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她不可以哭…… 
絕對不可以再哭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遭到他冷淡惡劣的拒絕 
反正,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多麼討厭她的親近 
反正……她想要編出一千萬個理由安慰自己 
讓自己鼓起勇氣繼續追尋美好的夢想,也讓他知道── 
即便他總是表現得那麼壞 
即便他總是毫不留情地嘲諷她的努力,漠視她的付出 
但只要他不經意流露出的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好 
就足夠她忘卻自尊與心傷,癡癡追求他的回眸…… 
當他驀然停下腳步,她以為自己終於等到一輩子的時間 
可以全心全意地守著他,再也不與他分離 
沒想到這份飛上雲端的雀躍期待 
卻在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狠狠摔回它原有的卑微位置! 
他和她親生兄長之間的糾葛,唐家商業帝國繼承權的爭逐 
不僅在他的身上與心上烙印了傷痕 
也在她純淨又透明的情感裡滲進了絕望的暗影… 
 
 
 
 
 
 
 
 
 
楔子
 
  八月。
 
  藍天,白雲,海岸的浪聲,滔滔。
 
  已經沒有人記得是從何時開始,每年的七八兩個月,就是這座小海島最熱鬧的季節,唐家孩子們的暑假,大多都是在這裡渡過。
 
  這海島說小不小,騎自行車繞上一圈,大概也需要一個半鐘頭,因爲天然地形的屏障,大多數時候都是風和日麗,極宜人居,所以,在數十年前,唐勁買下這座小島,作爲夏安熙養病的居所,一直到她去世之前幾年,要求回到台北之前,他們都居住在這座小島上。
 
  而這大概就是唐家孩子們的夏天都是在這座小島渡過的原因,每年到了七八月,他們就迫不及待想來小島報到,因爲他們都喜歡安熙奶奶,雖然,陪在她身邊的爺爺神情總是冷淡,令他們見了就害怕,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的爺爺總是願意爲了安熙奶奶而笑。
 
  唐家的孩子們永遠忘不掉一個很甜蜜的畫面,每次,無論爺爺看他們的臉色有多沉肅嚇人,只要安熙奶奶一聲悶吭暗示,他就會沒轍地歎氣,然後泛開好溫柔的微笑,直視著安熙奶奶溫婉的笑顔。
 
  在唐家孩子們的記憶當中,安熙奶奶一直到去世之前的最後一刻,都還是很美麗,是他們心裡永遠懷念的長輩。
 
  不過,對於安熙奶奶,唐結夏的印像卻不如其他人那麼深刻,因爲,那一年她才不過三歲。
 
  聽她媽咪說,一出生就白淨粉嫩得像洋娃娃似的她,很得安熙奶奶的喜愛,在所有孫子之中,爺爺也最喜歡她,因爲她總是能逗奶奶笑,光是這一點,就爲她加分不少。
 
  所以,在她三歲之前,幾乎大半的時間,都是陪著爺爺和奶奶一起渡過,紀錄她成長的相片與影片之中,最常見到的是奶奶抱著她,牽著她的手散步,喂她吃飯,哄她睡覺。
 
  唯有她,是就算整天霸佔著奶奶,也不會惹爺爺不高興的兒孫,從來就不曾有任何人像她一樣,可以瓜分爺爺獨佔奶奶的時間。
 
  而這,曾經是唐家人都想知道的謎,不過,隨著奶奶與爺爺相繼不久去世,一直到今年她已經十四歲了,唐家也沒有人可以想通個中的原因,最後的結論,是她生來就特別得到兩位長輩的喜愛。
 
  另外一個唐家人也都想知道答案的謎,是她唐結夏明明就生得白淨嬌嫩,模樣合該是個秀靜的女孩,卻沒想到,她比誰都還要喜歡運動,無論是騎馬、滑水、沖浪,甚至於是武術,沒有一樣難得倒她。
 
  所以,在唐森的眼裡看來,他這個小堂妹就只是一隻過分好動的猴子,若要硬扯她有什麼優點,那就是外表長得比平常人好看……很多。
 
  此刻,他正躺在距離海岸線比較遠的沙灘長椅上,慵懶地假寐,高大略顯瘦削的昂軀穿著淺灰色的休閑長褲,敞開的白色襯衫坦露出結實的胸膛,隨手擱置在平坦腹肌上的電子書顯示一個英文頁面,一看他這副穿著,就知道他完全沒有下水的打算。
 
  很多人都說,他的外表有五、六分似祖父唐勁年輕時候,帶著幾分危險氣息的俊美,兩分似他的父親唐厲風,眼眉之間總帶著冷硬的神韻,餘下的兩分誰也不像,而那是他唯一喜歡自己的部分。
 
  此刻,雙眸的閉合,讓他可以將海潮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以及從不遠之外傳來的交談聲,今天,唐結夏爲了可以脫離沖浪的初級程度,特地請了教練指導,拉了她的二哥唐靖遠陪著一起下水練習。
 
  「你放心,結夏小姐,下水之後,我會留意你的動作,還有你的安全,一定不會讓你發生任何意外。」
 
  唐森聽見男教練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諂媚與喜愛,因爲一直以來負責教導的老教練因爲車禍摔傷,只能讓他的學弟臨時代班,要不,一般而言,像他這種生人是不被允許踏上這小島半步。
 
  「我會遊泳,更何況還有浪板可以飄浮,我不會有事的。」唐結夏有些困擾地眨了眨明眸,不太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
 
  「不不不,還是要小心啊!」年輕的男教練忙著說道:「畢竟結夏小姐年紀還小,又生得那麼柔弱,容不得有一點閃失啊!」
 
  這時,站在妹妹身邊的唐靖遠,以及躺在不遠之外的唐森,不約而同地擰起眉心,想他這個教練究竟是來教課,還是來泡妞的?
 
  他們不知道這位教練究竟有多諳水性,但是唐結夏三歲就會遊泳,八歲就會潛水,現在的她,在水裡就像隻魚兒般靈活,被唐家人笑說是兩棲動物,所以,如果真的巨浪打來,只怕他這位教練比她要更令人擔心一點。
 
  唐森緩慢睜開雙眸,目光落在穿著白色連身泳裝的唐結夏身上,然後,是視線一直盯著她胸部瞧的男教練,他眯細眼,瞳底閃過一絲嫌惡。
 
  「結夏,過來。」唐森站起身,直瞅著她,沉聲喚道。
 
  「好。」唐結夏想也不想,就像是看到糖蜜的蝴蝶,在她二哥還來不及伸出捉住她的時候,已經跑了過來。
 
  唐靖遠「嘖」了一聲,雖然他很不喜歡唐森這位自大傲慢、目中無人的堂兄,但也知道他對他們家的結夏,有絕對的吸引力與影響力。
 
  「把衣服穿上,遮起來。」唐森脫掉身上的襯衫,丟給她。
 
  「什麼遮起來?」唐結夏接住襯衫,衣服上還留有他的熱度與氣味,讓她忍不住笑咪咪地抱住,捨不得放開。
 
  他揚唇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在笑她沒有自知之明,「要我是你,才不敢讓那副沒發育完全的胸部露出來丟人現眼!」
 
  「我才不小!」她想也不想就回嘴。
 
  「我沒有說小,是難看!」
 
  聞言,唐結夏巴掌大的臉蛋有瞬間的蒼白,她瞪著唐森,在他俯落的冷視眼眸之中,看見了自己受到傷害的表情。
 
  她一時吞不下氣憤,想也不想,將襯衫扔回給他,故意扔在他的面上,趁他一時措手不及,擡腳給了他的小腿狠狠地一踢,然後飛快地轉頭跑回她二哥身邊,就連一隻涼鞋掉在他的眼前,她也沒有停下來撿拾。
 
  唐森咬牙忍住了小腿骨傳來的陣陣刺痛,盯著她跑開的背影,見她一直跑到唐靖遠的面前,拿著她這位二哥當擋箭牌,才敢回過頭看他,但只是賭氣的瞥了一眼,就很快地移開視線。
 
  唐靖遠不知道唐森究竟說了什麼,惹得他們家小妹生氣,不過她那一腳踢得大快人心,「結夏,快點,現在風勢正好,下水吧!」
 
  「我不去了。」她低頭,悶悶地說道。
 
  「結夏?」
 
  「我要先回屋了!」說完,她抱過了自己的沖浪板,埋著頭大步走開,因爲少了一隻鞋子,她乾脆連另一隻也脫掉,她橫抱著沖浪板,緊緊地壓住自己的胸口,就算壓痛了也沒有鬆開力道。
 
  他說難看!
 
  難看!
 
  這兩個字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回響,讓她聽不見風聲,聽不見浪濤聲,聽不見二哥在身後喊她名字的呼喚聲,只聽見唐森這兩個字一次次地重複,讓她再忍不住教淚水刺痛了眼眶。
 
  在她的心裡開始覺得厭惡,爲什麼在她的胸口會長了教他覺得難看的醜陋東西,她更加用力地抱住沖浪板,恨不能把胸部給壓平。
 
  可是好痛!
 
  初發育的少女胸部敏感得禁不起她這樣自我折騰,她覺得好痛、好痛,但雙手卻仍舊不自覺地緊壓住沖浪板,再分不清楚究竟是胸部疼痛,或者是心裡被他傷得很難過,奪眶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眼裡的沙灘景色。
 
  她感覺腳丫子被沙子磨得有些痛,不舒服的感覺讓她停下了腳步,放下浪板,緩慢地蹲下身,蜷成一團低啜了起來。
 
  唐靖遠不知道小妹出了什麼事,跑過去要扶她,卻被她給掙開了手,看見她哭得傷心的樣子,讓他再忍不住,沖過去質問正要撿起沙灘上襯衫的唐森。
 
  「你剛才對她說了什麼?」這時的唐靖遠在心裡罵自己大意,怎麼會覺得結夏那一腳踢得大快人心呢?她喜歡唐森,而到了她會出「腳」攻擊的地步,一定是這家夥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
 
  「什麼說了什麼?」唐森甩了甩沾了沙子的襯衫,語氣淡然。
 
  「你不要裝蒜,如果不是你對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我家小妹才不會哭得那麼傷心!」
 
  「請問,你有證據嗎?」唐森挑起眉梢,睨了他一眼。
 
  「你──?!」
 
  「靖遠。」一隻大手從後面按住了唐靖遠的肩頭,唐牧遠是老二唐堯風的大兒子,比唐森大五歲,是唐家第三代年紀最長的孩子,遺傳了父親俊美的外貌,謙沖自牧的氣質,以及牢靠的辦事能力,較之唐森這位繼承人,更受到長輩們的信賴與倚重。
 
  唐森的目光越過唐靖遠,直視著站在他身後的唐牧遠,兩人的目光相對,同樣都幽沉得看不見眼底的心思。
 
  有人以「既生瑜,何生亮」來形容他們二人,一如他們的父親二人在當年伯仲之間的較量,但有人以爲這比喻不妥,因爲,在所有唐家的孩子裡,就只有唐森繼承了唐勁的血統,他的父親唐厲風是「唐家守護神」,多年來一直統領唐家至今,父業子繼,論血統,論名分,唐家之中,無人能與唐森爭鋒。
 
  唐靖遠回頭看了大哥一眼,明白他眼裡「不要鬧事」的示意,只能忿忿地咬牙,回頭放話道:「唐森,你聽著,離我妹遠一點!你要是敢傷害她,就算你是大伯的兒子,我也不會放過你!」
 
  「離她遠一點?是誰該離誰遠一點?你這些話與其對我說,不如去對她說比較有用!」他挑起眉梢,輕笑了聲,冷淡的眸光朝她蹲蜷的背影投望而去,卻沒由來地心頭一陣煩躁。
 
  她沒有哭出聲音,但是,從她蜷瑟抖動的纖細肩膀,可以看得出來她哭得很傷心難過,一口氣都快要喘不過來的樣子。
 
  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著唐牧遠帶著唐靖遠走過去,扶住了小妹纖細的肩膀,立刻就看到她站起來,撲進大哥的懷裡哭,至於哭得有多傷心難過,因爲被唐牧遠寬大的背影給正面擋住,他根本瞧不見。
 
  他低咒了聲,轉眸瞪了站在海邊,一臉不明所以,顯得有些無措的男教練一眼,眸底依舊是那抹難掩的嫌惡。
 
  男教練意識到唐森銳利得彷彿能殺人般的眼神,捺住了心悸,回過頭去,正好見到唐森懶顧一眼的森冷表情,將襯衫勾在肩上,轉身走人。
 
  在來這座小島之前,他的前輩就耳提面命,要他無論說話做事都要格外小心,如今,他終於知道了原因,因爲在剛才的那瞬間,他真的以爲自己會被殺掉,一股子冰凍的寒意,打從腳底板升起……
 
 
第一章
 
  三年後
 
  沒有人不知道,她唐結夏喜歡唐森。
 
  這個秘密,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卻是人盡皆知。
 
  因爲她雖然沒說,但是從未想要隱瞞過任何人,一直以來的行爲舉止,再明顯不過了!
 
  她想,所謂公開的秘密,大概不過如此吧!
 
  所以,他的家人,以及她的家人,還有他們的親人們,大家都知道她唐結夏很喜歡自己的堂哥唐森,以親屬關係而言,他們是四等親,不能結婚,可是,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他的父母曾經是名義上的兄妹,都可以結爲夫妻,所以,她從來不以爲他是自己的堂哥這一點,會是妨礙他們在一起的問題。
 
  如果他們不能在一起,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她喜歡他,但是,他卻一直只將她當成長不大的小妹妹。
 
  如果,還有他們不能在一起的第二個問題,那就是他比較喜歡她的表姊范靜初,然後,有一點點不喜歡她。
 
  只要解決掉這兩個問題,那麼,他們就可以在一起。
 
  對,她的想法一向就樂觀。
 
  大概也因爲這種毫無由來的樂觀,她老是被唐森取笑頭腦簡單,不過她大哥唐牧遠倒說自己很羨慕她凡事不設想太多的個性。
 
  也多虧有她大哥的「賞識」,讓她可以在唐森面前有說嘴的餘地,要不,絕對會被他的得理不饒人的毒舌,給刺激得恨不能重新投胎算了!
 
  「結夏,你記住了,在這裡,把這個公式代入……」
 
  夏天的暖風,徐徐地拂過紗簾,吹進了老宅邸一樓北側的小廳,把坐在餐桌前寫作業的唐結夏給吹得昏昏欲睡,尤其再搭配上她表姊范靜初柔淡好聽的嗓音,讓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才可以把瞌睡蟲給趕跑。
 
  這裡是唐家在台北的老宅邸,先前,因爲夏安熙與唐勁的先後離世,這座宅子曾經深鎖了數年,倒不是唐家人有心荒廢它,而是宅子已經太老舊,若要維持原狀做修繕,先別說要花的成本比蓋一棟新的房子昂貴,還需要花上不少功夫,就怕一個不慎,就會毀壞這宅子優雅且幽靜的韻味。
 
  所以,唐家的老大唐厲風顧慮到妻子的感受,畢竟這裡是她小時候生長的地方,決定審慎行事,打算找到適合的設計師,再動工修複。
 
  但誰也沒有料到,就在兩年前的夏天,他們的兒子唐森擅自作主,找了一批工人進駐宅子,開始敲敲打打,誰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命令動工,當衆人發現時,宅邸已經修繕完畢。
 
  說是「修繕」,不如說他「改建」了這座老宅邸,但奇妙的地方是,沒有人可以具體說出他動了哪些地方。
 
  明明一切都看似不同了,但老宅子原有的那股韻味,卻一絲毫不減,反而讓它矗立在古老的林蔭之中,多了幾分溫暖的明亮。
 
  而唐熙恩趕在丈夫責罵兒子自作主張之前,就已經開口提議,既然老宅邸已經修繕完成,多年來大夥兒都未曾在這裡聚會過,不如今年的夏天假期,就讓孩子們都回到老宅子渡過。
 
  唐厲風看在妻子的份上,只好隱忍住怒氣不發。
 
  但對於兒子我行我素的率性,他一直都想找機會好好糾正。
 
  以上,就是唐結夏爲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因爲唐森在整建完畢之後,就一直住在老宅邸,身爲他十分盡責的「小跟屁蟲」,才一放假,她就立刻報到,能多黏著他一天,她就不會白白浪費。
 
  一直以來,她就不怕讓人知道,她唐結夏喜歡唐森,喜歡繞著他團團轉,喜歡看他笑,喜歡聽他說話,喜歡……就是喜歡他。
 
  這時,坐在一旁,教導小表妹做數學課業的范靜初,看著她明明已經十分想睡,卻仍舊強撐著的困倦小臉,忍不住笑歎了聲,「結夏,去洗把臉吧!洗洗臉,精神會好一點。」
 
  「沒用的。」唐結夏打了個好大的呵欠,握著筆,像是刻字般,一筆一畫把公式給抄上去,「反正洗完臉再回來面對這些公式,我還是一樣會想睡覺,不如快點把作業寫完,早死早超生。」
 
  「是長痛不如短痛。」范靜初被她認命的表情給逗得搖頭苦笑。
 
  今年二十三歲的范靜初,柔淡的眉,澄亮的杏眼,如絲般直順的長髮,與母親唐水心生得十分神似,她只比唐森晚半年出生,在唐家之中,他們兩人的年紀最相仿,再加上當年長輩半認真地訂下了一門娃娃親,所以,在唐家之中,他們被視爲一對,而且是興趣與外貌都宛若天造地設的一對儷人。
 
  唐結夏擡眸偷覷了表姊一眼,一時低落的心情,讓瞌睡蟲全跑光光,想睡也睡不著了。
 
  她說謊。
 
  她想跟森哥哥在一起,問題才不只有兩個。
 
  最大的問題,在於自己也喜歡靜初姊姊,喜歡她的溫柔婉約與善解人意,還有她與森哥哥看起來很匹配。
 
  難怪家人們從未將她唐結夏喜歡森哥哥當作一回事,因爲,在他們眼裡,森哥哥的人生伴侶早就決定是靜初姊姊了!
 
  從小,每個人都說,她唐結夏有著粉妝玉琢的美麗,顧盼之間,總有三分渾然天成的嬌美,可是,她不喜歡自己的樣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用帶著不可愛的微勾角度的眉,換靜初姊姊柔順的柳眉,用看起來一點也不柔情似水的大眼睛,換靜初姊姊水澄的杏眼,還有總被說線條十分漂亮的鼻子,和老是微噘的嘴巴,以及只要稍不留心吹乾就會微鬈的頭髮,她都想要和靜初姊姊交換。
 
  最後,她還想與靜初姊姊交換一樣東西,也是她最想要的,那就是與森哥哥看起來般配的「年紀」。
 
  這樣一來,她喜歡森哥哥的事實,就不會再被人不當一回事了吧!
 
