向來人,只見一位身材微微發福,臉上堆滿笑容的中年男人穿過人群快步走來。
 
  然而,就在他接近樓梯時,就被會館的護衛給擋下來,烏天耀眯細銳眸,思索著自己是否認識他,但表面上沒動聲色,在商場上走動,見過的人太多,而沒見過面,卻主動上前攀親的人也絕對不少。
 
  “在下胡德寅見過天爺,久仰天爺大名!”胡德寅的呼吸因為興奮而喘促,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想盡辦法才透過關係進入會館,就是為了能夠在商場上多拉攏一些人脈,畢竟胡家經商才短短二十幾年,錢財算不上雄厚,不過因為他當年娶了名門之後柳弱雨,再加上牡丹和桃花爭氣,給他贏了不少面子。
 
  “胡德寅?”烏天耀微微地挑趄一邊眉梢。
 
  這時,跟在他身後的楊長祜認出了來人,走上樓梯,來到主子身後,附耳低語道:“天爺忘了嗎?就是前些日子上門說想向咱們做木材生意的胡家,陳總管派人調查過,他說胡家的資本不算雄厚,但胡德寅這個人算得上是忠厚老實,是個可以做生意的人。”
 
  “是了,陳叔還說,他兩個女兒秀外慧中,可以考慮個回家當媳婦兒。”烏天耀勾唇輕笑了聲,定眸正視著胡德寅,“胡老爺,久仰大名了。”
 
  “天爺客氣了。”胡德寅笑呵呵地忙著推辭。
 
  胡德寅做的雖然不是大生意,但是在商界活動二十多年,自從年輕時利用災年發了一筆橫財到現在,在商界培養了不少人脈,自從他進了會館走動之後,就聽說烏天耀與陸老爺交情最好,情同爺孫,誰都說只要能夠透過烏天耀引見,要上樓親面老爺子應該不是問題。
 
  雖然,這兩年烏家堡在商界上的名聲並非太好,各地陸續關了幾間鋪子,據說還被官府盯上,說他們出海做的不是正經生意,而是與海賊有勾當,只要一點風吹草動,要出亂子是遲早的事。
 
  但他管不了許多,在胡德寅的心裏很明白,如果他想把生意做大,最快的方法就是透過陸老爺子。
 
  看著胡德寅臉上的滿臉笑容,烏天耀也是笑著,在他的心裏當然也有盤算,關於胡家的傳聞,他也聽說過不少,或許是因為娶了書香名門柳家的千金,胡家的千金據說都是滿腹文墨,蕙質蘭心,不少名門公子競相追求,但或許是眼界太高,直至今日尚未婚配。
 
  他不是傻瓜,不消多想也知道胡德寅來會館走動,是為了要得到老爺子的親自面見,提高在商場上的地位,而他也很明白自己的需要,他需要一個好女人替烏家生下繼承人。
 
  “胡老爺。”烏天耀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滿了親切的笑意,“等我見完老爺子之後,說不定咱們可以談談生意的事情,說不定下次我可以請老爺子答應見你一面,不知你意下如何?”
 
  聞言,胡德寅一時喜出望外,連忙地點頭說沒問題,他看著烏天耀在護衛的引領之下走上二樓,消失在回廊的轉角處,他高興地回頭,看見幾個同行一臉護嫉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只是聳肩笑笑,吹著口哨,模樣輕鬆地走開。
  
  “不嫁!我絕對不嫁!”
 
  幾近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一瞬間從胡家的大廳裏爆出,胡桃花被爹親的話嚇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胡二娘的懷裏,一臉忿恨地看著胡德寅。
 
  “不嫁不嫁!桃花死都不嫁,我聽說那烏家堡破破舊舊的,烏家的人從主子到奴才,個個都是一臉兇神惡煞的海賊樣,要是爹真的執意要把我嫁過去,不出半年您就要給我這個女兒送終了!”
 
  “呸呸呸,爹的好女兒啊,你別亂說話,哪有人在咒自己死掉的?”胡德寅被女兒的話給嚇了一跳。
 
  其實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烏家堡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是,無論如何,陸老爺子疼愛烏天耀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可是要把我嫁到烏家,就是存心要我別活了。”胡桃花很配合地讓眼淚掉下來,一雙淚眼楚楚可憐地看著身旁的胡牡丹,“不然,爹讓小妹嫁過去好了!她從小就比我懂事,相信烏家一定很適合她。”
 
  “哪有!你這朵爛桃花不要陷害我。”胡牡丹原本以為可以置身事外,沒想到親姊竟然硬將她拖下來膛渾水,“爹,你就行行好,女兒無論如何都不要嫁給一個海賊頭子啦!就算要嫁,也要嫁個文質彬彬的世家公子,我聽說那個烏天耀不修邊幅,臉上還留著一把鬍子,看起來比大野熊還要嚇人。”
 
  “其實爹是覺得還好——”
 
  “什麼還好?”胡二娘拔高的嗓音石破天驚地打斷相公的話,描細的眉梢狠狠地往上一挑,“我們家的桃花和牡丹都是給算過命的,算命仙說她們註定要大富大貴,你現在竟然想把她們隨便嫁給一個海賊頭子?”
 
  “烏家堡的生意遍佈大江南北,怎麼會是海賊頭子呢?”
 
  “沒錯,他們以海商起家是不爭的事實,但人們都說他們其實做的是海賊勾當,另外,你說生意遍佈大江南北,這一點我可不敢苟同,這幾年來,烏家的商號倒閉了不少,聽說是沒好好經營,今年說不準又要關掉幾家商號,難保不出三五年,烏家堡的商號全部倒光,商界上就再也聽不到烏家堡的名號,你說把我家女兒嫁過去,不是等著吃苦,那是什麼?”
 
  “嗯……你這麼說也對,只是,我們該以什麼理由回絕烏家呢?”胡德寅沒轍地歎了口氣。
 
  其實,烏天耀也沒說非娶他家女兒不可,只是聽聞他家桃花和牡丹秀外慧中的名聲,希望可以與她們做進一步的交往,但他看眼前這態勢,只怕他家兩個女兒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理由隨便你想,但可別說是咱們家女兒不敢高攀,這種說法會折了我家兩個黃花大閨女的身價,我是絕對不允的。”
 
  “也是。”胡德寅想了一想,也表示肯定地點點頭,“想我們家桃花詩詞功夫是一絕,許多世家公子都在打聽,說要把她這個才女給用八人大轎娶回家,我們家的牡丹繡工好,幾家大戶人家的太奶奶都愛極了她繡的帕子,說光瞧那秀膩的針法,就知道她是不可多得的孫媳婦人選,要他們家兒孫追求得勤勞些,才好把她這個賢淑的姑娘娶回家。”
 
  “沒錯、沒錯,老爺子,我聽說當朝相爺還有大將軍家裏的兩位公子都與咱們女兒年紀相仿,要是能跟這些權貴攀上關係,你說咱們後半輩子還需要發愁嗎?”
 
  “說得是,不愧是我的二夫人,你的分析對極了,我這就想個說法回絕烏家這門親事,千千萬萬不能讓我兩個寶貝女兒受委屈。”
 
  這時,胡荼靡站在門外靜靜地聽著爹親與二娘一搭一唱,說得他們家的桃花與牡丹像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神女,她勾唇微笑著,眸底閃爍著好玩的興味,但隨即地,她斂下眸光,思考著他們剛才提及的烏家堡。
 
  烏天耀。
 
  她聽說過他,一個亦商亦盜的海賊頭子,對他的認知也僅只於此,可是與桃花和牡丹不同的是,她並不害怕,她覺得就算是一個海賊窩,都比胡家這個充滿狡猾和謊書的地方強上許多!
 
 
第二章
 
 
胡家。

  一桌香飯菜,一家人和樂融融。

  一直以來,胡荼靡母女兩人就一直沒出席過這張飯桌,起初,胡德寅替她們說過話,但是最後總是說不過二娘,只能乖乖閉嘴,幾年下來,他也習慣了,知道別過問她們母女的生活,才能夠保障他的生活清靜不心煩。

  “爹,二娘。”

  胡荼靡走進飯廳裏,像是闖入者般,顯得突兀而且陌生,她看著每個人回頭瞧過來的眼神,一雙雙眼裏都盛滿訝異,在場的有她的爹、二娘,姊姊與妹妹,還有一個前些日子才剛滿七歲的年幼小弟,她心裏很明白,就連她爹都不歡迎她出現在這個場面上,因為她的出現會讓他覺得麻煩。

  以前,他還會替娶進門的三夫人,以及她這個女兒說上幾句好聽話,但這幾年,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也知道自己絕對說不過強勢的二夫人,所以他不再開口幫腔,每次見到她時,總會一臉“你怎麼又來了”的不耐煩表情,覺得她存心要來給他找麻煩一樣。

  “你來做什麼?”胡二娘大力地擱下吃到一半的碗筷,冷冷地開口了,“我可不記得讓人在這張飯桌上擺了給你的飯碗。”

  “我不是來跟你們吃飯的,二娘只管放心,我只是來見爹一面,有些話想向爹說。”胡荼靡嫩唇勾起淺淺的笑,轉眸直視著爹親,“這兩天我一直想見爹,可是二娘說爹很忙,沒空見我,讓我只能在你們用膳的時候過來,請爹聽我說幾句話,可以嗎?”

  “你……你說吧!”遲疑的嗓音之中有著明顯的結巴。

  自從五年前柳弱雨去世之後,胡德寅就一直很害怕見到他們的女兒,打從胡荼靡還是個女娃兒時,他就一直很納悶她究竟像到誰。

  她不似娘親一樣擁有沉魚落雁的美貌,性子也不似她一樣柔弱堪憐,這女兒的倔強高傲,比起他這個親爹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次被她那一雙睿智的眼眸瞅著時,他總會感覺自己就連骨子都被看穿了,忍不住感到心慌想要逃避。

  “我有一件事情,想請爹成全我。”

  “你說!你說!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成全你。”

  聞言,胡荼靡在心裏冷笑,她眼角餘光瞟到一旁的二娘臉上,看見她聽聞丈夫的話,立刻擺出一臉不悅的表情,明顯得就怕人沒瞧見。

  她當然知道爹親說的只是好聽話,能否達成她的要求,還要看二娘的臉色,但她沒拆穿他的大話,只是揚唇淺淺一笑。

  “我想請爹允婚。”

  “允婚?!你要嫁給誰?”

  “烏天耀,烏家堡的大當家。”她話才出口,就見到每個人的臉上出現驚訝的表情,“我聽說他來向爹提親,說想娶胡家的女兒,既然桃花和牡丹都不想嫁,可否就由我嫁出去呢?”

  “你?你是想嫁人想瘋了嗎?你可要知道,烏家堡可是個龍潭虎穴,你進得去,還不見得能出來呢!”胡二娘嘖嘖了兩聲,不敢置信地叫道。

  “我不怕,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道理荼靡很明白,只要爹和二娘答應讓我嫁過去,以後再苦也絕對不怨二位長輩。”

  胡荼靡聽了二娘的話,心裏覺得好笑,要是不知情她們關係的人,只怕會以為二娘在擔心她呢!

  “算起來,你也該是論及婚嫁的年紀了。”胡德寅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是,是該論及婚嫁的年紀了。”胡荼靡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雙透澈的眸子若有所指地瞧了胡二娘一眼。

  胡二娘媚眸橫掃,定定地看著荼靡這丫頭,打從心眼兒裏覺得不喜歡,她心裏覺得奇怪,自己明明已經想盡辦法讓這丫頭過最苦的日子,吃最簡陋的食物,但是這丫頭渾身卻仍舊散發著一股天成的貴氣。

  果然,柳弱雨這對母女都是一個樣子,擺明瞭就是瞧不起別人!當年,柳弱雨一嫁進胡家門,她就不喜歡那個名門出身的女人,那與生俱來的高貴身分就像是在嘲弄她這個青樓出身的倡優,更別說柳弱雨無論是學識談吐。還有琴棋書畫都比她好上太多,讓她就算再努力,都像是東施效顰般令人覺得可笑!

  這時候,在一旁的牡丹與桃花再也坐不住,她們不約而同地跳起來,跑到荼靡身邊,一人拉住她一邊手腕。

  “不行!不行!荼靡不能嫁出去!”

  “對!不行!荼靡不能嫁!”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出聲喊話,桃花和牡丹兩個姊妹從未如此有默契,話才說完,不由面面相覷了一眼。

  “為什麼不行?荼靡說得對,如果爹還要跟烏家堡有生意往來,答應這門親事是最明智的選擇,你們都說不嫁,如今她願意嫁出去,說起來是幫了咱們家一個大忙,爹沒有道理不答應。”

  “我也覺得這主意好。”胡二娘笑得非常燦爛,開口說道:“桃花,牡丹,你們都給娘閉嘴,說起來,咱們家的荼靡也不像外表那麼冷情嘛!說到嫁人,不也是春心動了?”

  “二娘怎麼說我都無所謂,只要您肯答應讓我嫁過去就可以了。”

  “不可以——”胡牡丹話才喊到一半,就被娘親的一記狠視給盯得住嘴,雖是如此,卻難掩滿臉焦急。

  胡荼靡唇畔噙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一旁的姊姊與妹妹,看見她們的臉色充滿了焦急,宛如兩隻被擱到熱鍋上蒸烤的螞蟻。

  “荼靡嫁出去之後,就請二位姊妹自己多多保重了,以後,荼靡是幫不上你們的忙了,請多見諒。”

  “你這丫頭少胡說了,我兩個女兒需要你幫上什麼忙?你才要自個兒好好保重,二娘把醜話說在前,出了胡家門,你就休想再回來,咱們胡家可擔不起女兒從夫家逃跑的醜事。”

  “不會的,出了胡家門,從今以後,我與胡家再無關係,二娘,你想聽的就是這句話吧!”

  “哼哼,你明白就好。”

  “荼靡出嫁之後,還望二位姊妹多加珍重,因為以後荼靡再也幫不上二位姊妹的忙了。”胡荼靡揚趄眸光,裝出惋惜的表情,然而在眸底深處,卻有著報復的快意。

  “你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兩個女兒都是人中之鳳,她們既聰明又伶俐,哪需要你幫上什麼忙?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最好收收你那野貓似的爪牙,免得你的夫家後悔娶了一個潑辣女子進門。”雖然這幾年,荼靡這丫頭乖乖的沒鬧事,但胡二娘沒忘記,以前這丫頭給過她不少氣受,對於她的伶牙俐齒,還是記憶猶新呢!

  聞言,胡荼靡回眸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年過四十,卻風韻猶有的女人,她的臉上笑意盈盈,“多謝二娘的教誨,荼靡會記在心上。”

  當年,聽了風水師的建言,胡家大門就開在人潮最熱鬧的一端,說這樣可以收納人氣,做生意才會興旺。

  果然這幾年來,胡家的生意確實也做得不差,而為了博面子,讓人覺得胡家樂善好施,徽商出身的胡德寅每個月十五都會在胡家大門前發粥放糧,總是會吸引不少老貧婦孺前來領取。

  大門對街,客棧的二樓扶欄旁,烏天耀坐倚著扶欄,深邃的眸光一派傭懶,對於對街正在發生的事情不太感興趣。

  他的心裏很明白,商人做善事,好心是有,但是更多的居心廷為了要博得好名聲,只要不傷及筋骨,大多數人都會樂意拿些錢出來做善事。

  這時,在一旁的陳寧遠再也看不下去了,“天爺,能不能請你積極一些?要娶妻的人可是你自個兒啊!”

  “娶妻的人是我沒錯,可是逼我娶妻的人是你,陳叔,只要你中意就好,不要問我的意見。”

  “如果你不願意,我能逼得了你嗎?”

  “你不能嗎?是誰說如果我不娶個賢慧的娘子回來管理家產,他就要放手讓我們烏家的商號倒得半間不剩?這不是逼迫、不是威脅,那是什麼?”烏天耀沒好氣地挑起眉梢,輕哼了聲。

  雖然,他心裏很明白陳叔說那種話只是“威脅”,但是他一向不受拘束慣了,聽到這種話自然不太舒服。

  這時,他轉眸掃向對街,一抹纖細的柔白閃入他的眼簾,那抹柔白的纖影沒站在粥鍋前受民眾感激,而是在遠遠的一個角落,擺著一個茶水桶子,讓等候領粥的人可以先從她那兒喝碗溫熱的茶水。

  “就是她嗎?”

  “是,那位姑娘就是胡荼靡。”陳寧遠點點頭,其實心裏有點不太高興,因為胡家提出的人選竟然不是胡桃花或是胡牡丹這兩位千金,而是根本就沒沒無名的胡荼靡,因為如此。他才提議年輕主子先見過人,再決定是否要做進一步的交往,當然就算主子打消念頭,他也覺得無妨。

  “她的名字奇怪得很有趣。”

  烏天耀定定地望著她,深眸躍上一抹笑意,他看見她斟了碗荼給面前的小男童,先吹了涼再交給他,動作溫柔而且恬靜,雖然只是眉清目秀的臉蛋,卻讓他感覺就像幅畫般賞心悅目。

  “喝慢些,別燙著了。”她揚著笑,柔軟的唇形應該是說了這兩句話。

  一瞬間,他眸裏的笑意更深了,她的舉動讓他想起了當年的爹和娘,他爹吃東西怕燙,尤其喝藥時,總是堅持湯藥太燙而不喝,等湯藥冷了,卻又拗說冷掉的湯藥嘗起來更苦,依然不肯喝。

  最後,總是由他娘親逐口吹溫涼了,喂到他爹嘴裏,讓他爹根本就沒法使性子,只能乖乖把藥喝完。

  “天爺,你想說的究竟是奇怪,或是有趣呢?”陳寧遠看了看女子,又回頭看著主子,看見他臉上那抹詭譎的笑意,心裏有點忐忑。

  “很奇怪。但很有趣。”說完,烏天耀瞪了他一眼,聳了聳寬肩,“娶就娶吧!眼下咱們烏家堡需要一個女主子是事實,既然同樣都是胡家千金,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天爺?”

  “怎麼?先前逼著我娶親,現在我說要娶她,你們反倒不太樂見了?”

  “不不不,我們怎麼可能會不樂見烏家堡有新主母呢?”陳寧遠連忙澄清,深怕主子拿這一點作文章,下一刻又反悔說不娶了。

  其實他會逼主子娶妻,是想要讓他定下性子,原本他以為要費盡千辛萬苦勸說,沒想到主子輕易點頭答應,如今換他自個兒心裏忐忑,深怕主子背後暗藏了另一副如意算盤。

  從小就看著主子長大,陳寧遠不會不知道他如風般不受拘束的性子,他擁有足夠擔當烏家堡首領的聰明與魄力,包括他在內的手下們都極愛戴這位主子,但他很清楚,這位元主子需要一位元妻子,約束住他的狂放不羈,所以,不僅僅是希望他可以娶妻,而是可以娶回一個能令他傾心的女子。

  “那就照我剛才說的,我要娶這位胡荼靡,誰都不准有意見。”烏天耀說完,回眸看著對街,卻沒再見到剛才那抹柔白的纖影,他不自覺地四處張望,最後終於確定她已經消失不見。

  這時,他回頭看著陳寧遠,眯細的眸光中有一絲惱怒,要不是因為陳叔的多嘴,也不會讓他連她什麼時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許久不曾辦過熱鬧的烏家堡,如今到處都是張燈結綵,無論是裏外都是一片喜氣的大紅色,家人們來回穿梭,沒有人能夠片刻得閒,因為,今兒個是他們家主子的大喜之日。

  吉時一到,花嫁被迎進烏家堡大門,令他們訝異的是隨著新娘子而來的嫁妝並不多,只有兩個匣櫃,簡單到令人覺得可憐的地步,但烏家上上下下在陳寧遠的約束之下,誰也不敢多說半句閒話。

  拜過了堂,胡荼靡被領進了新房,她低著頭,沉實的鳳冠壓得她的脖子發酸,在紅帕子的遮蓋之下,她只能看見自己雙足之外不到半尺之遙。

  直到這一刻,她仍舊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離開了胡家,這些年來,她積極地爭取機會要離開胡家,但是,在二娘的強勢主導之下,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離開那個地方了!

  她心裏明白二娘輕易答應讓她嫁到烏家堡,其實是為了等著看她的好戲,想她嫁進了正在沒落的海賊窩裏,哪能過上什麼好日子!

  但是對胡荼靡而言,就算烏家堡真是一個窮兇惡極的海賊窩,都強過待在胡家百倍。

  依稀之中,她聽見了外頭傳來了人聲,由遠而近,逐漸地清晰了起來,接著,她聽見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然後,是男人的腳步聲。

  最後,是在她的視線所及之處,她看見了一雙男人的靴子,這雙靴子剛才在拜堂時她見過,就站在她的身畔,與她一起拜堂成親。

  烏天耀站在自己剛娶進門的媳婦兒面前,斂眸盯著鳳冠上的紅蓋帕,半晌沒有動靜,他看著蓋帕上的花繡,就算他是個不懂風雅的粗人,都能夠清楚地分辨出來這繡帕的精緻細膩。

  “你還是不揭帕子嗎?這鳳冠壓得我好沉。”見他久久沒有動靜,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嬌嫩的聲音柔軟而且含蓄。

  聞言,烏天耀揚起一抹輕笑,渾實的笑聲從他的喉間震出,他伸出大掌,以修長的手指勾起蓋帕的一角,撩起到足以看清楚她全貌的高度。

  這時,胡荼靡恰好揚起眸光,定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一瞬間,她心裏感到訝異,他比她想像中看起來年輕,飛揚的劍眉下嵌著一雙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樑之下,薄唇因為微笑而彎著好看的角度,她以為自己會嫁給一個滿臉橫肉的海賊頭子,但沒想到,眼前的男人無論以哪個角度看來,都稱得上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我先幫你把頭冠取下來。”他說。

  “嗯。”她點點頭,斂下杏眸,任他伸手取下沉實的鳳冠,再仰眸,吃驚地發現他的臉龐就近在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之外。

  “荼靡。”他定定地瞅著她光潔的臉蛋。即使在如此近的距離細瞧,依舊瞧不到她的臉上有一絲毫的瑕疵。

  聽見他以低沉的嗓音喚出她的名字,胡荼靡微訝地仰視著他,好半晌不能動彈,她無法厘清此刻自己內心的感受,只覺得有一圈淡淡的漣漪在心中激起,喚起她心裏熟悉的懷念。

  五年了!自從娘親去世之後,就不曾再有人只是喚著她的名字,而不帶任何厭惡或是鄙視的意味。

  直到這一刻,當他喚著她的名字,在她心裏湧起的激動,才讓她赫然發現,這些年來她是如此地孤單寂寞。

  “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能這樣喊你的名字嗎?”烏天耀挑起眉梢,對於她的訝異表情感到不悅。

  “不!當然不是!”她用力地搖頭,“我只是覺得驚訝……因為已經好一段時日不曾有人這樣喊我了。”

  “你的家人不喊你荼靡,那他們喊你什麼?”

  “不是名字的問題,而是他們……”說到一半,她忽然打住,輕輕地笑歎了口氣,“不說他們,我喜歡聽你喊我名字的語氣,會讓我覺得自己的名字原來很好聽。”

  “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是,雖說是娘親取的,但一直到她去世之前,我都不敢跟娘說自己不喜歡這個名字。”她搖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

  “開到荼靡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春季的二十四花信以梅花為先,往往開到荼靡花時,就已經近了尾聲,所以荼靡花代表結束,是盛開燦爛的結束,是美好的結束,你不覺得聽起來就令人覺得悲傷嗎?”

  “我不覺得。”他一口否決了她,唇畔勾起一抹微笑,伸手解開她後頸上挽住頭髮的簪子,看著她一頭青絲如瀑般泄落雙肩,紅色的嫁衣與烏黑的髮絲,將她原本就極白皙的肌膚襯得更加剔透動人,“我不管你的名字是不是一個悲劇,我只知道自己喜歡你的名字。”

  “你一向都是這麼我行我素嗎?”