  但是,那仍舊沒解決掉那個最大的問題。
 
  她是真的很喜歡靜初姊姊啊!
 
  所以,雖然傷心一定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森哥哥娶的妻子是靜初姊姊,她想自己應該可以接受,就算會痛苦很久……
 
  唐結夏忽然感覺喉嚨梗窒了下,一口氣噎在心窩,緊緊地泛疼,轉頭對著表姊扯開一抹明明牽強,看起來卻很燦爛的笑容。
 
  對,就算會痛苦很久……也沒關係。
 
  ※※※
 
  結夏那隻猴子文靜坐著溫書時,看起來還挺人模人樣的。
 
  唐森修長的身形立在長廊上,鬆開一顆扣子的棉麻襯衫,隨性未紮,牛仔褲已經褪得泛白,但穿在他身上,依舊十分出色好看。
 
  雖然,他的父親唐厲風是唐家幾個兄弟裡身形最高大強壯的,但是,這一點特質卻顯然沒遺傳到他身上。
 
  雖然,幾年前,大家都還持著保留態度,但是,他最後長成的模樣終於給了他們定論,無論是外貌或是身高,他都比較像爺爺唐勁,勉強構上一百八的身長雖然不算矮,可是就算一身體魄練得十分結實,一穿上衣服,在外人眼裡看來,仍舊顯得斯文瘦削。
 
  此刻,他深邃的眼眸略顯得慵懶,望著半開的雙門之內,唐結夏與范靜初並著肩坐著,溫暖的微風吹動她們的髮絲,皓眸雪膚,紅嫩的唇,襯著窗外深綠的濃蔭,構成了一幅很美的畫面。
 
  他本來還在納悶,怎麼今天唐結夏這隻猴子都沒來吵他、煩他,要他教她做功課,原來,她是找到了靜初當他的替死鬼。
 
  他的目光落到了范靜初恬柔的臉蛋上,相較於唐結夏這隻猴子,只相差他不到半歲的表妹則是男人心目中最理想完美的女人。
 
  她聰明而美麗,個性恬淡而文靜,有人說她活脫脫是母親唐水心的翻版,不過有傳聞說,目前是醫學生的她拿起手術刀時,看起來像是嗜血的女魔頭,只是這一點,尚未有唐家人親眼見過,沒人能夠證實。
 
  與唐森一起注視范靜初的,還有站在他身後的嚴日和,相較於唐森帶著幾分勾人的俊魅臉龐,以及略顯瘦削的結實身材,身爲銀龍晚年唯一入門弟子的嚴日和,長期的武術訓練,練就一身高大精悍的體魄,自然不在話下,但一張線條粗獷的臉龐,不笑時,是一張會把小孩女人都給嚇哭的閻王臉。
 
  不過,有唯二的例外。
 
  而這唯二的例外,就是他們唐家這一代唯二的女眷,也就是唐結夏和范靜初,終於在十二年前,在他四叔唐鈞風生下第二個兒子,決定不讓自己的妻子白川馨再冒險當高齡産婦之後,唐家人接受了新一代的唐家,依舊是極度陽盛陰衰的事實。
 
  而范靜初嚴格說來是外姓人,所以,在他們這一代,認真說來只有唐結夏一個女兒,兒子包括他在內,則有九個。
 
  所以,就算唐結夏是一個過分好動的猴子,還是受到唐家所有人的疼愛,唐森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物以稀爲貴」的道理吧!
 
  「你說他們都知道了嗎?」唐森沉聲問,帶著迷人磁性的嗓音裡有著笑意,「也好,原本我就一個也不想瞞。」
 
  「嗯。」嚴日和維持一貫惜字如金的寡言。
 
  「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唐森轉眸望著身邊的人,頓了一頓,「就說計劃不變,繼續進行。」
 
  「是。」
 
  「是什麼?」唐結夏柔嫩的嗓音不意地加了進來。
 
  兩個男人轉過頭,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座位,來到門邊,大半個身子藏在門後,只露出一顆美麗的小腦袋。
 
  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沒動聲色,目光落在她白裡透紅的嬌顔上,不約而同都有一絲打量。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唐森冷笑了聲,伸手拍了下她的額心,轉頭對嚴日和說道:「你先走吧!」
 
  嚴日和頷首,與屋裡正好擡眸往這方向望過來的范靜初相視了一眼,隨即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
 
  「我才沒有鬼鬼祟祟,鬼鬼祟祟的人是你們。」唐結夏揉著額頭,跟著唐森的腳步回到小廳裡,與他之間的距離總不超過兩步,標準的跟屁蟲。
 
  唐森回眸睨了她一眼,一副「我懶得跟你爭論」的表情。
 
  「森。」范靜初站起身,繞過桌子,微笑喚道。
 
 
  「嗯。」唐森微笑。
 
  唐結夏不甘示弱也跟著叫,「森。」
 
  「沒大沒小,叫森哥哥。」唐森眉梢一挑,睨了她一眼,轉頭對范靜初沒好氣地說道:「靜初,你又何必白費力氣?辛辛苦苦教她大半天,也不見她考到什麼好成績回來,算了吧!」
 
  「話不能這麼說。」范靜初失笑,沒好氣地瞪了唐森一眼,牽起小堂妹的手,「結夏不是不會念書,而是更喜歡運動,聽說最近還在勤練箭術,是不,結夏?」
 
  「對!」唐結夏朝他吐了吐嫩舌,抗議他說她沒大沒小,立刻又換了張笑咪咪的臉,朝表姊點點頭,抽回手,在兩人面前擺出了一個射箭的架勢,「我想要學古代人,一邊騎馬一邊射箭,還可以百發百中!咻!」
 
  她手指一鬆,彷彿將看不見的箭給放了出去,嬌嫩的臉蛋掛起笑容,彷彿射中了靶心般得意。
 
  「你是該學古代人沒錯。」唐森頗意外地贊同點頭,看她露出沒料到他會贊同的驚喜表情,又立刻澆了她一盆冷水,「古代人只學之乎者也,沒有你每逢考試都怕抱鴨蛋的數學,當古代人,你就不必怕丟臉了。」
 
  「我只是都考很低分,沒抱過鴨蛋。」唐結夏氣鼓起雙頰,沒想到他竟然是因爲這種爛理由才贊同她。
 
  「就只差一點點了。」他冷笑。
 
  「就只差一點點也不是鴨蛋。」她還是必須嚴正聲明,氣他真的在心裡將她看得好扁、好扁,也討厭他老是只針對她。
 
  「聽我這麼說,你覺得丟臉嗎?但最應該覺得丟臉的人不是你。」
 
  「那是誰?」唐結夏不疑有他,接著話問道。
 
  「特別教導過你的人,比如我,比如你的靜初姊姊。」
 
  唐結夏無話可說,只能露出一臉困窘的表情瞪著他。
 
  「不過,今年暑假既然有靜初肯教你,你就不要再抱著習題往我房間跑,今年暑假就算你在我房門口睡上十天十夜,我也不會再當你的家教。」
 
  那是他的惡夢,卻是每年寒暑假必定上演的爛戲碼。
 
  在唐家,明明每個人的數學程度都好過她,都有資格當她的數學家教,更別說唐家一定請得起最厲害高明的老師來教她,但是,她就非要賴他不可。
 
  而她這家夥的耳朵構造絕對有問題,無論他嚴正聲明過幾次,絕對不會再教她,但是,她就是可以耍無賴,半夜抱著作業本子到他的房門口打地舖,就唯恐他偷偷溜掉不理她。
 
  有一次,她甚至於靠在他的房門上睡著,他一個不察,打開房門之際,她也跟著倒地,砰的一大聲,後腦起了好大一包,也把屋裡的所有人都驚醒,讓他明明是受害者,卻成了加害她的罪人。
 
  對,唐家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喜歡他,他也知道,但是,他比較好奇的,是她這家夥的臉皮有多厚!
 
  「十天十夜不教,那我就睡二十天二十夜!」唐結夏瞪著他,看似一臉頑強,其實是一副被遺棄的小狗般的表情。
 
  唐森提起一口氣,眯細眸惡狠地瞪著她,也瞪著站在她身邊,別首掩唇,強忍住笑意的范靜初。
 
  他這個表妹美麗聰明,完美得無懈可擊,但是有一個很要不得的惡趣味,那就是喜歡隔岸觀火,越是熱鬧精彩,她就越津津有味。
 
  「請便,但我不會幫你,絕對不會。」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既輕又淡,伴隨著唇畔揚起的一抹淺笑,轉身離開。
 
  「小氣鬼。」唐結夏的音量很小,幾乎只有唇形在動。
 
  不過,有武術修爲的唐森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淡淡地回眸,給了她警告的一瞥,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懶得再理她。
 
  ※※※
 
  夜深,老宅子裡靜得就算是水滴聲,都清晰可聞。
 
  窗外的月色溶溶,將站在房門口的唐森身影給拉得長長,他低頭斂眸,覷著在月光之下,橫陳在他門口的一團物體。
 
  那團物體之中的東西,分別是一件薄被,一顆枕頭,以及蜷成一球,不知道睡到第幾殿去的唐結夏,然後還有她那一疊擱在手邊的數學作業。
 
  他輕歎了口氣,該說她唐結夏這家夥是沒志氣、沒節操,還是壓根兒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呢?
 
  今天下午他才說過不會再幫她,今天晚上還是抱著作業往他房裡跑,不知道被他丟出來幾次,居然晚上又打地舖睡在他房門口了?!
 
  明明誰都可以幫她,她就是非要他不可。
 
  真是的,她都幾歲了?還當自己是可以霸著不講理權力的三歲小孩嗎?
 
  而最詭異的是竟然沒有人阻止她做這種蠢事!
 
  在唐家的每個人,包括他與她的父母親,都知道無法阻止她的那股子傻勁,反正將她硬給拉開,她還是會自動黏回他身邊,一切不過白費功夫。
 
  所以,每個人都在等著她知難而退,斷定了他對她這隻猴子一點興趣也沒有,讓他再多給幾次教訓,哪怕她愛的火花再大,也要成灰燼。
 
  在他們眼裡,反正他唐森是唐家最不合群的叛逆分子,再多扮演一個壞人角色,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罷了!
 
  對於衆人的「擡愛」,他心領神會,也不介意配合演出,不過完全不照劇本演出的,是她這隻猴子。
 
  「都說不幫了,你怎麼就是聽不懂呢?」他勾起一抹淺得不能再淺的笑痕,注視著她熟睡的容顔,人說天生麗質難自棄,這句話在她身上很貼切,這天底下大概很難有人可以睡到嘴巴都打開,只差沒流出口水,還是讓人覺得粉嫩漂亮得像天使一樣。
 
  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覺得這話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不過,他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才不幫。
 
  絕絕對對不幫。
 
  誰教她罵他小氣?那他就跟她小氣到底!
 
  「你以爲自己用這種哀兵策略,就能逼我屈服嗎?」他蹲下,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她軟嫩的臉頰,軟得像面團似的,令他笑痕不自覺地加深,「你休想,唐結夏,你最好早點死心,在開學之前,去討別的救兵比較實在一點。」
 
  說完,他撇了撇唇,隨手拿起一本數學作業翻看,最後停在其中一個頁面,看完題目之後,冷笑了聲,目光瞥向沉睡的她,「這麼簡單的題目也不會?唐結夏,你的腦袋真的是漿糊做的嗎?」
 
  這時,唐結夏也不知道是感覺到有人在罵她,還是睡不慣硬地板,眉心微擰,翻過身側躺,小臉蹭了蹭枕頭,似乎找不到舒服的姿勢。
 
  「活該,明天醒來腰酸背痛,我不會可憐你。」唐森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就在這時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往這個方向投望過來。
 
  唐森在瞬間斂去了唇畔的笑意,轉頭望向長廊的另一端,看見了唐牧遠佇立的身影,在他的身側正好臨了一面窗,窗外迤進了銀色的月光,讓他泛在唇畔的溫柔淺笑看起來有點冷。
 
  唐森緩慢站起身,再度泛起了笑,在他的心裡覺得好笑,看樣子唐牧遠並不打算插手,說到底,壞人就是要他來當就對了!
 
  怎麼他二叔家的兄妹都是一個樣子,專門就想要吃定他嗎?
 
  「把你家的小妹搬回去,擋在我的房門口,礙眼。」他低沉的嗓音,如水波般蕩開了長廊上寂靜的空氣,朝著唐牧遠而去。
 
  話落,他不等回應,調頭回房,門板在他的身後,闔然掩上。
 
  忘了是誰對她說的對了,是靜初姊姊。
 
  人家都說「三顧茅廬」是有誠懇的表現,是劉備惜才愛才,不惜纖尊降貴,充分展現誠意,最終讓諸葛亮投效於他。
 
  可是,她靜初姊姊說,「三顧茅廬」的舉動,其實,只是充分顯現出劉備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無賴,完全無視於對方的拒絕,非要人家出山替自己辦事,而最後終於得嘗所願。
 
  是啊!人家都說不要了,還當作沒聽見,確實是有點無賴,但是,當她聽靜初姊姊這麼說的時候,她只是沉默不語。
 
  因爲,只要能夠得嘗所願,那她寧願學那個劉備,無賴一點也沒關係,她想要追隨在她森哥哥身邊,想要他對她好,哪怕他老是沒給她好臉色,老是喜歡說話嘲諷她,但只要有一點點好,她也都會覺得很高興。
 
  所以,無論森哥哥說了幾次,要她不要再去煩他,她也當作沒聽見,就算每次被他冷淡對待之後,心情總會有點受傷,但是,她已經練就一身本事,可以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打起精神,繼續追著他團團轉。
 
  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唐結夏夢見了去年夏天的那一日。
 
  她「三顧茅廬」不,是「三睡房門」,終於,打動了她森哥哥願意爲她教導功課,那一夜雖然是夏日的夜晚,卻是涼夏,她雖然已經是揪著毛毯睡了,夢裡還是不停打哆嗦。
 
  可是夢醒時,她卻覺得暖和,才發現自己並不是睡在地扳上,而是森哥哥的床上,她坐起身,注視他坐在桌案前的背影,久久,覺得那一刻,她才是在做夢。
 
  「醒了就起來,不要賴在我床上。」他沒有回頭,低沉的嗓音淡淡地說,「過來把你的作業本拿回去,要用的公式我幫你抄在一邊,你那些問題,只要套上公式,就很容易得出解答。」
 
  「你抱我進來的?」她捏了捏臉頰,仍舊覺得在做夢。
 
  「不讓你進來行嗎?」他冷笑了聲,終於回頭看著地,「繼在我的門口把後腦勺睡出一個大腫包之後,還想睡出嚴重感冒嗎?要是不小心一條小命不保,就怕我會被當成害死你的兇手。」
 
  「才不會,他們都知道是我自己—?!」
 
  「對,他們都知道是你自己笨,所以還是會把罪名扣在我頭上。」他涼涼地打斷她的話,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起來,換我睡了。」
 
  「嗯。」她點頭,飛快地跳下床,越過他的身邊,把擱在桌上的作業本子抱進懷裡,回頭看他,在她臉上的笑容,彷彿能掐出蜜似的甜。
 
  雖然他嘴巴說得很惡毒,可是,終究沒有扔下她不管,不只把她抱進房,把床讓給她睡,還幫她把習題的公式都標示清楚了。
 
  他回眸脫了她一眼,輕嗤了聲,對她臉上那抹甜笑不以爲然,「請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的頭皮會發麻。」
 
  「爲什麼?」她疑惑地眨眨美眸。
 
  「不爲什麼。」他已經單膝曲起沾在床上,懶得再理她。
 
  「爲什麼不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不爲什麼。」
 
  「爲什麼沒有?!」
 
  「夠了!」他終於忍不住回頭瞪她,打住她接下來要說的繞口令,「我沒有那麼好心,我今天幫你,是不想接下來幾天再看到你睡在我房門口,所以,不要再來煩我了,我不會再幫你知道嗎?!」
 
  「你昨天也是這麼說。」唐結夏沒忘記他在那之前幾個小時才說過的話,搶在他躺上床之前,在他把她的枕頭與毯子往地上扔之前,搶著抄抱起來,一邊念念有詞,「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扔下我不管,你不會的。」
 
  話才說完,她就感覺他的大掌朝自己伸過來,一瞬,心跳加快,以爲他要摸她,卻不料在下一刻被他捏住了臉頰。
 
  「你這隻猴子想吃定我嗎?唷,明明人模人樣的,怎麼說起那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就是教人好討厭啊!」他加入另一手,捏住她另一邊臉頰,欺負她沒有反擊的能力,「要我是你,我才不會那麼篤定。」
 
  「痛痛痛。」她感覺自己的雙頰在他的手裡成了面團,揚起手肘揮開他,連忙退了兩步,與他保持安全距離,朝他大喊道。「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我爲什麼要篤定,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說完,她一溜煙地跑開,出了房門不敢回顧地跑回自己二樓的房間,寂靜的辱宅裡,清晨未明的天光中,只有她踩散朝霧水氣的腳步聲在回蕩。
 
  他不知道。
 
  她沒說錯,他是真的不知道。
 
  其實,她哪敢篤定呢?
 
  只是,俏若她不夠十二萬分的死皮賴臉,她根本就捱不住每一次被他拒絕的冷淡,只怕見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她就要掉下眼淚了!
 
  但她不能哭。
 
  她知道,一旦軟弱畏怯了,只會令他更加遠離她,到時侯,就是最後一點點的好,她都得不到了!
 
  每個人都說他對她不好,在他們唐家,每個人都那麼說。
 
  就只有她覺得不是,雖然每次都被他欺負得很受傷,但是,在她心裡的這個想法,還是沒有改變過。
 
  唐結夏從睡夢中睜開美眸,心裡才留著一點甜蜜,卻也有一點悲傷,她轉過頭,看見大哥就在不遠之處,往她這方向望過來。
 
  「他嫌你睡在他房門口礙眼,要我把你抱回來。」唐牧遠靠立在門板上,看著他的小妹從床上坐起,修長的雙手勾掛在長褲兩旁的口袋上,唇畔的笑意不濃也不淡,很盡責地替她解惑,「身爲你的大哥,我不介意出這一點體力活,不過,這兩天長輩就要到了,你就安分幾天,好嗎?」
 
  「嗯。」她點點頭,一直以來,只要她大哥開口,就沒有人可以在他溫柔的注視之下,說出「不」字。
 
  但她也沒漏聽掉大哥說森哥哥嫌她礙眼,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垂擱在薄被上的白嫩雙手,在她的心裡仍舊能感覺到那一點甜,還有悲傷,然後,在這一刻,多了一點寂寞與悵然……
 
 
第二章
 
  當年,她在這老宅邸生下兒子,雖然已經是深秋時分,但是,院子裡的大片樹木仍舊是蔥蔥蔥郁郁,讓人就像置身在森林一般,所以,她給兒子取了一個單名,叫「森」。
 
  如今,二十四個年頭過去,孩子們長大了,他們逐漸老去,但是,院子裡的樹木卻越來越茁壯。
 
  唐熙恩站在開啓的和式拉門前,望著長廊之外,在盛夏時分的這一刻,感覺就像她小時候一樣,被綿延不絕的溫暖綠意給包圍。
 
  恍惚的一瞬間,她彷彿回到兒時,只是被翻修過的痕跡,與她兒時的記憶不盡相同,那一絲似有若無的疏離,讓她很快地回過神,雖然還不致於格格不入,但終究……是不同了。
 
  「捨不得了?」唐厲風不知道何時出現,走到愛妻的身後,與她一同望著窗外那片綠色的濃萌,年近六十的他,依然高大,只是不若年輕時強壯,兩鬢已經添了明顯的灰白色,讓他嚴肅的外表多了幾分沉靜,「是你不讓我教訓那個臭小子,我知道你疼他,可是,再讓他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後只怕會把整個唐氏的基業都連根拔起。」
 
  唐熙恩轉過身,仰首笑視著丈夫,今年剛好滿五十歲的她,保養十分得宜,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可以隱約瞧見眼角淺淺的笑紋,卻不顯老,反而在她美麗的臉蛋上多添了幾分成熟韻味。
 
  「大哥你怎麼不反過來想?如果不是森兒自作主張翻修了這座老宅子,我們現在怎麼可能會站在這塊土地上呢?他是我兒子,我信他。你瞧,這屋裡該在的東西都在,就像我這幾年想念爹地和媽咪一樣,每次想起來,記憶都會改變一點點,但是我對他們的思念和感覺,卻是一點都沒變,森兒是明白這一點的,他有分寸的,你是他父親,就給他多一點鼓勵,好不?」
 
  唐厲風明顯的頓了一頓,然後輕歎了口氣,泛起苦笑,「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樣對他有信心。」
 
  「只要大哥願意,一定可以的。」唐熙恩伸出雙手,拍拍丈夫的臉龐,想要透過這舉動,分給他一點信心,好抹掉他眸底那一抹難去的憂色。
 
  唐厲風笑而不答,常聽人說「母子連心」,倒是很少聽人說過「父子連心」,這大概就是爲什麼他的愛妻對自己的兒子信心滿滿,而他這位父親卻總是憂心忡忡,猜不透他的兒子究竟心裡有什麼打算!
 
  他不是不想對自己的兒子抱持信心,但是,在他聽手下回報「那件事情」之後,實在沒辦法像妻子一樣放心。
 
  身爲「唐家守護神」,這幾十年來,他對付過不少敵人,這一路過來,他從來沒有手軟退怯過。
 
  但,他不確定面對親生兒子,是否也能夠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
 
  ※※※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曾經拿這句話來形容唐家,再貼切不過。
 
  但,那是曾經。
 
  如今將同樣的這句話拿來形容新一代的唐家,只怕有人要不認同。
 
  有人戲稱今天的唐家有所謂的「太子黨」以及「王爺黨」,太子顧名思義,指的是唐厲風的兒子唐森,也是唯一一位繼承了唐勁血統的後代,是毫無疑問的唐家商業帝國繼承人。
 
  而所謂的王爺指的則是老二唐堯風的大兒子,唐牧遠。
 
  在唐家的新生代之中,他的年紀最長,足比唐森大了近五歲,無論是外表或能力,以及在唐家新一代之間的人緣,都十分之好,從法律系畢業之後,這幾年來,唐家集團贏了不少官司訴訟,其中,他居功不小。
 
  而且,比起一直與自己父親唱反調的唐森,唐牧遠與大伯的感情反而更似父子,唐厲風幾度對這位侄子托付重任,讓人們議論紛紛,揣測不斷,但總歸是血濃於水,料想唐厲風不可能輕易就放棄讓親生兒子繼承的念頭。
 
  不過,相較於外人的揣測與議論,在唐家之中反倒是一片風平浪靜,幾個堂兄弟確實各有比較親近的一方,但他們倒不覺得會有所謂的「黨爭」之虞,而且就算是真有其事,他們也不敢鬧上台面,在他們大伯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敢留然行動,落下分裂唐家的口實。
 
  一年一度的家族聚台,不過才短短幾天,原本寧靜廣闊的大宅子,開始有了止不住的人聲笑語,除了唐厲風六兄弟以及他們的伴侶之外,還有他們所生的兒女,總計九男一女,如此明顯的陰盛陽衰,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惹得他們幾個男人打從心底發出歎息。
 
  回想唐森出生之後的第二年,一共有四家傳出喜訊,年初時,老三家生了大兒子唐雲征,老四家也生了兒子唐爾謙。
 
  到了年底,一大家子原本盼著能有個女孩,卻沒料到,老五家也生了兒子,取名唐放歌,最後一個希望是老六,卻沒料到也是兒子,取名唐冬讓。
 
  後來,一連又出了唐靖遠與唐雲衣,老二家才生了唐結夏,在她之後,就只有在三年之後,老四再生了二兒子唐行謙。
 
  而夏安熙與唐勁正好在那一年相繼撒手人寰,那年,是有著歡喜,卻還有更多悲傷的一年。
 
  「大伯。」
 
  十三歲的唐行謙嗓甜如密,蝶兒似地飛撲到他大伯的身邊,雖然身高只勉強及到唐厲風的肩膀,五官頗有唐鈞風的影子,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
 
  「行謙,才多久沒看到你,又長高了。」唐厲風任由小家夥拉住大掌,並肩著一起走過彼岸花叢。
 
  在濃得化不開的綠蔭之中,盛開的變化,宛如燃燒的火焰,此刻陪在唐厲風身邊的人,還有唐熙恩,以及唐堯風幾個兄弟。唐鈞風伸手揉了揉小兒子的頭髮,對他大哥說道:「這一年是長高了不少,不過還沒變嗓,可惜了他這副天使似的嗓子,他媽咪可愛聽他用這聲音向她撒嬌,等到開始變嗓之後,就再也聽不見了。」
 
  「可是媽咪也說,如果我到二十歲還是這副童音,她才真正要擔心。」唐謙轉頭對父親說完,又回頭看著他大伯,「大伯也愛聽行謙說話嗎?」
 
  「愛,愛聽。」唐厲風不忍心掃晚輩的興,笑道。「你現在是咱們家家唯一一個還沒變聲的男人,僅此唯一,能不可貴嗎?」
 
  「那我就多跟大伯說話,讓大伯可以多聽我說話。」
 
  「那伯母呢?」唐熙恩帶著一點吃醋的語氣,笑問。
 
  「熙恩伯母愛聽,我就說。」小家夥從善如流,甜說道。
 
  「那二伯和三伯就不喊了嗎?」唐堯風爲自己與身後的三弟說道。
 
  「二伯。」唐行謙甜絲絲地朝著他二伯一笑,然後是三伯,「三伯。」
 
  「鈞風。」唐厲風莞爾,與幾個兄弟相視,搖頭道。「你這兒子今天怕不只是偷吃了一壇蜜,簡直就是剛從蜜缸子撈上來的吧!」
 
  「大哥還沒發現他的意圖嗎?」唐鈞風拍了兒子的額頭一下,對他這謅媚的小鬼又好笑又無奈。
 
  「哦?」唐厲風挑起眉梢,願聞其詳。
 
  「大哥忘了嗎?這小家夥每年不都要來那麼一次?他在替自己的生日禮物著想!」唐鈞風搖頭笑歎,翡翠般的綠眼迸出笑意,「我們每年的聚會都剛好在他生日之前,不過,今年情況不同,他在家裡發出宣言,說要趁自己還沒變聲之前,讓他這副討人喜歡的聲音發揮最大的作用,要討到有生以來最豐盛的生日禮物,怕自己變聲之後,就沒那麼無往不利了。」
 
  聞言,衆人哈哈大笑,唐行謙倒是一臉不以爲意,就算被說臉皮厚也沒關係,反正,臉皮厚到子彈打不穿,才能不死拿更多好處。
 
  自從他聽結夏堂姊說過「無賴」的定義與好處之後,他就決定自己也要朝「無賴」之路邁進。
 
  幾個大人當然不知道兩個晚輩的「異想天開」,只覺得小孩子做什麼事情都顯得可愛討喜。
 
  「大哥。」
 
  唐鈞風的嗓音倏地一沉,他的眼色向來銳利,注意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熟悉身影穿過了另一條小徑,直往車庫方向走去。
 
  唐厲風幾個兄弟的警覺心也在這一瞬間被提起,他們直往那個人的方向望去,在他的身影消沒在樹籬之前,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幾個兄弟的神情不約而同地泛過一抹嚴肅。
 
  這人的名字叫周防,挺額高鼻,模樣稱得上是端正,他的小平頭,以及總是不修邊幅的胡碴子,是他這個人的招牌特色。
 
  而他另一項爲衆人周知的特點,則是—只要有利可圖,沒有他不能出賣的人,哪怕是至親的父母也不例外。
 
  所以,他遊走黑白兩道,卻是黑白兩道的人都不齒他的做事的風格。
 
  而像這樣的人,唐森卻與他來往,究竟是爲什麼?
 
  「魏管家。」
 
  唐厲風喚來了在不遠之外,與幾名女傭正在張要下午茶點的管家。
 
  「在。」魏管家跑了過來。
 
  「那個人經常在這裡出入嗎?」唐厲風沉聲問。
 
  魏管家點頭,雖然沒見到那人的樣子,但是身爲管家,這宅子裡所發生的一切,都難逃他的掌握。
 
  「自從森少爺住進來,那位周先生來過幾次,不過自從結夏小姐放暑假,與靜初小姐住到這裡之後,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來訪。」
 
  「嗯。」唐厲風額首,揚手示意管家可以離去。
 
  站在他身旁的唐熙恩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大哥,那人有什麼問題嗎?森兒與這個人交往,有什麼不對嗎?」
 
  「不,沒有不對,這人我也不熟,見了覺得眼生,不知道我們兒子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隨口問問而已。」
 
  唐熙恩沒再開口,只是望著丈夫的柔軟眸色多了一絲不信任。
 
  「你別瞎操心,沒事。」唐厲風微笑,拉起妻子的手,神情顯得十分溫柔,但那雙含著笑的銳利眼眸藏著堅決。
 
  因爲,他的心裡很篤定,在這天底下,無論是誰,凡是想要傷害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寶貝,都必定要付出慘痛代價。
 
  無論是誰。
 
  唐家一年一度的聚會,終於在今天宣告人員全數到齊。
 
  佔地不小的宅院,在二、三十人的佔據之不,還是顯得寬敞,但是對於已經慣於一個人獨佔這地盤的唐森,感覺卻是擁擠到極點。
 
  尤其是唐冬讓那家夥明明只小他兩歲,卻像個小孩子一樣討著要跟他睡在一間房,令他感覺更加不耐煩。
 
  在所有的堂兄弟之中,唐冬讓和唐放歌與他最親近,而唐雲征與唐爾謙則與唐牧遠比較熱絡,唐雲征繼承了父親唐允風清楚的頭腦,而唐爾謙則頗有乃父唐鈞風之風,十分的能言善道,很懂得善用人脈,有他們兩個人的幫助,唐牧遠這幾年在唐氏的表現受到很多人的矚目。
 
  相較之不,與唐森親近的唐放歌與唐冬讓,並沒有太過出色的表現,對於玩樂,倒是樣樣在行。
 
  不過,唐森其實不討厭這一年一度的家族聚合,這聚會,就像是每年一度參加一場熱鬧的夏令營,成員則是只有他們唐家的親人。
 
  只要唐靖遠那家夥不要老是喜歡針對他,他其實是不討厭的。
 
  不過就是幾天吵人的熱鬧,忍一忍,就過去了!
 
  「結夏小姐,請你不要爲難我們,你手上的那個盤子,森少爺盼咐沒有他的交代,不讓任何人使用,請你把盤子交給我們,讓我們放回原來的位置吧!」一名女傭站在唐結夏身後,心急地說道。
 
  唐結夏笑著搖頭,站在料理台前,把剛切好的水果擺在一隻很有中國古典風味的紅釉圓盤上,葡萄萄、芒果、風梨、蘋果與奇異果,幾種顔色的水果顯得五彩繽紛,讓盤上隱約露出的花紋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這時,一向戀兄疼妹的唐靖遠聽到「森少爺」這幾個字,立刻被挑動敏感的神經,嗤笑道。「不過就是一個盤子,他唐森有那麼小氣嗎?讓我們借用一下,不會少掉他一塊肉吧!」
 
  「可是……」女傭還是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生怕被唐森少爺知道,她承擔不了後果。
 
  「放心。」唐結夏最後將半串的葡萄擺上去,轉頭對女僕說道。「我這盤水果是要給森哥哥吃的,他看我準備得那麼用心,一定不會罵我的。」
 
  「什麼?」唐靖遠鬼叫,「弄了半天,你那盤水果原來不是要孝敬我或大哥或是爸媽,而是唐森那個臭家夥嗎?」
 
  「二哥,森哥哥才不是臭家夥,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比起來,你還比他臭呢!」說完,她雙手捧起盤子,轉頭往餐廳門口走去。
 
  「喂!我是不是比他臭,不是重點好嗎?」唐靖遠想想不對,「而且,我怎麼可能比他臭?!」
 
  鏘!
 
  打斷他話語的,是盤子破碎的聲音,瓷盤碎在磨石子地上的響聲,清亮也刺耳,在這空間中久久不絕。
 
  在場的每個人都愣住了。
 
  唐結夏低頭看著一地的碎片與汁液四濺的水果切塊,心口緊緊的,深處有些泛涼,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手滑了,她只是想空出一隻手,把位置有些跑掉的葡萄給調整回來,怎麼知道?!
 
  「森少爺。」女僕的喊聲有些驚慌。
 
  唐結夏擡起頭,看見唐森就站在餐廳門口,他的目光先在她的臉上停了一瞬,然後落在一地的狼藉上頭。
 
  「不關她的事!」唐結夏想也不想,就先開口爲女僕脫罪,「她跟我說了,你不讓人用這盤子的。」
 
  「是誰,讓你把這個盤子拿出來用的?」
 
  唐森擡起眸光,低沉的嗓音明顯的一頓,那一剎那間的空白,教唐結夏以爲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會在那一剎那間停止。
 
  「我想用就用了啊!」她的聲音透出一絲慌顫,「就一個盤子,不過就一個盤子……我賠你咧!我可以賠的。」
 
  「用什麼賠?用二叔和二嬸的錢?」
 
  「我有自己的零用錢!」她急忙忙地說道。
 
  「說到底,那還不是你父母的錢?」
 
  「是?!」她一時語塞,否認不了他的說法。
 
  這時,唐靖遠就算再不想跟唐森說話,也終於忍不住開口嗆道。「不過就是一個盤子,是能值多少錢?」
 
  「兩百萬。」唐森轉首,看著最不討自己喜歡的堂兄弟。
 
  「什麼?」兩兄妹一起叫出聲。
 
  不是因爲他們很窮,他們畢竟是唐家人,兩百萬不算是大數目,但是,一個小小的盤子要兩百萬,聽起來還是令他們覺得咋舌。
 
  「這是明朝的古董,因爲傳世的數量稀少,再加上保存很好,在幾個月前,我以兩百萬的價錢買下來。」
 
  「古董?」唐靖遠簡直不敢置信,「唐森,你有病啊!明朝的盤子你拿來裝吃的,就不怕有陳年的細菌在裡頭嗎?」
 
  「我讓人用高科技的儀器,做過消毒殺菌的程序,認真說起來,這盤子搞不好比你那張嘴巴還要乾淨。」
 
  唐森微笑,話才說完,就很滿意對方的臉色變了一變。
 
  「好!就算值兩百萬台幣,你拿的不也是大伯的錢去買的嗎?」唐靖遠笑哼了聲,想這個教目,用的也該是唐森自己的「零用錢」。
 
  「確實,本錢不是我自己的錢,但也不是我父親給的,爺爺在臨終之前,給了我們每個人一筆錢當作成年禮,我相信你應該也拿到了才對,每個人拿到的數目都一樣,但是,最後能剩多少,就各憑本事了,不巧,從二十歲至今四年,我已經用那筆錢賺了幾倍回來,本錢原封不動現在我所用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的包括整修這棟宅子的錢,一分一毫,都是我賺到的。」
 
  話落,唐森擡起頭,看著唐靖遠,唇畔的淺笑,冷淡中帶著一絲還以顔色的嫩諷。
 
  唐靖遠咬牙切齒,卻是無話可說,他確實也拿到爺爺遺留下來的那筆錢,不過,拿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他卻不知道該拿來做什麼利用才好。
 
  一直以來,人家都說唐森長得像爺爺,他也這麼覺得,對於這一點,他打從心裡感到不爽快,他不服氣,憑什麼唐森一出生就佔盡了好處?!
 
  所以,他不否認唐森與爺爺長得神似,但是爺爺的神情不怒而成,總是教人望而生畏,而唐森則是教人看了就討厭的討厭鬼!
 