  “是。”他的笑容咧得更大,“你的觀察力很敏銳,很多人都說我個性不好,最好少惹我生氣,越早知道這一點,對你而言是件好事。”

  胡荼靡笑著搖搖頭,其實她說那句話,並不是暗指他的個性不好,而是覺得他好勇敢,只要心裏篤定了想法,便不管旁人怎麼說了。

  她心想,或許,只要他繼續堅持自己的喜歡,有朝一日,她會因為他的喜愛,而愛上自己的名字,再也不會因為它充滿了令人悲傷的含意而難過了。

  “站起來,替我脫下外袍。”他出奇不意地命令道。

  “是。”她站起身,依言照做,只是當她卸下他的外袍,要走向一旁的架子掛上時,纖腕卻被他大掌給一把握住。

  “先不忙,把袍子隨便扔下,然後解開我的腰帶。”他渾厚的嗓音依舊一派輕鬆,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胡荼靡遲疑了半晌,將手裏的袍子擱到一旁的矮凳上,回到他的面前,動作笨拙地替他解開腰帶,腰帶解開之後,就在她停下手時,又被他一掌按住,纖手貼在他硬實的腹部,感受著他肌理之下充實的力量。

  “帶子也要解開。”他沉靜地笑說。

  “是。”她咬著嫩唇,動作因為心跳加快而變得更加笨拙。

  外衣的系帶在她的手裏鬆脫,一瞬間,衣服的兩襟敞開,她仰起澄澈的眸光,看見裏頭的單衣,還有他鎖骨之下隱約浮現的胸膛曲線。

  “第一次為男人寬衣解帶?”他背著雙手,傾臉在她的耳畔輕笑問道。

  “那當然。”她飛快地回答,臉兒漲得通紅。

  “那想不想試試看第一次被男人寬衣解帶?”他含笑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戲謔,看見她白皙的肌膚因為紅暈而更加透亮,心想以後自己只怕會以逗弄她臉紅為樂趣。

  她受到驚嚇似地仰起嬌顏,看見他挑起眉梢,一臉篤定了她逃不掉的邪氣表情,讓她的臉蛋更加紅透,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烏天耀伸出大手,撚住她霞帔上的扣子,一個扯動,整排扣子進了開來,一瞬間,他看見她的臉兒像成熟的蘋果似的,紅到不能再紅的地步。

  “我自己來……不需要你……”胡荼靡按住了他的大掌,掙扎著想要退開,從小到大,從未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如此親近過她。

  驀然,就在她掙扎著來不及防備時,他大掌按住她的背,俯唇搜吻住她柔軟的唇瓣,有力的臂膀將她揉進懷裏,親吻著她,就像是碾弄著最嬌嫩的花朵,想要在花朵之間擷取甜美的蜜汁。

  胡荼靡心慌意亂,在男人的懷抱之中,她感覺到自己的柔弱嬌小,他就像一陣狂暴向她襲來的颶風,吻得她腦袋裏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自己慌亂的心跳,以及他吮弄的熱唇,還有他低嗄的呼吸聲。

  “啊……”她忽然逸出一陣低呼,感覺他放開了自己,下一瞬間,她就像一個麻布袋般被他扔上了床鋪。

  他沒給她任何時間可以來抵抗,高大的身軀覆落,眼明手快地擒住她抬高的纖腕,俯首再吻住她嫩嫩的嘴唇,這一次,他吻得緩慢,吻得深入,與其說是掠奪,倒不如說他是在滋潤著她。

  胡荼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時放棄了掙扎,她從來不知道讓男人親吻嘴唇,親昵的感覺就像是被揪住了心臟,狂跳著,顫動著,還有一絲隱約的疼痛,在她的胸口有著滿滿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

  久久,烏天耀放開她的唇,依舊不舍地啄吻了幾下,他斂眸滿意地看見她的雙唇因他的吻而嫣紅,在她白淨的臉蛋上,看起來就像是初熟的瑰辦般,像是淌著露珠般鮮豔欲滴。

  “謝謝你答應娶我。”終於得到一個間隙可以說話,她微弱的嗓音就像是呢喃般。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娶你?”他一邊說著,一邊解開她的衣衫。

  胡荼靡羞赧地想要阻止他不安分的大掌,同時還要花心思回答他的問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娶我,這一點只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是,我心裏確實很清楚自己娶你的原因。”他勾唇笑笑,很快地解開她紅色的嫁衣,以及裏頭的單衣,深邃的眸光因為看見她裹著紅色軟兜的雪白身子而變得黝暗。

  烏天耀心裏很清楚自己為何會挑上她!因為她的貌不出眾,才不出眾,不會讓他想要浪費多餘的心思在她身上!

  她僅僅是他娶來打理烏家堡,順道替他生下繼承人的新娘,她的“普通”可以讓他放心繼續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胡荼靡眨眨杏眸,直視著他不可窺測的眸底深處,從他的眼底看見了一絲令她不安的笑意,她深吸了口氣,硬是將湧上的不安念頭拋諸腦後。

  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她纖手勾下他的頸項,如法炮製地冷不防吻住他的唇,卻在吻住之後第一瞬間就感到後悔,因為吻住之後,她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了。

  但是,他很快地接手解救她的手足無措,一遍遍糾纏不休似的深吻,讓她總是才喘過氣,就被他給吻住。

  他動手脫掉兩人的衣衫,他們的身子逐漸地變得赤裸,就像初生的嬰兒般貼偎著彼此,他的強悍與她的嬌弱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古銅般的黝黑,以及她如玉般的白皙,看起來竟是意外地相稱。

  烏天耀一掌攫握住她飽滿的嬌乳,以拇指揉撚著她櫻花般粉嫩的蕊尖,另一邊則是以唇舌逗弄,一會兒輕咬,一會兒以舌深吮,就像是品嘗最甜美的莓果般,在她的肌膚上留下紅色的咬痕,以及濕潤的光澤。

  在他的撫弄之下,胡荼靡發現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喘息,她感覺自己就快要喘不過氣,凡是被他觸碰的地方,都泛起一陣酥麻般的快感,一直往她的心窩深處鑽去。

  而隨著他的大掌緩慢滑下,越過她平坦的小腹,來到她的雙腿之間,她輕呼了聲,想要閉緊雙腿,卻發現他以長膝橫亙在她的雙腿之間,讓她無法合上雙腿,只能任由他靈活的長指侵入最幽秘的女子羞處。

  他抽開了她褻褲的系帶,探人了那片薄絹之內,在她的雙腿之間觸到了一片柔絨,在那柔軟之中尋找到含苞的花蕊,烏天耀勾唇一笑,感覺到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她的敏感時,她的身子泛過一陣輕顫。

  就像是要從花蕊揉擰出蜜汁般,他一次次地輕揉慢撚著她最敏戚的中心,還不到片刻的時間,他的指尖已經被濡濕,他斂眸覷著她的反應,看見她咬住嫩唇,像是想要壓抑住愉悅的快感,卻又做不到。

  “唔……”她輕吟出聲,無助地想要推開他,但是一陣陣如浪潮般湧上的酸軟快慰,卻讓她忍不住一再貪戀。

  她閉上雙眸,試圖想要逃避,但是,卻在一片黑暗之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體溫與膚觸,驀地,她一雙玉腿被敞開成羞恥的角度,讓他高大的身軀可以強行侵入她的雙腿之間。

  一股抵住自己柔軟的硬實讓她霎時間睜開了雙眼,胡荼靡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感覺到他火般的熱度一寸寸如刀般剜開她的柔軟狹窄,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佔領了她。

  “好痛……”她呼喊的聲音有著明顯的壓抑,痛楚的淚水卻在這時候盈滿了眼眶。

  “雖然咱們不久前才成了親,但是現在,你才真正是我烏天耀的女人。”他渾厚的嗓音有著難得的溫柔,一手捧住她的後腦勺,俯首吻住她的唇,吮去了她呼疼的哽咽。

  他稍稍抽身,停頓了半晌,長腰再度挺進,這一次更加深入她的柔軟,徹徹底底地將自己的火熱深烙在她的身體之中,一次次的揉合,都像是要加重這個烙印的深度,出乎意外的美妙感覺幾乎今他狂亂忘我。

  或許,這朵荼靡花能帶給他的好處,不僅僅只是為他生下繼承人而已!烏天耀在心裏想道,呼吸與心跳的節拍都因為她帶給他的愉悅而紊亂,衝刺的速度也跟著加快,每每才一稍微抽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埋回她溫暖的體內。

  或許,在身體深處被烙印的不只她,還有他心上,也同樣在這一刻,或者在更早之間,也被烙刻上某種他根本就沒察覺到的的印記……


第三章

  隔日。

  初秋的晨光,少了幾分夏日的煩熱,空氣之中多了一點乾燥的涼爽,隨著半開的門扉吹送進來。

  胡荼靡進門,將手裏端著的水盆擱上架子,回眸看著寢房,好半晌沒聽見動靜,微微勾起一抹笑痕,心想她的男人應該還在睡著。

  她走到窗畔,伸手輕撩起垂簾,透進了些許晨光,映亮了她半張臉蛋,讓她泛在唇邊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她看著屋外的庭院,久未整理的花草放肆地生長著,看起來就像是它的主人般不羈難馴。

  烏天耀醒來,轉眸看見身畔已經是一片空蕩,他翻身坐起,看見原本應該躺在身畔的人兒早就已經清醒,此刻正站在窗畔。

  他沒聲沒息地接近她身後,斂眸看見她被晨光映亮的臉蛋,清秀的眼眉,恰如其分的鼻子與嘴唇,說起來,她真的稱不上是一個美人,但是,白淨無瑕的肌膚硬是補足了她五官的不足,讓她看起來非常的……賞心悅目。

  烏天耀想到這一點,忍不住輕笑出聲。貼近她的背後,渾厚的嗓音之中有著一絲尚未完全清醒的慵懶,“天候還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被他突如其來的接近與聲音嚇了一跳,胡荼靡回眸,看見他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龐就近在眼前,她好半晌適應不過來。

  “你醒了?”她勉強扯開一抹笑容,臉蛋浮上紅暈。

  “嗯,如果我沒醒,那現在與你說話的人是誰?”他挑起眉梢,似乎覺得她的問題很好笑。

  胡荼靡看著他不羈野浪的臉龐,心跳不由得快了幾拍,他太過親近的氣息與膚觸,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昨夜,一瞬間,她的臉兒紅透了。

  她害羞地低著頭,沒回答他的話,快步地走到梳粧檯前,拿起絹巾替他擰了一把溫熱,轉身把巾子交給他。

  烏天耀笑著接過巾子,拭臉之後,將巾子交回到她手上。

  “在用早膳之前,有些話我想對你說,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胡荼靡將巾子擱回架子上,轉身仰眸,一臉認真地瞅著他。

  “你想說什麼?”他聳聳肩,似乎並不覺得有何不何。

  胡荼靡心跳得飛快,柔軟的嗓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虛弱,“我一定會努力做好你的妻子,一個無懈可擊,令你沒有後顧之憂的稱職妻子,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那……是不是可以請你,看在這一點的份上,與我做一個約定。”

  “如果我不答應呢?反正無論如何,你現在是我的妻子,是烏家的媳婦兒,這已經是不能更改的事實。”他笑歎了口氣,似乎覺得她剛才所說的話極為可笑。

  “求你!我只有一個很簡單的請求,只要你願意,一定可以做到的。”

  “好,你就說說看吧!”

  “在成親之前,我就聽說了,我知道你出外經商,常年都不在烏家堡,這一點,光從烏家堡欠乏修繕維護的樣子就可以看得出來,在我的心裏,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與你做一對聚少離多的夫妻,可是,能不能請你,在每年我生辰的那一天,都回來陪我呢?一年只要這一天就夠了,就算只有一天,都請你回來陪我,可以嗎?”

  “只要一天?就算一年我只回來陪你這一天,你都不會有怨言嗎?”

  “是,只要這一天你能夠回來我身邊,陪我度過,我不但不會有怨言,我還會感激你。”感激他能夠成全她圓了娘親的心願。

  “就這麼簡單?”他挑起眉梢。

  “是,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一定可以做得到。”

  “那如果我做不到呢?又或者,我不想做到呢?”

  “我給你三次的機會,就三年吧!三年的時間,已經可以看得出來我是否能夠勝任當好你的妻子,我再說一次,我會遵守承諾,絕絕對對不會讓你失望,但是,如果你失約了三次,那我們的約定就當做失效,屆時,我也將不再遵守自己對你的承諾,也不再將自己當成是你的妻子,到時候,請你讓我離開。”此刻,在她的眼中沒有一絲遲疑與猶豫。

  她心裏很明白自己所要,如果他不能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那他就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不是那個她能夠讓娘親在九泉之下可以感到安心的託付。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他挑起的眸光之中多了一絲不悅。

  “就當做是吧!你心裏應該很清楚,相較於等著要我做的事情,你所需要付出的不過就是一天的時間,這個約定對你而言,其實是很划算的,你是個商人,心裏應該很清楚才對。”

  “那你就不該說是約定,應該說是交易才對。”他輕哼了兩聲,剛俊的臉龐顯得有些不悅。

  “說是約定比較好聽,交易這兩字聽起來有些傷人。”聽著他不假修飾的尖銳,她呐著笑意的眸光升起來有些赧然。

  半晌,一陣久久的沈默之後,烏天耀緩慢地開口,“好,我答應你,每年在你生辰的那一天,我會回來陪你,但是,你也要記住自己對我的承諾,我會等著瞧,看你怎麼做好一個稱職的妻子。”

  “謝謝。”胡荼靡得到他的承諾,忍不住感到一陣釋然,嬌顏上綻開的笑容如花般盛開,“請你記住,我的生辰是四月初七,請你……請你無論如何,都要回來陪我度過那一天,這是我們的約定。”  

  成親不到半個月,烏天耀又出了遠門,這一趟航行開得不遠,卻仍舊至少要兩到三個月才會回來。

  胡荼靡細心地為相公準備著出門的行囊,笑著送他出門,一如他們的約定,沒有吵鬧,沒有抗議,只以一句“一路順風”目送他,直到車隊遠行至她再也看不見為止。

  “這些是烏家堡所有產業的清帳,請夫人過目。”陳寧遠走進書房,抬起手要身後的奴才們動作俐落些,快點將手裏抱著的帳冊擱到案上。

  胡荼靡坐在書案後,看著成疊的帳冊不斷地堆高,簡直快要把她給淹沒了,她眨眨明眸,好半晌不知所措。

  “陳叔!”她努力了半天,終於擠出這兩個字。

  “夫人,你叫我嗎?”陳甯遠微笑,滿頭蒼白的髮絲讓他的笑臉看起來更加溫和慈祥。

  “是,我想要問你,這些是真的嗎?你不會是在開我玩笑吧?”已經高過她眼眉的帳冊堆仍舊不斷在加高。

  “夫人,陳叔我都已經快要六十歲的老人了,就算想與夫人開玩笑,也沒有這氣力了,你沒看錯,這些帳冊一目目都是烏家堡旗下的產業,如果說,天爺的曾祖父愛買古董字畫,那他的祖父最愛搜購的就是鋪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鋪子,陳某年輕時曾經跟過老太爺一段時日,他總是說烏家的子孫不見得一定要世世代代在海上做生意,生意也可以在陸地上做,烏家當年正好碰上一段太平歲月,在那個時候掙了不少錢,所以買了不少土地和鋪子。”陳寧遠笑呵呵地,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不知所措。

  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此次主子出門之前,特別交代要好好地“訓練”一下他的新婚妻子,讓她知道要當好烏家堡的夫人並非簡單的事!

  所以,原本他心裏打算放慢腳步,讓新夫人可以有時間適應,但是因為主子這句交代,讓他決定把手上掌握的生意全拋給她,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實際上他當然不可能把全部營運交給她這個生手。

  胡荼靡當然不知道她的相公給了“特別”的交代,幾次深呼吸之後,她稍定了心神。

  這時候她慶倖自己不是一個容易認輸的人,如果她太簡單就認輸的話,當初在胡家就已經倒下了,決計撐不到今日!

  “我明白了,陳叔,我會盡力弄清楚各家鋪子的詳細狀況,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還希望陳叔不吝教導,下次,陳叔有空的話,就請帶我去看看曾爺爺最愛買的古董字畫吧!”她揚起明眸,露出了一抹微笑,雖然心裏充滿了緊張,但仍舊不忘對老人打趣。

  “嗯,那就請夫人努力吧!”陳寧遠點頭笑道,先前,他並不太贊成主子貿然娶她的決定,但是如今一見她雖然年紀輕輕,但眉眼之中卻有著超乎尋常的篤定與堅強,這一點與當年的老夫人有著微妙的相似。

  胡荼靡伸手拿過最上面的一本帳冊,在面前攤開,定了定神,開始研究了起來,她忍不住心想,自己或許誤打誤撞,嫁進了一戶不得了的人家!  

  轉眼間,秋去冬來,又是年關將近的好日子。

  成親三個月,胡荼靡已經大概習慣了烏家堡的日子,其實,雖然在烏家堡出入的人比較複雜,稱得上是三教九流都有來往,但是,絕對不像外界所說的那樣是個可怕的海賊窩。

  胡荼靡坐在小廳裏,神情認真地繡著圖騰,原本,這件氅子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完工,等著烏天耀回來送給他。

  但是,幾天前她改變了心意,決定在暖氅的內裏繡上一個圖騰,只要她的手腳夠快,應該還是趕得及在相公回來之前完成。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會被繁重的事務給壓得喘不過氣,後來才發現陳叔的心腸好,沒打算一開始就累壞她,而崔嬤則是在她嫁進來第一天,就警告她這位新科夫人,絕對不能讓她這個老婆子沒事可做,她只需要下令指示,不需要自個兒動手,自然有一票奴才幫她把事情辦好。

  但是,他們不約而同都說,有一個說話算數的主子在堡內,讓他們這些奴才的心裏踏實多了,他們每個人都懷念老夫人在世時,將整個烏家堡打理得有條不紊的光景。

  “你在做什麼?”

  冷不防響起的男人低沉嗓音嚇了她一跳,胡荼靡停下手,飛快地抬起嬌顏,看見烏天耀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房門口。

  他一身風塵僕僕,雙手叉腰,笑挑著眉梢往她這個方向望過來。

  “怎麼回來了不讓人喊我出去迎接呢?”她站起身,將手上的暖氅往一旁的案上擱著,笑著走到他面前,“對不起,我沒料到你會提早回來,所以想說趕一下進度……”

  烏天耀聳聳寬肩,故意越過她,往她擱下的暖氅走去,似乎對她正在做的東西感到好奇,“我看你拿針在縫東西。”

  他沒讓人喚她去迎接,當然另有目的,他要在見到她之前,把陳叔和崔嬤找過來問清楚她這位新夫人每天在堡內做什麼,本來以為他們多少會有怨言,沒想到他們對這位新夫人讚不絕口,說她很聰明,能夠放心把事情交代給她,陳叔還說或許再過不久,就可以讓她正式主事。

  但他們也都說了,說她這位新夫人閒暇時總是閉戶不出,關在自個兒的房裏不知道在做什麼,還命人沒事不要打擾她,做的事情似乎極神秘。

  胡荼靡不知道就在她專注於刺繡時,另外一頭發生了不少她不知道的事,沒想到氅子在送他之前就被瞧見,她微紅著臉,走到他的身後。

  “我是在刺繡沒錯,我想在做給你的氅子里加上烏家堡的家徽,我聽崔嬤說烏家堡的家徽其實是一隻祥獸的圖騰,可以保平安,現在我把它繡在氅子內裏,希望它可以隨時保你平安。”

  “瞧你說的那麼高興,我都還沒看見樣子,說不定你的手藝沒你的妹妹牡丹好,把我家的祥獸繡成一隻病貓,那可就不行了。”他笑哼了兩聲,不給面子地潑了她一盆冷水。

  “我才不會——”她說到一半,沒好氣地笑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繡品端到他的面前,“我的手藝絕對沒有牡丹差勁,要不你自個兒親眼瞧瞧。”

  “這是你繡的?”烏天耀看著祥獸圖騰在她的針下活靈活現,就如同他當日看見紅蓋帕上的繡花,細膩得教人移轉不開視線。

  “嗯,好看嗎?你喜歡嗎?”她屏著呼吸,滿心期待。

  一直以來,她替牡丹做了不少繡活兒,卻從未聽過半句的讚賞,不知道會從他的口中聽見什麼,令她心裏感到緊張。

  “你究竟是要我說好看,還是說喜歡呢?”

  “你喜歡比較重要,是給你的氅子,當然要你喜歡才好。”

  “我喜歡,而它確實也好看。”他揚起微笑,露出納悶的表情,“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的手藝已經那麼好了,那胡牡丹的手藝不就出神入化了?”

  她笑著搖搖頭,“不,出神入化是外人的謬贊,我只能跟你說,無論如何,我的繡活兒絕對不比牡丹差。”

  “那下次你是不是要跟我說,你的才學也絕對不比胡桃花差勁呢?”

  “要是我真的敢這麼說呢?”她挑起眉梢,嫩唇輕綴著笑意。

  “好個大言不慚的小娘子。”饒是如此,仍引得他爽朗大笑,“我想胡桃花的文才一定比你高,要不,前幾日嫁進世代以書香世家聞名的蘇家的人不會是胡桃花,而是你才對。”

  “桃花嫁人了?”她露出訝異的表情。

  “是,我們才剛回京城,就看見蘇家在辦喜事,雖說只是娶小妾,陣仗倒是挺大的。”烏天耀一邊說道,一邊解開外袍,隨手交到她手上。

  胡荼靡跟在相公身後,接下他遞過來的每一件衣衫還有護腕,但盤踞在她內心的不解卻讓她想出了神,她喃喃自語,“小妾?我不敢相信,那個心高氣傲的桃花竟然會委屈當個小妾?”

  烏天耀回頭看著身後像傻瓜似的她,毫不客氣地伸手推了下她的額頭。“清醒一點,你相公難得回家一趟,他可不想跟一個傻瓜相處,我剛才聽陳叔說你心裏已經有主意,說年後就要動工整頓烏家堡的內部,我倒是想聽你說清楚究竟是什麼主意,我只希望不會是個蠢主意才好!”

  聽他說話沒留半點情面,胡荼靡抬眸看見他挑眉等著看她好戲的表情,杏眸微眯,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她確實沒有讓他失望,聽完了她的計畫,烏天耀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兩聲,只說他等著看成果,最好她別是說一套,做一套!

  胡荼靡告訴自己要習慣這個相公的壞嘴巴,陳叔也交代過她,說他們家主子一向脾氣不好,默許已經是他最好的稱讚。

  過了春節,天候回暖,烏家堡開始動工修繕每一處居所,先前陳叔帶她去看過烏家堡內的八間倉庫,它們分別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八個字命名,前四間倉庫准滿了曾太爺愛買的古董字書,而後面其中兩間,則是放了不少家私,她發現只要稍微清理一下,都還可以再用,其中許多甚至於新品,就已經被擱進倉庫裏了!

  她吩咐下人去請專門的匠師,逐一地檢視修繕物品的狀況,匠師們開始工作之後,才發現許多家私都是上品,其中一張以金絲木製成的大桌,現今就算花上幾千兩銀子,也不見得能買到同樣上等的貨色。

  她的決定受到了許多人的稱讚,尤其是陳叔和崔嬤,在烏家堡之中,就以他們兩人跟她最親近,能夠得到他們的關愛,讓她感覺到溫暖。

  雖然與烏天耀是一對聚少離多的夫妻,但是,對於堅持嫁進烏家的決定,她從未後悔過。

  茶莊裏,來往的夥計們因為剛從南方運到的新荼而忙碌著,管理茶莊多年的吳掌櫃駕輕就熟地指揮手下把各個等級的茶貨分批入倉,過程中絲毫不馬虎,生怕有一絲疏忽會毀了上好的荼葉。

  胡荼靡坐在茶莊裏最裏頭的帳房中,依稀還是可以聽見外頭勤快的吆喝聲,她斂眸流覽每一批進貨明細,這已經是她今天巡視的第七家鋪子,在她的眉心間斂著憂色。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嫁進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家,烏家的產業此外人能夠想像的龐大數倍,她想,當年太爺一定賺了不少財富,否則也決計沒有資金可以買下如此琳琅滿目的土地和鋪子。

  但是,樹大難免有枯枝,而她細心研究下來,烏家的“枯枝”比想像中數量還多,這些年來,烏家最賺錢的仍舊是海上的生意,每一批船隊帶回來的商貨,都可以替烏家賺進不少錢財,但是其中有一定的數目都被拿來貼補各個店鋪的虧損,等於是賠錢在做生意。

  她與陳叔討論過,眼下需要一筆為數不少的資金解決這些賠錢的鋪子,陳叔說她可以向烏天耀開口,但是她卻遲遲下定不了決心,畢竟,當初是她信誓旦旦說會當他的好妻子,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如今一年還不到,她竟然就開口向他要錢急用,這等於是她在自打嘴巴。

  胡荼靡抬起嬌顏,視線透過打開的窗戶望著窗外已盡尾聲的春色,轉眼間已經是四月初,又快到了她的生辰。

  “夫人,貨都已經搬好了,你要親自巡視看看嗎?”吳掌櫃敲門進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不必了,我信任吳掌櫃的能力,這些冊子我都看完了,你收回去吧!茶莊沒有問題,辛苦你了,吳掌櫃。”她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出來,走到門口時,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問道:“今兒是個初六吧?”

  “是,是初六,夫人,這日子有問題嗎?”

  胡荼靡搖搖頭,表面上微笑,心卻沉了一下,是啊!她沒記錯,今兒個是初六,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但是,至今依舊沒聽說烏天耀要回來的消息,“日子沒問題,我先走一步,吳掌櫃,你就別送了。” 

  明兒個是她的生辰,如果,烏天耀記得他們的約定,至少,船隊今天應該要回到東瀛台,那裏是離京城最近的港岸,是船隊最常停泊的北邊港口,如果他記得約定,應該至少要回到東瀛台,才能夠在明天之前趕回來。

  胡荼靡下了馬車,才剛踏進大門,就見到陳寧遠快步地跑過來,手裏拿著一封信函。

  “夫人終於回來了。”見到她的人,老人鬆了口氣。

  “怎麼?陳叔有事嗎?”

  “剛才從東瀛台的分舵送了一封快函到總號,說是有關天爺的消息要告訴夫人,我派人帶著信去鋪子找夫人,可是老是夫人前腳離開,夥計後腳才把信送到,最後只好先把信送回來,讓我親手交給夫人。”

  “快把信給我。”她迫不及待地取過信件,拆封閱讀。

  看過書信的內容,胡荼靡的臉色幾乎是立刻地被失望籠罩,但她強打起精神,沒動聲色地把信紙折好放回去。

  “夫人,信上說什麼?”陳寧遠問道,隨著她的腳步走向大廳。

  胡荼靡回眸笑視了老人擔心的臉容一眼,搖搖頭,“沒什麼,這封信只是分舵例行的會報,信上說,船隊前兩日已經靠了岸,大多數的財貨都已經在拆卸,可是天耀帶著其中幾艘已經卸貨的空船又南下了,說是有要事待辦,短時間之內不會回烏家堡。”

  “天爺就是這樣,總是像一陣風,誰也攔他不住。”老人搖頭歎氣,看起來雖然有點無奈,但神情之中還是充滿了對這位年輕主子的關愛。

  “是啊!誰也攔他不住。”就連他們的約定,也攔不住他。

  胡荼靡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緩步地走進大廳,將手裏的那封信擱在案上,她看著信上的字,知道那不是烏天耀的字跡。

  是的!這封信真的只是一封分舵的知會信函,一直以來,只要船隊靠岸,當地的分舵就會捎信回到總舵,最後回到島家堡,交到她的手裏,知會京城的主事者船隊已經回來了。

  他確實回來了,但又走了。

  一聲歎息幽幽地滑出胡荼靡的唇間,她知道生意重要,從來也不敢阻攔他的離去,但,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呢?

  他走了,那他們的約定呢?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胡荼靡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等了大半個月,只為了等他失約的理由,最後只在他的口中得到了這句話。

  他不記得了。

  她仰望著相公的眸光之中有一絲不敢置信,也有一絲覺得自己好可笑的釋然,這幾天,她胡思亂想了好多理由,害怕他的失約是因為覺得她做得不夠好,因為她的失職,所以他也覺得自己不必赴約。

  “沒關係,我們有三次之約,這只不過是第一次。”胡荼靡搖搖頭,走上前替他解下披風,動作輕巧溫柔,“我已經讓人準備了熱水,你隨時可以沐浴,飯菜也很快可以就緒,崔嬤說那些都是你愛吃的菜色,這幾個月辛苦你了,今天就讓我好好為你洗塵吧!”