  當然,他也不想承認,在能力上,唐森也像他的親爺爺,聽說,當年唐家一度遇到破産危機時,是爺爺出面化解了危機。
 
  唐森懶得再理他們,蹲下身,檢拾著一地的碎片,唐結夏要幫忙,卻被他揚手給擋上。
 
  唐結夏只能乖乖聽話,站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看著他把所有的碎片都檢起來,以最大片的碎片盛裝一些小碎片,然後站起身,轉身就要離開餐廳。
 
  「你拿著那堆破碎片做什麼?」唐靖遠喊住他,指著一邊的櫃子,「垃圾桶在這裡!」
 
  唐森站定,回過頭,「我沒你們兄妹那麼豪氣,兩百萬的盤子扔進垃圾桶會不心疼,這個盤子我會找認識的老師傅修複。」
 
  「能修嗎?」唐結夏一顆心被提至了喉嚨,美眸眨了兩下,心想如果只是修理的錢,那她一定出得起。
 
  「當然可以。」他轉眸笑視著唐結夏,但是那笑,卻冷淡得僅止在唇畔,「不過,無論老師傅的技藝再好,這盤子也不會是原來的那隻了。」
 
  在他的話裡,擺明了有刺,饒是遲鈍如唐結夏,也能夠聽得出來,但是她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心緊得難受,目送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
 
  從那日之後,一連兩天,孩子們之間的氣氛,詭異的沉靜。
 
  最初的不尋常,來自於恍惚不語的唐結夏,然後,像是瘟疫蔓延般,就連唐牧遠幾個人都開始話不多,像是知道了什麼,卻刻意的沉默,在長輩們面前依然是談笑風生,但話到了唐森面前,就像是被澆了盆冷水般,再熱鬧的氣氛都會戛然而上,教人自討沒趣。
 
  雖然有唐行謙居中笑鬧,但他年紀還小,根本就於事無補,唐厲風等人的心裡都明白,只是故意視而不見,並非不明白這些孩子們的感情並不和諧,只是在他們這些長輩面前粉飾太平罷了!
 
  「聽說,前幾天結夏打破了你收藏的盤子?」
 
  盛夏,綠蔭,藍天與白雲,映著庭院另一端開得火紅的彼岸花。
 
  涼爽的午後,唐厲風長沉的嗓音震碎了微風吹拂的平靜,他坐在柔軟的單人椅上,平擡起目光,看著遠離他幾個位置而坐的親生兒子。
 
  他並非不想與兒子親近,只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在他們父子之間就多出了一段無論如何也拉近不了的距離。
 
  此刻,在他們身邊除了唐熙恩之外,還有唐結夏和唐靖遠,以及一向就與唐森親近的唐放歌與唐冬讓,一開始他們不太明白大伯父邀請喝午茶的目的,不過現在知道了。
 
  唐森轉眸,分別掃了唐結夏與唐靖遠一眼,只見唐結夏慌忙地搖頭,急欲向他澄清自己絕對不是告密者,而唐靖遠則是回以不屑的一瞥,一副他唐靖遠才不是那種會打小報告的卑鄙小人。
 
  「你不必看他們,不是靖遠和結夏告訴我的。」唐厲風直視著兒子,沉聲道。「是我要傭人坦白說出來那天發生的事。」
 
  聞言,唐森半斂眸,回過頭,再度揚起目光,與父親的視線正對,淡然的就像是在注視著一個陌生人。
 
  「她是打破了又如何呢?你該去問她才對,怎麼反倒問起我了?」唐森微笑,示意唐放歌遞過青瓷描金糖罐,一連挾了幾顆褐色糖塊到自己的紅茶裡,當他挾到第四顆時,眼角餘光瞥見唐放歌欲言又上,似乎替他擔心起這杯將會過甜的紅茶該如何入口?!
 
  他輕笑了聲,挾到第五顆之後,終於罷手,將糖罐遞回給唐放歌,明顯地看見他鬆了口氣。
 
  他沒好氣地瞟了這好兄弟一眼,端杯子,以銀勺攪動著紅茶,在他攪動時,喀啦喀啦地響著。
 
  唐厲風聽著那有些刺耳的碰撞聲,不自覺地輕庵起眉心,不以爲兒子是突然變成了愛吃糖的螞蟻,知道他這舉動是故意的。
 
  「我會問你,是希望你不要計較,不過是隻盤子,有必要傷了親人之間的感情嗎?更問況,結夏一定不是故意的,就算你那盤子價值不菲,但不知者無罪,有必要讓她一連兩天吃睡不下嗎?依我說,你就算了吧!再與她計較,就顯得你器量太小了。」
 
  聞言,唐森頓了半晌,停下攪拌的動作,刺耳的喀啦聲也停了下來,一室的沉默,教在場的唐放歌等人心頭都提吊了下。
 
  他看著父親嚴峻的臉龐,而對方也同時看著他這一瞬間,他們的思緒不約而同地回到過去的片段。
 
  他不想承認,但是,習慣性地搜集古董,喜歡把玩的愛好,來自於小時侯在父親身邊的見聞,自己總是喜歡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書房,把玩他的收藏品。
 
  如今回想,就算是最後一次進去,也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最後,他沒動聲色,只是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是,父親大人怎麼說,我也只能怎麼辦了。」
 
  唐厲風睨了兒子一眼,就算聽出他語氣之中的諷刺味道,但正巧唐堯風幾個兄弟剛好都往這個方向走過來,在這場面上,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話,只能當作沒聽出來。
 
  居中的唐熙恩看了丈夫一眼,最後柔軟的目光停在兒子沉默不語的臉龐上,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有一聲輕歎逸出唇間。
 
  而唐結夏則是自始至終都把視線放在唐森身上,她知道大伯是在爲她說話,可是,她也知道唐森很不高興,明明錯的人是她,但卻讓他被父親責罵,這教她心裡覺得好害怕。
 
  怕他真的生氣了,就怕從今以後,她再如何死皮爛臉,他都不理了!
 
 
第三章
 
  午後的日光,寧靜而溫暖。
 
  唐厲風站在北面起居室的一面三折屏風之前,凝視著那雖顯陳舊,但是紋理與色彩,卻因爲歲月而更令人著迷的花鳥畫,默然不語。
 
  這時,唐熙恩走進來,盯視著丈夫高大的背影好半晌,忍不住微微泛笑,雖然她不能猜得十足十,但是,她可以看得出來,他十分喜歡兒子所挑選的這面古董屏風,甚至於這整間宅子的改裝,他心裡其實都是滿意的,不過,他絕對不會開口稱讚。
 
  因爲,他老早就對兒子的我行我素大爲感冒,要是再多一點誇獎,就怕他們森兒要更加無法無天了!
 
  但身爲森兒的母親,她卻有一種直覺,覺得兒子嘴上沒說,其實心裡應該是期待父親的誇獎。
 
  哪怕一句也好,無論如何,都勝過只是沉默不語的注視。
 
  「大哥。」她開口輕喚。
 
  唐厲風聞聲回頭,看見心愛的妻子朝他走來,深沉的目光在一瞬間顯得柔和許多,伸出大掌,拉住她遞上的纖手,與她並立在屏風之前,夫妻兩人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讓午後靜謐的日光浸染他們半身。
 
  「森兒的眼光很好,對不?」唐熙恩轉眸看看丈夫,笑著試探。
 
  唐厲風轉頭,斂眸看著妻子,默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嗯。」
 
  「那你爲什麼要跟森兒說那麼重的話?」最後幾個字,唐熙恩拉沉了語氣,充分表達出氣憤與不滿,「你也是喜歡收藏古董的人,知道很多寶貝是可遇不可求,更何況這事情錯不在他啊!」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出面說話,錯不在他,但他不能得理不饒人。」唐厲風苦笑,不奢望這個回答能令孩子的母親滿意。
 
  「大哥。」
 
  「嗯?」
 
  「你可曾想過,哪怕只有一次,可曾想過如果自己的兒子是能與你默契十足的牧遠就好了,你可曾想過,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可曾有過?」唐熙恩仰起頭,看著丈夫,美眸裡透出了一絲慌張,就怕丈夫的答案是肯定的。
 
  「沒有。」唐厲風笑了,知道妻子此刻的擔心,他笑著將她摟進懷裡,輕歎了口氣,呵護的神情與姿態,一如數十年前的最初,「兒子是你辛辛苦苦替我生的,光憑這一點,哪怕他壞得十惡不赦,再比現在頑劣十倍,在我心裡,他都是無可取代的唯一。」
 
  話落,唐厲風轉過目光,落在屏風上,神色不自覺地黯然。
 
  這幾十年來,唐家守護神的職責,他自認爲表現得相當出色,總是能夠準確地掌握敵手的心思與下一步要採取的舉動,但是,身爲唐森的父親,他卻覺得自己是徹底的失敗者。
 
  他不再年輕,但在親生兒子面前,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老了,老到無法猜透兒子的心思,老到不記得父子兩人何時不再交心,只知道他們之間漸行漸遠,陌生得就像他們從來不曾熟悉過對方……
 
  ※※※
 
  在動工修建老宅邸的第三天,唐森接獲包商工頭的通報,說他們在二接的走廊底端,發現了有一道秘密的接梯通往小閣樓,閣樓裡面擺了一些家私,都以白布覆蓋著,他們保持原封不動,希望他過來看看。
 
  那是一連幾日陰雨綿綿的午後,他走上這個小閣樓,親手揭開了白布,很快的就知道,這裡是他爺爺唐勁小時候玩耍的秘密基地,一直到少年時代,都還經常在這裡活動。
 
  因爲使用的家具質地十分之好,再加上被白布給覆蓋,所以那麼多年過去了,無論是實木或是皮革的部分,都仍舊保持得相當好。
 
  後來,在整個翻修的過程中,這個閣樓被更動的部分最少,在完工之後,裡頭的所有東西都被搬回原來的位置,一切宛如最初,不過,現在使用這個地方的人不再是他的爺爺,而是他。
 
  但是,在查看過小閣樓的狀況之後,他很肯定,這間閣樓,除了他爺爺之外,並沒有他人使用過,或者是造訪過的痕跡,想必連他的母親都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
 
  但他沒打算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母親。
 
  尤其,在這一大家子唐家人都擠在這老宅邸的時候,他更需要這個可以獨自安靜的空間。
 
  此刻,約莫五坪大小的空間,被兩盞黃色的台燈給暖亮著,半開的窗戶,吹進了一夜的涼風,也帶進了院子裡的蟲鳴與蛙叫聲。
 
  唐森坐在一盞全燈旁的單人皮沙發上,雖然已經是幾十年的古董家具,深褐色的皮面依然完好無缺,在燈光的照映之下,泛著保養得宜過的光亮。
 
  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翻看的老筆記本上頭。
 
  同樣的筆記本,他一共找到了四冊,雖然紙張已經泛黃,但是紙面上的字跡依然十分清晰,他能認出這是他爺爺的手記,記錄的並不是心情日記,而是一些股票投資的心得與買賣,裡頭所記的有些公司現在其至於已經不存在,但是在當年,都曾經是叱吒一時的上市上櫃公司。
 
  他相信同樣的手記應該還有更多冊,但是,他爺爺後來爲了一些原因,不再使用這個小閣樓當作活動起居的地方,那些手記應該還有另外存放的地方,又或者,隨著幾度的搬遷而遺失,而這小閣樓則是因爲多年來沒有人使用發現,所以這些東西才能原封不動保存下米。
 
  忽然,閣摟小門被推開的細微聲響,將他的注意力從書冊之中拉回。
 
  唐森轉過頭,沒料到會看見唐結夏,她穿著一身淺灰色的棉質睡衣,衣服的正面,一張塌鼻的狗臉大得有點可笑。
 
  雖然她的頭垂得十分之低,但是,以他坐看的角度,仍舊可以將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看得很清楚。
 
  他可以看得出她的表情有一點心虛,有一點害怕,長長的眼睫低垂著不敢看他,卻自動地走過來,就著地毯坐在單人沙發的扶靠旁,近得他只要再挪動一下手指,就能夠碰觸到她柔軟的髮絲。
 
  唐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他沉聲問,想她真是找到了個好位置,讓他只能盯著她的頭頂,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找你。」她柔軟的嗓音,有一瞬的微哽。
 
  聞言,唐森唯起苦笑,依她言下之意,並不是知道這個地方,而是因爲想找他,所以就找到了這個她根本就不知道存在的地方嗎?
 
  但他不懷疑她的話,因爲像今晚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有時候,他忍不住在心裡懷疑,她這隻猴子身體裡裝了一個雷達,一個專門感應他存在的雷達,所以無論他將自己躲藏得多好,她都能夠找到他。
 
  「森——」
 
  「哥哥。」他沉著嗓,提醒她老是喜歡省略掉的兩個字。
 
  「森哥哥。」這三個字甫一出口,唐結夏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已經滾落她的粉頰,「請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已經知道了!我以後不會不乖了!一定、一定,一定。」
 
  她抽噎著一口氣喘不過來,像是跳針般地重複看那兩個字,纖細的身子像是抽搐股顫抖。
 
  「先別說話,把氣順過來再說。」
 
  有一瞬間,他怕她真的喘不過下一口氣,心頭微緊。
 
  「那你說說已經不怪我了,說不會不理我,說。」
 
  「別哭了,我不怪你。」
 
  聞言,唐結夏迅速地轉過頭,愣愣地看著他,沒料到他竟然會輕易就原諒她,她以爲以爲至少他會刁難她一下,但沒有,連一下下都沒有。
 
  看她癡傻住的表情,唐森失笑,「把眼淚擦一擦,不哭了。」
 
  明明聽見他說要她別哭了,但是,唐結夏卻忍不住,她的心口很熱,淚水嗆痛她的眼眶,不片刻,又是豆大的淚水滾落下來。
 
  她想到自己找了他一整個晚上,擔心了一整個晚上,想自己害他被罵,想著可能不會被他原諒,她想了很多,很多,而這一刻,所有沉在她心頭的壓力,就像一瞬間被揭了開來,再也收不住。
 
  她從來沒有那麼擔心過,從來都沒有。
 
  「怎麼又哭了?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看她那一串串掉不停的淚水,唐森歎了口氣,感覺有點煩躁。
 
  「聽懂了。」她硬咽了聲,差點就喘不過氣。
 
  懂是懂了,但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越是被人說別哭,就越是想要掉眼淚,一股子滿滿的酸!從胸口湧上,化成淚水湧出眼眶,教她無法控制。
 
  「那爲什麼又哭了?」
 
  「我不知道。」
 
  「你到底是想給我惹多少麻煩?」他瞪她。
 
  打破了他的寶貝盤子,害他被父親責罵還不夠,現在又想讓他變成害她哭泣的兇手嗎?!
 
  「我才沒有!我只是哭我的,你不要理我啊!」
 
  「這話你說的?」他挑起一邊眉梢。
 
  「對,就,就當作你沒、沒來過,走、走出去就好了。」她抽噎著,一邊掉著淚,連話都只能說得斷斷續續。
 
  「我出去?是你來打擾我,如果有人該出去,那個人也應該是你才對。」不知怎地,他不想與她扯上關係,但聽她撇清與他的關係,他越聽越生氣,也一點都不想跟她客氣了。
 
  聞言,唐結夏心裡大受打擊,明知道說這種話是他一貫的作風,並不是故意刻薄她,但她仍舊覺得心裡受傷了。
 
  唐森斂眸,靜默地揪著她,只是他的心情不若看起來平靜。
 
  看著她掉個不停的眼淚,他的心,似有些悶痛。
 
  一道輕淺的刻痕,上了他的眉間,讓他俊美的臉龐有起來有些嚴厲,雖然不自覺,但那眼神,有幾分神似他的父親。
 
  唐結夏仰著首,還掉著淚,愣愣地盯視著他。
 
  她覺得自己很不爭氣,竟然在這種時候,看見他不高興的表情,心裡還在開小花,覺得他是自己看過,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我喜歡你。」她忍不住說。
 
  「我知道,所以你可以換句別的嗎?」他輕笑了聲,巧妙地閃躲。
 
  「不可以!」
 
  說完,她冷不防地站起身,揪住他的領子,湊唇吻住了他的唇,過蠻的力道碰得自己的唇和牙都痛了,但疼痛之中,感受到他飽滿的觸感與男性陽剛的氣味,這一瞬間,她覺得開心吻了他,卻也同時因爲他言語的閃躲而覺得難過,眼淚忍不往掉得更兇。
 
  她的淚,很濕,也很鹹。
 
  在被她強吻的最初剎那間,唐森心裡只有這個念頭,在他的唇間滲進了她淚水的濕度與鹹味,然後,是她甜美的氣味,與如花瓣般令人遐想的柔軟,當他回過神時,已經伸出大掌按住她的腦勺,糾纏往她的唇與舌。
 
  他們誰都沒發現,原本擱在他大腿上的手記滑落到地毯,取而代之的,是她輕盈柔軟的身子。
 
  但他們都有感受到,屬於對方身軀的觸感與溫度,正透過擁抱而熨貼著自己,漸漸地濡染開來,明明是一股子躁熱,卻絲毫不教人覺得不適。
 
  唐結夏好半晌才回神過來,發現唐森回吻她,她愣住了,一時心跳得飛快,腦袋裡轟隆隆的,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清,唯有他的唇,就像是烙印般,燙上她的唇,燙痛她的心,讓她在天地之間,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願意永遠地沉溺,在他的吻裡,在他的擁抱裡。
 
  她願意!願意!
 
  她心裡的吶喊聲,激動得彷彿要溢出胸口,激動得令她以爲在那一瞬間,全世界的人都能夠聽見她的喊聲。
 
  但沒有。
 
  唐森沒有聽見,片刻之後,他挪開了吻住她的唇,注視著她淚顔的眸光深沉如黑夜,從她的臉上看見了期待與興奮,半晌,他含起微笑,拍拍她的臉頰,一派的輕鬆愜意,「不要胡思亂想,我吻你,只是不想你以後想起初吻時,只記得很痛而已。」
 
  「就這樣?」她哽咽,很想反堵他一句說「你就這麼篤定這是我的初吻」,但說不出口,她沒膽量拿話堵他,而這確實也是她的初吻。
 
  他明顯地頓了一頓,唇畔的笑痕加深了幾分。
 
  「對,就這樣。」
 
  唐結夏忍不住一陣心酣湧上來,她很用力才忍住了沒掉淚,看著他含著笑,好看卻惡劣的眼神,柔軟的心在一瞬間狠狠地墜跌,多希望自己可以在這一刻對他生厭,從此恨透了他。
 
  她咬著唇,從他的身上離開,頭也不回地離開小閣樓,還未走出門口,兩行淚已經又滑了下來。
 
  在唐結夏掉著眼淚離去之後,同樣寂靜的夜,在唐森的心裡卻不再感到寂靜,一股子煩躁,讓他靜不下心。
 
  他斂眸,瞅著她掉在他手背上未乾的淚滴,好半晌,神色未動。
 
  幾乎不需要猜想,他已經可以想見她今夜會哭整個晚上,到了明天,一雙紅腫的核桃眼怕是要引起不小的騷動。
 
  然後,他絕對又逃脫不掉要擔起莫須有的罪名,雖然,今天晚上把她弄哭的人,真的是自己,但,他又何嘗願意呢?
 
  該死!他在心裡一再地咒罵自己。
 
  他剛才是傻了嗎?爲什麼要回吻她呢?
 
  趁機給她一頓難看,讓她嚇到以後不敢再追在他後面跑,應該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昏了頭吻她,不是存心給自己添亂嗎?
 