  烏天耀拽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拉近胸前,俯首定定地瞅著她,“你想要什麼?你一定有想要的東西吧!讓我送你,就當作是我向你賠罪的禮物。”

  “不必了,待在烏家堡裏,我什麼都不缺。”

  “我可以送你任何想要的禮物。”他眸光一斂,神情顯得有些不悅,似乎不太高興自己的好意被她給婉拒。

  看見他露出不悅的神情,胡荼靡想到陳叔曾經跟她說過的話,他說烏天耀從小就是被幾位長輩寵壞的大少爺,他想對人好,就好得不得了,但是他的性子一來,也休想他會對任何人假以辭色。

  胡荼靡抿了抿嫩唇,遲疑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就把堡內倉庫天字型大小裏的東西全送我吧!”

  “天字型大小?我記得那間倉庫已經十多年不曾打開過了,你想要那些東西做什麼?”他不解地擰起眉心。

  “我上次命人打開仔細看過,積了十多年的灰塵確實很嚇人,但那只是表面的箱子,我看那間倉庫裏有不少花瓶字畫,我想要整理一下,如果你把那些東西送我,從今以後,你就不要過問我如何處理它們,可以嗎?既然已經送我了,就由我任意處置,你可以答應嗎?”

  “好,天字型大小倉裏的東西從今以後全歸你了。”他咧開一抹大大的笑容,給了補償之後,他心裏踏實了些,也不再覺得虧欠。

  “謝謝你,不過,我應該先告訴你,那些花瓶字畫值不少錢,或許,你就不會送得那麼慷慨了。”

  “我說過可以送你任何想要的禮物。”他笑哼了聲。

  “請你不要因為內心感到虧欠才對我好,我希望你對我好,是因為你的真心誠意,是因為你真的想對我好。”

  “你說這種話,是覺得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才不過短短的一眨眼,他斂去了笑容,俊毅的臉龐在一瞬間變得陰沈。

  看見他山雨欲來的陰霾臉色,胡荼靡心揪了一下,飛快地陪著笑臉,拉著他的大掌,“沐浴更衣吧!我可以替你刷背。”

  “只有刷背?”他挑起眉梢,眼眸之中有一絲邪惡。

  聞言,胡荼靡聽出了他話裏隱藏的含意,臉羞得就連耳根子都泛紅,她將臉蛋埋進他的胸坎,一抹如花般的微笑輕輕地噙上唇畔……



第四章

  這些日子,胡荼靡總是在想,人,是不是真的都會越變越貪心?

  不管崔嬤的勸阻,胡荼靡堅持要自己端給相公,她端托著剛從廚房裏燉好的甜湯,走過穿廊,往烏天耀的書房步去,忽然,她停下了腳步,看見了一旁的小院裏,小池畔開滿了水仙花,一朵朵嬌豔欲滴,美不勝收。

  又是一年的春天,今年的春天暖得很早,雨水也比較豐沛,一連幾天都下著濛濛細雨,她的相公一向不喜歡這種陰雨綿綿的日子,所以這幾日沒出門,總是要手下進烏家堡商談出航的事宜。

  人是不是真的都會變得貪心呢?

  胡荼靡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她嫁進烏家快兩年了,這兩年來,比起在胡家的歲月,她的日子稱得上是愉快的,但是,在她的心裏卻有一個不滿足,這個不滿足就像是被蟲子蛀了洞,隨著時日而變得更大。

  是,她變得貪心了!胡荼靡在心裏對自己承認。

  步上了長長的廊梯,眼看著書房就在眼前,胡荼靡控制不住充滿在腦袋瓜子裏的亂七八糟想法。

  快要兩年了。

  近兩年來,她沒有一日忘記過自己對烏天耀的承諾,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他的妻子,無論是整頓烏家堡,或者是經營店鋪,甚至於是喜愛他這個丈夫,她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沒有一絲保留。

  但她想前兩件事情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第三件事情!

  一開始,她努力讓自己喜歡上他,因為深愛自己的丈夫,是一個妻子所應盡的本分,或許是因為太急於做好而亂了心扉,她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愛他不再是盡本分,而是發自她內心的真誠,真真切切地愛上這個男人。

  他沒有改變,仍舊是原來的烏天耀,那張壞嘴巴總是不留情,生氣時就像是暴風,但是心血來潮對她好時,卻又能甜進她的心坎裏。

  “夫人。”

  就在她走到書房前面時,門從裏面被打開了,幾個部屬兄弟陸續走出來,看見了她,不約而同地恭敬喚道。

  胡荼靡揚起微笑,只見他們用手指比了比門內,識趣笑笑,一個拉著一個走人,押後的楊長佑和白彥虎則是直接從左右靠近她身後。

  “夫人,咱們該談的事情都談完了,放心吧!接下來都是你和天爺獨處的時問,我們會警告那些不解風情的傢伙閃遠一點。”

  說完,他們揪起彼此的領子,像是監視對方般一起走掉,看見前頭的人誰敢走慢一步,他們就不客氣地一起踢下去。

  看著他們像是連生子般的背影,胡荼靡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回眸看著門內,笑歎了聲,邁開蓮足踏進門裏,看見她的相公就坐在左廂的長楊上,長袍撩在身後,翻看手中的卷冊。

  “喝些熱甜湯潤潤喉吧!”她輕俏地走到他的身邊,將託盤擱在小案上,掀開了暖盅,端出了擱在裏頭保溫的一小碗甜湯。

  “嗯。”烏天耀輕哼了聲,沒費心抬頭多看她一眼。

  “我聽陳叔說你們再過三天就要先出發到東瀛台,是嗎?”她以調羹試了一下溫度,確定溫度剛好之後,才把湯碗遞到他手邊。

  “對。”他頓了一頓,才抬起頭看她,“我沒先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有意見,是不?”

  “是,我當然不會有意見,生意重要,我這方面不需要你掛心。”她搖頭輕笑,端起甜湯擱到他手上,“快喝吧!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嗯。”對於她的順從,他似乎早就很習慣了,端過甜湯,三兩口就喝個精光,他以前不太愛吃甜食,但自從她來了之後,總是能夠將家裏的細點湯品口味調得無比美味,所以他也逐漸養成了偶爾喝甜品的習慣。

  胡荼靡接過了空碗,擱回暖盅裏,將託盤端到小廳裏的圓桌擱下,再回到他身旁時,手裏端著一杯溫熱的茶水交給他。

  烏天耀很習慣這一切的流程,他順手接下茶杯,喝了兩口茶水,去除掉口中多餘的甜味,然後把茶杯交還到她手上,而他則是隨手抄過一旁的海圖,仔細地研究路線。

  胡荼靡雙手握著交融著水溫以及他掌溫的茶杯,靜靜站在一旁,好半晌不說話,她斂眸仔細地打量他的側臉,心暖暖的,卻也有些疼痛。

  “晚一點我會出門,你需要我幫忙添購些什麼嗎?”她輕輕地開口,像是試探般的詢問。

  “不必了,你自個兒小心就好。”烏天耀悶吭了聲,依舊埋首於海圖中。

  “我會的。”胡荼靡沒訝異他沒問她要去哪裡,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究竟是他對她太信任,抑或者是根本就不在乎她,“我要去繡莊,我前兩個月才發現烏家的名下有這個小繡莊,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以為它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繡莊,沒想到竟然是……”

  “不要跟我說話。”他抬起頭,不客氣地打斷她,“你沒看見我在忙嗎?不要跟我說這些小事,如果要當我烏天耀的好娘子,首要之務就是少拿這些小事情煩我。”

  他渾厚的嗓音歇落後,是一陣許久令人窒息般的沈默。

  “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的。”她唇畔的笑容像是僵凝般牽強。

  烏天耀看見她像是被驚嚇般的蒼白臉色,無奈地歎了口氣,“不要用那種表情看著我,我不是故意要對你凶,我現在真的很忙,或許等你回來之後,我能夠陪你說話。”

  “嗯。”她點頭微笑,知道他的話只不過是口頭上的安撫,他們總是聚少離多,但就算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也總是沒將心思擱在她身上。

  你知道我為什麼娶你嗎?

  她驀然想起了他在成親之夜對她說過的話。

  不,她不知道。

  或許,他們只是各取所需,可是,這兩年來,她是真心真意想要當他的好娘子,成親至今,她沒有一刻停止過努力。

  說不定,她應該減少一些努力,否則,她會變得越來越貪心,貪心得想要他根本就給不起的東西!

  “你忙吧!我先出去了。”說完,她看見他只是無動於衷地點點頭,她還是強打起笑容,走到小廳,端起託盤,就在要走出門口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麼,頓了一頓,回眸揚聲喚他。“雖然我不想煩你,但是,我想知道,你今年不會忘記我們的約定,是不?”

  “不需要你的提醒,我記得。”烏天耀點頭。

  “嗯。”得到他肯定的回覆,她的笑容之中多了一絲安心的甜美,走出書房,順手替他帶上了門。

  這時的胡荼靡並沒有想到自己高興得太早。

  雖然有她的提醒,但他仍舊是失約了。

  她生辰的那一晚,是陳叔和崔嬤吆喝著一群家人陪她度過,但是在熱鬧之中,她仍舊覺得寂寞,覺得孤單。

  如果,第一年他的失約,只是讓她有一種被爽約的失望感覺,那第二年的失約,就像是有一種悲傷的感覺疼進她的骨子裏,沉重得讓她想要掉下眼淚。

  她期盼見到他!在她的心裏,渴切地想要在這一天見到他!

  她想要他記得他們的約定,她覺得這至少代表著自己在他的心裏還有一點重要!

  只要這約定還在他心上,她就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

  不過就是一天!

  一整年,她也不過就預約了他這一天!她曾經以為如此簡單的約定,無論如何應該都能夠輕易做到。

  但是她錯了,事情不在難易,而在他是否擁有重視她的真心!
 
  “我沒忘,我只是覺得這筆生意比我們的約定重要。”

  遲了半個月歸來,烏天耀的回答理直氣壯,他斂眸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一臉老大不高興的樣子,似乎對於她的逼間感到不太愉快。

  胡荼靡咬著唇,強忍住心底潮湧的情緒,她想哭,想生氣,想要對他大叫,但是她最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不過就是生辰而已,每年都會有這一天,何必太過計較呢?”烏天耀雙手一攤,轉身不願再看她責怪的表情。

  “可是,我們約好了。”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聽出了她語氣之中的幽怨,烏天耀猛然回眸瞪著她,但是一看見她臉上壓抑的悲傷表情,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沈默久久,他吐了口氣,把滿肚子的惱火給按捺下來。

  “好,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下次會記得,一定會記得……回來。”烏天耀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吃錯了藥,給了她等同於再次保證的承諾,他回眸看著她,心口因為緊張而揪緊。

  直至現在,他仍舊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身為男人在外經商,當然會有許多身不由己,只有不懂事的妻子才會為了小小的約定而責怪於他。

  但要命的是她沒有責怪,令他感到心虛難過的,是她靜默卻又悲傷的臉容,淡抿的嫩唇之間,仿佛吞下了許多沒說出口的失望。

  “謝謝你。”胡荼靡起初有些怔愣,最後點了點煩,揚起唇角,白淨的臉容因為笑顏而生色不少。

  一瞬間,他瞧癡了,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並非天香國色,但此刻她的笑顏竟教他的心臟為之狂跳,美得令他無法喘息。

  他走到她的面前,仿佛怕她會推開似地,試探性地攬住她纖細的腰身,性感的薄唇抵在她的額際,沈著嗓音問道:“如果,我說只是如果,我真的失約了三次,你會離開嗎?”

  “你想要我離開嗎?”她抬起明媚的眼眸,正好望進他低斂的視線之中,“你希望嗎?”

  “不,我當然不希望!”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聲音比他的思緒快了一步反應,像是在他的想法之上,早就已經有了更堅定的念頭,“這段時日以來,你把烏家堡打理得那麼好,現在烏家堡的下人個個都將你當成了他們心目中最好的女主子,我當然不希望你離開。”

  聽見他的說法,胡荼靡沒有高興,笑容裏反倒摻了一絲苦澀,他不想讓她離去,僅僅只是因為她已經成了烏家堡最好的女主子。

  “是他們把我想得太好,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整頓烏家堡,並不是為了得到他們的愛戴,是因為我這兩年來,沒有一日忘記過我跟你的約定,我向你承諾過,會當你最好的妻子。”

  “你是當真的,是不?”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從她的眼底看見了認真的神情。

  認真得……讓他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絲冷顫。

  他第一次體悟到自己可能會失去她!

  “是,我是當真的。”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再認真不過了,“我會離開,如果你真的對我失約了三次,我一定會離開。”

  烏天耀好半晌不知所措,任由她的堅定揪痛了他的胸口,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不願意見到她離去。

  “我不會的,明年你的生辰,我一定會回來陪你。”他收緊了臂膀的力道,將她纖細的身子揉進懷裏。

  “嗯。”輕聲回答,柔順地偎在他的胸口。

  這時候,陳寧遠等一干人走了進來,看見他們夫妻相擁,濃情蜜意的樣子讓他們面面相覷,心想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再說。

  但是就在他們轉頭要往外走去時,烏天耀渾厚的嗓音喚住了他們,“你們都站住,回來!”

  “是。”楊長佑回答得等別大聲,一手揪著白虎彥,打算要是真的有事情,就讓這小子當墊背。

  “把我交代準備的東西拿上來。”他朝陳寧遠伸出大掌,接過了對方遞上的一個紫檀木小盒,悠久的歲月讓紫檀的顏色顯得黝黑深邃,他將小盒交到妻子面前,“這是我們烏家主事的金印,還有各個庫房的主鑰,現在,我把它們都交給你,讓你正式可以發號施令。”

  “這……”胡荼靡接過小盒,滿臉的不敢置信與驚喜,她在眾人鼓勵的眼光之中打開了盒蓋,看見了一枚精緻的金印,以及一串刻著篆體數位的鑰匙,她抬起頭看著烏天耀,他似乎對於能讓她露出如此吃驚的表情感到得意。

  “原本我打算再過一些時日才把這個交給你,可是陳叔和崔嬤都強力向我保證,說你現在已經足以擔當重任,趁這個機會把東西交給你,是再恰當不過的決定。”

  “謝謝你相信我,謝謝。”胡荼靡心口暖暖的,化成了淚水盈上眼眶,她拿起鑰匙,看見鑰匙的數字從二開始,“是有什麼原因嗎?這串鑰匙上沒有編號一的那一把。”

  “第一把鑰匙在我手上。”烏天耀眸光一沉,對於她這個問題興起了一絲戒備,隨即,他揚唇微笑,“你說說,今年的生辰你想要什麼禮物?我承認是我不對,讓我送你一些東西當補償吧!”

  “我……”她想要推說自己什麼都不缺,忽然,她想到什麼似地,頓了一頓,才開口道:“給我城郊的繡莊吧!說不定以後我能給你一個驚喜。”

  “不必,我不需要什麼驚喜。”他滿不在乎的口吻,根本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既然你想要繡莊,那就給你吧!”

  胡荼靡正式成為烏家堡的當家主母,至今已經一年了。

  這一年來,她比以往都更努力經營,將烏家堡打點的有聲有色,讓世人驚訝地發現,烏家堡並非是外傳的海賊窩,雖然在她經手之後,仍舊陸續關閉了幾間鋪子,但是,留在手上的卻都是能賺大錢的鋪子。

  東海,岸涯上,一座遺世而獨立的宅邸,小齋裏,只有幾壺上好的酒,以及一桌下酒的好菜,然後是兩個男人。

  烏天耀倚坐在窗邊,看著窗外一望無涯的海線,而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也是一副慵懶的姿勢,一手勾著酒杯,揚著微笑看著面前的好兄弟。

  如果說烏天耀是一陣顯而易見的暴風,可以把擋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摧毀殆盡,那韓驍就是冷進骨子裏的寒冰,他的冷藏匿在最深處,以平靜的笑臉掩飾他的危險。

  “既然難得來了,就多留幾天,讓咱們兄弟敘敍舊吧!”韓驍笑道,拿起酒壺替他斟了滿杯。

  烏天耀輕哼了聲,沒好氣地瞪著眼前的笑面虎,“我說過了,我已經答應她,這次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去,最慢明天就要起程回京。”

  “喔?”韓驍笑挑起眉梢,似乎對於這位老弟的認真感到意外,“當初是誰口口聲聲不屑情呀愛的,如今看你這副傻德性,不會是真的對自己的娘子動真心了吧?”

  “當然不是!”烏天耀定定地看著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只是我們的約定,我承諾過她,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去赴她的生辰。”

  他決計不承認自己對胡荼靡動了真心,他只是不想再見到她失望的表情,那像是快要哭出來的悲傷樣子,讓他看了揪心。

  “只是約定?”韓驍問。

  “只是約定。”烏天耀回答得沒有一絲遲疑。

  “失約三次之後,她就會離開?”

  “是。”想到這一點,他就忍不住一陣心慌了起來。

  “我明白了,那今晚咱們就不醉不歸,明兒個哥哥我送你起程。”一瞬間,韓驍黝黯的眸光之中閃過了一絲詭色,殷勤地替他再倒滿杯。

  只是約定,是嗎?哼哼。韓驍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烏天耀不疑有他的一杯接著一杯,與韓驍相識多年,熟悉彼此的脾性,他深知這個兄弟絕對不會謀害自己,他想起了胡荼靡,想起了她那張白淨的嬌顏,想她如果看見他回去的話,會露出多高興的表情。

  但就在這時,他開始感覺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就連韓驍的笑臉都開始變得扭曲了起來,這時,他才真正看見那雙眼眸深處的詭色。

  該死,中計了!  

  “我又沒趕上了,是不?”

  當烏天耀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坐在床畔的胡荼靡,自己是不是又錯過了約定。

  胡荼靡平靜地點頭,唇畔噙著一抹淺淺的微笑,站起身走到梳粧檯前,伸手擰了一把濕巾,回來替他擦臉。

  “該死的韓驍,我要宰了他!”烏天耀爆口咆哮,揮開她拭臉的巾子,翻身落床就要找人算帳,但是鐵打的身子都捱不過三天三夜沒進食,他才下床就感到一陣虛弱。

  胡荼靡飛快地上前扶住他,攙苦他回床上坐好,“不要動,驍爺派人送你回來時,特別讓人交代,說你中的迷藥分量不輕,可能會暈眩幾天,不過不礙事,藥效過了就好。”

  “這次不算數!”他心急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忍不住一時心慌意亂,“這次不算數,如果不是韓驍那傢伙壞事,我一定可以及時趕回來赴約,所以,這次不能算數,對不對?”

  胡荼靡輕抿著唇,定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看見他焦急的表情,眉心緊揪的模樣教她感到心疼。

  她伸手撫著他眉心的深結,想要將那個結鎖撫開,這一瞬間,她從他的眼底看見了在乎,在乎她這個人,在乎她的決定。

  這就夠了,看見他的感情,比真正見到他回來赴約還要令她開心。

  “對,不算數,這次不算數。”她湊唇輕吻著他的額心,“我還在這兒沒走,就是因為這次不算數,你就舒心吧!這次我不走。”

  聽見她的回答,烏天耀一顆提得老高的心終於擱了下來,他冷不防地將她緊緊擁住,就像是失而復得的寶貝般緊捉在手心裏。

  “下次,我會直接回來,絕對不會再繞道去找韓驍那傢伙。”他咕噥的語氣之中還摻雜著對老友的深恨,逗得懷裏的人兒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胡荼靡乖順地偎在他的懷裏,傾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這時,胡荼靡想起了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她聽堡裏的僕婦們在談論,說好多地方因為今年大雨,各地發生了鹽荒,許多孩童因為沒鹽可吃而生病,她想起了烏家旗下有一個鹽場,前些日子她去找負責鹽場的李管事商量放鹽賑荒,卻得到所有的鹽貨都已經有人下了訂,沒有可給賑災的份兒。

  她知道這是推託之詞,雖然她現在已經是烏家的主母,但是,她心裏很清楚不服氣她的老長輩還多得是!

  “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於我,就給我一個禮物吧!”她柔聲說道。

  “你想要什麼?”烏天耀愣了一愣。

  “給我汾北的鹽場吧!我想要那個鹽場。”

  “平白無故的,你為什麼要一座鹽場?”

  “你別問,請你把鹽場給我,以後,無論鹽場是盈是虧,一切收益由我發落,可以嗎?”

  “好,隨你吧!我沒有意見。”他聳了聳肩,點頭允諾。

  “謝謝你。”胡荼靡仰起嬌顏,湊首吻住了他的唇,成親至今近三年,她終於第一次感覺到兩人之間的交心。

  是,她貪心,可是她也懂得安分。

  她不敢奢求這個男人能夠像她一樣愛他,只要他能夠在乎她,重視她,只要能夠在他的眼底看見對她的戚情,那就足夠了!

  但是,此刻的胡荼靡卻沒料到,自己此次的主動要求,卻為他們的未來埋下了禍根,讓她以為從此平坦的路子,帶來了毀滅的狂風暴雨。

  一整天,烏天耀跟在妻子身後打轉,就像沒斷奶的三歲孩子。

  不習慣相公如此黏人,胡荼靡起初沒有反應,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她才回眸,看見跟在身後的男人也立刻停了腳步,裝出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讓她沒好氣地笑道:“你今兒個是怎麼了?跟前跟後的,我又不是孩子,不需要你這樣照看著。”

  “我有跟著你嗎?”烏天耀雙手擦腰,理直氣壯地反駁,“我只是剛好今天清閒得很,想到處走走看看,你管得著我的雙腳要去哪裡嗎?”

  “好好,我管不著,只是我一會兒要去繡莊,你不會也剛好要去同一個地方吧?”

  “我……是又如何?我先說明,如果我在繡莊見到你,那只是巧合,絕對不是我存心要跟著你,知道嗎?是巧合,就只是巧合!”他急忙地替自己撇清,不想落得一個跟屁蟲的口實。

  “是是是,什麼話都是咱們天爺說了算。”

  “你在取笑我。”他沒好氣地重哼了聲。

  “荼靡不敢。”她笑著搖搖頭,轉身繼續往前走。

  烏天耀見她就要離去,冷不防地從後面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咕噥的低沉嗓音裏有一絲不悅,“不要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我只是要去繡莊巡視一下最新要交貨的成品,怎麼?你要跟

  “我……好,我跟你去。”原本他還想嘴硬,卻在最後一刻決定妥協,“不准取笑我,我並不是怕你會出爾反爾,但是你要記住,你已經答應我不會離開,知道嗎?你已經答應我了!所以我並不怕你會走掉!”

  終於,胡荼靡知道他今兒個一整天在她身邊打轉的原因,她白淨的嬌顏從訝異到驚歎,不敢置信的心情化成了一朵如花般的笑容綻在唇畔。

  “我答應不走,就絕對不走,你放心吧!”她的語氣柔柔軟軟的,小手拉過他的大掌。

  “你為什麼要這樣握我的手?”她不只是握著他的手,還舉了起來。

  “我在量你手掌的尺寸,我想給你做個暖手的袖筒。”她一隻只扳開他的長指,攤開他的大掌,與他手心貼著手心,她纖白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之前顯得無比嬌弱,“今年,各地分號的生意明顯變好了,時間越接近年底,我會越忙,怕是沒時間像嫁你的第一年給你做暖氅,但要抽空做個袖筒的時間是有的,希望你不要嫌棄,不要說我越來越不盡一個做妻子的本分了。”

  說完,她仰起笑眸看著他,眸光之中閃動著為人妻子的羞澀,她覺得自己很不正經,嫁他已經三年了,卻每次越見他,就越覺得他長得挺拔好看,他深邃的眼、他拔揚的眉、他挺直的鼻、以及他線條分明的臉龐,在她的眼裏看來無一處不性感迷人。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比我想像中好太多了。”烏天耀俯眸看著她,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她並非傾城絕色,但是,她白淨的外表卻很耐看,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就令他覺得舒心。

  沒料到會聽見他的稱讚,胡荼靡心口一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感覺他藏在手掌之間的力道,透過暖和的溫度傳到她的手上,他不需要使出力氣,就讓她感覺到一種被包覆的安心。

  “把你的頭抬起來。”他沉聲說。

  “做什麼?”她疑惑地昂起嬌顏,卻還來不及正視他的臉,就被他俯落的唇給吻住,整個人被摟進了他強壯的懷抱裏。

  在他狂肆的索吻之中,她的嚶嚀聲是微弱的,胡荼靡感覺自己就快要被揉進他的骨子裏,成為他的一部分,她想要抵抗,卻無法抵抗,心裏被他如火般的熱情給震撼住了。

  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些物質改變了,但她想不透,在他一次次吮吻之下,缺乏氧氣的腦袋也渾沌了,心兒不斷蒸騰的熱度,讓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一雙纖臂環住他的頸項。

  是的,是有些東西改變了,但她也不知道改變的究竟是他,是她,或者是他們之間的情感。



第五章

  或許,是物極必反。

  或許,是因為胡荼靡的聰明才智,以及得人望的經營遭人妒恨,在她正式接手烏家堡的第二年秋天,外頭開始出現了許多關於她的傳聞。

  在商場上走動,同業的中傷在所難免,但是,最傷胡荼靡的是幾位在烏家堡當差多年的老長輩,他們眼紅於她的得勢,極力地想要在烏天耀面前滅她的勢力,滅她的威風。

  另外,還有她最意想不到的人,胡二娘,也在這個時候放出了許多風聲,說她胡荼靡當初在胡家就是一名貪財的女子,當年她想盡了辦法哭求爹娘,說她一定要嫁到烏家堡,看中的當然是烏家的錢財。

  胡二娘還放出了謠言,說胡荼靡最擅長的就是以退為進,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在鄰里市集之間,她總是唱作俱佳,說胡家出了胡荼靡這個惡女,對不起胡家的祖宗,也對不起烏家前來提親的好意。

  風風雨雨謠傳了將近年余,烏天耀並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是他總沒放在心上,他一向相信眼見為憑,他的妻子將烏家堡打理的有聲有色,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她的所作所為,遠比他當年料想中好上許多。

  但最近幾個傳聞,卻引起了他的關注。

  最初,是當初經理汾北鹽場的李管事,他夥同了幾位老夥伴,齊聲出氣說他被胡荼靡給資遣,是因為私人的恩怨。

  他說,當初在鹽價高漲的時候,夫人想向他強要一大批鹽貨要做私人買賣,那數目少說是三萬兩白銀,他堅持不肯交貨,沒料到夫人竟然撂話說她一定會想辦法得到鹽場,然後再將他除掉!