  但,吻她的感覺,很好。
 
  一抹幾不可見的淺笑,泛上他的唇畔。
 
  吻她的感覺,超乎他想像中的美好,還有柔軟。
 
  一陣夜晚的涼風拂過他的臉頰,沁涼中,卻教他夏深刻地感覺到她留下的甜美氣味與溫度,漸漸地,消散而去。
 
  這個正在進行而不可逆的事實,讓他的心口緊了一緊。
 
  唐森在心裡感得好笑,難不成,他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感到欲求不滿嗎?他在想什麼?那家夥不過是隻好動的猴子啊!
 
  但她好軟。
 
  不同於小時候,軟呼呼像棉花糖股的柔軟,如今的她,就像朵花兒股,柔軟之中,還帶著一絲未熟的香氣。
 
  就在這個想法滑過心底時,唐森感覺到心口的那股子緊窒,化成了一股令人焦躁的熱度,鎖住了他的小腹下方。
 
  欲望。
 
  他心裡清楚那是男人想要一個女人的欲望。
 
  唐森的眼眸,在一瞬間深沉得暗不見底,斂眸注視著手背上半乾的淚滴久久,直至它乾涸。
 
  明明再也見不到淚水的蹤跡,但他可以感覺到淚水的鹹度,彷彿還留在簿膚上,感覺深刻而且明顯,一如他小腹下方被她撩起的欲望……
 
  ※※※
 
  不可以哭了。
 
  絕對不可以再哭了。
 
  唐結夏揪著睡衣的領口,胡亂地擦著淚水。
 
  最後,她乾脆把領子拉高,掩住了眉毛以下的大半張臉蛋,讓眼淚可以在落出眼眶之際,就被衣料給吸收掉。
 
  銀亮的月光將她站在庭院的身影給拉得長長的,看起來纖細而且無助,如果,影子可以表現出主人翁更細微的反應,那麼,就可以看得到她已經哭得雙肩微顫,一口氣都快要喘不過來的痛苦。
 
  不可以再哭了。
 
  她一直在心裡告訴自己。
 
  如果她再這樣哭哭啼啼,會惹森哥哥討厭。
 
  他曾說,他是她的「伯仁」,她不想殺他這「伯仁」,可是他這位「伯仁」常常很冤枉的被她給害死。
 
  因爲,只要她哭了,大家都會說是被他惹哭的,雖然她十有八九確實都是被他給弄哭,但是,哭是因爲她不爭氣,她不想害他被責所以不能再哭了。
 
  唐結夏吸了吸鼻涕,放下領子,擡起手背狠狠地擦過臉頓,在月光之下,她哭過的雙眼紅得像小白免,胸口因爲抽噎而起伏不斷。
 
  反正,她才不怕森哥哥說什麼冷淡的話,因爲,到了明天,她要繼續纏著他,他也拿她沒轍。
 
  反正,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歡她,這又不是他今天才公告的大新聞,她才沒有必要爲了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實感到氣餒。
 
  反正……
 
  一顆豆大的淚翻滾而落,讓她沒法再編出下一個「反正」,就算她能想出一千萬個「反正」,也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期待,期待他回應她,是因爲喜歡她,像她喜歡他一樣。
 
  就算她再樂觀,還是會覺得難咧!
 
  因爲她的期待曾經被高高地捧上雲端,在他吻她的那瞬間,然後,在那個吻結束之後,狠狠地摔了下來,拉回它原本該在的卑微位置,只是,多了令她難以承受的疼痛。
 
  那仿沸快要破碎般的疼痛,彷彿是在嘲弄她根本就不該癡心妄想。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一尊修長的男人陰影由遠而近,悄然地重疊上她的纖細的身影。
 
  唐結夏感覺到自己被一陣黑暗給籠罩,迷惑地眨了眨淚眸,才轉過身,還未看清楚來人的容貌之際,已經被攫進了那一片黑暗之中,被她所熟悉的嘴唇給吻去了餘下的聲息……
 
 
第四章
 
  半個月後
 
  在唐家人在老宅邸待了十餘天之後,回美國的回美國,回日本的回日本,居住在台灣的,則回到市區的住所,有人則要趕著出差旅行,每個人重新開始忙於工作與學業,都有屬於自己的事有要做,隨著唐天的生意版圖越戶,唐家人相聚的時間就越短。
 
  緊接著不久,唐結夏就要開始回學校上輔導課,兩個月的暑假,很快的就要告終,迎向開學。
 
  八月底,天氣仍懊熱,絲毫不因爲即將入秋而變得涼爽。
 
  唐結夏下了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途,終於在一片綠蔭當中,看見了唐家的老宅邸。
 
  先前,都是有人開車載著她出入,所以不覺得這段路途漫長,如今在中午的大太陽底下走著,即便是她體力好,也覺得自己快中暑昏倒了。
 
  她拉了拉肩上書包的位置,雖然覺得有點沉,但是,她不想先回家一趟再過來,就怕她媽咪會追問,她不好再出門了。
 
  熱辣的太陽曬著她白淨的肌膚,在俏挺的鼻尖上邁出了幾顆細細的汗珠,感覺胸口也有些沁出汗了,一滴汗珠從頸測滑落,沒入她綠色的襯衫制服領口,從她小巧飽實的雙乳之間淌過。
 
  唐結夏終於抵達門口,訝異地發現大門沒關,一片靜悄悄的,除了喧囂的蟬叫聲之外,沒有聽見一絲一毫的人聲與動靜。
 
  雖然她對眼前的景像感到納悶,但是人都已經到了這裡,沒有理由不進去,她深吸口氣,不斷地在心裡重複著同一句話。
 
  最後,她終於鼓起滿滿的勇氣走進大門,穿過庭院裡濃密的綠蔭之間,往大宅的方向走去。
 
  這時,一道聲響吸引她的注意,聽起來像是瓷碟子擱置在石板上的聲音,從灌木叢之後傳來。
 
  她循聲穿過樹牆,看見了唐森就坐在院子旁的長廊邊,藍色的牛仔褲與白色的短袖棉衫,讓他在夏日之中看起來十分爽朗乾淨,在他腳邊的石板地上,擱置著一個小碟子,放著一小塊鮮魚肚肉,引誘著一隻黑色的野貓過來。
 
  「不吃嗎?」他注視著黑貓微笑,「現在這屋子只有我在,難不成你寄望我去替你把這塊魚肉煎熟,撒上一點鹽花和胡椒提味嗎?這麼挑剔,小心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聽見他如此逗趣的說法,唐結夏忍俊不住,輕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引起他們一人一貓的注意,唐森轉過頭看她,而黑貓則是趁機一躍上前,咬住那塊魚肚肉之後,逃溜得不見蹤影。
 
  但他們誰都沒發現黑貓的舉動,只是在震耳欲聾的蟬叫聲中,靜靜地注視看對方,一時片刻之間,誰也沒想移開目光。
 
  在這一瞬間,時光彷彿重疊了。
 
  曾經,在數十年前,一名也是穿著綠色制服的少女,闖入了這個庭院,越過了彼岸花海,遇見了影響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數十年過去了,但是,每年到了這個季節,院子裡的彼岸花仍舊如火如茶地盛開,彷彿時間仍舊停留在那穿著綠色制服的少女,走進那男人生命裡,開啓了唐家往後數十年鼎盛的往昔。
 
  不過,現實是少女與男人都已經不存在於這人世,如今回到這大宅院裡的人,是繼承了他們血脈的後代子孫。
 
  嚴格說起來,繼承了他們血脈的人只有唐森,但是,得到他們最多疼愛的後輩,卻是唐結夏。
 
  「你來做什麼?」
 
  唐森一雙長臂撐在身後,一派的慵懶,望著她的眸光十分的淡然,勾在唇畔的那抹笑,淡得近乎嘲弄。
 
  她回視他,心跳得十分快,一直以來,她都喜歡看他,但是,只要被他那雙好看的眼睛給瞅著,她又會緊張得想逃開。
 
  「我怕你一個人寂寞,就心想、想來陪陪你了。」她原想將這話說得俏皮,可是實在太過緊張,一句話說得有些低啞破碎。
 
  他嫩諷似地輕笑起來,讓她一時之間郝得無地自容。
 
  「誰跟你說我會寂寞?」
 
  「我一個人時,就覺得寂寞呀!」她仍是嘴硬,不斷在心裡對自己重複著同一句話。
 
  她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唐結夏直視著他彷彿要將人的靈魂給奪去的眼眸,告訴自己不怕。
 
  她立志要當無賴,既然是無賴,她就不怕!
 
  是無賴,是無賴,所以不怕,不怕。
 
  在她來這裡的一路上,她把這些話就像是咒語股,不斷地,不斷在心裡對自己重複喃念著。
 
  一抹淺笑躍上唐森的唇畔,讓他原本就好看的眼眉更加魅惑人心,他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她白普的肌膚在這陽光熾盛的陰影之下,看起來十分的通透,「那是你,不要拿我與你相提並論。」
 
  「那我寂寞,你陪我。」說完,她把書包往旁邊廊台上一扔,一手揪住了他的上衣一角,緊黝挨在他的身邊坐下。
 
  「我難得有一個清閑的午後,憑什麼要我把它耗在你身上?」他斂眸,瞥了她揪住他上衣的小手一眼。
 
  「就憑你憑你那天吻了我。」說完,她轉頭迎向他的俯瞰,想起那天晚上她跑出來,一個人在這花園裡哭得傷心,是他追出來吻了她,而這舉動讓她肯定,他一定也喜歡看她至少,不會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頓了一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你沒想過我親你,是爲了堵你的嘴,讓你不要再繼續哭下去了嗎?」他渾厚的嗓音猶是一貫的淡然不經心,眼眸的深處,倒映著庭院裡的一片綠蔭,「那天晚上,你哭得有多慘,隔天我就會被罵得有多慘,這個結果,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
 
  直至今日,唐森仍舊不願意細究自己的心情,爲什麼要追出去,又爲什麼要吻她,但他不否認,這些年來,看她不屈不撓地追著他,被罵哭了擦擦眼淚又追回來,其實是挺有趣的。
 
  如果哪一天她不追了不,他想,她這隻猴子的死心眼,或許這輩子不會有那一天到來,只是,如果到時候他不肯要她,她嫁誰去呢?
 
  唐結夏扁了扁小嘴,雖然事實與他說得相去不遠,但她還是想替自己辯護一下,「我會說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哪次不是說自己的錯,但哪次不是我被罵?」他不屑地挑挑眉梢。
 
  她無法反駁他的說法,望著他俊挺的側顔,被他唇畔那抹帶著些許自嫩的笑給吸引住,久久無法自撥。
 
  「但我還是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一直在你身邊!」她近乎執拗地說,就怕他以這借口不許她再親近。
 
  聽到她的說法,唐森不感到意外,反倒因爲是意料之中,而輕笑了起來,他轉頭看她,「就算我娶了妻子?」
 
  「靜初姊姊不喜歡你,她喜歡嚴家哥哥。」她以爲他是在說靜初表姊,所以先給自己與他打預防針,就算這心眼有點卑鄙。
 
  「誰說的?誰說我要娶靜初?又是誰說她喜歡嚴日和的?」他不否認,唐家人將他與范靜初視爲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心裡也不排斥,因爲他的靜初表妹會是最完美的嬌妻。
 
  完美到令人無法挑剔,其至於害怕的地步,就如同她的母親一樣。
 
  「沒有人說,但我就是知道。」唐結夏昂起小巧的下額,一副「我說的話就是真理」的表情。
 
  其實,靜初姊姊喜歡嚴家哥哥,是她瞎猜的,可是,她知道森哥哥一直都很喜歡靜初姊姊,他欣賞她的聰明能幹,也喜歡她靜淡的處事態度,曾說過如果要娶妻子,就要娶像靜初姊姊這樣的女子。
 
  「好,就算你說的都對,那我再問你,就算你以後嫁人生子,也要繼續當我的跟屁蟲嗎?」
 
  「對,一直。」話雖如此,但她一點都不想嫁給他以外的男人,所以,她也開始有點擔心,如果,到了最後森哥哥仍舊不肯要她,那她嫁誰去?
 
  「就算我對你一直都不好?」
 
  「嗯……不能再好一點點嗎?」她擡起嬌顔,一臉的希冀。
 
  「要是我說辦不到呢?」他伸手輕撩起她掩頰的微卷髮絲,目光落在她那貓兒毛似細軟的頭髮上,不知道她爲什麼老是羨慕靜初柔順的頭髮,他其實很愛她這一頭有點不聽話的卷髮,繞在手指上的感覺,特別滑順纏綿。
 
  「那……」她皺了皺小臉,一臉的掙扎,「對,一直。」
 
  人家說「割地又賠款」,是不是就在形容她這副窩囊德性呢?
 
  「所以,就算我對你這麼做,你也不會逃跑?」話落,他的唇已經覆落在她的唇上,輕而易舉地撬開她兩排編貝般的齒,勾纏住她柔軟的丁香舌,力道不其強硬,就像是攫取著花蜜般,在嘗足了她的味道之後,才慢慢挪開。
 
  唐結夏嬌息微喘,一直到他的親吻都已經結束了,還忘記把眼睛閉上,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又吻了她?!
 
  算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吻她了!
 
  她心跳飛快,幾乎到了在耳邊轟隆作響的地步,此刻,她只能夠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氣息,以及留印在她唇上的溫熱觸感。
 
  「你的回答呢?」他的吐息輕拂上她的臉頰,令她的臉蛋更加紅潤。
 
  她哽著聲答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回答呢?」他不太滿意,眼神微沉。
 
  「一、一直。」在乍出聲時,她的嗓音沙啞得就像是重感冒,而他沒客氣的輕笑聲,則是令她的臉兒紅得像是發了四十度的高燒。
 
  然後,他笑得更輕狂了,看起來十分惡劣,但也迷人至極。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在欺負她,但她還是喜歡,無法壓抑的情感擰心似的,滾她有想哭的沖動。
 
  唐森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的眉毛、眼睛、鼻子,還有被他吻得濕潤嫣紅的小嘴上,似是審視,卻又有些許漫不經心。
 
  唐結夏不知道他在瞧些什麼,不知道自己臉上究竟有哪裡不對勁,忐忑著,一口大氣也不敢喘,呼吸微顫,心兒也顫抖了起來。
 
  「最好你這想法,能夠水遠都那麼篤定。」他以食指輕幻過她的眉梢,爲她順理額邊微亂的髮,「現在,你在想什麼呢?」
 
  「想……」明明口乾舌燥至極,她還是吞了口唾沫,小聲道。「想你是不是又要吻我了?」
 
  「你想嗎?」
 
  她點頭。
 
  「想嗎?」他只當作沒瞧見她的點頭,非要她開口不可。
 
  唐結夏心跳得飛快,她緊張,也同時害怕,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對她如此之好不,其實他還是有欺負她的嫌疑,但是,想到自己能夠被他親吻,心裡已經幸福得快要飛上天。
 
  「想。」她的音量只比呼吸聲大一點點,卻感覺心跳聲就像是雷鳴般,吵得讓她聽不見自己的回答。
 
  「大聲一點。」他唇畔的笑痕,俊美得就像是染了毒的蜜。
 
  「想……我想。我想要想要你吻我。」她紅著臉,窘得快要哭出來,用了全身的力氣說出這簡單的幾個字。
 
  算了!「割地賠款」就「割地賠款」吧!唐結夏有點哀怨地心想。反正,如果對像是他的話,她全部賠光光也沒關係。
 
  「乖結夏。」他低沉的嗓音之中,帶著一絲贊許的輕快,好看的眼眸微微的黝黯,深沉得只能看見最底處的幽微光芒,以及她白裡透紅的臉蛋倒映在他瞳眸之中的影子。
 
  這一刻,在喧鬧的蟬聲,以及樹葉的沙動聲裡,她凝視著他,等待著他俯落唇來,但是,他只是稱贊她乖,卻一直沒有行動。
 
  最後,是她再也等不下去,自個兒湊上了嫩唇,吻住了他。
 
  而他,沒有拒絕。
 
  僅僅是如此,已經教她的心情雀躍而鼓舞不已。
 
  ※※※
 
  起初,只是她青澀的吮啄,不像是親吻,倒像只是唇碰著唇,唐結夏的心裡覺得有點挫敗,可是想到他願意讓自己如此親近,卻又覺得高興。
 
  即便只是唇碰著唇,但她可以切實地感受到他的氣息,還有比她高些的提問,她也能夠感受到,他的唇雖然柔軟,但是比她的飽實一點,令她可以深切感受到男人與女人的不同。
 
  而他,依然沒有響應,只是任由她擺佈,眸子裡依然是那抹淡淡然的慵懶,任由她白嫩的小手搭上肩頭,更深入地吻他。
 
  唐結夏讓自己大膽地跨坐到他的大腿上,一旁的書包因爲她這個舉動而從緣廊上滑落,哈好砸上石地的小瓷盤,爲已經夠吵雜的蟬叫聲多添了一絲喧鬧,但是,他們卻像是誰也沒聽見,繼續著他們正在進行的事。
 
  這一刻,他們誰也想不透,爲什麼他們正親吻看彼此?
 