  最後,她得逞了,她從自己的手裏得到了鹽場的經營權。

  這件事情,仍舊沒讓烏天耀擱上心,他只是笑笑,要人傳話,說他的夫人就算沒要到經營權,依舊有權開除這位李管事。

  第二件得到烏天耀關注的是繡莊的生意,他聽說最近繡莊在與朝廷做生意,每一件繡品的價值幾乎等同黃金,利潤極為可觀。

  幾位長輩面對他訴苦,說夫人積極想與朝廷交好,真知外界傳聞的那般,是個喜愛攀附權貴的人,他們說,繡品生意雖然賺錢,可是,她另外挪用了不少烏家的銀子,應了朝廷的要求買糧賑濟,擺明瞭是在討好朝廷,不管他們烏家人的生死。

  這件事情讓向來不過問妻子作為的烏天耀生平第一次調了帳本,果然見到了胡荼靡幾次從帳房裏調出萬兩白銀,數目是其他商號捐助的數倍。

  雖然調了帳本,但烏天耀最後仍舊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他只交代陳寧遠傳話,說買糧賑濟是好事,經商賺了錢,回饋鄉里是應當的。

  “天爺,請留心腳步。”

  客棧中,人聲鼎沸,這間大客棧的主廚燒得一手好菜,向來都能夠吸引許多饕客前來品嘗。

  烏天耀在小二的帶領之下,走上二樓的階梯,在樓上廂房裏等他的是陸老爺子,這位老人一直都在抱怨他這位小輩不去東瀛台探望他,這次前來京城辦事,專程來這間客棧品嘗大廚的一手好菜,也順便要見他這位小甥孫。

  他走上了二樓的長廊,前往最底部的廂房,那是陸老爺子最愛的廂房,窗外正好見到京城最繁榮的景色。

  這時,兩個男人談論的聲音出其不意地引起他的注意,他在一扇未掩的門外停下腳步,傾耳聽著他們的對話。

  “這可是從烏家流出來的寶貝呢!瞧瞧這玉扳指的色澤,萬中挑一也揀不到這種好貨色。”敦胖的男人喜孜孜地摸著戴在拇指上的扳指,向著對面的同伴誇耀道。

  “確實是好貨色,我聽說烏家還藏著不少寶貝,當初烏曾太爺最愛買這些古董字畫,當年烏夫人開了天字倉變賣珍寶,現在大夥兒都在傳說,她可能還會再開其他幾間倉庫賣寶貝,現在各大古董商人都摩拳擦掌在等著呢!”對面的壯漢說著也是笑呵呵的。

  “只是最近烏家生意經營得不錯,她真的會再賣寶貝嗎?”

  “這可難說,當初也不見烏家缺錢少糧,她還不是賣了不少東西,現在外面的人都在傳說她貪財,說不準想將烏家的產業都據為己有也不一定呢!”

  說完,兩人相視大笑,吃喝了起來。

  這時,在門外的烏天耀鐵青著臉,轉身回頭就走,任由小二在後面追趕也沒停下腳步。

  “天爺,您上哪兒去?陸老爺子還在等你啊……”  

  “為什麼突然要把金印和鑰匙拿回去?”

  胡荼靡不解地看著相公,從他陰沈的臉龐上看見了怒氣,她心裏納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明白。

  “你別問,只管交出來就對了。”

  烏天耀定定地看著眼前那張柔白的臉容,這一瞬間,他想起了所有曾經聽過的傳言,他記起了曾經有人說過,她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他們說,她最懂得以退為進。

  他們說,她進烏家,是為了謀家產。

  他們說……

  太多太多的“他們說”,讓烏天耀的心越來越沉重。

  “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我把它們還給你。”胡荼靡轉身走到一面牆邊,打開了暗櫃,拿出了紫檀小盒,交回到他手上。

  烏天耀緊握著盒身,幾乎在上頭捏出了指痕,“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再經手管理烏家產業的經營,一切我都交代陳叔他們去辦,你只管待在烏家堡,當好你的夫人就行了。”

  “可是……?”她不敢置信地瞪圓眸子,對於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看見她的驚慌,讓烏天耀更加確定了心裏的想法,他冷冷地挑起眉,“只是安安分分地當烏家堡的女主人,難道不好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胡荼靡心裏確實不懂,為什麼他看著她的眼光突然變得冷淡,稍早出門前,他仍舊對她是有說有笑的呢!

  “不要再問了,你一向知道我的耐心有限。”說完,他深瞅了她一眼,轉身拂袖離去,不再給她任何發問的機會。

  看見他逐漸走遠的背影,胡荼靡心裏滿滿的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強忍住內心的不安。  

  好些年不曾如此清閒,胡荼靡一時之間若有所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些什麼打發多餘的時間。

  清閒了下來,讓她終於有心思可以聽見人們的耳語,她這才知道自己在外頭的名聲有多差勁。

  她一直以為自己做事問心無愧,確實也受到許多人愛戴有加,理應不會有任何問題才對,但是她忽略了,有人喜愛她,自然有人會討厭她,為了替烏家堡謀取最大的利益,她確實也得罪過不少人。  

  胡荼靡覺得自己好天真,怎麼會以為這些人會對她善罷甘休呢?再加上二娘的推波助瀾,她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只不過是一部分,真正的傳聞說不定比她想像中更難聽百倍。

  她不知道自己的相公究竟聽說了多少,但她真的自覺問心無愧,這些年來也總是盡心盡力,就算他現在對她有些誤會,相信假以時日,絕對能夠讓他看清楚她的為人。

  “夫人。對不起,天爺交代你不可以進去。”看守在廳堂之外的護衛一臉為難地搖頭。

  “讓我親自跟他說,說不定他會改變心意。”胡荼靡的嗓音柔軟,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掩飾著內心的緊張。

  “你來做什麼?你想跟我說什麼?”烏天耀在裏頭聽見了聲音,走到門口,看見了妻子,臉上的表情陰霾而且不悅。

  胡荼靡幾乎是立刻看見相公陰沈的臉色,就想要轉身拔腿逃跑,但是,她仍舊定定地站在原地,噙著掩飾緊張的淺笑。

  “我想,今天是烏家堡兩年一度的大會,許多在各地經營管理店鋪的掌櫃都會回來報告營收,雖然我現在不管事,但是這幾年來會議都是我在主持,有些事情我可能會比你清楚,天耀,你就讓我坐在旁邊,我不會隨便發話,但是遇到你有疑問的地方,你可以問我。”

  “不必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問陳叔。”說完,他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人將門關上。

  “等一下!”胡荼靡出聲喊住了他。

  烏天耀回眸,挑起眉梢,以眼神質問她究竟想做什麼。

  “我……”她抿了抿唇,吞下了心口的哽咽,告訴自己不能生氣,也絕對不能哭,自從娘親去世之後,她就一直收斂自己的脾氣,她知道在這種時候使性子根本就於事無補。

  “你怎麼了?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他的語氣多了一絲不耐煩。

  “我想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做?”她將緊握的粉拳藏在身後,仰眸看著他,依舊是一臉微笑,“突然清閒下來,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堡裏的內務有崔嬤在打點,我插不上手,怕她老人家會生氣。”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需要安分就可以了。”說完,他轉身命人將大門關

  看著門板在她的面前被掩上,在門被關上之前,她似乎看見了陳叔等人一臉無奈,似乎想開口為她說話,最後卻只能忍住。

  她不怪他們不替自己說話,惹烏天耀生氣對他們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真的要生氣,就讓他的怒氣針對她一個人,讓她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會的!她會找到事情做的!胡荼靡深吸了口氣,強打起一絲開朗的笑容,轉身離開門前,試圖讓自己的腳步顯得輕快。

  她不會放棄!胡荼靡在心裏告訴自己,她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不會輕易放棄讓烏天耀清楚她的為人,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那她就努力百日,她想,只要她仍舊不放棄的一天,她的手裏就還握有希望!  

  是的!只要她還沒有絕望的一天,她就可以繼續努力。

  轉眼間,春天已經過了一半,因為烏天耀最近攬了不少事情上身,所以出遠門的時間比以往挪後。

  但胡荼靡問過了陳寧遠,知道這一次他出門只是短程,最遠只到安南就會回航,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

  “初七那天……你會回來的,是不?”她的嗓音輕柔,替丈夫系著氅袍的帶子,仰視著他的雙眸之中盈滿了盼望。

  “如果我不回來呢?你會怎麼做?”烏天耀低斂著微冷的眸光,看著她白淨的容顏,動手扣上護腕的扣子。

  “你知道的,何必再讓我多說一次呢?”她仰起眸,不解他的咄咄逼人。

  “我想弄清楚,你真的做得到嗎?還是只是說說而已?”

  沒料到會聽見他說出這種話,胡荼靡怔愣了好半晌,困難地吐出幾個字,一你希望我走嗎?”

  “走或不走,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是嗎?”他聳了聳寬肩,似乎覺得她的話很可笑。

  “是,你說的是。”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笑容卻像是僵凝在唇畔的枯萎花朵,她的眸光平視著他的胸口,纖手輕輕撫平他氅袍上的折皺,“我想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願你此行一路順風。” 

  四月初七。

  今兒個是胡荼靡二十三歲的生辰,從一清早,她就裏裏外外忙個不停,雖說是為了準備今晚的宴席,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相公。

  “夫人,不要太擔心,你吩咐的事情,下人們都照辦去了,只是你真的確定只要準備天爺愛吃的菜色就行了嗎?今兒個的壽星可是你啊!”

  “崔嬤,我不要緊,其實以前我在胡家,別說慶祝了,就連一碗壽麵都吃不到,我的飲食一向清淡,沒有特別愛吃的菜肴,現在,天耀愛吃的東西,我就愛吃,你們只管準備我吩咐的菜色,其餘的不要多問。”

  “夫人真是有心,希望天爺可以看得見你的用心,別老是一張臭臉對著你,你又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受到這種對待呢?”崔嬤越說越氣憤,在烏家堡裏,就她這個老婆子與夫人最親,也曾經聽過夫人輕描淡寫地提過在娘家遭受的委屈,心裏對她可是有一千個、一萬個心疼!

  “崔嬤千萬別這麼說,這是我跟天耀之間的問題,誰也不要怪他,或許是我真的做了讓他不高興的事。”胡荼靡眼圈兒一陣泛熱,卻仍舊是忍住了不讓眼淚掉下來。

  崔嬤見她語氣堅定,最後只能點點頭,回頭吆喝著手下的奴才個個動作俐落一點,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給夫人惹麻煩。

  胡荼靡轉眸望著門外,遲遲沒有得到烏天耀回堡的消息,讓她的心裏忍不住忐忑不安,她派人去問過了,聽說他昨天就回到東瀛台,就算腳程再慢,今兒個過午也應該回到烏家堡才對。

  只見外頭天色都快黑了,卻仍舊不見他的歸來。

  他真的會回來嗎?這一刻,她心裏有滿滿的不確定。

  走或不走,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是嗎?

  臨行前,他對她所說的話,至今都仍舊像根利針般不斷地刺痛著她的心,胡荼靡緊緊捉住揪痛的心口。

  她只想著他會回來,但是,如果他真的不會回來呢?

  這一瞬間,她的心裏迷惘了。

  如果,他真的不回來呢?

 
  天黑了。

  烏家堡的一干僕眾陪著她等到了子時,仍舊沒等到主子歸來,最後,是在她的堅持之下,才讓崔嬤領著他們下去歇息。

  一桌子精心準備的美味菜肴都沒動過,從溫熱到冷涼,依舊維持著原狀,卻少了最初烹調出來的美味。

  眼前的天色,濛濛亮了。

  胡荼靡坐在花廳前的紫檀圈椅上,靜靜地看著門外的天色由灰暗漸漸地變得光亮,沁著一絲涼意的晨光從屋外迤進,照在地面上,映亮了她一夜未眠的憔悴臉容。

  她等了一夜,一整夜,她的心情沉重得入不了眠。

  其實她心裏知道等待是無謂的,但是她卻不想就寢,或許,在她的心裏仍舊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會在最後一刻趕回烏家堡。

  可是,他沒回來。

  她不是只想著他會回來,是她根本就不敢去想他不回來的結果。

  驀然,一顆豆大的淚珠滾落,濡濕了她柔軟的瞼頰。

  她飛快地擦掉淚痕,像是極力否認自己內心的傷悲般,但是,就在她擦掉之後,另一顆淚珠子再度滾落,滿滿的心酸,就像是傾倒了一般化成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

  “夫人,天爺回來了!”門外傳來了奴僕的通報聲。

  方才聞聲,胡荼靡就像跳起來似地從椅子上站起,一刻也沒遲疑地往外奔去,一路上,她死命地擦乾眼淚,卻無論如何再也打不起堅強的笑容。  

  “為什麼昨晚你沒有回來?”

  見到丈夫的第一句話,胡荼靡問得又緩又沉,她讓自己的臉容看起來平靜如昔,眼前明明是同一張熟悉的臉龐,他的表情卻讓她覺得陌生。

  “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不喜歡。”烏天耀巧妙地掩飾了心虛的情緒,逃避似地別開視線,“你想要什麼當補償,就只管開口吧!無論你想要什麼都只管拿去,我沒有意見,只要你高興就好。”

  “你以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她顫著聲問。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你只管開口沒關係,你有想要的東西吧!你說,只要你開口要的,我都給你!所以,不要再演戲了,什麼約定,那只不過是你想出來的好聽藉口。”他回眸看著她,挑起眉梢,似乎想看她究竟要如何開口。

  久久的一陣沈默,胡荼靡抿著嫩唇,不敢置信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心痛得像在淌血,可是她竟然笑得出來!

  “好,我會的。”她柔順地點頭,“你給我三天的時間想想,三天後,我會告訴你,這次,我想從你手裏取得什麼補償。”

  聽到她的回答,烏天耀一方面鬆了口氣,另一方面卻覺得失落,果然一如他的預料,其實什麼生日要回來陪她的約定,只不過是她巧立名目,想要從他這裏得到好處罷了!

  他曾經以為她單純無求,其實她根本就是更狡猾,更懂得偽裝自己的貪婪,以最無害的外表與條件,包藏著不為人知的私欲。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她搖了搖頭,“放心吧!我所想要求的補償,絕對是你能夠承擔,能夠付得起的。”

  “是嗎?”他揚唇苦澀一笑,“我知道,你並非什麼都不要,其實,你想要的東西比任何人都多!”

  胡荼靡仰眸笑視著他,她心裏覺得好訝異,原來,她以為已經夠痛的心,在聽到他這番話時,竟然還能更加疼痛!

  “我累了,我想先下去歇會兒。”說完,她不等他的允許,轉身走出去,在臨出門之際,她看見了陳叔,老人臉上不舍的表情是她唯一的安慰。

  在門外聽了他們夫妻之間全部的對話,陳寧遠終於忍不住上前開口,“天爺,請容許陳叔多話一句,你這次的所做所為……會不會對夫人太過殘忍了?”

  “殘忍?”烏天耀挑起眉梢,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很好笑,“我說錯了嗎?其實說穿了,她不過就是伎倆比較高超,以退為進,讓人以為她無欲無求,其實她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多!”

  烏天耀眯細銳眸,想起她離去之前那副平靜的面容,原本,他以為被看穿了心機,她至少應該有一些驚慌,但她沒有,她冷靜得像是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平淡得教他感到心寒。

  就算只有一絲絲激動也好,哪怕只有一些情緒性的反應,都會教他覺得安慰,至少,那會讓他覺得她並非是一名只懂計算與利益的女子。

  但她平靜得……就像是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烏天耀咬牙低咒了聲,大掌緊握成拳,重重地捶向桌案。

 
  一直泛揚在唇畔的微笑,直到進了書房之後,在一瞬間僵凝住了。

  胡荼靡掩住一雙門扉,斂眸看著握住門栓的纖手隱隱地在輕顫著,她握起拳頭,以另一隻手掌按住,但於事無補,只是更感覺到指尖的冰涼。

  她抿了抿唇,硬是吞下了喉頭的一塊梗塞,轉身走到書案前,拿起案上幾本原來就已經整齊疊好的書冊,多此一舉地攏了攏,再放回原位。

  她環顧四下,尋找著能夠讓自己做的事情,但是,以往總是帳冊成堆的書房,如今看起來空蕩得嚇人,讓她根本就找不到能做的事情。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烏天耀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只是安安分分的當烏家堡的女主人,難道不好嗎?

  她一直都弄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安安分分的?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只為了當好他的妻子,也為了當好烏家堡稱職的主母啊!

  你有想要的東西吧!你說,只要你開口要的,我都給你!

  她不要!她什麼都不要!為什麼他就是不懂,她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他回來陪伴她而已啊!

  所以,不要再演戲了,什麼約定,那只不過是你想出來的好聽藉口。

  不是藉口!絕對不是!胡荼靡噙住了差點奪喉而出的哽咽,坐到書案前,好想大喊出聲,想告訴烏天耀,他們的約定絕對不是她貪婪的藉口!

  你並非什麼都不要,其實,你想要的東西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她不否認,她想要的確實比任何人都要多,她想要他愛她!想要他真真心心地愛她!

  她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約定不再只是約定,不再只是娘親的遺願,而是她真的期待他可以為她慶生,記住這一天,真心的讓她高興!

  一顆豆大的淚珠就像是斷了線般掉落頰畔,她飛快地伸手拭去,拿起紙鎮,攤開一大張宣紙,想要寫些字,她努力想將所有的注意力擱在上頭,卻又在此時,另一顆淚珠再度滾落。

  她再一次伸手擦掉眼淚,拿起擱在硯上的毫筆,反覆地沾著墨水,提起筆才正想下字時,一顆接著一顆的淚珠潸然滾落。

  這一刻,胡荼靡再也忍不住心裏泛湧的酸楚,嗚咽出聲,手裏的毫筆掉落在紙上,染開了深淺不一的污漬,墨色在下一刻被她的淚水暈開來。

  為什麼?

  她在心裏不斷地問著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她不懂!

  她是真的不懂!

  為什麼他們之間會演變成這樣?

  在她的心裏,有著千百個疑問,但是,曾經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卻在這一刻獲得解答。

  原來,他要她交出帳房的鑰匙與主事的金印,是因為根本就不信任她,怕她將烏家堡的產業據為已有,收斂錢財中飽私囊。

  是啊!在他的心裏,她胡荼靡比誰都貪心!或許,此刻在他的心裏,寧願自己當初娶的是桃花或牡丹,而不是她這個貪婪的女人!

  這時,胡荼靡再也壓抑不住如泉般湧上的心酸,伏在書案上,哭泣的呼喊聲隨著串串掉落的眼淚,一起悲咽了出來。



第六章

  靜寂。

  令人窒息,就快要喘不過氣來的靜寂。此刻正籠罩在烏家堡的大堂之內,楊長祜與白彥虎分據在門外兩側,在他們身後跟著成群烏家堡的奴僕,他們忐忑不安地看著坐在廳前首位上的烏天耀,不約而同地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液。

  胡荼靡站在他的面前,嬌顏平靜,動作從容,似乎門外的緊張氣氛半點都影響不到她。

  “你終於決定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烏天耀沉聲開口。

  “是,我決定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但是,在我說出自己想要的饋贈之前,有一些東西我要先還給你。”說完,胡荼靡將手裏的紫檀木盒擱到桌上,打開盒蓋,拿出了一張紙放在桌上,輕輕地推到他的面前,“當年,我賣掉天字型大小倉庫裏的字畫與古董,總計得到十萬兩白銀,這是收據,請你過目。”

  “你為什麼要給我這張收據?”

  “對不起,我能給你的只有收據,十萬兩白銀我已經用掉了。”她揚眸定定地瞅著他,看見他的眼神之中有著不敢置信,覺得她才不過四年的時間就用掉了十萬兩白銀,簡直就是豪奢至極。

  她隨即斂下杏眸,抿了抿嫩唇,不在乎他用什麼眼神看著她,探手從盒裏再拿出一張權狀,再次推到他的面前。

  “這是繡莊的權狀,在這個盒子裏還有汾北鹽場的所有權狀,所有的土地以及產業,現在,我完封不動地還給你。”

  “這些東西我已經把它們給了你,為什麼要還我?”烏天耀感覺喉頭一陣梗塞,他看著她遞到面前的每一樣東西,無不刺眼的教他難以忍受。

  “因為我用不著了。”她柔軟的嗓音淡淡的,勉強自己定眸看著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什麼眼光在看我,我今天說這些話也不是要替自己辯解什麼,但有些事情,我想你應該要知道才行。”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我想說,變賣天字型大小家當的十萬兩白銀,我沒用半分錢在自己身上,四年前,我剛接手烏家堡的經營很快就發現資金短絀,賠錢的、老舊的鋪子太多了,如果沒辦法在短期內籌出一筆龐大的錢,好好地整理店面,還有資遣一些冗員,我怕到最後還會釀成更大的問題。”

  “為什麼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這件事情?”

  聞言,她笑歎了聲,似乎覺得他這句話問得極可笑,她搖了搖頭,娓娓地細說從頭。

  “在成親之初,我們就約好,我會當你最稱職的妻子,最要緊的當然是要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恰巧,我發現了倉庫裏堆滿了可以變賣的珍寶,我請商家來估過價,要是賣掉了那些東西,至少可以補足我所需要的一半金額,而你,在忘了我的生辰之後,表現得一副很內疚的樣子,我知道如果自己接受了你的饋贈,會讓你心裏好過一些,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你沒說錯。”他緩慢搖頭,深邃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嚴厲。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沒對你設下陷阱,一直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如你所願。”說完,她揚起一抹帶著苦澀的微笑,哀傷的眸光淡淡地定在另一張繡莊的權狀上。

  “成親的第二年,你覺得做生意比趕赴我們的約定重要,仍舊是對我失了約,我向你要了繡莊,其實是因為我覺得這個繡莊不能關閉,雖然它虧損連連,但我不肯依幾個長老的意思將它給關了,因為,這個繡莊擁有一門極特殊的繡針法,曾經受到皇室青睞,幾代前,這繡莊所生產的絲繡,幾乎都是皇室以及王公貴族買去的,我想,這也就是老太爺將繡莊買下來的原因,只是後來疏於經營,才讓它給沒落了。”

  “我沒聽說幾個長輩曾經想把繡莊關了,只聽他們說你根本就不採納他們的意見,在繡莊的經營上獨斷獨行,為了爭取與朝廷的關係不遺餘力。”

  “我為什麼要採納他們的意見?”胡荼靡揚眸瞅著他,眸光之中閃爍著一抹近乎頑固的堅定,“我讓繡莊得以繼續存在,是因為我想利用繡莊收容一些沒依沒靠的孤兒寡母,在我想盡辦法恢復與皇室的交易之後,他們想要增加自己的人馬涉入經營。關於這一點我可以沒意見,但我不能坐視他們想要剔除那些孤兒寡母的企圖,這些人沒了繡莊提供的庇護,只能流落街頭。”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似乎不必問你為什麼要向我要汾北的鹽場,你一定也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是不?”他挑起眉梢,心裏已經有數了。

  “是,我要讓那些可憐的孩子們有鹽可以吃,對咱們而言,鹽只不過是可以讓食物嘗起來有味道的小東西,但是,對那些孩子而言,經年累月吃不到鹽巴,會讓他們生病,我聽他們為了吃到鹽而啃泥土,卻因為吃了土裏的髒東西而生了更重的病,我不忍心,但是,負責鹽場的李老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鹽料讓出來,他說,現在鹽價正好,沒道理用那麼低的價格給那些孩子們享用,他說只肯聽你的話,沒你的吩咐,他絕對辦不到。”

  烏天耀在心裏低咒了聲,這一刻,他恨自己沒有堅定相信她的立場!

  但是胡荼靡已經不在乎了,現在,在她的心裏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我想從你手上得到的禮物,請天爺給我一封休書,請你讓我離開。”

  “我沒聽清楚你剛才說的話,請你再說一次。”好半晌。烏天耀像是被雷殛般腦袋一片空白。

  “休書。”她語氣柔軟卻堅定地對他重複,“在一年前我就應該向你要的東西,現在,請你把它給我,讓我有一個正當的憑據可以離開烏家堡。”

  說完,她對外面輕喊了聲,立刻就有人捧進了文房四寶,烏天耀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感覺她一切都是有備而來的。

  “你是認真的?”

  “是,再認真不過了。”她替他擺妥了紙和筆,提起衣袖替他磨墨,“休妻的理由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就用七出之中的無子吧!你我成親四年,我未能替你生下一子半女,我胡荼靡無顏對烏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所以主動求去,望夫君成全。”

  “這四年來,你我聚少離多,未能生下一子半女並非全都是你的錯。”

  “可是我心意已決,請夫君寫休書吧!拿到了休書我便要離去,接我的馬車已經在門外候著,我不想讓車夫等候太久,所以不便久留,請你見諒。”她提起筆,交到他的面前。

  這時候,烏天耀才看見門口另外一名丫鬟手裏提著行囊,他咬牙切齒,一絲怒氣像火硝般揚起,“難道,你就真的如此迫不及待想離開嗎?對我、對烏家堡,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依照我們的約定,早在去年的此時,我就應該離開才對。”她牽起他的大掌,把筆交到他手裏,“時間不多,請你快點寫吧!”

  “離開了烏家堡,你還能夠去哪裡?”烏天耀捏著手裏的筆,眨眼間把筆折成了兩半,“你要回胡家?”

  “不,我不回去,天下之大,總有能容我胡荼靡的地方。”

  “我再問一次,你是認真的?”