  他們與對方認識太久、太久了!唐結夏忘記了是誰告訴她,她嬰兒時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森」,連走都還走不穩的學步時期,只要見到他出現,就會飛撲向他,樂得眉開眼笑。
 
  但,她也聽說,他總不樂意,掙脫不了她,就會拖著她走,直到把她弄哭,擺脫掉她爲止。
 
  所以,她不願意去想他們之間是如何演變至這一步的,她寧願想是自己一直鍥而不捨地追在他的背後,而他,終於願意爲她停下腳步,願意回過頭,願意對她伸出他的手。
 
  所以,她現在只想把握住,如果,錯過了這一次,或許,就再也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而這一刻,唐森的眼眸深沉得看不見一絲光芒,其實他心裡很明白,親近她,除了因爲她能夠勾起他的欲望,還有就是她是他唾手可得,並且完全符合他潔癖與挑剔的溫暖。
 
  就在稍早之前,他得到了一個消息,就是他的父親將公司裡親近他的部屬,都分派到唐牧遠的管轄之下,並且有風聲傳出唐牧遠可能成爲總裁的貼身特助,表面上看起來是降了職等,實際上,是跟在他的父親身邊貼身學習,做好隨時可以接班的準備。
 
  唐森知道自己並不是在乎繼承人之位,也知道比起自己,父親更看重唐牧遠的才能與敬服,只是沒料到,當這一天來臨之時,他的心裡仍舊覺得不太好受,所以隨便找了個事由,將宅子裡的人都打發回去,想要一個人安靜,卻沒想到唐結夏會在這個時侯來找他。
 
  他埋首在她柔軟白膩的頸窩,放任自己感受她沁進呼吸之間的香氣,在她身上有一種甜味,讓他明明只想淺嘗即止,卻做不到。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著了魔,每一次,總在他回過神時,已經吻了她,他總想在下一刻就住手,但是往往到了下一刻,他又會想再多要一點點就好,只要再一下下,他就會停止。
 
  但結果,就像是一個糟糕到極點的惡性循環,結果往往從他的掌控中掙脫開來。最後,他只想要繼續下去,直到享受她全部的溫暖爲止。
 
  一抹淺得幾不可見的微笑泛上他的唇畔,唐森在心裡得出了最後的結論,也知道他的結論,一大票唐家人想砍死他。
 
  唐森修長的手指解開她上衣的兩顆扣子,露出了她以白色爲底,上面還印著粉紅色小熊圖案的胸衣,看見她的內衣圖案,讓他不自覺地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唐結夏的小臉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
 
  「我在笑,還穿著這麼幼稚的內衣,竟然就想和男人做壞事嗎?」話雖如此,但他的大掌卻沒客氣,以中指與無名指的夾縫勾下了她胸衣的邊緣,然後順勢地以拇指和食指輕揉著她雪似的嫩肌。
 
  「明明就就很可愛可愛……」她紅著臉想要強辯,但被他觸碰的曖昧熱度,讓她心兒狂跳,快要不能呼吸。
 
  凡是被他碰過的地方,都像是觸電般,麻似的燙,明顯比她還要粗糙的男人膚觸,就算只是不經意的遊移,都讓她顫動不已,他的指尖在她的心口輕勾著筆畫,就只是如此簡單的舉動,已讓她還不懂情欲的身子,有了她不識得的反應,如粉櫻般的嫩尖,染上了漸深的瑰色,漸漸地充血,繃得就像是隨時可以被品嘗的嬌小果實。
 
  「我沒有說不可愛,我是說幼稚。」唐森笑著瞅住她水潤潤的美眸,還不待她回話,就以拇指腹心將她瑰嫩的乳尖往上翻頂,立刻就看見她略感疼痛地擰起眉心,然後,他放鬆了力道,加以慢慢地擰弄。
 
  唐結夏感覺疼,但是卻也因爲疼痛,讓彷彿要鑽進骨子裡的酣軟愉悅夏加深刻地被感受到,一絲絲,一縷縷,細密得像是要纏住她的呼吸,讓她就連想深吸口氣都做不到。
 
  他湊唇輕吻她的胸口,以唇啄吮著她雪白的肌膚,不同於成熟的女人,十七歲的少女肌膚幼嫩卻不通透,但一樣的敏感。當他的舌尖輕舔過她的心口,立刻感覺到她渾身泛過一陣輕顫然後從她的心口就近聽見她咬唇忍住的呻吟聲輕回而出,那柔軟的嗓音因爲壓抑而更加撩人。
 
  唐結夏忍不住在顫抖,纖細的膀子不自覺地瑟縮起來,別開眼眸羞得不敢注視他正對自己所做的爭情,可是因爲充分感受到那令人難以啓齒的酣軟愉悅,而整張小臉都紅透了。
 
  「熱嗎?瞧你臉都紅了。」唐森說這話自然是不安好心眼,分明是存心故意的提醒。
 
  他擡起目光,直視著她紅透的嬌顔,一隻大掌則從後面探入她的上衣下擺,輕而易舉地解開她小熊內衣的暗扣,作勢要將它給拉下來。
 
  「不行!」唐結夏飛快地伸手按住內衣,回眸一臉驚恐地盯著他,「不可以,不能脫,不能給你看!」
 
  「爲什麼不能給我看?」他笑挑起眉梢,絲毫沒打算鬆開大掌的力道,不過她的手勁也頗使力,脆弱的小熊內衣在他們的手裡岌岌可危。
 
  「因爲它們很醜。」她低下頭,小小聲地說,在這同時騰出另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背,暗裡使力要將他拉開。
 
  唐森的手掌沒少用力,但是表面上笑得一派輕鬆,「很醜?你還在介意我說你的內衣很幼稚嗎?」
 
  明明就是可愛!唐結夏瞪了他一眼,在心裡對他嘟嗦,「不是內衣,是我的胸部很醜。」
 
  「誰說的?」他頓了一頓,眉梢挑得更高。
 
  「明明就是你說?!」
 
  「我?」他意會過來,有瞬間的疑惑,隨即聯想到那年在海邊說她的胸部長得難看,不禁失笑出聲,「我不過就隨口說說,你竟然當真了?」
 
  「我才不管你說得是不是真的,總之就是不能讓你看。」她的雙手依舊掀住了內衣不放,卻是忍不住一臉的委屈,想自己爲他一句話,這些年來自卑得半死,沒想到他章然只是「隨口說說」。
 
  「放手。」他微笑,溫柔地誘哄著。
 
  「不放。」她別開美眸,嗓音有些硬咽。
 
  「我數到三,一!」
 
  她用力搖頭,心裡除了跟他嘔氣之外,還有這些年來根深蒂固,存在她心裡的自卑感,想他真的見到了,說不定真的會覺得醜。
 
  「二!」
 
  嗚他連帶著恐嚇的聲音都好好聽!唐結夏覺得自己可悲到接近可恥的地步,但還是很亨受聽他對她說話。
 
  「不要再讓我多說一遍,三!」
 
  在他說出「三」這個字時,她的手幾乎是同時放開,不敢再與他僵持下去,看著一抹滿意的微笑躍上他的唇畔,俊美而且邪氣,這一刻,滿溢的愛戀在她的心上傾覆而出,化成豆大的淚珠滾落她的眼眶。
 
  「不過是要你放手,有難過到讓你想哭的地步嗎?」他輕笑了聲,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被她的淚水給震動了,低斂著眸光,注視著她雪白飽滿的胸脯,以尺寸而言並不算大,但是,顔色十分的粉嫩,其中幾處肌膚因爲他剛才的揉弄,還留著紅印子,「不准哭,我才告訴你實話。」
 
  「什麼……什麼實話?」她吸了吸鼻涕,抽噎地問。
 
  「就是——」他話聲才落,已經湊唇吻住了她左邊的嫩蕊,以舌與牙交互地舔咬著,才不到片刻,當他放開她時,在她少女的雪肌上,已經留下濕潤的紅痕,輕顫著,增添了幾分引人遐想的淫靡,「你的胸部離我心目中覺得好看的標準還差了一點,不過,我很喜歡。」
 
  說完,他擡起眸光,注視著她喘息不止的小臉,「你說,你想要我覺得好看,還是我喜歡呢?」
 
  「你……你喜歡。」她羞得不敢看他的臉,別開的目光落在她揪住他肩頭衣料的纖手上,看著自己的手顫得厲害。
 
  唐森的唇畔泛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眸色卻變得深沉,他一宜都知道她喜歡自己,但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見識到她愛得毫無保留。
 
  在她的世界裡,他愛的,他要的,成就了她的全部。
 
  即便是他再不經心,她的這份執著,仍舊令他的心口泛過一陣難以抑止的悸動,他托起了她的下額,扳回她別開的嬌顔,再度吻住了她的唇,這一次多了幾分深入與強硬,似乎是想要用最強悍的力道,宣告對她的佔有。
 
  「唔……」唐結夏被他吻痛了,她不自覺地發出嚶嚀聲,似在抗議他弄痛了她,但是,比起疼痛,更令她震撼的是這一刻的自己,彷彿是他的一部分,親昵的濡染,將他的氣息與溫轟,漸漸地染進她的靈魂深處。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但她不害怕。
 
  是他,她就不怕。
 
  但是,即便她的心裡有這份篤定,但是當他的大掌探進她的裙子裡,觸碰到腿心之間的柔軟時,她還是瑟縮了下,身子緊繃得不知道該如何放鬆。
 
  明明她已經覺得全身熱得快要喘不過氣,然而,隔著底褲,她還是可以感覺到他長指的溫度,當他略施力道,將單薄的布料揉進她的瑰嫩之間時,她羞得臉兒發燙,只能埋進他的頸窩之間。
 
  男人的長指幾次來回的勾弄,幾乎將那片單薄的布料給揉扯得不複原形,少女的濕潤透著暗香,誘惑著男人情不自禁的深入。
 
  她是如此地柔軟、濕潤,就像是天鵝絨般,吸附著他的手指,少女的身子裡,藏著不同於表面溫度的燙,緊緊地夾著他的手指,而這並不是故意的,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放鬆。
 
  一陣催來的涼風,挾帶著樹蔭的清涼,拂上他們二人,乍然襲上的涼意,讓唐結夏發現自己的臉蛋與胸前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但被他碰著的地方仍舊是那麼的燙,屬於她的濕個,依然不斷地染透他的指。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並不是全然的舒服,甚至於在他的手指深入之則,會覺得有一點疼痛,但是,當他以拇指腹心來回在她粉瑰色的軟縫間滑動,故意刺激她少女未曾經事的尖嫩時,難以言喻的狂歡宛如潮水,會在一瞬間淹沒微痛的不適,讓她顫動不能自己。
 
  「不可以不能再……」她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奇怪,隨著氣息越來越喘促,在她身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被釋放出來。
 
  她開始覺得害怕明明決定了只要是他,她就不怕,但是,身子漸漸失去控制的感覺,令她不自禁地心慌意亂了起來。
 
  她埋首在他的肩上,雙手緊揪住他背上的衣料,不知從何時開始,吐氣比吸氣多,不自覺地擺動腰肢,不知是閃躲或是迎合他的手指,只覺熱浪越來越高,驀然,她的身子一陣緊抽,好半晌的震顫不能自己。
 
  「森哥哥……」她喊著他,微弱的嗓音裡有一絲不知所措的恐慌。
 
  「不要害怕,以後多試幾次,你會愛上這種滋味的。」唐森的語氣裡含著笑,輕吻了她的耳朵,同時抽出長指,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已經打橫的抱起她,邁開修長的雙腿,直往他二樓的房間走去。
 
  一踏進房門,室內的陽光充足,竟比院子裡更明亮,唐結夏被放到了柔軟的大床上,很快地被脫得一絲不掛,少女瑩白的身子在陽光的洗禮之不,美得教人屏息。
 
  唐森脫下了上衣,曲膝上了床,彷彿是一隻想要吃掉獵物的野獸般逼近少女,但少女沒有掙扎,只是用她那雙漾著水光的美眸,靜靜看著他扯開了長褲的拉辭,直到看見他火熱的欲望時,才膽怯地想要逃開。
 
  但他沒允許,大掌一把握住了她的腳踝,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過去,分開她的雙腿,慢慢地頂上她充分被濕潤過的柔軟,雖緩慢但堅定,在她弓起身子的痛苦之中,將自己完全沒入她的身子裡。
 
  「唔……」少女沒喊出聲,只是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痛了,但很快地,一張被她咬痛的小嘴再度被他吻住,她倒抽了一口冷息,感覺到他在同一個時間後撤,那生生的疼讓她顫抖了起來。
 
  但少女的害怕沒有改變任何事實,這一刻,唐森幾乎可以聽見唐家人們磨刀霍霍的聲音,二叔不會放過他唐靖遠也一定不會,說不定就連一向淡定的唐牧遠都會失控。
 
  但是,他們有資格責怪他嗎?
 
  一直以來,不就是他們這些人放縱她飛蛾撲火,投入他的懷抱嗎?
 
  唐結夏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幾次的進出,她仍舊感覺到痛楚,但她卻愛著那火燙似的疼痛,因爲她覺得那是自己成爲女人的證明。
 
  而她的男人,是唐森。
 
  她開心得想笑,卻是鳴咽了聲,湧出了無法控制的淚水,笨拙地回吻他,用她纖細的手臂緊圈住他的頸項,任由著他在她的身上放縱,直至柔軟嬌軀的最深處,漫開他熱燙的溫度,以及烙印上他的痕跡爲止。
 
 
第五章
 
  美國紐約唐家莊園。
 
  燦燦的陽光,宛如碎金股,滲通進東方沉穩色調的房裡,客人剛離開不久,唐熙恩從另一道小門走進書房,懷裡抱著一大把她從溫室裡別摘下的盛開花朵,一聲不響地,將大把花擱進一隻雕香幾上的青白釉印花勾蓮的瓷盆裡,這盆是未朝的古董,是她兒子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而這書房雖然是丈夫在使用,但他阻止不了她將這瓷盆擱在這裡。
 
  只是也很微妙,她的丈夫與兒子明明相處得水火不容,但是,兒子挑的東西,放在父親的書房裡,竟宛如天成股融合得無比巧妙,怕是存心挑選的,都未必能如此合適。
 
  這時,唐厲風正坐在另一端的單人沙發上,打從唐熙恩抱著花進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妻子身上,看著她拿趕一旁的水瓶,往瓷盆裡澆水,另一手撥疏花朵的密度,自在的態度如在無人之境。
 
  他泛起笑,知道妻子當然知道他也在書房裡,也就因爲知道,才會故意捧花進來,但也是故意當作他不存在。
 
  「你想知道剛才韓家的人過來,告訴我什麼嗎?」他知道自己必須先開口,也知道這就是她進來書房的目的。
 
  她的心眼一向不深,但是,那並不代表她是一個很好耍騙的人,從台北回來紐約之後,她對待他的態度明顯地與以前不同,說是猜疑太過了些,只是對他所說的話多了幾分保留。
 
  唐熙恩微頓了下,依舊是一聲不吭,把還剩下三分之一清水的瓶子擱回原位,緩了口氣,才回頭看著丈夫。
 
  她就算再不管事,也知道常年韓蒼震娶了納蘭叔叔的女兒,接下了納蘭家在唐氏裡「清道夫」的位置,替掌權者排除掉不必要的人物。
 
  「我可以不必知道,這些事我一向不過問。」她微微昂起下額,「但我信你,不會傷害我們的兒子。」
 
  直至這一刻,她仍舊不想過問,仍舊想要繼續相信丈夫,只是,想要擁護她兒子繼承「唐氏」的部屬卻總有辦法讓她知道,她的丈夫正在想盡辦法,剪除擁護唐森的勢力,讓他們兒子在「唐氏」沒有可插足之地。
 
  聞言,唐厲風的眸色黯了一黯,他一向不是遲鈍的人,所以不會聽不出妻子話裡的防範與警告。
 
  她不是信他,而是明白地在告訴他,不准他傷害他們的兒子。
 
  要不要?不她能如何呢?
 
  唐家的權柄在他手裡,所以她對付不了他,但是,她卻知道對付他最殘忍的方法,一個唯有她能辦得到,足以教他心碎的法子。
 
  「如果他要傷害唐家,傷害我們所有人呢?」他試探問。
 
  「他不會。」
 
  「你如何能肯定?」
 
  這一瞬,他們沉默地凝視彼此,唐厲風這次不打算主動開口打破這尷尬的寧靜,非要逼得妻子給他一個答複不可。
 
  剛才,他所得到的消息,進一步證實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的猜測,這兩年,唐森拉攏了不少唐氏裡有能力的高手,誘他們離開唐氏去爲他做事,對於這一點,身爲他的父親,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如果他利用這些人回頭來對付唐氏,就不可原諒了!
 
  此刻,唐厲風很想知道,他的兒子爲什麼要對付那個在唐家待了十數年的高層幹部,但他不以爲兒子會好心的給他答案。
 
  「大哥問我如何能夠肯定嗎?」半晌,唐熙恩深吸了口氣,「因爲,我是生他的母親,我知道自己兒子的秉性,所以我會是這世上信任他到最後一刻的人,如果身爲他父親的你做不到這一點,我不勉強,只是遺憾而已。」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從原路離開,留下丈夫一個人待在這個重新又恢複寂靜的書房裡,看著那隻青白釉瓷盆,以及那盆裡帶著水珠的花朵,一再地玩味她留下的話,不禁泛起了苦笑。
 
  ※※※
 
  一般而言,唐家孩子們的生日,都是在二十歲那年才會盛大的舉辦派對,慶祝成年,而其他時侯,則是只有家人之間的小聚餐,或者邀一些同學朋友熱鬧一下,沒有一般人所想像的鋪張浪費。
 
  不過,雖然唐家人如果沒有在當地,就不會特地從國外飛回來參加,但是,這一天,壽星絕對能夠收到各家送來的生日禮物,感情好些的孩子們會打電話來恭喜,私交差一點的,至少也會收至一封「生日快樂」的簡訊。
 
  唐結夏因爲是這一代之中唯二的女生之一,所以一向被疼愛,才剛放學沒多久,靜了一整天的手機就開始狂響不停,先打進來的是四叔家的唐爾謙,她並不意外,因爲這位堂哥攏絡人的手段很高,但她知道很多時候他看似不經心的舉動,其實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
 
  在同一通電話裡,向她說生日快樂的人還有三叔家的雲征堂哥,這位堂哥看似精明,卻只是在專門的興趣之上,旁的一概不上心,如果不是爾謙堂哥在他身邊打電話過來,她大概連雲征堂哥的簡訊都收不到,不過,這兩位堂哥與她牧遠大哥的交情最好,一直以來也最照顧她。
 
  在她掛完電話沒多久,六叔家的冬讓堂哥,以及五叔家的放歌堂哥也來了電話,他們兩個人與唐森的私交最好,但對她並不會特別照顧,而且唐冬讓還老是喜歡跟她搶森哥哥的注意,老是喜歡嘲弄她是忠犬小八。
 
  「等一下!」在唐放歌要掛掉電話之時,唐結夏連忙對看手機大喊,聽見對方頓了頓,問她「還有事嗎?」,她才囁嚅道。「我想問你,森哥哥這兩天不在台北,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阿森啊?」
 
  唐放歌輕笑了聲,「他就在我身邊啊!不過,他剛才交代過,如果你想找他說話,就說他沒空。」
 
  「就一句『生日快樂』,又不會花掉他多少時間。」唐結夏頓時對她的放歌堂哥既羨慕又妒嫉。
 
  「結夏,阿森的脾氣你還不憧嗎?」唐放歌笑歎了聲,似乎在歎她怎麼到現在還看不開,「我們現在在北京剛買下的一套倉岸裡,他在跟幾家廠商討論重新整修布置的項目,一時片刻不會結束,晚點我替你提醒他,好嗎?」
 
  「能不好嗎?」她悶悶地說道。
 
  「結夏。」唐放歌喚她的嗓音裡有些無奈。
 
  「我知道了。」就在她失望的要掛掉電話時,這一次換成唐放歌說「等一下」,她提著顆心,等待了片刻,就在她以爲會是唐森接過電話,但沒有,說話的人還是唐放歌。
 
  「阿森說,他兩天後回去,然後,他說,祝你生日快樂。」說完,唐放歌略頓了下,才道。「丫頭,你說,今天阿森是吃錯什麼藥呢?」
 
  「你才吃錯藥!」唐結夏笑得合不攏嘴,朝著手機那端吐了吐嫩舌,掛掉電話後,好半晌把手機揣在懷裡,不自覺揚起甜美至極的笑容,一雙美眸泛著獨屬於戀愛女子才有的光亮。
 
  這時,門板傳來叩叩兩聲。
 
  她回過神,看見她大哥就站在敞開的門口,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那張俊美的面上掛著的是一貫溫柔的微笑。
 
  「下來吧!你的同學們都到了,還是你要我讓她們先上來?」唐牧遠話才說完,就看見小妹連忙搖頭,一溜煙地從他身邊越過出門。
 
  「我下去就好了,大哥,你也來!我跟同學說今天的生日餐會上大哥會在,所以她們才那麼捧場,等一下你可不要被她們幾個熱情的眼光給嚇到,她們不是對男人太饑渴,而是誰教我大哥那麼好呢?」
 
  說著,唐結夏已經挽住自己哥哥的長臂,拉著他往樓梯的方向走,一路上,唐牧遠只是微笑地注視著小妹,任由她擺布,只是有一瞬間,他那雙向來以溫和掩飾得十分之好的瞳眸之中,泛過了一抹冷幽的深沉。
 
  「結夏。」他輕聲喚。
 
  「什麼事?」唐結夏轉頭笑看著她大哥,就算身爲他的小妹,每回看到他那張俊美至極的臉龐,還是會閃神一下。
 
  「你?」正在與他該戀愛嗎?最後幾個字,唐牧遠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是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細軟的髮絲,笑著忽略掉她眼裡閃閃發亮的光芒,「我想說,我們可能腳步要快一點,才好早一步救老爸於水深火熱之中。」
 
  唐結夏愣了一下,隨即跟著大哥會心笑了起來,想他們家的美貌基因追究到底,是來自於他們父親,這幾年,他們父親不但不顯老,反而還因爲更多了幾分成熟沉穩,而更加有男人魅力。
 
  像這樣的好貨色,怎麼可能不被看上呢?
 
  想著,兄妹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一路笑著下樓去。
 
  ※※※
 
  今年,入秋得早,才不過十月底,秋天的涼風之中,已經帶著屬於冬天的冷冽,唐森剛從北京回來,那裡一入秋就冷得快,所以還沒感覺,其至於覺得這樣的天氣冷得舒服。
 
  但是唐結夏一向不喜歡冷,所以,唐森才剛從她的身邊翻開下床,在睡夢中的她就微微瑟縮了下,伸出纖手無意識地想要捉住溫暖的來源,因爲實在是倦極了,所以迷糊之間還捨不得醒來。
 
  唐森站起身,拾起扔在地上的棉質休閑長褲,以及白色襯衫套穿上,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就看見她像隻才出生的小動物在蠕動摸索著,「我下樓去幫你拿衣服。」
 
  「嗯。」唐結夏其實已經醒了一半,可是剛歡愛過後的身子令她有點力不從心,只能含糊地回了他。
 
  唐森看見她明明怕冷得蜷成一團,露出大半片雪白赤裸的背部,還睡得像豬一樣,忍不住輕撇了下唇角,伸手掀拉起她身上的被子,往她的臉上扔覆過去,幾乎覆住她三分之二張小臉,在她被突然覆到臉上的被子嚇了一跳,迷蒙地睜開美眸之則,他已經笑著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自從那天之後,偌大的老宅裡,他不留一人,就連魏管家他都以放長假的名義,讓老人家回家陪孫子,唐森泛著笑,沿路拾起他與唐結夏脫了一地的衣物,他倒無理,但那隻猴子還需要這一身制服穿回家去。
 
  一路拾到了樓下大廳,唐森看見嚴日和佇立在廳央心,以這人厲害的武術底子,即便自己腳步聲不重,應該也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走下樓梯,就對上這人仰視而來的目光。
 
  「什麼時候到的?」唐森笑著問,目光落在嚴日和手邊的長沙發上,在那沙發背上掛著唐結夏的綠色制服上衣。
 
  「一個小時前。」嚴日和淡聲回道
 
  「是嗎?」唐森略頓了下,隨即以一抹笑容帶過,他不以爲這人會沒有察覺二樓的動靜,但嚼口舌一向不是嚴日和的作風,相信也不會因爲聽見聲響就去一探究音,他下樓走到沙發旁,抄起了那件綠色制服,笑著轉眸對嚴日和說道。「別拘束,這裡你很熟,想吃什麼。我過幾天清靜的日子,到了真要動手的時候,我再讓你把人調回來,好嗎?」
 
  「這話,你最好說到最到。」嚴日和知道他的脾氣,誰也勉強不了這位唐家的天之驕子,在他的身子裡流著唐勁的血統,既聰明也驕傲,誰也逼不了他點頭,除非他自己願意。
 
  唐森得到他的回答,滿意地笑了,沒停下腳步,踏上了通往二接的階梯,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在中途停下了腳步,懸起一抹饒富興味的微笑,回頭直視著嚴日和,「你沒有什麼話想問我嗎?」
 
  嚴日和依舊是一張千年風雨吹打不壞的硬石表情,知道唐森指的是自己與二樓房裡那位的事情,他緩慢搖頭,「師父只讓我負責保護你的安全呢,你想做的事情,我無權過問。」
 
  「可惜了,如果你有興趣知道,我未必不會對你說實話,不過既然你不想知道,也好,省得我還要多費一番唇舌。」唐森這人的心眼向來不好,越是知道嚴日和不喜歡過問人家私隱的性子,他就越想拉他淌進渾水,大概是看不慣這人一股清流正派的模樣,「如果你沒有話想問,那我先上樓了。」
 
  「他沒有,我有。」
 
  意外地,唐牧遠溫文爾雅的嗓音,含著笑,淡然地加入他們之間。
 
  唐森與嚴日和不約而同地轉頭,就看見唐牧遠站在緣廊之外的石地上,逐步慢慢地踏上廊木,越過敞開的落地窗,直往他們這方向走過來,看見他的出現,他們二人都感到有些詫異。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會受你歡迎的客人,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若答案能教我滿意,我立刻就走,阿森,我只想知道,掛在你手上的那些女生衣服,是我的妹妹、你的堂妹——唐結夏的制服嗎?」在唐牧遠那雙幽邃如深潭般的眼眸裡,依舊是兩抹溫淡的笑,他仰起眸光直視著唐森,明明被人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的姿態依舊是優雅而從容的。
 
  唐森站在階梯上,斂眸俯瞰著他的堂兄,神情寂靜而且淡然,半晌,才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痕。
 
  「是,又如何?」
 
  那天,唐牧遠得到答案之後,其至於沒喊唐結夏出來,只是回付唐森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最後,將事情鬧大的人,是唐靖遠。
 
  但唐森不會笨到以爲唐牧遠在這件事情上,是全然無辜的,也不以爲他父親銷了魏管家的假,讓他以及一票保鑣都回到老宅,只是巧合而已。
 
  此刻,同樣是在老宅的大廳,出場人物卻全換了,唐厲風與幾個兄弟都在,而女眷則只有唐熙恩與葉慕慈,她們畢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就算一向不插手男人們管事,但她們堅持自己非在場不可。
 
  「多久了?」
 
  唐厲風沉著聲,質問站在面前的親生兒子,臉色陰沉至極,唐森這家夥從來就不怕他從來就不,即便是這個時侯,那雙眼眸都仍舊泛著漫不經心的笑,似乎覺得他們太小題大作了。
 
  「父親千里迢迢回來台北,就只想問我這個?」唐森聳了聳肩,回眸瞥了堅持站在他身後的唐結夏一眼,才又轉眸看著父親,「那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我不認爲需要向你們報備,如果你們擔心她會不會懷孕,那放心吧!我都有做好防護措施,機率很不大。」
 
  「少說廢話,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兩個月。」
 
  唐森的話聲未落,唐厲風已經狠狠地揚手摑往他的臉頰,但唐結夏的動作更迅速,撲上前去,替唐森捱住那一巴掌。
 
  唐堯風看著疼愛的女兒像是片落葉般被打飛了出去,憤怒伴隨著心痛,幾乎要淹沒他的理智,他箭步上前,就要掀住唐厲風父子爲自己的女兒算帳,最後是葉慕慈及時地將他給拉住,她搖搖頭,雖是一臉心疼,但還是要丈夫不要在這個時候沖動添亂。
 
  「結夏?!」唐熙恩不敢置信地一叫,沖上前去扶她。
 
  這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爲之怔愣震驚,每個人的目光都投落在倒在地上的唐結夏身上,看見她白嫩的臉頰迅速地泛紅,然後是腫脹,那張一向都如玉般白嫩的臉蛋,以每個人都能辨識的速度腫大了一邊。
 
  唐結夏卻看不見他們每個人的臉,有好半晌,她什麼也看不見,像是在黑暗中不斷有星星在閃爍,什麼也聽不到,因爲她耳朵裡都是轟隆隆的聲響,短暫的麻木之後,是難以忍受,像發熱般的痛禁。
 
  好痛!
 
  她嘗到了嘴裡有血味,以舌尖舔了疼痛的來源,舔到了一個傷口,是剛才被打的時侯,被她自個兒硬生生咬破皮的。
 
  「結夏,起來。」唐熙恩扶起侄女,不敢回頭看她的二哥與二嫂,只是心疼地撩開唐結夏頰畔的髮絲,檢視她的傷勢。
 
  唐結夏沖著伯母一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後揚起美眸,直視著她一向嚴厲的大伯,「請大伯不要怪森哥哥,他沒有勉強我,是我自願要與他發生關係,不是他的錯。」
 
  每個人聽完她所說的話,都忍不住要在心裡苦笑。
 
  誰不知道她這些年來對唐森的愛幕,他根本不需要勉強她,只需要一點勸誘……不,或許連勸誘都不必,只要他一句話,一個命令,就能讓她乖乖獻上自己寶貴的身體,任由他擺佈!
 
  而這一點,才是教他們難以原諒唐森之處!
 
  他們一直以爲,唐森絕對不會喜歡上結夏,他們之間相差得太遠,性格截然不同,結夏都已經追在唐森後而那麼多年,還不能得到他的眷顧,他們自然以爲往後也該是如此才對。
 
  卻沒想到?!是他們大意了!
 
  好半晌,唐森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唐結夏逐漸紅腫的臉上移開,他知道她愛著他,但看著她想也不想就替他捱了那巴掌,嘴角都已經隱隱出血了,還搶著要爲他說話,相較於他對她所做的事,這瞬間,他的心沉沉的難受。
 
  在他的心裡,有震撼,有不捨,有漸愧,還有一些他無法言喻,但確實存在的感情,這時,她似乎發現他正在看著自己,側過腫了半邊的小臉,想對他綻開笑容,但是畢竟是涯了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嚴重的腫脹讓她的笑看起來就歪斜而滑稽。
 
  「二叔。」
 
  在唐森回過神之際,已經開口喚了他二叔唐堯風,別開了眸,再不忍心看唐結夏此刻狼狽的模樣。
 
  「請二叔給我和結夏兩年的時間,如果她滿二十歲時,我們仍舊在一起不想分手,我和她就訂婚,她大學一畢業我們就可以結婚,我向你保證會對她負責,但餘下的事情,就請你們不要插手再管了。」
 
  此話一出,衆人都沉默了,他們也都曾經年輕過,也都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以唐森不羈的個性,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十分讓步了,唐厲風等人互視了一眼,最後只能點頭同意。
 
  但不知怎麼回事,唐結夏聽了他的保證,她的心裡卻不開心,看著他別過的側臉,等著他再回頭看她,但最後只看見他說完話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大廳,看著他逐漸遠去的修長背影,她的心湧起一陣無法控制的失落。
 
  能夠與唐森訂婚結婚,一直以來就是她這人生裡最大的夢想,但他只說要對她負責,字句裡沒提過半句……喜歡。
 
  但她只是笑了笑,掃視了幾位長輩一眼,最後投給父母歉意的一顧,待他們回神時,她已經撥腿跑開,追著唐森而去。
 
  「這結果,你滿意了嗎?」
 
  秋天的涼風一起,吹下落葉如雨,其中,還有唐牧遠徐靜之中帶著冷例的嗓音,問向站在他身後的男人。
 
  唐爾謙揚唇笑笑,讓他一雙從父親血脈裡繼承過來的深綠眼眸,宛如寶石般閃亮,「你怪我故意讓靖遠知道,讓他鬧出這一齣戲嗎?」
 
  「怪你?不,我怪自己太輕信你,才會讓你知道那天我碰見的事。」說完,唐牧遠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唐爾謙從後面擒住了手腕,他們的身量相當,如果他出手未必不能甩開這人的掌握,但他現在怒極反倒轉冷,連與他動氣都懶得,只是淡淡地說道。「你放手。」
 
  唐爾謙置若未聞,仍舊牢牢地握住,感覺著他壓抑住的緊繃,「你怕他因此記恨上你了,是不?」
 
  話落,他上前一步,伸出另一隻手,爲唐牧遠拂掉落在肩上的一片枯葉,動作無比自然,彷彿已經習慣了與這人的碰觸。
 
  「你住嘴。」唐牧遠掙著想抽回手,反倒被他給握得更緊,那充滿佔有欲望的力道,幾乎令他的肌膚骨頭隱隱生疼。
 
  「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了再走不遲。」唐爾謙斂眸,注視著自己握住唐牧遠手腕的大掌,似有心若無意地用拇指腹心,輕揉著他腕上的青色血脈,「倘若那個男人因此恨你,你心裡可能還會高興一點,但是,他從來就不把你放在眼裡,牧遠,你不像結夏,你羨慕自己的妹妹能夠毫無顧忌的追在他的身後跑,但你變不成她,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難道還不明白這道理嗎?」
 
  在外人的眼裡,他唐牧遠看似溫和儒雅,謙沖無害,但是,唐爾謙比誰都清楚這人的性子高傲得不得了,而同樣的這份高傲,在唐森的身上也擁有,也同樣未曾想對誰妥協過。
 
  「所以,你就故意將事情鬧開,想徹底斷了我的念頭嗎?」說完,唐牧遠回過頭,沉冷地盯著這些年來總是追隨在他左右的男人。
 
  在唐牧遠的心裡很清楚,這些年來如果沒有唐爾謙的輔助,他要取唐森的地位而代之並非如此簡單。
 
  所以,在他的心裡,信任唐爾謙,信任到讓他知道自己愛男人勝過愛女人,但他對唐森所抱持的那份糾結情感,卻是這人眼利心細瞧出來的。
 
  雖然兩人沒把話撕開了說明白,但唐牧遠一直覺得從那天之後,自己就像進被唐爾謙給握住了把柄,在有些事情上,他只能無奈地任由這個比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堂弟擺佈。
 
  「如果我說是呢?」唐爾謙苦澀笑笑,放開了掌握,似乎知道這人已經不會一怒之下離開,會留著聽他把話說完,「當初你來找我,要我幫你,在我心裡,你絕對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所以,這兩年來我不遺餘力的爲你打點拉攏,就連我親爺爺那裡的人脈也都用上了,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倘若你還對唐森抱著一絲妄想,想要爲他撤手,也行,你只要一句話,我當作從前的事情一筆勾消,但是,我想問你,你想過我的心情嗎?」
 
  半晌的沉默,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以複雜的眼光看著彼此,最後,是唐牧遠歎了口氣,開口打破沉默。
 
  「當初說好了是你聽我的,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你擅作主張,這是最後一次,下不爲例,知道嗎?」
 
  「好,以後一定聽你的。」唐爾謙咧嘴笑了,一臉的討好,明顯地鬆了口氣,知道他的意思是這事情就到此爲止,不想追究了。
 
  「嗯。」唐牧遠唯起一抹拿他沒轍的淺笑,任由他一個箭步上前,吻住自己的唇。
 
  雖然,對方沒有響應,但是唐爾謙卻上癮似地纏吻著,直至被不耐煩地推開爲止,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的距離看似親昵,其賣,唐牧遠最多也只肯讓他親吻而已,得更進一步,是休想了。
 
  終究,在他的心裡,還是惦著那個人。不過,唐爾謙聳肩笑笑,毫不在乎地追上唐牧遠轉身離去的腳步,至少,只有他才能看見這人不戴微笑面具的真實表情,唯有他這就夠了。
 
 ◎             ◎             ◎
 
  在他們唐家裡,誰都知道,她唐結夏是一旦認定了目標,就會像是瞎了似的往前直進的人,就比如,她喜歡唐森的傻勁,誰也勸說不回。所以,她知道,她與唐森在一起的事情,誰也不看好,但是也沒有人想要多費唇舌勸她,就像唐冬讓常喜歡喊她「唐小八」,因爲她之於唐森,就像是真人版的「忠犬小八」,就算是千辛萬苦將她帶走,她也絕對會找到回去的路,回到她的「主人」身邊。
 
  暑假過後,唐結夏升上了高三,終於知道「高三生」的生活真不是人過的,大考小考不斷,比起段考,複習考因爲範圍廣,能測出真正的學習程度,所以變得相對重要,隨著第一次基測日子越來越接近,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越來越「如火如荼」,開始有點吃不消。
 
  不過,爲了履行她對父母不因戀愛而耽誤課業的承諾,也因爲想要留在唐森身邊,就必須考上台北的大學,所以,她比以往都要努力。
 
  當然,還有一個不爲人知,她也不想對別人說明的「原因」,那就是唐森半帶恐嚇的威脅。
 
  關於這半年來,她的課業進步,名次節節高升,他不無貢獻,比起從前總是得到他嚴厲的拒絕,現在,只要她肯厚著臉皮去問他功課,他都會肯教導她,但是,有一天晚上,在他花了一個小時,才終於讓她明白一條困難的幾何公式之後,冷笑對她撂了話。
 
  唐結夏,我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如果你敢浪費我的時閱,沒在基測拿到好成績的話,考完就不必過來見我了!
 
  在那當下,她當然是被恐嚇到了,不必再去見他?
 