  “是,再認真不過了,”她仰起杏眸,笑瞅著他不敢置信的震驚臉龐,“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是你要我走的。

  “好,看樣子我是留不住你了,你有膽量出去,就不要再回來!”烏天耀把手裏的斷筆扔到地上。

  “我會的。”胡荼靡眼見得不到休書,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多留了,她轉身走到門口,從丫鬟的手裏接過行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爺,夫人真的出去了。”楊長祜嚷嚷著大叫不妙。

  “不要管她,讓她走!”烏天耀吼道。

  “爺,夫人已經出了中庭,已經到大門口了。”白彥虎跑到高處眺望,大聲地回報。

  烏天耀咬牙不語,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話,雙手叉腰背對著門口,怒氣騰騰的就像是要冒出火花般嚇人。

  “她到哪裡了?”過了半晌,他語氣冷硬地開口了。

  “咦?爺不是說不要管夫人了?”楊長祜納悶地眨眨眼。

  “該死!我問她究竟到什麼地方了?”烏天耀轉身低吼,大步地走到門口,“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裡?”

  “已經出大門了,我剛看見她上了一輛馬車。”站在高處的白彥虎指著大門,機伶地回答。

  “你真沒用,既然看到了,為什麼不會阻止她?!”

  “可是爺剛才不是說……”

  “說?我說什麼?真是沒用的東西!”說完,烏天耀箭步追了上去,當他來到大門口時,正好見到馬車開走,他搶下一名正在栓馬要進堡內的參領的馬匹,飛跨上馬背,追隨車尾而去。  

  原以為從此恩斷義絕。再也不會見到彼此,胡荼靡沒料到他竟然一路跟隨著她,她坐馬車,他就騎著馬跟在後頭,她到了渡頭上船,他也跟著她一起上船,她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只是默著聲,不動聲色。

  下了船,再走一段距離就是春城鎮,這個地方是當年柳家發跡的源頭,一直興盛了百年,才在她娘親那一代沒落。

  所以,當她決定離開烏家堡時,她毫不猶豫地就選擇在春城鎮落腳,她進了鎮口,發現他仍舊跟在她的身後,她回眸看著他一眼,正好迎上了他的視線,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她又回頭繼續往前走。

  她走進當鋪,門口的夥計見到烏天耀也跟著進來,揚聲問道:“夫人,你認識跟在後面那位元爺嗎?”

  “不認識。”她搖搖頭,繼續往裏頭走去。

  夥計納悶地聳了聳肩,看見烏天耀陰沈的臉色,不敢阻擋他,只能乖乖地讓他跟著胡荼靡進去。

  “老闆,我要典當這只玉鐲子。”胡荼靡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錦袋,從袋子裏拿出了一隻白玉環,伸手就要交給瘦小的當鋪老闆。

  “慢著!”一路沈默的烏天耀終於忍不住開口,他上前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把玉環交出去。

  “這是我娘死後唯一給我的遺物,不是你們烏家的寶貝,請你放手。”胡荼靡以為他誤會她從烏家偷了東西,語氣平靜地對他解釋。

  “我沒有懷疑你。”烏天耀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在做什麼?這只玉鐲子是你親娘唯一給你留下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把它給典當了。”

  “因為我需要銀兩,天爺,請你放手。”她掙扎著想要抽手。

  但烏天耀握住她的大掌就像焊鐵般牢固,“如果你需要錢,可以變賣我送給你的那些首飾,沒必要典當這只深具意義的玉鐲子。”

  “我沒帶走你給我的任何金銀珍寶,就像我當初離開胡家一樣,我半項東西也沒帶,現在我身上就只有這個玉鐲子,當初娘親將它贈給我時,就曾經說過,如果我有任何需要,只管將它給賣了,就算一輩子贖不回來,她也決計不會怪罪於我,因為她很清楚我心裏是不得已的。”

  “你……你這個頑固不知變通的女人!”烏天耀瞅著她,感覺自己像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女人的脾氣。

  “既然你已經明白我是一個如此糟糕的人,你應該更慶倖我們之間再無關係才對。”她終於成功地抽回手腕,將玉環交到老闆手上。

  瘦小的當鋪老闆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審視了她交上來的玉環,過了半晌,搖了搖頭,“夫人,我看這玉鐲子質地雖然通透,可是成色不足,最多我只能給你五十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五十兩太少了。”夫妻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說完之後,轉眸互覷了彼此一眼,最後是胡荼靡先別開眼睛,回頭看著當鋪老闆。

  “七十兩,夫人,這已經是很公道的價錢了。”

  “還是太少——”夫妻兩人再度異口同聲,烏天耀看著妻子清秀的側顏,若不是梳著婦人的髮髻,她白淨的容顏看起來仍像少女一般,完全看不出來的已經嫁給他四年之久了!

  他握住她拿著玉環的纖手,定定地看著她,刻意讓自己渾厚的嗓音聽起來平淡而且冷靜,“既然你需要銀兩,那就由我出錢買下你的玉鐲,我可以出十倍的錢向你買,所謂價高者得,你這鐲子就由我買了!”

  “我不要你的錢,你的銀兩就自個兒留著吧!”胡荼靡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定定地直視著當鋪老闆,“老闆,如果你能添數出個一百兩,我這只鐲子就賣給你了,你是行家,應該知道這只鐲子要能轉手賣出,賺個三五倍的價差絕對不是問題。”

  “這……好吧!一百兩就一百兩。”老闆見她神情堅決,也知道這玉環轉手要賺個三五倍確實不成問題,只好答應收貨,召了夥計取來銀票。

  胡荼靡清點了銀票,簽了收據,擱進行囊裏就要出去,就在這時,烏天耀喊住了她,“你站住!”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從中抽了一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扔到桌子上,“她的玉鐲子我買了!”

  老闆看著銀票上的數目,愣愣地點頭,把手裏的玉環乖乖奉上,“是是是,這玉環是爺的了!”

  烏天耀取過玉環,拉過她的手腕,作勢要將玉環戴到她手上,“把這鐲子收回去。”

  “我不要。”她掙扎著不肯依他。

  “收回去!”烏天耀心裏火大,這女人簡直是他見過最頑強的傢伙。

  “我說我不要!”胡荼靡用力地掙開他的手,就在這時,玉環在他們的推拒之中跌到地上,應聲碎成幾段。

  看見一直傍身不離的玉鐲子成了幾段碎片,一瞬間,震驚與不舍伴隨著淚暈泛上胡荼靡的眼簾。

  “你看看,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要是你肯乖乖接受我的好意,鐲子就不會砸碎了!”烏天耀沒好氣地瞪著她。

  她抬眸靜瞅了他一眼,勉強將湧上心頭的悲傷給吞回肚裏,看著他盛氣淩人的跋扈態度,完全無動於衷,“它現在已經是你的東西了,變成什麼模樣,我不在乎。”

  說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鉗握,轉身走出當鋪,反倒是烏天耀看見她過分冷靜的神情,開始感到有些心慌。

  “慢著!”他飛快地交代老闆要收拾每一塊碎片,轉身追在她的身後,幾次想要伸手拉住她,卻又中途收回,她的冷靜與疏遠,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最後,他只能一語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後,一路上,他看著她的背影,驚訝於她的荏弱與纖細,仿佛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捏,她就會被捏得粉碎。

  這段日子,她消瘦了許多。

  是因為他嗎?因為他對她太過無情,才使她消瘦的嗎?

  烏天咬了咬牙,默著聲,繼續跟在她的身後,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深怕一個不留意,就把她給跟丟了。 

  “你就是那個要向我買小屋的烏夫人吧?”胖胖的中年婦人大老遠就見到有人過來,笑著迎上前。

  “郝嬸可以喚我荼靡。”胡荼靡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任由郝嬸拉著她的手往回走。

  “好好,我就喊你荼靡。”郝嬸點點頭,頓了一頓,回頭以怯懦的眼光看向跟在她身後的烏天耀,“那敢問這位爺是你的……”

  “我是她的——”烏天耀開口。

  “我不認識他。”她語調冷淡地打斷他的話,看也沒看他一眼。

  烏天耀不敢置信地瞪著她,聽見她一而再裝作與他不熟識,讓他一口氣湧上心頭,“你最好記住,一個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聞言,胡荼靡揚眸覷了他一眼,仍舊是一臉無動於衷,回頭看著郝大嬸,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郝嬸,可以請你帶我去看看屋子的四周,熟悉一下附近的環境嗎?我想快一點熟悉,好讓自己習慣。”

  “好好,你跟我來,你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郝嬸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郝大嬸轉身之前,忍不住偷覷了烏天耀一眼,看見他一臉陰沈,像是修羅般教人望之生畏,她嚇得飛快轉頭,不敢再多瞧一眼,不懂為什麼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荼靡竟然能將他當成空氣一樣忽視。

  看著她隨著郝嬸的腳步往樹木扶蔭的小徑走去,烏天耀頓了一頓,最後還是低咒了聲,跟隨在她們身後,心想既然都已經跟到這裏了,沒道理在最後才把她的人給弄丟了!

  他們穿過了小徑,不久,就看見了位於小屋後面占地不小的庭院,因為長年沒人打理,庭院裏的草長得有半個人高,說是荒廢了也不為過。

  “這間小屋幾年沒住人了,我聽說當初是柳家別院的小倉庫,不過柳家沒了,前院的大宅也被人給買走了,把這塊地割出來另外賣,我家老頭見對方開價不高,就買了下來。”郝嬸說完,回頭擔心地看著胡荼靡,“看到它破落的樣子,你不會打消主意不買了吧?”

  “不,我當然要買,小時候我常聽娘說,別院的倉庫小天井一直都是她最愛玩耍的地方,當年,這個地方栽了不少花種,是個很美的地方。”但是,在她眼前觸目可及的,只有一片荒煙蔓草。

  “原來,你跟柳家有親戚關係,那好,郝嬸可以再算你便宜一點,你先歇著,明天我再過來跟你簽地契。”說完,郝嬸轉過身,抬頭就見到擋在小院門口的烏天耀,她回頭遲疑地問道:“荼靡,你需要我雲通報官府說他……?”

  “不必了,他現在只是覺得有趣,等他覺著無聊了,自然就會離去。”她笑著對郝大嬸說,態度擺明瞭忽視烏天耀的存在,“郝嬸先回去吧!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熟悉環境,不會有問題的。”

  一個人?郝大嬸又抬眼看了看她身後的男人,心想她這丫頭會不會想得太容易了,那個男人看起來就是一副沒打算輕易放過她的樣子,但最後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好點頭,“好吧!記得有任何問題,要來找郝嬸啊!”

  “我知道,郝嬸慢走。”她點頭,噙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郝嬸離開之後,胡荼靡轉身回頭,正好與站在她身後像堵硬牆般的烏天耀撞個正著,她抬起嬌顏,冷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走開。”她見他文風不動,輕歎了聲。繞過他的身旁走到小屋門口,站在前廊下,掃視著雜草叢生的小院。

  烏天耀跟到她的身畔,回頭看了看屋子,再看了看眼前的一堆雜草,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真的確定自己要住在這種破草屋裏?它看起來根本就不堪一擊,隨便刮陣大風,都會把它吹跑。”

  “這是我要住的房子,我不需要聽你如何評論它。”

  “你當然要聽我的話!不要忘了我沒給你休書,現在你還是我的娘子。”他非常地堅持,堅持得近乎蠻橫。

  “你給不給我休書,我無所謂,在我的心裏,已經當你是沒干係的人。”胡荼靡回過頭,揚眸正視著他。

  見到她終於肯正眼看自己,烏天耀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才正想開口之時,就聽到她幽幽啟唇,以極冷淡的語氣說道:“請你出去,這裏是我的家,它不歡迎我不想見的客人。”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相公,他在心裏咕噥出這個名詞。

  “如果你不出去,就換我離開。”

  “你有必要這麼絕情嗎?”

  “絕情?”胡荼靡挑起眉梢,擺出一如他經常出現的冷笑表情,“天爺只怕忘了吧!切斷咱們之間夫妻情分的人不是我,是你,對於像你這樣一個麻木不仁的人,我不想再浪費唇舌。”

  說完,她轉過身,走到門口,推開已經不甚牢固的門板,她在心裏歎了聲,這小屋需要修繕的地方還真是不少。

  烏天耀沒死心地跟隨她進屋,似乎未達目的,不肯輕易罷手,“但你是我的妻子,這是不爭的事實,說得好聽是要我給你休書,其實是你自己想離開吧!像這種根本就是休夫的舉動,我不能接受,我們烏家的男人沒受過這種待遇,我吞不下這口氣。”

  聞言,胡荼靡停下了腳步,苦笑了聲,回眸瞅著他,“所以你堅持要帶我回烏家堡,是因為身為男人的驕傲嗎?”

  “是。”他看著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呢?”

  “你可以離開的那一天,就是我親口說不要你的時候,現在,你休想一走了之,因為我不會如你所願。”

  “你出去。”她幾乎是怨恨地瞅著他,指著門口,冷冷地說,“出去。”
  
  胡荼靡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趕走了烏天耀,沒想到隔天清早,他就像不散的陰魂般出現在小屋門口,沒得到她的允許,就自個兒進了院子。

  自始至終,她沒多瞧他一眼,當他只是路過的“陰魂”,她挽起衣袖,忙著拿鐮刀在除草,想要儘快將院子整理乾淨,或許可以種些花草和蔬菜。

  雖然當了四年養尊處優的烏家堡夫人,並不代表她就變得軟弱不濟事,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就必須勇敢地面對眼前的阻礙。

  烏天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從未見過她做過粗活兒,看她用鐮刀割草,用鋤頭鏟掉草根,吃力的樣子讓他看了心疼。

  他箭步上前接過她手裏的鋤頭,“讓我幫你……”

  “不要過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她揚起眸,喊住了他踏近的腳步。

  “你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嗎?那把鋤頭只怕都比你的身子還重,等你把這片草地給挖完,怕不去掉半條命?”

  “不,我不會去掉半條命,我還會活得好好的。”胡荼靡搖頭,定定地瞅著他的臉龐,“如果在你的眼裏,將我看成一個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那只代表了這些年來,你根本沒有好好瞭解過我,請你離開吧!天爺,這天底下除了胡荼靡之外,還有許多更適合當烏家堡女主人的女子,你的執意不肯放手,不會令我感動,只會令我感到困擾。”

  說完,她動手又要除草,卻在這時候,像是被定住般停手,凝視著在草堆裏長了一棵小樹,上頭盛開白色沁著淡淡嫣紅的花朵,植土旁用白色的小石圍著,看起來應該是有人特意將它栽在這裏。

  “娘,你說的花兒還在呀!”她輕喚了聲,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見到這棵她娘親在出嫁時親手栽下的百宜枝,“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花兒呀花兒,你年年應花信風而盛開,是為了要見誰呢?所有人都不在了呀!”

  “荼靡?”烏天耀在她的身後不解地輕喚。

  她聞聲回眸,看見他俊挺的臉龐,心口不由得湧起一陣酸楚,“這株百宜枝是我娘當年親手栽下的,據說,這就是所謂的荼靡花,當初,我娘栽下它時,說好當它花開時,會再來見它,如今,我娘已經不在人世,這株百宜枝卻仍舊年年應花信而來,但它無論如何都見不著我娘了,真是悲傷,老天爺給了它這份情深意重,卻沒給它能夠與主人相守的命運。”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這不恰恰好是她與烏天耀之間的寫照嗎?

  老天爺給了她深愛他的多情,卻沒給她能夠相守到白頭的命運,一年復一年,總是她癡癡地等待他,卻總是得不到他的回應。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般割著他的心。烏天耀看見她脆弱而且悲傷的神情,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接近她,想要將她擁進懷裏,卻在他的指尖就要碰觸到她的肩膀時,被她冷冷地給喊住了。

  “不要碰我。”她退後了兩步,搖了搖頭,“花兒傻,可我不傻,它就算等不到約定的人,仍舊傻得年年盛放,我卻不同,我絕對不會再給你一次機會,絕對不會。”



第七章

  夠了!

  他受夠了!

  烏天耀一進門,就像是一陣排山倒海的怒火捲進來,嚇得楊長祜和白彥虎兩人飛快地躲到兩旁,深怕再接近一點,就可能被主子的怒火燙到。

  這裏不是烏家堡,而是當初柳家的大院主宅,那天,聽郝嬸說了這座宅邸的由來,知道它與胡荼靡的關係匪淺,烏天耀立刻召來手下,以比市價高的價錢向原屋主買下了大宅,與小屋隔著一條街道比鄰而居。

  “你們在幹什麼?你們看我身上得了瘟疫嗎?要不然,你們有必要躲那麼遠嗎?”烏天耀隨手挑了張太師椅坐下,沒好氣地掃視了兩個手下。

  “瘟疫?天爺愛說笑,您就算得了瘟疫,病得生瘡流膿了,長祜還是敢親近您呀!只是……”楊長佑乾笑了兩聲,從角落走出來,順道繞到一旁把白彥虎這個墊背的拉在身邊。

  烏天耀挑起眉梢,瞪著楊長祜,似乎不太滿意他的說法。

  光看見主子這種眼神,立刻就知道情況不對,楊長佑連忙收斂嘻皮笑臉的表情,正色問道:“看天爺不高興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惹您不開心,不會又是……夫人吧?”

  聽他哪壺不開偏提了那壺,烏天耀銳眸一眯,想到了那女人一次又一次拒絕讓他插手幫忙的高傲模樣,他心裏就有數不完的窩囊氣。

  “她說自己不是一個弱女子,說那是什麼傻話?她不是一個弱女子,那她是什麼?瞧她那雙纖細的膀子,哪能夠做那些粗活?”

  聞言,一向與崔嬤情同婆孫的白彥虎跳出來澄清道:“天爺,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聽說夫人以前還在胡家就常做粗活,墾土種菜對她而言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以前胡家二娘看咱們家夫人不順眼,常漏掉給她的膳費,也不讓伙房煮她的飯菜,所以她只好自己在小院裏耕田種菜,加上每個月分到的一小袋米糧,才能勉強度日。”

  烏天耀靜靜地聽著,抿唇一語不發,每多聽一個字,他的心就揪痛一下,此時此刻,他真的覺得自己好可笑。

  四年的夫妻生活,他對於自己妻子的認識,僅止於她百依百順的溫柔婉約,竟然還不如一個手下外人熟悉,也難怪她說他從未真正瞭解過她,她說的話一點都沒錯。

  她的話對極了,一針見血得讓他幾乎痛恨起自己的無知!

  就在這時,隔了一進之外,老遠地就聽見鍋子摔地的聲音,以及郝嬸的大呼小叫,淒厲得就像是家裏剛死了人。

  “荼靡!你怎麼了?你說說話啊!你這樣躺在地上一動都不動,存心是要嚇郝嬸嗎?”郝嬸的大嗓門隱隱地在發抖。

  烏天耀立刻一躍起身,如虹般往出事的地點掠去,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慘白,眸底的驚慌盡露無遺。
  
  年老的大夫幾乎是被楊長祜和白彥虎給雙腳懸空架到小屋的,他感覺一路像是飛似的前進,驚慌得怕嚇掉一條老命。

  當他進到小屋時,胡荼靡已經清醒了,她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雖然對烏天耀仍舊沒有好臉色,但是卻也沒力氣開口趕他離開。

  大夫從藥箱裏取出手枕,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胡荼靡,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烏天耀,看著他們兩人的臉色都極差勁,簡直快要分不清楚生病的究竟是他們其中的哪一位。

  烏天耀雙手環胸,以眼神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兒,大夫這才意會過來,笑著把手枕擱在床上,按指替胡荼靡把脈。

  這一刻,小屋裏寂靜得幾乎可伯,楊長祜和白彥虎兩人簡直快要覺得心臟無力,只好先退到門外,平息一下嚇得快要沒力的心臟。

  半晌過後,大夫點頭收手,似乎已經知道了病人的情況,他站起身走到烏天耀面前,“敢問這位爺是她的相公嗎?”

  “是!”

  “不是!”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說完之後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對彼此的回答不以為然,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沈默讓氣氛變得極尷尬。

  “請問究竟是或不是?”大夫納悶地再問一次。

  “她當然是我娘子……”

  “我說了我不認識他!我們兩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道時,烏天耀終於忍受不了了,“該死,你究竟要跟我鬧彆扭到什麼時候?沒瞧見你現在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下不了床,在這種時候你再不柔順一點,可愛一點,當心沒人肯照顧你。”

  “多謝你的提醒,不過我好得很,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只要有人肯好心讓我得個清靜,我就已經感激涕零了。”

  “少說大話,你看起來明明就——”話說到一半,他忽然住口,不想說她臉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聽起來好像存心要咒她真的死掉一樣。

  “這位爺,你的夫人說得沒錯,她確實沒病,身子虛弱只是因為才剛有孕,一時氣血不調,使不上力氣而已。”

  “氣血不調?你確定她真的只是氣血不調,她的臉色那麼蒼白,甚至於昏倒不省人事,你怎麼會說她……有孕?”最後兩個字,烏天耀就像大夢初醒般呢喃而出,他一手揪住大夫的領子,不敢置信地眯細銳眸,“你再說一次,你剛才說她怎麼了?”

  “爺沒聽錯,令夫人只是有喜了,玉體並無大礙,只需要善加調養,回頭我會開幾帖安胎的藥方,給她吃下就沒事了。”大夫笑呵呵地說道,收好了並且提起了藥箱,走到門口,對守在門外的兩人問道:“請問你們兩入之中誰要跟我回去取藥?不過先說好了,本大夫已經年紀大了,禁不起再折騰一次,咱們這回可以好好的用腳走回去嗎?”

  “好好好,當然好。”在門外的楊白二人當然都聽見了屋裏的對話,不約而同笑得樂呵呵的,一人一邊跟著大夫,似乎都想搶這個功勞。

  自始至終,胡荼靡都是嫩唇緊抿,沒開口說半句話,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心裏應該高興或是悲傷。

  或許是因為她心裏有著淡淡的哀愁,所以,此刻烏天耀臉上燦爛得像傻瓜似的笑容,令她覺得格外刺眼。

  “你在高興什麼?”她冷冷地問。

  “我當然高興,因為現在你已經找不到理由讓我寫休書了。”他哼了兩聲,像是個志得意滿的孩子般高興。

  “孩子是我的,與你無關。”她別開眸光,不想再看他。

  “無關?你想說自己一個人也能懷上孩子嗎?還是說,你肚裏懷的種不是我烏天耀的?”此話一出,他的眸光在瞬間變得陰沈。

  “你不要血口噴人,孩子當然是你的!”她回眸瞪著他,澄亮的眸光之中閃爍著怒意。

  “那不就得了!”烏天耀笑挑起眉,很滿意自己聰到的答案,“既然你肚裏的孩子是我的親骨肉,我對他就有一份當親爹的責任。”

  他驕傲的表情和語氣,更加深了她心裏的哀傷,她揚唇勾起一抹苦笑,“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樣欣喜若狂,可是我做不到,我覺得這孩子來晚了,來錯了時間,或許不如不來的好。”

  “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烏天耀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凝重。

  “不,我當然要他。”她柔軟的嗓音說得斬釘截鐵,“我只是替孩子覺得悲傷,他來晚了,註定了他將獨自被娘親撫養長大的命運。”

  “不,他有爹!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不會不要他。”烏天耀走到床畔,斂眸俯視著她白淨的容顏,好半晌,才遲疑地開口,“當了四年的夫妻,難道,你就真的如此絕情?”

  “你想聽我說什麼?你想知道我對你還有沒有感情嗎?”她仰眸看著他,唇畔揚起一抹淺淺的,帶著嘲諷般的笑容,“如果你知道我對你仍有情分的話,你要做什麼?拿它來威脅我,要我與你一起回烏家堡嗎?”

  “你有嗎?在你的心裏,對我這個相公還有一絲感情嗎?”他的心口在忐忑,這輩子他從未像此刻這般不安。

  胡荼靡抿唇不語,一陣久久的沉寂,就像是她再也不會開口對他說話,最後,她輕笑了聲,柔軟地啟唇。

  “其實,自始至終,我就不曾愛過你。”她以最甜美的表情,說著最違心的話語。

  “你說謊!”他不信地低吼。

  “我是不是說謊,你會比我更清楚嗎?”她無畏地直視著他盛怒的眸光,臉上的神情淡然得就像一池再也興不起波濤的湖水,“我承認一開始,我用盡一切努力想讓你愛上我,想讓你對我有感情,但那只是因為我想讓你可以牢牢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讓你年年記住我的生辰,伴我一起度過,好讓九泉之下的娘親可以安心,因為她希望我未來的相公至少可以為我做到這件事,你聽見了嗎?其實,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根本不是因為我愛你。”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緩慢又淡然,仿佛怕他會沒聽清楚,她定定地看著他眯細銳眸,在那一瞬間,她從他的眼底看見了深惡痛絕。

  烏天耀的心口確實像是火燒似的,她的話令他簡直無法忍受,他憤怒卻也心痛,卻想到她剛才昏迷不醒時的虛弱模樣,他大掌握拳,將心口怒張的火氣給按捺住。

  “你以為我聰到你這麼說,就會自動離開嗎?不,我要孩子,我要照顧孩子,從今以後,我想來就來,你無法阻止我,因為我要照顧孩子。”  

  似乎想要她見識到他的決心,烏天耀從那天之後,就天天準時到小屋替她提水劈柴,總趕在她之前就替菜園澆好水,而飯菜則是交代給郝嬸打點,一切都備得妥妥當當,生怕她有一絲不測。

  但是胡荼靡卻不領情,她不用他提來的水,不燒他劈好的柴火,最後她再告訴郝嬸,要是她真的讓烏天耀給收買了,以後就不必再踏進小屋半步。

  烏天耀提著最後一桶水進門,再差這一桶就能滿缸,但他才走進灶房,就見到胡荼靡正用水瓢將缸裏的水往窗外舀。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飛快地上前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行為。

  胡荼靡回眸看著他,滿不在乎地聳肩輕笑道:“如你親眼所見,我在把缸裏的水舀起來倒掉。”

  “為什麼要倒掉?”他不敢置信地叫道:“這些都是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水,難道你嫌它們不乾淨嗎?”

  “不,我知道這些都是乾淨的水,但因為是你親手從井裏打出來的,所以我不要。”

  “難不成你想要把我打出來的水都舀掉,然後親自再去打一缸水?”

  “是。”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低吼了聲,恨不得掐斷她纖細的頸子。

  “對,我是不可理喻,但是,最不可理喻的應該是硬要留在別人的地方,無論如何都請不走的那個人吧!”

  “無論你再說更難聽的話,我都不會放在心裏,我不會走,因為我要照顧自己的親骨肉,所以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孩子。”他取走她手裏的水瓢,丟回水缸裏,挑眉瞅著她迎視的美眸,“你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這水是為孩子準備的,不是為你。”

  胡荼靡定定地瞅著他閃爍著怒火的森嚴臉龐,好半晌沒吭一聲,最後別開眸,掙扎地要抽回纖腕,“放手,你握疼我了。”

  “只要你答應以後挑水的事情就交代給我,我就放手。”

  “烏天耀,為什麼你就不能夠讓我得個清靜呢?”她沒好氣地低嚷,回頭看著他,看見他的眼神如鐵石般堅定不容抵抗,“好,你想做就做吧!反正你是孩子的爹親,是我不能夠更改的事實。”

  “柴火也要讓我劈。”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她眯細眸子,氣惱地瞪著他。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是誰太得寸進尺,我這麼做是要幫忙,別忘了你現在懷有身孕,把這些粗活交給我才是明智的選擇。”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是不?”

  “是。”他昂起下頷,神情得意。

  “好,我明白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阻止不了你,但是如果你以為這麼做,最後我就會答應把孩子還給你,那就大錯特錯了。”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沒心思再與他爭執。

  烏天耀一個人獨自站在灶房裏,將最後一桶水倒進缸中,他神情苦澀地撇了撇唇,看見逐漸平靜的水面映出了自己的表情,出現在水面上的那張臉容,窩囊得讓他自己覺得可笑。
 
  雖說是小夫妻之間的家務事,但是天爺畢竟是他們的主子,哪有主子在小屋裏做牛做馬,而他們兩個手下待在大屋裏吃香又喝辣呢?

  “天爺,你就先歇會兒,這種活兒就讓我們來做。”楊長祜笑咪咪地取過主子手裏的斧頭,而白彥虎則是半推著他往一旁的椅子坐下。

  一直堅持親力親為的烏天耀瞪苦他們兩人,直到楊長祜又補了一句,“天爺放心,我們的手腳很快,在夫人回來之前就會完成,她不會知道是我們兩人幫天爺做這些活兒。”

  “嗯。”烏天耀悶吭了聲。

  其實,他哪裡是喜歡做這些差事,要不是為了不讓她太過勞累,他壓根兒就不想做這些活兒,想他烏天耀從小到大,哪裡做過這些粗賤的工作!

  就在這時,胡荼靡柔軟卻又冰冷的嗓音從小院門口傳來,她走到柴堆旁邊,眸光冷淡地看著烏天耀,“為什麼柴火是楊叔在劈呢?是你說為了孩子,我才讓你劈柴,可是這會兒竟是楊叔在劈,怎麼?難不成我肚裏的孩子是楊叔的嗎?還是你終於感到煩膩,不想再做好人了?”

  “當然不是,斧頭拿來!”烏天耀低咒了聲,大手搶回斧頭,認命地抄起一根木頭擱在木墩上,落斧一劈,力道之大幾乎把墩座也劈成兩半。

  站在一旁的胡荼靡被他出其不意的狠勁給嚇了一跳,纖肩瑟縮了下,但臉上卻沒表示,知道他分明是故意耍狠,藉以發洩心裏的不滿。  
  她揚起美眸瞅了他一眼,看見他也不甘示弱地回覷著她,似乎半點都不以為自己有任何做錯的地方。

  “夫人,你別怪天爺,是我們這些手下閒不住,畢竟你和天爺是主子,哪有主子在忙,我們這些手下在一旁納涼的道理呢?”

  “如果他想在這裏當主子,還是趁早死心回烏家堡吧!”她的眸光淡定,柔軟的嗓音沒有半絲起伏。

  “該趁早死心的人是你,要是沒能把你……把孩子帶回烏家堡,我絕對不會離開這個破房子。”

  “那就希望天爺不會覺得待在這個破房子裏,委屈了自己尊貴的身分。”

  “多謝你的提醒,我大人有大量,不會放在心上。”烏天耀揚起一抹冷笑,一點也不甘示弱。

  在一旁看著他們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楊長祜和白彥虎兩人看了心驚不已,他們飛快一人一邊站到胡荼靡身邊。

  “夫人,你知道我們現在住在柳家的大屋吧?反正天爺在這裏幹活兒,你就過去咱們那裏坐坐,我們泡杯荼閒話家常,聊聊心事。”

  說完,還不等她點頭,他們一人一邊半推半請地將她帶走。

  烏天耀簡直火大地瞪著他們的背影,沒好氣地冷哼了兩聲,聊心事?他們兩人跟她聊什麼心事?該跟她聊心事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
  
  荼的香氣隨著熱煙,嫋嫋地飄上,胡荼靡吸了口氣,嗅著手上杯中的茶水香氣,低斂的眸光凝視著澄澈的荼湯,神情一如以往的平靜恬淡。

  “夫人,你就不要太跟天爺計較,我們相信在他的心裏也是自知理虧,只是沒明白說出口而已,要不,他也不會甘願與你留在這個小屋裏,為你仿牛做馬,任你嘲罵都不為所動了!”楊長祜苦口婆心地勸說。

  一向都只是被拿來當墊背的白彥虎也忍不住開口,雖然早就知道主子囂張跋扈,但是見到他這段時日的委屈,當手下的看了也心疼。

  “是呀!是呀!夫人,你要知道男人都是嘴硬的,明明就是愛在心裏,就是沒辦法開口,再說,咱們天爺就小就是個天之驕子,既聰明又霸氣,從來沒人能給他嘗過委屈呢!夫人你可是頭一個!”說著,白彥虎咧開大大的笑容,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不過也不怪夫人記恨,一切都是咱們天爺罪有應得,想那天你要離開的時候,他還說就讓你走,要走的人,他絕對不挽留,還說什麼以後你就算想回來,也要低聲下氣求他才行,說得可絕情了,所以,夫人,咱們說歸說,你千萬不要太輕易就原諒天爺,好好給他下馬威,這樣以後他就不敢再隨便對你撂狽話,知道嗎?可是你千萬不要跟他說這是楊叔教你的,否則我一定會被他這位爺給狠狠剝掉一層皮。”

  “既然你知道自己說這種話會被我給狠狠剝掉一層皮,那就最好連一個字都別輕易出口,因為我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你!”烏天耀沉冷得像寒冰似的嗓音出現在他們身後。

  “天天天天……天爺?”

  楊長祜雙眸圓瞪,轉身之際,一手飛快地捉住就要逃開的白彥虎,要確保如果自己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至少還會有一個倒楣鬼當墊背。

  而胡荼靡一見到他,站起身就要離開,似乎不願意與他多待片刻。

  “你要去哪裡?”他揚聲喊住她,上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一雙銳利的眸子牢牢地盯住她白淨的容顏。“難道你不想替楊叔說情嗎?他因你而獲罪,難道你就真

  “你要罰他,那是你的自由,也是你們烏家堡的家務事,與我無關。”胡荼靡感到他握住她手腕的大掌就像焊鐵般又熱又緊。

  聽她一次又一次撇清與他之間的關係,烏天耀的心口簡直就像有把火在燒著,熊熊的怒火讓他沒了理智,低沉的嗓音冷冷地開口,“你不要太得意,也不要太高興。因為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我不在乎你,也不愛你,一直以來,我就只當做你是我的妻子而已,你的心裏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當初,我想娶的人並不是你。”

  他此話一出,楊長祜與白彥虎兩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了口冷息,他們四隻眼睛幾乎是同時地落到胡荼靡身上,看見她白淨的臉容平靜得過了火,仿佛他們主子的話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

  但越是如此,他們就越擔憂,因為這代表了他們主子不是將她傷得太深,就是此刻的她已經真的沒將主子給放在心上了!

  這一刻,胡荼靡在心裏慶倖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到面對他的殘忍,可以面無表情地面對他,不讓他發現自己對她仍舊有著影響力。

  可是,她還不夠堅強到在聽到他如利刀般的話語時,可以讓心不感到疼痛,她頓了一頓,回眸,慶倖在開口時,柔軟的嗓調可以平靜如昔。

  “我知道,在我心裏,他從不曾自抬過身價,如果你說夠的話,可以讓我走嗎?我很累,想歇會兒。”

  她使勁兒想從他的掌握中抽回纖手,卻是再用力都撼動不了他半分。

  聽見她說累,烏天耀一時之間忘記自己正在與她賭氣,伸出另一隻大掌握住她纖細的膀子,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秀淨的臉容,“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不關你的事,請你放手。”

  “告訴我,你究竟哪裡不舒服?”

  “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你放手,放手!”最後兩個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喊而出。

  “我不放手,我想要跟你把話說清楚,讓我再問最後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烏家堡?”每一次在面對她時,這妮子總是能夠成功的教他心浮氣躁,他不懂,以前的她明明是一個柔順至極的女子,為什麼她就不能夠再像從前一樣,事事遂他的、心意呢?

  “我不回去,就算你再問上一千次,一萬次,我還是會回答說我不回去,求你放手,我真的很累,請你讓我休息。”她的心兒在發顫,噙在眼底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她感覺全身沒有半點力氣,如果他再不肯放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撐到最後一刻!

  這時,在一旁的楊長祜和白彥虎看不下去,箭步上前分別從兩側捉住主子的手,不讓他再繼續糾纏著夫人不放。

  “爺,你就不要再為難夫人了,無論你要如何責備長佑,要給我什麼懲罰,我都樂意接受,請你就不要再為難夫人了。”

  “你們給我退下!”烏天耀咆哮,掙脫了他們,再一次捉住她的手腕,這一次他執得更緊,不輕易讓她逃掉。

  胡荼靡忍住了被他緊捏的疼痛,抿唇定定地瞅著他,她心裏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她,卻偏偏不肯對她善罷甘休!

  因為她的執意離去,傷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嗎?那他為什麼不想想自己將她傷得多重呢?

  她與他同樣都是人,他被傷了會疼,難道她就不會感到痛嗎?!

  “放開我,求你放開我……”她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勉強開口,柔軟的嗓音聽起來極虛弱。

  胡荼靡感覺地面開始在腳底下搖晃,他高大的身影在她的眼前逐漸地變得模糊,惱怒的表情也漸漸變得不再清晰,她在心慶倖,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對她生氣的表情。

  但漸漸的,不只是他,就連周邊的景物在她的面前也逐漸地模糊,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唯一支撐住她的,是他緊握住她不放的大掌。

  “夫人!”楊長祜與白彥虎見狀不約而同地驚叫出聲。

  “荼靡!”

  烏天耀飛快地蹲下身將她抱在懷裏,當他抱住她柔軟無力的身子時,心下一驚,他大掌輕拍著她的臉頰,感覺到她頰膚的冰涼。

  “快去請大夫!快去!”他的咆哮聲近乎歇斯底里,嚇得楊長祜與白彥虎驚嚇似地領命跑開。

  “荼靡,你醒醒,你不要嚇我。”烏天耀斂眸憂切地凝視著她昏迷不醒的臉蛋。

  老天爺!他在心裏低咒,她為何如此清瘦?她明明是個妊娠數月的婦人,體態應該是豐腴的不是嗎?然而,她卻消瘦得就像是把全身的營養都給了肚裏的孩子,憔悴得狠狠揪痛他的心!

  “是我的錯,對不對?”他將她擁進懷裏,埋首在她的髮問低語著,“因為我總是惹你生氣,是我的錯,對不對?”

  他再次低咒了聲,在心裏罵了自己千萬次。

  “你不可以有事,你千萬不可以有事!荼靡,我的荼靡,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逞一時口舌之快惹你生氣,以後不會了,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不可以出事。”  

  大夫診脈過後,面色顯得凝重,烏天耀在一旁看著胡荼靡,看見她原本就白皙的容顏,此刻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還好及時做了處置,不然孩子可能不保。”大夫起身,將小枕收回藥盒之中,回頭看著烏天耀等人,“記住,千萬不要再讓她過於情緒激動,也不許再過度操勞,要不然會動了胎氣,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還有,請問哪位爺是她的相公?”

  “我是。”烏天耀上前開口。

  “如果你想讓你的娘子可以安然無恙的生下孩子,就想辦法在她身上多養幾兩肉,多吃一些滋補的安胎湯方,否則照她現在這虛弱的脈象看來,就算可以熬到分娩,只怕到她沒體力撐過生孩子的折磨,最慘的情況就是一屍兩命,這一點爺兒自己想清楚。”

  “你這是江湖郎中!什麼一屍兩命!你在咒我們家夫人嗎?去去去,給我閉嘴!”楊長祜沒好氣地嚷道。

  “身為一個盡責的大夫,我只是實話實說。”老大夫瞪了他一眼,“至於能不能聽進耳朵裏,就看你們自個兒心裏怎麼斟酌了。”

  “彥虎,送大夫一程,另外多給大夫一倍診金,就當作是我給他勇於說實話的謝酬。”

  “謝爺賞賜。”老人說完,拱手領賞,背起藥箱轉身隨著白彥虎離去。

  這時,待在一旁的楊長佑見主子愁眉深鎖,那陰鬱的表情就像濃墨般化不開,他呵呵笑了兩聲,“天爺,你不要太過擔憂,夫人福大命大,絕對不會像那個大夫所說的那樣遭遇不測。”

  “要是大夫所說的情況真的發生了呢?”烏天耀眸光極冷地掃視了楊長祜一眼,“如果荼靡真的遭遇不測,難道你能賠她一條命給我嗎?”

  “不……天爺說的長祜辦不到。”

  “如果辦不到就閉上你的嘴。”烏天耀冷哼了聲,眸光定定地注視著胡荼靡蒼白的臉蛋,渾厚的嗓音沉緩地問道:“前些日子,我吩咐你準備的船還泊在附近的河道上嗎?”

  “是,因為天爺遲遲沒有吩咐,所以我讓手下把船開到附近比較開闊的河面上,等候天爺隨時吩咐。”

  “去準備一下,傳我的命令,將船開回最近的碼頭,我要帶夫人上船走河道回烏家堡。”

  “可是夫人她不想回去……”

  “沒有可是!我要立刻帶她回去,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裏,快去準備,兩個時辰之後我要帶她上船。”

  “是!”楊長祜不敢再有二話,連忙轉身奔出照辦。

  閒雜人等都走了,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再度恢復了寂靜,烏天耀走到床邊。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躺在床上的人兒。

  “荼靡,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我的自作主張,但是,我不能讓你繼續再待在這個破房子裏,我要給你最好的照顧,無論你想不想要,我只想要對你好。”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輕聲細語的,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梳過她柔軟的髮絲,神情之中盡傾憐愛。

  只是昏睡的胡荼靡無法瞧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在她的眼角還噙著淚光,因為在她的眠夢中看不見他的好,只有他說過的每一個冰冷的字句狠狠地刮痛她的心,教她再也不能承受。



第八章

  不知昏迷了多久,當胡荼靡幽幽地醒轉時,感覺身子仍舊在搖晃著,她眨了眨眸,花了些許功夫定了定神,發現感覺搖晃並非因為她的身子虛弱,而是這個房間真的在輕晃著。

  她勉強地撐臂坐起來,掃視了四周一眼,發現這並非是她的房間,她轉過眸光,看見烏天耀就坐在一旁靠著牆壁的椅子上。

  “我在什麼地方?你究竟把我帶來這裏做什麼?”她冷冷地問。

  “你在船上,我們在回烏家堡的途中。”

  “我不要回去!誰跟你說我要回去?把船停下來,我要回小屋去。”她勉強自己翻身下床,提起最後一絲力氣站定腳步,卻才站定就感到暈眩,不支地倒落在他伸出的環抱之中。

  她掙扎地想要推開他,卻虛弱得沒有半點力氣,她氣悶地咬唇,心裏湧上脆弱無助的感覺,教她想要掉下眼淚。

  胡荼靡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出了差錯,一直以來她就很明白掉眼淚根本就是於事無補,但是她現在卻像一個淚缸子,明明就不想要哭泣,但是,淚水動輒就像要滿溢出來,盈紅她的眼眶。

  “你為何如此頑固不靈?你有孕在身,無論如何都應該知道在烏家堡待產對你而言才是一件正確的事。”

  “我要回家,你讓我回家……”她哽咽著,一字一句說得緩慢。

  他斂眸瞅著她別開的側顏,看見她的眼眶被淚水染紅了一圈,他惱火地咬牙,心想與他在一起真的有如此痛苦嗎?

  “我們正在回家的路途上,你的家在烏家堡。”也在我的身邊。他在心裏補上最後一句,看見她的淚水,心口不意地被揪扯了一下。

  聞言,胡荼靡仰眸瞪著他,“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你說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

  “我不會放過你,這輩子,你都休想要我放手。”

  “你沒有權力這麼做,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沒有權力對我做出這種事情!放我回去!

  “我辦不到,只要你名義上還是我娘子的一天,我就無法放你不管。”他定定地瞅著她,語氣十分堅決。

  好半晌,胡荼靡只是看著他的眼,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意志很堅強,當初在胡家,無論二娘使盡辦法刁難她,無論爹與家人如何冷淡看待她,她都可以不在乎。

  但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原來不若想像中頑強,她其實只是不在乎而已,因為不在乎胡家那些人,所以她總是可以平心靜氣,冷眼看待。

  但她是曾經如此地在乎眼前這個男人!

  曾經……不,或許現在依舊是!或許在她的心裏,仍舊在乎著他,因為他總是能夠刮痛她柔軟的內心,教她在堅強的武裝之中,總是隱隱生痛。

  “你出去!出去!”她用力地推著他,卻發現他根本就文風不動。

  “荼靡?”烏天耀低叫了聲,困難地捉住她。

  “我不想見到你!出去!”

  “好,我聽你的話,我會出去,荼靡,你不要太過激動,大夫說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好,還有……對我們的孩子也不好。”最後一句話,他原本不想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她不愛聽,但是,他希望就算她不在乎他的感受,至少會為了肚裏的孩子著想。

  “如果你真的在乎孩子的安危,那就出去!馬上出去!”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大喊,別開臉容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最後,烏天耀只能乖乖地放開她,走到門口,臨出門之際,依舊不放心地回頭看著她,看見她的神情依舊堅決,只能歎氣離去。 

  他們才剛抵達烏家堡,大夫已經在家中等候,原來烏天耀害怕一路奔波,會對胡荼靡的身子有傷害,讓人先傳回命令,要人先找來城中的名醫,替她診治。

  大夫說還好他們走的是水路回京,要不這一路顛簸下來,別說肚裏的孩子撐不住,就連孕婦本身都會有問題,但無論如何都要乖乖休息,不能再輕舉妄動,也絕對不能再動氣。

  “你可是親耳聽見大夫所說的話,現在要長途跋涉回到小屋去,對你、對孩子而言都是一項極大的負擔,你最好不要一意孤行,否則,我不以為你能承擔得起後果。”烏天耀話說得硬,但是眸色卻充滿擔憂地看著她已經許久不曾紅潤過的臉龐。  

  胡荼靡倚著軟枕,平靜的眸色看著熟悉的房間陳設,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沉靜了半晌,她轉眸正視著他,“我知道你想要孩子,你擔心孩子的安危,這一點我能理解,因為我也一樣擔心,所以,我答應你,我會留在烏家堡,直到平安將孩子生下來為止,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吧!”聽她說會留下來,他的心裏鬆了口氣。

  “除非必要,否則,我待在烏家堡期間,我不想見到你。”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難道,我們就不能因為孩子而和平共處嗎?”

  “不,不行。”她緩慢搖頭,黑白分明的眸光透出無比的堅定,“我愛孩子,但不想因為孩子而繼續度過我不想要的生活。”

  “不,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在烏家堡以外的地方成長,我不會讓你把孩子帶走。”他咬著牙硬著聲說道。

  “如果你真的如此堅持,我可以現在就回小屋去,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你接近我。”

  “你——”天啊!他怎麼會曾經以為這女人柔順可人呢?

  “看在咱們夫妻一場的份上,我想請你對我仁慈一些,你擁有一切,而我只想要孩子而已,如果你真的對我還有一點慈悲,就請饒過我吧!”她柔軟的嗓音之中有一絲悲傷,對於他,她並不是沒有感情,四年的夫妻情分,她用了每一分力氣,去愛眼前這個男人。

  可是,她得到的結果只有失望,得到的回報只有傷害。

  “我不要,你休想要我答應。”烏天耀定定地瞅著她,看著她白淨的容顏上透著對他的祈求,他感到心疼,卻狠苦心不想答應。

  是!一如她所說的,他擁有天下人豔羨的錢財與地位,但是這一瞬間,他卻覺得失去了她,他就像是一無所有般空虛!

  聽見他沒有絲毫遲疑的答覆,胡荼靡眸光一黯,知道再與他爭辯下去已經沒有意義,她挪身躺平,拉起被褥,閉上眼眸,當做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烏天耀看著她絲毫不掩飾的冷淡,一瞬間,他忍不住從心底深處湧上悵然,她看起來是如此虛弱,他想要緊緊地擁抱住她,可是,他的雙手卻因為膽怯而不敢行助,最後,他只能靜靜地站在床畔,看著她沉睡的臉容……
 
  自從回烏家堡之後,他就待她極好,像是要將全天下最好的寶貝都捧到她的面前,他命人大江南北搜括最好的補品,花多少錢都無所謂。

  所有烏家堡的人都看迷糊了,他們都覺得要是主子真心要待夫人好,應該一開始就表現出來,鬧到今天這種地步,會不會有點晚了?

  但烏天耀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他總是用送補品的藉口見她,理由是補品是為了孩子健康,當然是必要的見面理由。

  胡荼靡拗不過他的狡猾,也不想再動氣與他爭執,只好順從地在他面前喝完湯品。因為只有如此他才會乖乖離開。

  “今天,我跟陳叔說,以後如果沒有重要的交易,我不再上船了。”烏天耀坐在她面前,看著她一瓢瓢地飲進補湯,心裏也跟著踏實多了。

  胡荼靡沒料到會聽見他這麼說,嬌顏露出一絲訝色,她一向深知他的個性,在海上徜徉一直都是他最大的樂趣,他就像風,誰也栓他不住。

  “為什麼不去?”

  “我怕你……會跑掉。”他很困難地才吐出這句話,面色困窘。

  曾經,他就像不羈的風,不願意為任何事情或人停留,但是,此刻,他卻想要緊緊栓住在她身邊,一步也不想離開。

  胡荼靡不懂他的真心與用意,只是覺得他不夠信任她。

  “我不是一個不守信用的人,既然答應過你會在烏家堡待產,就不會趁你不在的時候離開。”

  “可是我會擔心,你的身子那麼虛弱,要是我不在的時候,你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我不離開,你休想趕我走。”

  “你又不講理了,我沒趕你走,而是在告訴你事情有輕重緩急,如果這也能讓你在我身上強加罪名,我也無話可說。”她別開眸光望著遠方,似乎已經鐵了心腸不願再與他爭執。  

  “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懷疑你的信用,不要生氣了,好不?我真的很怕你心情不好,要是最後生出一個苦瓜臉小孩,那該怎麼辦呢?”

  “要是生出苦瓜臉小孩,你就不要他了嗎?”她挑起眉梢,不悅地瞅著他,想到也可能不要孩子,她的心裏意外地感到不高興。

  她不懂!那分明才是她想要的結果,可是,當她聽見他所說的話,心裏卻不由自主地覺得在意。

  “我當然要!就算他會有一張苦瓜臉,也會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苦瓜臉,我一定會好好疼他,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我不會給你機會!”她拋開心裏混亂的思緒,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我不會把孩子給你,我辛辛苦苦懷他十個月,我不會把他讓給你!”

  “那當然,你懷他懷得那麼辛苦,沒道理白白便宜了我。”他聳了聳肩,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眸光定定地瞅了她一眼,再用調羹舀了一瓢湯,就著湯碗湊到她的唇畔,“再多喝一口湯,潤潤喉。”

  胡荼靡抿著嫩唇,遲遲不肯照辦,她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心裏感到迷惑,最後,她只是搖搖頭,別開臉蛋,“我吃飽了,喝不下。”

  “好,既然飽了就不要勉強再吃,不過我聽大夫說孕婦容易餓,我已經吩咐崔嬤讓人隨時準備可以吃的細點,還有爐子上煨著一鍋雞湯,如果你覺得餓了,就只管吩咐下去,下人們可以隨時替你準備。”

  “你不要對我太好。”

  “你是我的娘子,我為什麼不能對你好?”他話才說完,就見到她嬌顏一沉,他別開視線,當作沒瞧見她沉凝的神情,強按住心中的忐忑,伸出大掌牽起她的手,“如果你吃飽的話,就陪我去一個地方,自從我們回來之後,我就一直想帶你去那裏,但是先前你的身子虛弱,不宜下床,好不容易這兩天大夫說你可以到處走動了,我就一直在想要帶你去。”

  “你把話說清楚,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看見他一臉詭譎的笑意,她不由得更加迷惑,用力地抽回被他握住的纖手。

  烏天耀斂眸看著落空的大掌,感覺到掌心之中仿佛還殘留著她溫潤的觸感,他忍住了內心的失落,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瞅著她。

  “是秘密,我要帶你去看一個烏家堡的天大秘密,別問太多,等你自個兒去看了就會知道。”他微笑地瞅著她,臉上的表情就像個孩子般雀悅。
  
  直至今天,胡荼靡才知道他手上的“第一把”鑰匙所隱藏的秘密。

  “你帶我來這個地方做什麼?”她隨著他走下階梯,看見他熟練地點亮了燈火,照亮了石室。

  “這個地窖是烏家的金庫,多年來,烏家的盈餘除了買地、買業產之外,剩下的銀兩就換成黃金,放進這個地庫裏,以備不時之需。”說話的同時,他定定地瞅著她白淨容顏,看見她一雙美眸波紋不興,似乎完全不將大量黃金看在眼底,

  胡荼靡揚眸瞅了他一眼,看見他眼底的審視意味,她勾起一抹淺笑,轉眸環視了整個地庫,最後,一聲讚歎的喟息從她的唇間逸出。

  “不愧是經商百年的烏家,真是可怕,如果這裏所有的木箱都裝滿了金子,算算至少有數百萬兩吧!如果我家的姊妹知道烏家堡裏原來藏了那麼多黃金,只怕輪不到我嫁來烏家堡了!你早該讓胡家知道原來烏家堡富可敵國,如此你便不會娶到我這個惡妻。”

  “你不問我為何當初沒讓你知道地庫的存在嗎?”看見她平靜的神情,他心裏反倒有些緊張。

  “我需要問嗎?”她笑著搖頭,眸底泛起了一抹苦澀,“擁有數量如此龐大的黃金地庫,烏家的祖先一定會立下規矩,交代後代子孫非烏家人不能知道地庫的存在,我雖然是你的妻子,但僅僅只是你的妻子,在你的心裏,並未全然相信我,把我當成是你們烏家的人。”

  聽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內心的想法,烏天耀的胸口因為心虛而感到一陣揪痛,“是,我承認,夫妻多年,我並未全然信任你,關於這一點,我向你認錯,今天我帶你來地庫,讓你知道烏家的秘密,是要讓你知道,你不但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們烏家的一員。”

  胡荼靡側首揚起美眸,瞅著夫君泛著緊張神情的臉龐,沉靜了半晌,揚起了一抹帶著諷刺的輕笑。

  “如果我今天沒懷上你的骨肉,你是否會做出同樣的事情呢?”說著,她搖搖頭,望著他的眸光泛過了一絲憐憫,“你不需要討好我,我也不想去猜測你的居心,你讓我知道這個地庫的存在,是以為我會因為你的信任而留下來。還是,你以為我會因為貪圖這些黃金,而繼續當你的妻子呢?”

  “無論是為了兩者之中任一個理由都可以,我只是想要你留下來,請你繼續當烏家堡的女主人。”

  也請你繼續當我的妻子!他在心裏默默地補上這句話,看著她的臉容越是平靜,他的心情就越慌張。

  “可是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也不想要這些黃金。”胡荼靡轉身步上石階,踏上了兩步,回眸對他說道:“我會答應你留在烏家堡待產,是因為大夫的叮嚀,現在我只想要平安的將孩子生下來,然後我會帶著孩子離開,至於這些數量龐大的黃金,就讓你的下一任妻子,烏家堡的下一個女主人享用吧!”

  “荼靡!”他咬牙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低吼,“你不要忘了,你肚子裏的孩子也有我的一份!”

  “你說這話,是要我現在就帶著孩子離開嗎?”她定定地瞅著他,眸底閃過一絲戒慎恐懼。

  “不!”他飛快地開口阻止,“我沒有那種意思,你不可以離開,至少,你要待在烏家堡,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

  “我會的,只要你別再逼我。”她看著他一臉焦躁的神情,像極了一隻在牢籠裏掙扎的困獸,她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將他給逼急了的罪魁禍首,但她讓自己無動於哀,平靜地看待他的無助。

  然後,她淡然地將眸光從他的臉上挪到一旁的木箱上,輕輕地笑歎了口氣,表情顯得有些哀傷。

  “要是當初我知道烏家堡裏原來有這麼多黃金現銀,我就不需要賣掉那些古董字畫,或許,在我們之間也不會有誤會吧!”

  “如果我能夠早些知道你的苦心……”

  “倘若你知道了,我們之間就會有改變嗎?不,不會的,因為在你心裏,沒將我當成是烏家人,你並不信任我,所以,只需要一點點小嫌隙,就可以離間我們兩人。”說著,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烏天耀在她平靜的眸光之間看不見半點情感,他的心為之一揪,哪怕是一些些都好,就算她對他只剩些許感情,都好過無動於衷。

  “打從這樁婚姻開始,就註定了我們之間一定會失敗。”她的眸底盛上了笑意,多了一絲苦澀,“就以我們的例子為最好的借鏡,以後,找個你真正喜愛的女子成親吧!她一定可以令你更滿意些。”

  聞言,烏天耀抿唇不語,好幾次,他都衝動地想要開口,說她所說的,他根本就辦不到!因為,她就是他真正喜愛的女子,他正深愛著她,除了她之外,這一生一世,他絕對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可以再令他更喜愛的女子。

  但他開不了口,在她口口聲聲說要走,說不留在他身邊的時候,身為男人的自尊,讓他拉不下臉來乞求她的愛!

  胡荼靡深深地瞅了他一眼,輕歎了聲,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地窖。



第九章

  原本就已經暗潮洶湧,不甚平靜的烏家堡,這會兒又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憑添了幾分不安定的氣息。

  胡荼靡看著久違的二娘與兩個姊妹,平靜地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不知二娘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胡二娘還沒開口,就先打量胡荼靡隆起的肚子,在心裏估計她懷孕已經快要足月。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好歹說來,你也是我的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咱們有親戚關係是不爭的事實,既然是親戚,偶爾走動聯絡一下感情,自然也是應該的,是不?我的好女婿。”

  烏天耀看著胡二娘,想起了當初她曾經極不客氣地虐待荼靡,想到住在胡家大院裏,每個月荼靡只能從這女人手裏分到一小袋米,在他的心裏不由自主地湧現不悅之情,只是沒表現出來。

  “如果是感情好的親戚,偶爾走動聯絡感情,自然是應該的。”他揚著一抹薄笑,不著痕跡地加了幾個字,存心讓胡二娘難堪。

  胡荼靡聽出來了,她微訝地側眸看著丈夫,看見他正斂眸往她瞧過來,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此時,勾在他唇畔的薄笑多了幾分溫柔。

  聽見他不著痕跡的嘲諷,胡二娘一瞬間臉色緊繃,但隨即輕笑了起來,走到胡荼靡身畔,親熱地拉起她的手,輕擱在掌心上拍著。

  “荼靡呀!你也知道二娘的學問不深,不過,二娘就聽過以前的人常說一句話,說什麼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唉呀!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不過,我想咱們以前對彼此一定不夠瞭解,雙方有些誤會,如果二娘有虧欠你的地方,望請你看在你爹的份上,就不要太與二娘計較,知道嗎?”

  “二娘客氣了。”胡荼靡輕巧地抽回纖手,往後退了兩步。

  胡二娘還想再一步逼近,卻被烏天耀箭步上前的高大身影給擋住,他揚起長臂,笑著說道:“二娘初次來到烏家堡,不妨到處看看。”

  沒想到他會挺身出來保護她,胡荼靡揚起眸光,從他的身後仰視著他半邊臉龐,心口不自覺地湧起一陣暖意。

  這時,胡桃花和胡牡丹看著她們的姊妹身旁,有一個如此高大英偉的相公守護,心裏滿不是滋味。

  她們心裏都恨著荼靡,要不是她堅持嫁到烏家,不再幫她們掩飾,也不會讓爹娘知道她們原來是草包,急著把她們嫁出去,甚至於蘇家開口說要納的是小妾,她們的娘親都不敢拒絕,深怕時日一久,知道真相的人更多!

  但來找荼靡算帳,可不是胡二娘打的如意算盤,她早就聽說了烏家堡其實是富可敵國的商家,她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到處在打轉著。

  “唉呀呀!”胡二娘嬌尖的嗓音誇張地叫道:“這張桌子可是用金絲木做的呢!果然當了烏家堡的女主子,手筆就是不一樣,這張金絲木大桌少說也要幾千兩銀子才能買下來吧!”

  “您過獎了。”烏天耀替妻子把話給擋下來,“荼靡不是一個喜好奢華的女子,這張金絲木大桌並非是她添購,它是烏家的舊東西,我也忘記究竟是哪位先祖買了它,將它給擱在倉庫裏沒用上,是荼靡發現它,請工匠將它重新打磨,讓它又像新的一樣,把它的價值給顯現出來了。”

  “是唷!那還真虧她識貨呢!不過。她確實也真是識貨,要不,也不會無端嫁得金龜婿,這份心眼兒,別人想學,沒幾分功夫還真學不上呢!”

  胡二娘拔高的嗓音聽起來尖銳刺耳,她瞅著面前穿戴樸實中不失雍容貴氣的胡荼靡,眯著笑意的眼眸閃爍著幾近恨意的光芒。

  “二娘過獎了,荼靡不敢當。”胡荼靡對於這種眼光早就習以為常,她的眸光淡定如故,沒有絲毫的閃避。

  倒是烏天耀簡直是大開了眼界,他不敢置信,如果當著他的面,胡二娘說話都尚且如此刻薄,真令人不敢想像當年在胡家,他的娘子承受了多大的委屈與折磨,一思及此,他的心裏不由得更加為她揪痛。

  胡荼靡仰起白淨的容顏,看著身旁的相公,看見他正注視著她的深沉眸光,讓她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神情顯得靦然,像是讓他見笑了。

  “二娘與兩位姊妹請自便吧!我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一會兒。”說完,她轉身就要走進裏頭。

  “我陪你進去。”烏天耀飛快地趕上她的腳步,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

  “不必,我自個兒可以走。”她使著暗力想把手抽回去。

  “不行,我堅持要陪你。”說完,他蠻橫地拉住她的纖手,湊首壓沉了嗓音對她說,“讓我陪你回房去,不要在這個時候跟我過不去,你總不想在她們面前出醜,讓她們知道我們夫妻不和吧!”

  “你這個趁機要脅的卑鄙小人。”她仰眸瞪了他一眼,看見他帶著一絲戲謔笑意的黑眸,知道他很清楚她絕對不想讓二娘看笑話,在她嬌軟的嗓音聽起來沒有半點想認真與他爭執的堅持,“僅此一次,絕無下例。”

  “你真的確定僅此一次嗎?”

  “當然。”她抬起眸光定定地看著他,看見他揚起一抹並不認同她說法的得意笑容。

  夫妻兩人一邊互不相讓,一邊往裏頭走去,消失在穿門之後,這時,胡二娘才真正露出了狡猾貪婪的臉色,她回頭看著兩個女兒。

  “桃花,牡丹,你們自己可是看清楚了,這烏家堡到處都是寶藏,加把勁兒,要是你們能嫁進這裏,娘親我後半輩子就不必愁了。” 

  “崔嬤,不要跟著我,你就好心讓我一個人清靜片刻,行嗎?”

  這句話說完,在院子裏閒步到一半的胡荼靡沒好氣地回眸,看見在崔嬤身後還有一串像粽子似的烏家堡奴僕,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臉笑咪咪地瞧著她,讓她就算有一肚子氣,也被他們給“笑”得無力了。

  崔嬤年紀不小,待在烏家堡裏見過的場面也不少,還有這句話也聽過了許多次,早就練了一身無動於衷的本領,聳了聳肩,主動地牽起女主子的纖手,扶著她逐步地踏上長廊的階梯。

  “崔嬤……”胡荼靡低叫了聲,不好意思掙開長輩的手,只能乖乖地任由她攙上步階。

  “夫人小心一點,慢慢走,這裏的樓階比較陡峭,你現在的身子可不比從前,千千萬萬不能摔著了。”崔嬤一字一句說得慈祥又緩慢,“請夫人寬心,我們不是想盯著你,讓你覺得不自在,而是不想讓‘外人’親近你,你提過以前在胡家的日子,崔嬤聽了心酸,這次夫人回來,肚子裏還懷了咱們的小少主或是小小姐,說什麼都不能讓你再有委屈。”

  聞言,胡荼靡咬著嫩唇,紅了眼眶,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眨眨眼,沒讓眼淚掉下來,想到他們確實在二娘來了烏家堡之後,才人數增多為患了起來,好像烏家堡裏沒活兒做的人,全來到她的身邊照看著。

  “對不起。”她小聲地說,為自己的小心眼道歉。

  “這不怪夫人,一個人想清靜還有我們這些跟班圍著團團轉,任是誰都會覺得煩悶。”崔嬤笑呵呵,半點都不介意。

  長廊走到盡頭,面前豁然一片開朗,四年前在整修烏家堡時,胡荼靡曾經命人在這裏造了一個花園,栽了不少美麗的花種,引進溫暖的活泉,讓這個花園四季都可以看見盛開的花朵。

  但沒料到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人先到了,園中的小亭裏,她看見胡牡丹穿得像只花蝴蝶般,繞著烏天耀團團轉。

  烏天耀沒動聲色,陪著有說有笑,他很快就看出了胡牡丹的心機不深,他想從她的口中套出當年荼靡在胡家所過的生活,每一件事情,他都想要钜細靡遺的知曉!

  “天爺。”崔嬤喚了聲,故意提醒主子有人來了。

  烏天耀聽見呼喚,回頭看見妻子,一瞬間他感到心虛,卻也在這時候看見在她的眼底出現了一絲惱火。

  她在乎!

  烏天耀從她的眼底看到一絲痛苦,一瞬間,他的心像是雀躍般陡然被提升了上來,他按住了想到她面前解釋的衝動,轉頭對胡牡丹勾唇一笑。

  胡荼靡幾乎是立刻回頭就走,不想再多看他們一眼,她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扯亂的絲繩般糾成一團,亂得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寢房的。

  這時候,崔嬤帶著人急忙跟了上來,胡荼靡站在門口,沒回過頭,只是淡淡地啟唇,“崔嬤,不要勸我,我不想聽見任何人為他說項。”

  “崔嬤知道,我不替天爺說話。但是,夫人千萬切記要保重身子,不要太過與天爺嘔氣了,知道嗎?”

  聞言,胡荼靡沒好氣地瞪了崔嬤一眼;心想她這種說法,與當烏天耀的說客有什麼差別嗎?她輕歎了聲,走進門內,轉身對也要跟進屋裏的崔嬤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地將門給掩上。

  而這時的烏天耀則是眼光追隨著妻子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他回眸看著胡牡丹,臉上的笑意不減,心裏卻有一瞬間感到不寒而慄。

  還好當初嫁給他的人是荼靡,如果當初不是她堅持要嫁過來,只怕他要娶的人就是牡丹或是桃花其中一人了!

  在他的心中無比慶倖,他的妻子是胡荼靡。 

  “荼靡,開門,你快開門!”烏天耀端著補湯,敲著緊閉的門扉。

  “你走開!”胡荼靡在門內回答,她站在房中央,心裏真的覺得自己不懂他這個男人。

  他怎麼可以上一刻還在跟別的女人談笑風生,下一刻又端著補湯來到她的房間,說要照顧他們的孩子?

  “從今以後,不許你再進入我寢房半步。”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見到你的臉會讓我的心情惡劣,我怕壞心情會影響到肚裏的胎兒,相信你也是關心孩子的,應該不希望孩子出事才對。”

  門外的烏天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他更加用力拍門,“快開門,我要當面跟你說話,你再不開門,我就要把門撞開了。”

  門內一陣久久的沉寂之後,胡荼靡知道他絕對說到做到,只好乖乖地把門打開,別過臉蛋,任他走進來。

  烏天耀把手上端的湯品擱到桌上,回過頭拽過她的手臂,強迫她面對自己,深邃的瞳眸之中隱隱閃動著火光。

  “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次!”他低沉的嗓音幾乎是從齒縫中進出。

  “我不會再給你機會。”她仰眸看著他,搖了搖頭,白淨的臉容再也難掩脆弱的表情,“你可以說我膽小,可以說我怯懦,但是我是真的害怕,我不想再給你機會傷害我,已經夠了,在我心裏對你還有一點感”的時候,請你放手吧!不要讓我真的恨你。”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就像咒語般狠狠地釘住他,讓他一動也不敢動,他看著她盛著淚光的眼眸,看見了一絲往昔曾經見過的柔軟,但還有更多的是悲傷,他心裏很明白,自己就是那個令她感到傷心的兇手。

  不要讓我真的恨你。

  她所說的話在他的心裏迴響著,讓他忍不住心裏開始有了期待,她的意思是現在的她並非是真的恨他嗎?

  烏天耀遲疑地朝她伸出手,卻又驀然停在半空中,恐懼在這個時候不自覺地爬上他的心頭,就算她說現在不恨他,但如果他輕舉妄動的話,她是不是就會真的恨他了呢?

  不!他不要!他不要她真的恨他!

  胡荼靡掙開他的鉗制,強忍著在眼淚掉落之前走開,她走出房門,想要一個人單獨安靜,卻在這時,胡二娘出現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終於讓我逮到你一個人落單的時候了!”

  “二娘……”她低叫了聲,下意識地轉身往身後兩側望去,只見身後一片空蕩,當她再回頭看著胡二娘時,臉上的表情多了一絲戒備。

  “找個可以單獨說話的地方。”胡二娘冷屑的口吻,一如當年在胡家時對荼糜的頤指氣使,“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你可別拒絕我,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你這個有孕在身的人會不會發生意外。”

  聽到她語帶威脅,胡荼靡雙手按住圓滾的肚子,後退了半步,表情猶強作鎮靜,“我真想讓爹親耳聽聽二娘剛才說的話,他一直以為你只是嘴上不饒人,其實心地不壞,卻不知道你心裏比蛇蠍更狠毒。”

  “你這丫頭!”胡二娘揚起手想要教訓她的伶牙俐齒。

  “二娘最好住手!”胡荼靡冷冷地開口,發聲制人,“這裏是烏家堡,不是胡家,要是你敢在這裏動我一根寒毛,我敢保證你絕對沒命走出烏家堡的大門,你如果不信,咱們定著瞧!”

  說完,她揚起纖手,指著東邊小半山上的小閣,“那個荼齋一向少人涉足,二娘要說話,咱們可以過去那個荼齋,但你先走,我隨後跟著。”

  “怕我會對你下手?”胡二娘冷笑道。

  “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胡荼靡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

  胡二娘被她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綠,最後她只能氣呼呼地哼了聲,轉頭率先往小閣步去。  

  東邊半山上的荼齋平時確實人跡罕至,但是自從她嫁進烏家堡之後,冬日時分經常利用這個荼齋當書房,會在這裏煮荼閱讀,所以崔嬤多派了一個丫鬟,每天午後約莫這個時分就會過來添水帚掃,替她送荼點。

  “我看你這肚子,應該隨時都會臨盆吧!”胡二娘故意挑了主位坐下,眼光打量著坐在另一端的荼靡。

  “是,大夫說約莫就這幾日了,可能早些,也可能會遲一點,畢竟是生第一胎,誰也說不準。”

  胡荼靡轉眸望著窗外,她一直都很喜歡這個位置,傍著小山的高度,讓她可以從這面窗子看見大半個烏家堡。

  “我想你自己也應該心知肚明,別說你現在懷著孩子,等你分娩之後,少說還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服侍相公,如果你夠懂事的話,應該知道要替自己的相公安排吧!”

  “二娘有話就直說吧!我聽著。”她柔軟的嗓音冷淡而且從容,不想繼續跟對方兜圈子。

  “不愧是烏家堡的當家主母,荼靡啊!你眼下可真是今非昔比了。”胡二娘揚唇笑笑,聳了聳肩,“好,那我直說了,我想讓牡丹進烏家堡。”

  聞言,胡荼靡挑了挑眉梢,“二娘想讓牡丹進烏家堡做什麼?”

  “你別擔心,我沒想讓牡丹搶了你的位置,我想讓牡丹進烏家當小妾。當然了,如果她夠爭氣,讓烏家天爺想給她扶正,那可就另當別論了。”說著,胡二娘呵呵地輕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這事不難,只是遲早的問題。

  “本來呢,我是想讓桃花先試試,不過,她是被蘇家休離的小妾,我怕天爺嫌棄她是殘花敗柳,所以無論我怎麼想,都覺得牡丹比較合適,荼靡,如果你夠懂事的話,應該知道要替相公安排吧!眼下就有一個最好的人選,我想你心裏應該清楚才對,畢竟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我可以看得出來天爺也對咱們家牡丹有意思,你可不要因為妒嫉而壞了牡丹的好事啊!”

  “二娘,你真是可怕,竟然能夠笑著說自己的女兒是殘花敗柳,簡直教我歎為觀止。”

  胡荼靡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轉眸淡定地看著胡二娘,“你剛才所說的事,我只怕做不了主,如果你想讓牡丹嫁進烏家,應該要去問那個要娶她的人才對,只要他點頭答應,我沒有意見。”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烏公子決定要娶我們家桃花或牡丹任何一個人,你都不會有意見,也不會反對嗎?”胡二娘面露驚喜,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

  “是,就是這個意思。”

  “那好,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不是二娘逼你的唷!以後,就算你後悔了,我也不許你收回今天的話!”胡二娘見到目的達成,一刻也不想多留地帶著滿意的表情起身離去。

  終於只剩下獨自一個人,胡荼靡渾身沒了力氣,閉上眼眸,輕喟了一口氣,卻在這時聽見了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到面前,她以為又是胡二娘不死心回來,冷淡地開口道:“我跟你已經無話可說——”

  “但我有話要跟你說。”烏天耀低沉的嗓音冷至了極點,他看見她驚訝地睜開雙眸,似乎沒料到他會出現,“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就真的那麼迫不及待想離開,所以那麼快就想要安排另一個女人來替代你的位置嗎?”

  “我沒有這種想法,我說一切由你決定。”她站起身要離開,卻才走沒兩步就被他高大的身軀給擋住。

  “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絲留戀嗎?你真的要我娶你的姊妹為妻?”烏天耀看著她的神情有一絲痛心。

  “你想娶誰,我管不著,反正,我遲早是要離開的,烏家堡需要新的女主人持家,替你打理家業,只要你能認可,那名女子可以是任何人。”

  “我以為,你對我至少有一點在乎。”他的語氣之中有著指責和埋怨,“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無情。”

  “你真的好滿不講理。”她試圖讓自己平靜看待,卻仍舊是被他激起一絲怒意,“你想要與誰在一起,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我受夠了!烏天耀,我真的受夠了!”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感受,真的將她當成他的妻子,為什麼他竟敢在她的面前與另一名女子調情說笑呢?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傷她的心呢?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回答我,難道,你真的對我一點都不在乎了?就連最後一點夫妻情分……都已經沒有了嗎?”他直勾勾地瞅著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咬著嫩唇,沒讓自己的眼光避開他的盯視,但這是她提起全身力氣能做的反抗,她說不出話來,一顆心就像被絞著似的,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你不說是嗎?不說就是默認了?”驀地,他揚起一抹含著嘲諷的冷笑,“是了!你怎麼會對我還有情分呢?你一直巴不得快點離開烏家堡,這樣的你怎麼可能會對我有感情呢?”

  說完,他轉過身背對著她,高大的身影盛滿了高張的怒焰,背對著她,像是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不是……事情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她嚅動著唇瓣。閉上雙眸想要開口說話,逃避著不想看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背影。

  驀然,一陣像是快要劈開她身子的疼痛襲上,她跪倒在地上,雙手按住隆起的肚腹,雙肩不自禁地瑟縮起來,“痛……好痛……”

  聽見身後跪地的聲音,以及她喊疼的虛弱嗓音,烏天耀轉身回眸,看見她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顧不得在與她嘔氣,飛快地在她的身畔跪下,有力的長臂扶起她,“怎麼回事?你哪裡不舒服?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

  “我的肚子好痛……真的很痛……”胡荼靡咬住嫩唇,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一陣接著一陣襲上的疼痛浪潮,讓她險些喘不過氣,纖手緊緊地捉住他寬大的手掌。

  此刻,在她心裏的無助讓她再特不能偽裝堅強,想要在他的身上尋求依靠,但被疼痛折騰得說不出話的她,只能不停地搖頭,眼淚直掉,像是在說要他不要離開,也像是在求他不要再逼她。

  “來人!”烏天耀渾厚的嗓音幾近咆哮,他一雙強健的手臂牢牢地抱著她,這一瞬間,他既心痛又慌亂,一種名為“恐懼”的心情寒透了他的心扉,“快!來人!快去找大夫!”

  該死!他怎麼就是學不會教訓!明明就警告過自己千萬不要再與她逞口舌之快,怎麼一時被氣昏了頭,就忘記與自己的約束呢?

  “你不可以有事!荼靡,你千萬不可以有事。”他心慌意亂地撫著她蒼白的臉蛋,不斷地俯首親吻著她,“以後我一定不會再犯了,我向你保證,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跟你逞一時意氣,所以你一定要平安無事才可以。”

  胡荼靡長睫微掀,瞧見他憂切的眼神,她吞了口唾液,強忍住身子裏如撕裂般的痛楚,才正想開口,又被他給出聲打斷。

  再下一刻,她感覺身子被騰空抱起,胡荼靡仰起眸光,在疾步之中,她只能看見他線條堅毅的下頷,這瞬間,她心裏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她把這個男人給嚇壞了!

  她伸出纖臂想要觸摸他的面容,想要安慰他,想說自己其實沒事,但又一陣襲上的痛楚讓她疼得咬牙瑟縮。

  最後,她只能無助地偎在他的懷抱裏,咬著嫩唇,眸子裏盈滿了淚光,卻不知道充滿胸口的心酸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他……



第十章

  從胡荼靡開始陣痛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時辰,烏家堡的家人們陸續請了大夫和穩婆,裏裏外外地忙進忙出,卻是遲遲沒傳出孩子生下來的好消息。

  “天爺,不要太擔心,想當年我家那婆子生第一胎時,痛了一天一夜才把大兒子生下來,女人生第一胎會比較困難,像夫人這樣很正常啦!”楊長祜拍拍主子的肩膀,笑著要他稍安勿躁。

  烏天耀揮開他的手,站在小廳的中心,凝重的眼神越過天井望著對門,想著荼靡在那房內正在承受著疼痛的折磨,他就恨得巴不得殺了自己。

  該死!他為什麼就不能管管自己的脾氣!

  如果他能夠緩著性子跟她好好說,現在不就什麼事情都沒了嗎?

  “該死!”他對自己低咒了聲。

  這時,胡二娘不管旁人的阻擋,儼然已經是未來堡主的親家母的姿態大搖大擺走進來。

  烏天耀眯起銳眸,看著眼前徐娘半老的女人,這些日子,她的女兒牡丹在他面前出賣了不少她這位親娘的醜事,雖然不是全部,卻已經足以讓他痛恨得咬牙切齒。

  她不只沒給荼靡正常的吃喝,甚至於還罰過荼靡捧著水盆跪了一個晚上,捱幾個巴掌,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唉呀呀!到現在還沒生出來,依我來看,她們母女兩人是一個命,一樣都是薄福之人,就只希望不要一樣薄命就好了!”胡二娘還沒意識到眼前的情況不對,依舊笑咪咪地說,“像我們家牡丹給人算過命,福厚命長,是生貴子的好命呀!天爺……”

  “出去!”烏天耀臉色陰沈得像是想要殺人。

  “天爺,我又沒有說錯話,我們家牡丹……”胡二娘沒見過他如此森然的表情,不由得膽戰心驚了起來,“你你……你不是喜歡我們家牡丹嗎?我可是牡丹的娘,是你未來的丈母娘呀!”

  “我有說過喜歡她嗎?”烏天耀陰狠地眯細銳眸,直勾勾地盯住胡二娘貪婪的嘴臉,“你什麼時候從我嘴裏聽到我說喜歡你的女兒呢?你好好想清楚,我一句話也沒說過,自始至終,都是你們母女的一相情願,與我無關。”

  “你——”胡二娘瞪大雙眸,這才發現自己上了他的當!

  “來人,把她們趕出去!”

  “你說什麼?我們好歹是烏家堡的客人,你要趕我們走?”胡二娘對著一旁眾人大叫,先聲奪人。

  “來人,把她們給我攆出去!”烏天耀勾起一抹陰沈沈的笑,“我不想再見到她們任何一個人的臉!”

  “是!”

  楊長祜大聲回答:心裏早就巴不得把這些人給趕出去,一旁的白彥虎也是樂得笑呵呵,吆喝來一大群家丁,七手八腳的把胡二娘及兩位胡家千金給連人帶行李丟出烏家堡。

  這時,從堡內跑出了一名家丁,附耳在楊長祜耳邊低語了幾句。

  胡二娘原本以為烏天耀改變了心意,才正滿懷期待的時候,不料,楊長祜一貫嘻笑的臉突然變得恐怖陰森。

  他壓低了臉,一字一句緩慢地對胡二娘說道:“咱們天爺交代,以後不許你們任何一個人再接近夫人,尤其是你,胡家的二夫人,要是你敢再威脅要對咱們家夫人不利,別說是不能安然走出烏家堡,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能取你這條賤命!”
 
  “天爺,你不能進來,夫人交代過。絕對不能讓你進來啊!”

  崔嬤領著幾名僕婦手忙腳亂地阻擋就要衝進來的主子,卻被烏天耀給毫不客氣地推開。

  “該死!你們讓開,不要攔著我進去,荼靡是我的娘子,我當然可以進去看她!”烏天耀話才說完,就衝進門內,他衝到寢房內,見到躺在床上的胡荼靡,看見她蒼白的臉蛋上汗水淋漓,手挽著白色的長巾,白皙的手腕已經被她自個兒給勒出了幾道紅痕。

  胡荼靡聽見吵鬧聲,睜開眼睛見到他,立刻激動地大喊,“你進來做什麼?出去!我不要你看,出去!”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可是我很擔心,對不起,但是我在門外待不住,我很擔心你,荼靡,讓我陪著你好嗎?我不會說話,不會打擾你,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可以嗎?”他慌亂地走到地面前,低沉的嗓音裏有著祈求。

  “不要!我不要……”她咬住牙根,再度被一陣驀然襲上的疼痛給擄獲,她不停地搖頭,濡濕的臉蛋幾乎分不清楚是她淌下的淚珠,抑或者是強忍住疼痛的汗水。

  她不要讓他看!眼前這狼狽痛苦的模樣,她不要讓他瞧見!

  “夫人!”劉穩婆眼看她一時氣抽不上來,暗叫了聲不妙,“夫人,你撐著點,孩子就快要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呀!”

  烏天耀再也不管她是否願意讓自己親近,急忙地湊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急切與擔憂。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荼靡,我答應你,只要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烏家堡,我都不會阻止你,只要你能夠安然活下來,你可以帶著孩子離開,你聽見了嗎?我如你所願,讓你離開。”他緊緊握住她的纖手,俯唇吻著她冰涼的指尖。

  暈沉之中聽見他的話語,胡荼靡勉強自己睜開雙眼,又氣又惱地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知道該如何惹我生氣?”

  “荼靡?”

  驀然又一陣撕裂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咬住嫩唇,痛苦地呻吟出聲,蒼白的小臉上冷汗淋漓。

  “你走開,我不要聽你說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經都如你所願了,為什麼你還要生氣?”

  “你閉嘴。”

  “我不要!我一定要把話問清楚,荼靡,我對你都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為什麼你還是對我不滿意?”

  “你自己去想清楚,笨蛋!傻瓜!我現在不想對你說話。”

  “我懂了。”他的眸色在一瞬間變得黯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恨我那麼深。”

  沒想到他會得出如此荒謬,甚至於是牛頭不對馬嘴的結論,一時之間,胡荼靡心裏火大到想打他,她回過頭看著他一臉認真,好半晌,她被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你……你這個呆頭鵝!你出去,你一定是存心不讓我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存心要進來鬧我的,出去!你出去!”

  “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存心不讓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烏天耀心裏也是火大了,但他只是負氣呼呼,沒敢把怒氣發洩出來。

  “你是!你是!你總是不肯讓我好過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明明已經說了什麼都不要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善罷甘休?!”

  “那當然是因為——”他低吼了聲,“該死!為什麼你這女人會如此冥頑不靈?我都已經對你退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你就是不知道我是因為想要對你好?”

  一時之間,原本就已經夠腥風血雨的生孩子場面,被他們的怒火給弄得驚天動地,幾名幫忙遞水和乾巾的丫鬟和僕婦都感到不知所措,只有經驗老道的劉穩婆在一旁拍手叫好,樂見其成。

  “好好好,天爺,請你繼續說,請千萬不要讓夫人失去意識,就算讓她氣得想打你都好,繼續跟她說話,千萬不要停下來。”

  聞言,胡荼靡轉眸瞪著穩婆,眼底滿滿的不敢置信,她都已經痛成這樣了,這個穩婆竟然還要烏天耀惹她更生氣,存心是要折騰死她嗎?

  “可是我不想惹她生氣,我怕她以後會不理我。”烏天耀握住妻子微涼的纖手,回答穩婆的話時,深情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釘在妻子瞼上。

  這會兒換成劉穩婆滿臉不敢置信,眼前明明是個氣宇軒昂的大男人,說出這話時,卻是像個大男孩般充滿了畏怯與心疼。

  胡荼靡心裏也是訝異的,她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露骨,她回望進他深邃的眼裏。

  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憂切與關心,還有滿滿的心疼與不舍,在他眉心之間的揪痕,深深的,仿佛承受著比她更大的痛楚。

  “不可以死。”他吻著她的手背,把心底滿腔的眷戀與深情一傾而出,“只要你好好活下來,你要什麼,我都依你。”

  “你……”她話到喉頭,像是被鎖住般出不了口,她想要問他,是否喜歡著她,是否已經將她當成真正的妻子,憐愛並且信任著。

  “你想說什麼?荼靡,你到底想說什麼?你需要什麼?你告訴我啊!”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以為她又被疼痛給折騰得快暈過去。

  “你喜……”話才說到一半,疼痛如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咬緊牙關,泛著淚暈的眼眸緊緊地瞅著他。

  你喜歡我嗎?

  她想問,心裏忽然湧起了恐懼,如果,她真的就此死去,這輩子就不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烏天耀看著她,兩人四目相交,在他的心裏有著焦急與迷惑,他可以看得出她有話想說,但是他卻猜不透,又或者應該說,他不收倩測,他不敢奢望此刻盈漾在她眸底的柔軟,是對他的感情。

  就在這時,一陣痛楚就像狂浪般湧上淹沒了她,她以為自己會死去,卻在下一刻感到被釋放的輕鬆,昏沉之間,她聽見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她努力地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睜開眼睛看孩子,但是乏力的疲累卻像甜美的泥沼般,將她的神魂往黑暗的深淵拉去。  

  再過兩天,孩子就要滿月了。

  胡荼靡彎身將懷中熟睡的兒子放入搖籃裏,她笑視著他熟睡的小臉蛋,仿佛就算有天崩下來的大事,都吵不醒他這小子。

  幾乎一整個月,她都被崔嬤困在床上動彈不得,整天除了吃睡之外,她什麼事情也不能做,說什麼女人約定要做好月子,不能隨便走動,最好整天平躺著,就連孩子都不要抱,免得身材恢復不了原來纖細的摸樣。

  她起初很聽話地照做,卻在忍了幾天之後,忍不住氣悶地哭了,因為誰都能把孩子抱個過癮,卻唯獨她這個娘每天只能在餵奶時抱他一下,只要孩子吃飽了奶,就立刻被抱走。

  崔嬤後來只好妥協,讓她就算不喂兒子吃奶時,都能抱他一段時間,但是她還是很堅持不能久抱,免得傷了筋骨。

  終於,在前兩天她終於在爭取之後重獲自由,這幾天,她喜歡抱著兒子在房裏到處走動,他還好小、好輕,讓她不懂為什麼崔嬤老是堅持說坐月子的婦人孩子抱多了會傷筋骨。

  每次面對她的疑問,崔嬤總是笑說這是老祖先的智慧,寧可信其有。

  這時,她聽見了身後傳來敲門聲,她回眸望向門口,看見烏天耀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入門處。

  “我可以進去嗎?”他的語氣悶沉,神情有些靦然。

  “嗯。”她點頭。

  烏天耀得到首肯,走進屋裏,看見她一臉沈默,只是定定地瞅著他不放的眸光,他的心口一緊,感覺她的眼神像是極不願意見到他。

  “你不要又是一臉我到底又來做什麼的神情,我來探視……我的兒子,在你們離開之前,我們能夠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我當然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可以見到他的機會。”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動機,你想來便來,你畢竟是孩子的爹親,我不會阻止你看他。”說完,她轉身從搖籃邊走開,不妨礙他親近兒子。

  但烏天耀沒走上前去看兒子,深沉的眸光追隨著她纖細的身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注視,揚起眼眸迎視著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她幾乎是立刻躲開他的視線,從一旁的多寶格裏拿起繡籃,幫兒子做的暖襖已經完成,但她想在襖子上加只小老虎,她聽說在小孩子的衣冠繡上猛獸,可以嚇跑侵擾的邪靈。

  這當然也是崔嬤所說的“老祖先的智慧”,身為一個娘親,她寧可信其有,多做一些防範。

  “你……你們什麼時候離開?”烏天耀忍住心中的滿滿不舍,自從她能夠下床走動之後,這個問題就像背上的芒刺般,不斷地灸痛著他。

  “你已經迫不及待要趕我走了嗎?”她頓了一頓,沈著聲問。

  “那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想問個明白。”在他的心裏想聽到的答案,是她說不想走了。

  久久的沈默,綿長得就像百年的歲月,胡荼靡緊抿著嫩唇,吞下了心頭的哽痛,“日子決定了我會告訴你。”

  聽完她的回答,烏天耀心頭驀然湧上一陣焦躁,他咬牙低吼了聲,轉過身就像只負傷的猛獸般頹然離去。

  胡荼靡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咬住唇,忍住了心口泫然欲泣的酸楚。
  
  歡天喜地,興高采烈。

  自從小少主出生之後,整個烏家堡都沉浸在一股子歡樂的氣氛之中,每個人無論在做任何事情,都是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他們家的小少主長得多可愛,簡直就是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小童子。

  無論胡荼靡如何明示與暗示,要他們的行為收斂一些,不要太過誇張,還是止不住他們想要炫耀烏家堡終於後繼有人了!

  滿月宴。

  雖然沒有正式發出帖子,但是烏家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異常有默契,幾天前趁著胡荼靡還不能走出房門時,就大肆地張羅了起來。

  等她能夠出門走動時,也已經大事底定,來不及阻止了。

  滿月宴。

  已經有好些年,烏家堡不曾像今日如此熱鬧過,賀客絡繹不絕,各地不能擅自離開崗位的掌櫃也都派人送了賀禮進京。

  烏家堡上下更是每個人都擠著要獻寶,每個人都把自個兒多年來搜羅的珍寶拿來出任小少主挑選,瞧得胡荼靡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只能一一婉拒,說孩子還太小,不能寵壞他。

  烏天耀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不想干涉妻子的做法,他知道她為什麼不接受大夥兒的禮物,因為她即將離開烏家堡,不想讓這種事情成為習慣。

  一想到她很快就會離開,他勉強抿在唇畔的微笑增添了一抹苦澀。

  這時,大廳之外傳來了騷動聲,引起了烏天耀和胡荼靡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地往外瞧去,看見了大隊人馬進了大門,往大廳浩浩蕩蕩而來。

  “天爺,是驍爺到了!”陳寧遠站在最接近門口的位置,看見了隊伍之首的韓驍,轉頭對主子笑稟道。

  烏天耀站起身,也見到了韓驍,質疑地眯細銳眸,看著老友一臉“和藹可親”的微笑,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韓驍走進大廳,看見了大夥兒一片寂靜,“怎麼?看樣子我的到來好像不太受到歡迎?”

  “你來做什麼?”烏天耀沒好氣地問,他們之間已經太過熟稔到不知道一禮貌”兩個宇怎麼寫。

  按照道理說,他應該邀請韓驍來參加孩子的滿月宴,但是上次的事情讓他的印象太過深刻,讓他對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不敢掉以輕心。

  “我當然是來祝賀老弟你喜獲麟兒,順便為了上次把你迷昏,讓你趕不及回家赴約一事表示抱歉。”韓驍笑著說完,揚起長臂,在他身後的人紛紛把肩上扛的,手裏抱的大禮給擱進大廳央心,“這些禮物只是小小心意,希望荼靡弟妹可以笑納。”

  說完,他轉眸望向抱著孩子的荼靡,見她只是微笑搖搖頭,一臉恬靜溫婉的模樣,看不出來她就是讓烏天耀吃盡苦頭的兇手。

  “我以為這件事情咱們上次就已經解決了。”烏天耀悶悶地說道,沒好氣地瞪了韓驍一眼。

  “是呀!我就是來跟弟妹說明,那一晚你沒回來赴約,其實你去了我那裏,喝了一晚的悶酒,對我說了不少心裏話。”韓驍臉上的笑意不減,簡直到了邪惡的地步,教烏天耀看得心裏發毛,“荼靡妹子,你想知道他在我面前說了你什麼嗎?他說,其實當初娶你,不過就是為了要一個繼承人,不過就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該死的韓驍,你是真的想讓我砍了你嗎?”烏天耀爆出一聲咆哮,火大地箭步衝上前,立刻被他身旁圍起的人牆給擋住去路。

  該死!這男人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前來火上加油嗎?還虧他們是好兄弟,簡直就是識人不清!

  “不要激動,天耀,我話還沒說完。”韓驍看著胡荼靡神情依舊平靜,只是難掩眸色黯然,繼續自顧地說道:“不過,他說那些話時尚未喝醉,等他醉了之後,荼靡妹子,那時候他臉上出現我生平未曾見過的痛苦表情,他說,不管你要什麼都好,只要你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他任何東西都願意給你,我想,你可能不懂一個男人說出這種話時,心裏是什麼想法,但我能明白,他一定極愛你,才會不擇手段都要把你留在身邊吧!”

  韓驍話聲一落,大廳裏一片久久的沉寂,人們面面相覷,沒人敢出聲打破眼前的沈默。

  烏天耀冷靜了下來,滿心忐忑地看著抿唇不語的胡荼靡,她依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把懷裏的孩子交給崔嬤,飛快地別身往外走去。

  “荼靡。”烏天耀立刻追了出去。

  “不要喊我,我不想聽。”她的腳步越走越快,捂住了耳朵,她想要逃開,不想要再聽見任何會動搖她內心的字句。

  “不!我要喊你,我有話要跟你說,你跟我來!”說完,烏天耀不管她的掙扎,硬是將她拉到了書房之中。

  進了書房,烏天耀關上了門,依舊緊拉住她的手腕,怕她會趁機跑掉。

  胡荼靡掙扎著,眼淚就快要掉下來,她感覺心口好燙,韓驍剛才所說的話就像是在她的心裏放了一把火,燒得她好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烏天耀抽開一隻抽屜,從屜裏拿出了一封錦袋,擱到了書案上,這時候才放開她的手,“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她遲疑了半晌,才小聲地問道。

  “是城北一座宅邸的產權,你收下吧!”

  “我不要你的東西,請你拿回去。”

  雖然不訝異她會拒絕,但是烏天耀的心仍舊沉了一下,“我知道你不要我……不要任何關於我的東西,包括我的贈予,但是,這宅邸不是給你的,是我要給咱們兒子的見面禮,我要你們搬進去,這樣我可以就近照顧你們母子。”

  “我不要!”她想也沒想,斷然拒絕,“難道,你想要反悔嗎?你說過要把兒子讓給我,不會阻止我們離開,你忘記自己的承諾了嗎?”

  “我沒忘!我答應讓你們離開烏家堡,但沒說會讓你們離開京城,荼靡,難道,你連讓我偶爾探視兒子的機會都沒有嗎?”

  “堯兒現在是你唯一的兒子,所以你會捨不得他,這個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很快就不會了,等你娶了新的妻子,等她替你生下第二個、第三個兒子,你很快就會忘記堯兒,我們母子對你而言,也就不是那麼珍貴不能替代了!”

  “不,你們對我而言。將永遠都是最珍貴的。”他渾厚的嗓音斬釘截鐵,凝視著她的眼神無比堅定。

  “我烏天耀不會再娶,你休想我會給你休書,在我的心裏,你將永遠是我唯一的結髮妻子,堯兒會是烏家唯一的繼承人,荼靡,你已經是我孩子的娘親,別想再用無子的理由逼我休了你,我想不出還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你拿來逼我把你休掉,終我這一生,我只想要守護你們母子。無論你會不會稀罕,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你聽清楚了嗎?今生今世,我烏天耀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久久得不到她的回應,他的心裏湧起了一陣慌亂,“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剛才所說的話,你究竟聽見沒有?”

  “我聽見了。”她揚眸瞅著他,緊緊地抿住嫩唇,就算是勉強忍住,眼眶仍舊泛了一圈紅。

  “我愛你。”烏天耀看著面前的纖纖女子,簡單的三個字,低沉的嗓音說得緩慢卻又堅定,“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我還是想說出來,我愛你,就算你會取笑我,我還是要說我愛你!”

  胡荼靡屏住呼吸,忍住了心裏的疼痛,任由眼眶的一圈紅暈慢慢地染紅她的眼眸,盈滿著就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別哭,我說這些話不是想讓你困擾。”看見她哭,烏天耀頓時感到不知所措,“我只是痛恨自己的遲鈍,遲鈍到你都已經決定不再對我好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愛你。”

  聽見他每一字、每一句之中都充滿了足以揪痛她心臟的深情,胡荼靡別開臉蛋,再也承禁不住淚水的重量,剔透的淚水滾落她的雙頰。

  “不要逼我寫休書,可以嗎?留下來,留在京城,留在我可以看得見你們的地方,讓我用一生一世的時間照顧你們,荼靡,我的好荼靡,最後再答應我這一次,我求你了。”

  說完,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箭步上前從背後摟住她纖細的身子,恨不得將柔弱的她狠狠地揉進骨子哩,讓她再也不能離開他半步。

  他震撼於內心想要佔有她的渴望,他不懂自己是著了她什麼魔,竟然會每一時、每一刻都想占住她不放!

  “不,你有的,你當然還有另一個理由把我休掉。”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開他的懷抱,一眨眼退得遠遠的,不讓他靠近。

  “你想說什麼?”他眯細銳眸,小心翼翼地瞅著她,好不容易才鬆了口氣,在一瞬間又變得緊繃起來。

  她搖搖頭,露出了自我厭惡的表情,“就算沒有無子的理由,我還有另一個充分的理由,可以讓你把我給休了。”

  “什麼理由?”

  “善妒。”

  “你再說一次。”

  “你沒聽錯,是妒嫉沒錯,當我看著你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時,我的心像是有把火在燒著,我妒嫉與你在一起的女子,我不是個好妻子,我不是,當我看著你與別的女子在一起時,我心裏好恨、好怨,惱得恨不能把你給殺了!我多想狠下心,把你給殺了!”

  不是真的殺掉他,而是殺掉在她心裏的他!她好想徹徹底底把烙印在心坎上的他給除掉,可是就是辦不到!

  越是想要將他從心裏去除,他在她心上就烙得越深。

  “你以為我聽到你這麼說,心裏會不高興,會嫌惡你嗎?”

  “無子是絕世,善妒是亂家,兩者都不是好事。”

  “可是我很高興你會妒嫉,因為那代表你喜歡我,你愛我的,是不?因為愛我所以才會妒嫉,是不?”他收攏抱住她的結實臂膀,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讓她輕易地推開。

  “是!是!”她大聲地說道,再也忍不住眼淚一串串掉落,她任由他緊摟著,仰首輕吻著他的下頷,“我愛你,早在好久以前,早在你沒有愛我之前,我就已經深深愛著你了。”

  聞言。烏天耀像是拿到全天下最美好的禮物般開心而雀躍,俯首吻上她的唇,狠狠地吮吻著,就像要把失去的份全部補回來。

  久久,當他放開她的唇,看見她的唇上烙著他印下的紅痕,滿意地勾起一抹微笑,“誰說,是你愛我比較早呢?”

  “那有什麼疑問呢?當然是我愛你比較早。”胡荼靡疑惑地擰起眉心,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看見你溫柔地吹涼茶水時,我想,那時候你就已經在我心上了。”

  說完,他還不等她發出疑問,再度吻住她的唇,而這一次,當然不僅僅只是一個吻而已。

  那一天,直到大廳裏的人都散走了,還等不到他們回去……



尾聲

  “你還不出發嗎?”

  胡荼靡停下了整理帳冊的手,終於再也忍不住,回眸看著跟在她身後幾個時辰的男人。

  比起他們已經兩歲的兒子,他這個老子還更加黏人。

  “不要表現得一副巴不得我快點走的樣子。”一身出門的行裝已經準備就緒的烏天耀,依依不捨地從身後抱住愛妻,“荼靡,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已經原諒我了,又或者你其實根本就不愛我?”

  “你又在無理取鬧了!”胡荼靡笑瞪了他一眼,輕歎了口氣,“不要忘記又快到我的生辰了,你早點出發,可以早點回來,如此才能趕得及赴我們的約定,你說不是嗎?”

  “我記得我們的約定,可是我也不想離開你。”烏天耀在她的嫩頰輕吻了下,從懷裏掏出一個錦袋,“這個送給你,打開來看看。”

  “嗯?”胡荼靡輕唔了聲,在他的堅持之下拉開錦袋,從袋子裏拿出了一隻鑲金玉環,“這是……這是我娘的玉環,它不是已經碎了嗎?”

  “是,當初它確實是碎成幾段,這些年來,我找遍了天下最好的匠師,終於以鑲金的方式將它接起來。”

  他斂眸瞅著她,滿臉歉意。

  “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就算找遍天下最巧手的匠師,都無法將已經破碎的玉石恢復原狀。”

  “不必恢復原狀,這樣很好看,比原來的好看。”胡荼靡細細地審視著玉環上的鑲金雕紋。仰起杏眸,眸底盛滿了對良人的愛戀,“我說的是實話,這玉環現在的樣子真的比以前好看。”

  “可是它不是原來的樣子。”他說得有些懊惱。

  看見他像個孩子的懊惱模樣,似乎在責怪著自己的不應該,胡荼靡揚唇輕輕地笑了,秀淨的容顏因為笑容更顯得好看,“其實,何必一定要執著於恢復原狀呢?這玉環就如同咱們兩人……”

  “所以我才希望它可以恢復原狀,但是苦於做不到。”

  “原來的我們就一定比較好嗎?”她輕輕地笑了,笑得明媚動人,張開一雙纖手繞過他厚實的胸膛,牢牢地按住他的背,她將小臉貼在他的胸前,傾聽著他的心跳,“比起以前的相敬如賓,只是為了一個各取所需,為了約定而約束住彼此的姻緣,我更喜歡現在這樣,在你的心上,在我的心上,不約而同的都有著彼此,難道,你不以為這樣子更好了嗎?”

  “我當然喜歡現在這樣!”他急忙地附和,深怕她誤會了,“但是這玉環是你母親的遺物,如果不是我一時衝動莽撞,它也不會跌碎。”

  “我娘不是不明理的人,玉環是碎了,可是我卻過得更開心,現在同樣身為一個娘親,我想自己能夠明白她的心情,如果打碎十個千個玉環,卻能夠換得我的孩子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不會悲傷,反而會覺得高興。”她把玉環交給他,讓他親手為她戴上。

  “聽你這麼說,為了不讓你娘對我這個女婿失望,我只能更疼你,對你更好了,是不?”他挑起一道眉梢,俯唇輕吻了下她光潔的額心,“以前,你對我說過,你的名字荼靡這兩個字是指結束,是不吉利,不祥的,所以雖然這是你娘親給的名字,你卻不能真心喜歡,是不?”

  “嗯。”遲疑了半晌,她點了點頭,“開到荼靡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我是真的不喜歡,總覺得聽起來就是悲傷。”

  “怎麼會是悲傷呢?”他沒好氣地歎了聲,伸出食指笑著推了下她的腦袋瓜子,“你記得那日我出遠門去了一趟北方嗎?我在途中碰見了一位得道高僧,說起了荼靡這個名字,他直說好,也說取得妙,他說一般人以為荼靡花花開彼岸,彼岸即是黃泉,所以以為這花不吉利,但在佛門裏,彼岸花卻是天降吉兆四華之一,是好的,是吉利的,所以你答應我,以後別再說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了,我不愛聽你總是說得好像連自己也不喜歡。”

  靜靜地聽完他所說的話,胡荼靡唇畔沁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柔順地偎進他的懷裏。

  “以後,要是能少出遠門,就別去了。”她說。

  “為什麼?你剛才還在趕我出門呢!”他撇撇唇,有點記恨。

  “那當然是因為我會想你,因為我不想離開你。”說完,她仰起眸注視著他,兩人四目相交,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她踮起腳尖,迎上他覆落的唇瓣,他們相吻相擁,感動也感激著老天爺給他們的恩賜,讓他們在天地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最契合的依屬。

  開到荼靡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

  是的!是結束了,他們的苦難、他們之間的彼此折騰,都在此刻完完全全結束。

  而即將開始的,將是他們長長久久的幸福與恩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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