  那不是擺明了要跟她分手嗎?!她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而她也知道他一定是說到做到。
 
  所以,托他恐嚇……不,是花費心思教導功課之賜,她順利在第一次基測就得到好成績,最後考上原本是考古學系的人類學系。
 
  對於她選的科系方向不是歷史就是考古,她的父母家人似乎了然於心,那當然是因爲唐森喜歡玩古董,但他們都不表意見,畢竟以她原本的成績,最後能考上知名學府,也已經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了。
 
  以某種程度而言,唐堯風是相常溺愛結夏這個女兒,他不喜歡她與唐森在一起,但是,既然已經成就了事實,他就希望能有好結果。
 
  不過,在她高中畢業之前,一直被管束得很嚴,一直到了上大一之後,唐堯風才許女兒每個星期可以在老宅裡陪唐森渡過周末,雖然,她一直抗議,想要爭取決定時間的自主權,因爲被限定只能是周末,但唐森其實有大半時間是不在台北的,而他在台北的時間,她又不能來過夜,這教她覺得很嘔。
 
  但,她知道,疼愛自己的父親也讓步了,她不能得寸進尺。
 
  「喵。」
 
  「噓。」
 
  一人一貓,坐在老宅偏廳裡的長沙發上,前頭的平面螢幕正在播放著開膛破肚的恐怖電影,唐結夏蜷著雙腿,緊摟著大抱枕,聽到身旁的胖黑貓叫了聲,她立刻比手指噤聲。
 
  森陪她看一場午夜電影,看完之後心滿意足地摟著他睡覺。
 
  不過,他從來沒空,比如今天是周末,他直到半夜十二點還沒到家,聽說是合作的廠商臨時出了點狀況,他只能更改班機,延後回台北的時間。
 
  一直以來,就沒有人知道唐森現在究竟在做什麼,與他親近之人嚴日和或唐放歌等人,也都是守口如瓶,就連她都心裡有數,「唐氏」的接班人之位,以大伯明顯的表態,幾乎八九成篤定是由她大哥唐牧遠來接手,公佈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而已。
 
  但是,對於繼承人之位讓她大哥奪去,森哥哥真的不介意嗎?好幾次她都想要追問他這個問題,不過,他總是沒時間聽她好好把話說完,又或者,他偶爾能夠耐心聽她把話說完,卻只給她一句「與你無關」的回答。
 
  這一年來,他們看似相處的時間很多,可是,其實很多事情他是不會告訴她的,最近,她常常在兩人做愛之後,偎在他的懷裡,明明是毫無距離的親昵,她卻覺得悵然若失,感覺真正與自己親近的,不過就是他那一副溫熱結實的軀體,再多,也沒有了。
 
  「喵。」胖黑貓——就是當初唐森喂它魚肉的那隻黑貓,這半年來,很自動地成爲唐家老宅的家貓,愛來就來,愛去就去,很多個周末夜晚,其實都是它代替沒時間的唐森在陪她看電影。
 
  唐結夏一聽它這叫聲,就知道它嘴饞了,從一旁的袋子裡掏出了幾顆貓飼料放在桌上的碗裡,就見它靈活地跳上桌美味地吃了起來。
 
  「玄,你不能得吃得更胖了,我快要抱不動你了。」她瞪著它飛快吃完碗裡的飼料,滿意地往她手邊偎過來。
 
  玄,是唐森爲它取的名字,玄色即是黑色的古代稱喚,而這貓的毛是黑的,叫小黑之類的名字,不若一字「玄」來得貼切好聽。
 
  「喵。」玄依然是一副露出小半截舌頭的傻笑樣。
 
  「我知道你聽得懂。」
 
  「喵。」裝傻。
 
  這時,音響伴隨著螢幕畫面裡傳來凄厲的尖叫聲,嚇了唐結夏一跳,她伸手想要抱住黑貓。
 
  但是,它卻像是察覺了什麼,一溜煙地跳下沙發,往門口走去。她順著它的腳步,望向了門口,就看見唐森不知何時已經到家,提著簡單的行李要往二樓走去,路過偏廳門口時,轉眸淡然地投進了一眼,對於那螢幕上腥紅的畫面頓不以爲然,但是習慣了。
 
  他知道她愛看電影,不過,比起電影,他其實比較喜歡看書,而且不喜歡自己的思考邏輯被畫面牽著走,更別說很多時侯,有些電影的劇情根本找不出邏輯可言,但他懶得對她說明白這些。
 
  「森!」
 
  這時,電影裡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她愛看恐怖片,卻不是膽子大的人,她從沙發上跳起來,連看也不敢看螢幕一眼,就抄起遙控關掉,然後追上唐森,一雙纖臂從背後抱住他,死賴著不肯放。
 
  「唐結夏你這隻猴子,放手,你這樣我不能走路了。」被她拖住腳步,讓他有些不耐煩。
 
  「不放,剛才那部影片好可怕,好多人被殺掉,我會害怕。」她再度拿出看家的無賴本領,說什麼都不肯鬆手。
 
  「唉。」唐森沒好氣地回眸,瞪她頭頂一眼,那神情彷彿在嘲笑她明明沒膽子還敢看恐怖片,拉了兩次沒能鬆開她的手,最後只能歎了聲,任由她抱著自己,拖著她這隻跟屁蟲上樓了。
 
  在他沒能瞧見的背後,唐結夏見詭計得逞,嫩唇彎起了笑,在她的心裡,已經把那天的失落給遠遠拋在腦後,她剛過十九歲生日,離二十歲生日不遠了,到時侯她絕對會厚著臉皮要他跟自己訂婚,然後也一定厚著臉皮在大學一畢業就求他跟自己結婚。
 
  再然後,她可以花幾年的時間,讓唐森徹底喜歡上她,最後,花一輩子的時間,讓這人喜歡著自己,就像自己喜歡著他一樣。
 
  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她一定不會跟他分手,一定、一定不會……
 
 
第六章
 
  三年後中國北京
 
  十月,大好的秋日,昨天晚上的一場大雨,將天空洗刷得無比乾淨,靛藍的顔色沒有一絲毫雜質,唐冬讓將黑色的休旅車停在空地的車位上,下車經過一片修葺得十分美麗的花園——這花園出自於唐放歌之手,這人得盡了他五伯綠手指的天分,這一年來,每個月一回會特地飛到北京,就爲了照顧這一片主人唐森從來不理的園子,以免他的一番苦心被活活給虐待死。
 
  「阿森!」
 
  唐冬讓笑著推開雕鏤雲紋的楠木對門,走進一片挑高的空間裡,這一區都是像這樣大大小小的老倉岸以及廠房,原本是一片棄置的區域,這幾年卻發展得極好,很多文化界及藝術界的人租買這些老倉庫加以改造,如今已經是頗負盛名的藝術區。
 
  而唐森租下的這間磚造廠房,唐冬讓來過幾次,已經非常熟門熟路,一般而言,這裡不對外開放,只有一些合作夥伴及經過引薦的人可得其門而入,挑高的廠房被唐森規劃成樓中樓。
 
  一樓是開放空間,主要是工作及作品展現的區域,而走上鐵制的回旋梯到達二樓,則完全是唐森的私人空間,有休息的房間,以及可供簡單料理的廚房,雖然唐森在這個城市另外擁有一層寓所,但是一個星期裡總有兩三個晚上會睡在這裡,所以向來優厚自己的唐森將空間布置得十分舒服雅致。
 
  「不是在電話裡說路上堵車嗎?我還以爲你晚點才會到。」唐森緩慢地走下回旋梯,手裡勾著的陶瓷杯裡飄來一陣剛沖好的咖啡香。
 
  「這杯先給我。」唐冬讓厚顔無恥地奪過那杯吻啡,也不介意唐森是否剛喝過了,湊唇就吸了兩口,「嗯,香。」
 
  唐森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走過他的身邊,抄起一旁桌案上未看完的書,走到最靠近院子的沙發落坐,蹺起長腿,隨手將書翻開。
 
  說是院子,其實不過是辱子與一面高牆所隔起來的空間,唐放歌在這塊小地方上也擱了不少心思,所以即便秋深了,這個地方依舊是鳥語花香,催爾還有養在小金絲木籠裡的蟈蟈湊興,再加上唐森專門設計,舒適簡單之中,不失東方風味的全套家具,讓這地方成爲整個屋子裡最教人留戀不忍離去的空間。
 
  唐冬讓走過來,在唐森的面前坐下,將咖啡杯隔著塊錦墊,擱在一隻什麼描金纏枝蓮花之類,被它的主人拿來充作邊幾的古董匣箱上,擡起眼,看著他的堂哥正翻著書,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
 
  有時候,就連唐冬讓這個如此喜愛唐森的人,都覺得他這位堂哥得天獨厚,幾乎到了要教人妒嫉捉狂的地步。
 
  這些年,他以獨到的品味風格,創了一個家具品牌,在業界裡是獨領風騷,一直以來都有不錯的銷售成績,也在台北與北京開了幾家咖啡店與餐廳,身爲老板的唐森只訂了幾個理念與宗旨,其它的就由手下的人去打點,結果營業額也是好到教人眼紅。
 
  有人說,唐森能有今日,是傍了唐氏的光環與人脈,他自己也笑笑的不否認,只是涼道他的出身確實比一般人好,如果有人不高興,大可不買帳,他這人也決計不勉強。
 
  「阿森,我聽說你過兩天會回台北一趟,可以拜托你幫我把這個東西送去給二叔嗎?」說著,唐冬讓提了一袋包裝精美,明顯一看就知道是禮物的東西到桌上,「這是我給……二叔他們的一份小禮物,我來北京只是過境,明天就要回歐洲去談一筆生意,還有,球賽快開始了,我家老爸希望我回去坐鎮。」
 
  球隊的老板當然還是他家老爹唐傳風,不過這兩年已經將權力下放給他,好在唐冬讓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對球隊的經營也很有興趣。
 
  唐森揚起眸,看看一臉笑咪咪的唐冬讓,明顯地頓了一頓,勾唇笑道。「我記得二叔二嬸的生日不在這幾天,無故送這份禮,是想巴結誰?」
 
  「這個嘛……」唐冬讓還是笑嘻嘻的,自從近三年前,唐森與唐結夏分手之後,他就鮮少在這人面前提起二叔一家,不過,眼下是特殊情況,他雖然答應了父親不能把那件事情告訴他的好兄弟唐森,但是,沒答應不能曉個彎兒,給這人一點提示,「禮多人不怪嘛!你替我送去,二叔他們收到禮物,自然就會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啦!」
 
  其實,直至今日,對於那隻「小八」竟然主動跟唐森提分手,連他自己都是納悶不解,這天底下,哪有人聽過忠犬主動要跟自己的主人「切八斷」的!這豈不是反了嗎?
 
  更別說,當初唐森因爲被人襲擊,受了極重的傷,「小八」沒有好好安守主人就算了,竟然提了分手之後,毅然休學去了東京,只是有一件事情,這兩人是很一致的,這三年來,他們都不曾參加過半場家族聚會。
 
  唐森對於家族聚會的態度就是不冷不熱的,唐冬讓知道這一點,所以不覺得奇怪,而那隻「小八」沒有出現的原因,他卻是這幾天才知道,以震驚程度來說,大概是他這輩子裡數一數二的。
 
  唐森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微笑道。「那你不該來找我,我聽說二叔家的老大這幾天人也在北京,你爲什麼不叫他把東西順手帶回去?」
 
  其實,北京雖大,不過社交圈就像是一個大圈圈套著無數個小圈圈,而圈圈之間又彼此相連,再加上現在唐牧遠儼然已經是唐氏當家,他和唐爾謙才剛到北京不久,就有人特地將消息傳到他這裡,自然,他只是付之一笑,讓說的那人討了沒趣。
 
  「呃……能不要嗎?阿森。」唐冬讓瞬時苦了張臉,想到要見唐牧遠,他一天的好心情就頓時沒了,「能別叫我去見牧遠大哥嗎?」
 
  而且,如果這份禮物不是唐森親自送去,就沒意義也不好玩了啊!
 
  「他那人看起來滿好的,怎麼你就是不喜歡他偏偏喜歡纏著我!」這句話是不是反話,只有唐森自己心裡有數。
 
  一瞬間,討好、巴結、謅媚的笑容全堆上了唐冬讓的臉,只差掏心讓唐森知道自己對他有多喜歡和崇拜。
 
  「在我的心裡,就只有阿森最好,至於牧遠大哥……說實話,我也說不出他那裡不好,他的笑也真的是教人如沐春風,可是,不知怎地,我見了會……發毛,還是阿森好,雖然沒心沒肝又沒肺,卻比較像個人。」說完,又是大把笑容堆上臉,卻只討到唐森冷淡的一瞪,「呃……我是說……呃……」
 
  「我聽到了,沒心沒肝又沒肺,我聽得很清楚。」唐森冷嗤了聲,合起書本,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人。
 
  唐冬讓暗叫一聲不妙,打了下自個兒的腦袋,雖然是吐露心聲,但也太過直白,不過,這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身爲唐森的好兄弟,就算「事發之後」要捱他家老爸的罵,即便是被打,他也心甘情願。
 
  他提起那袋禮物,追在唐森的身後,一個勁兒的鍥而不捨。
 
  「至少我說你像個人啊!唉呀……不對,總之,阿森,你就幫幫忙,替我把這份禮物送回去給二叔吧!阿森……」
 
  ※※※
 
  日本東京
 
  秋日的夜晚,沉靜如水。
 
  與唐森分手之後,多得連她都數不清的夜晚,她都會做同一個夢,那夢境無比的真實,因爲,那是烙印在她心裡,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一段回憶。
 
  可是她忘了,忘了自己是哪來的膽量與勇氣,主動與唐森提分手。
 
  或許,自始至終,她憑著不過是一股傻勁,如今後悔了,卻再也不能夠回到過去,機會只有一次,放過了,就是永遠的錯過。
 
  靜寂的黑夜裡,唐結夏在半夢半醒之間又回到了那一日。
 
  她永遠忘不掉那一日唐家的紊亂與驚慌,在初得到唐森在巴黎被襲擊的消息,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對,她並不驚訝,因爲她知道遲早要出事,待在唐森的身邊,她知道他在運籌一些事情,但是,他從不對她透露一字半句。
 
  那段日子,她一直惴著心,生怕他那一天會出事,也在那段日子,嚴家哥哥出現的次數頻繁,唐森的身邊從不帶保鏢到一個、兩個,他爲了不帶人在身邊礙手礙腳。她幾次聽見他們起了口角。
 
  嚴家哥哥一向臉硬,心硬,脾氣也硬,石頭似的從來不爲所動,但那幾次,對於唐森的堅持,他也忍不住動怒變了臉。
 
  所以,她知道,事情絕對不若唐森向她所說的那般輕措淡寫。
 
  「你在怨我嗎?」動完手術幾日的他,臉色還有些蒼白,肩膀上中了一槍,雖然不致命,但也出了不少血。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裡堵著一口氣,她想自己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應該有著哀怨,要不,他不會如此問她,但是,其實她並不怨他,只是心裡覺得很難受,那感覺就像是她以爲自己屬於一個地方,最後,卻發現自己自始至終都站在那扇門外,無論如何用力都打開不了那緊閉的門扉。
 
  也在那一刻,她發現,在未與他在一起之前,她想看的是與他在一起之後的美好夢想,而真正與他在一起之後,得到最多的,卻是寂寞。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他人就在她的身邊,她擁有更多的時間與他在一起,他們擁抱、親吻、做愛,可是,她卻感到比以前更強烈的寂寞,煎熬似地折騰她的心。
 
  「結夏。」他喚她,那語氣之中有著一絲淡淡的無奈,「你究竟期待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
 
  「什麼得到什麼?」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才聽到他問出這句話,竟然悲傷得掉下了眼淚。
 
  她不該哭,她不能哭,她已經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不耐煩的神情,但是她收不住眼淚,多日來,害怕他出事的擔心,聽到他受到襲擊的驚恐,再加上大伯和父親不讓她前往巴黎,所以她只能在台北等著他被送回來的焦慮。在這一刻,聽到他以冷淡的語氣問她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忽然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只是淚水比她的心更早一步崩潰了。
 
  「對,若要說你現在心裡不怨,我不相信,但是結夏,我不欠你任何交代,所以我想問你,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愛我嗎?」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想要走進你的心裡,說起來簡單,但是,或許我連你的心在哪裡,都不曾觸碰過,哪怕只是一眼,也未曾親眼見過。
 
  「要多愛?」他明顯的一頓,直瞅著她的眼眸無比深沉。
 
  「什麼意思?」她的語氣因爲心口一窒而抖了下。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多愛你,我想知道,會不會你想要的,我根本就給不起。」他泛起了苦笑,「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來表現我愛你,或許,我根本就無法達到你所期待的標準。」
 
  「你的意思是我很貪心嗎?」這一刻,她忽然好想從他的面前逃開,因爲她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原來,不是他給得不夠,是她要得太多嗎?
 
  「我沒有這麼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他歎了口氣,似乎是藥效漸退,讓他感覺疼痛起來,讓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她做無謂的爭吵,他挪動了下仰躺的姿勢,閉眼歇息,「你先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照顧,回去。」
 
  他不想跟她說話,不想與她把話說清楚!她知道自己不該繼續胡思亂想下去,但是她確實在他的身上看見了疏離與冷漠。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拒絕的姿態,以前,他甚至於明白開口要她「滾開」,可是,那時候的心情卻遠遠不如此刻痛苦。
 
  或許,她根本就不該與他計較這些,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啊!總是她追逐在他背後,她的喜怒哀樂,懸在他的一念之間,她是他的「忠犬小八」,心裡唯一的期盼,是他一時興起回頭對她招手。
 
  只要他願意這麼做,她就可以忘記曾經從他身上受過的委屈,興高采烈地朝他撲過去,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一直都是如此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切沒變而已。
 
  是啊!不過是一切未變而已,但這一刻,她卻覺得心難受得像是要粉碎。
 
  她受不了了。
 
  再也、再也受不了了!
 
  「夠了……已經夠了。」這幾個字,彷彿只是她無心的呢喃,但卻帶著她最堅定的決心。
 
  「你說『夠了』是什麼意思?」他睜開眼,目光不悅地膘向她。
 
  「就是……」她微微一憂,害怕他彷彿要將人看穿的視線,但還是努力把話說完,「就是我不要再跟你在一起了。」
 
  沒錯,不過是「一切未變」而已,然而令她悲傷的,也正是「一切未變」,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在她的心裡以爲他們之間應該親近了些。
 
  不是她貪心,不是的!
 
  而是人只要付出了努力,奮不顧身地勇往直前,心裡就不免懷抱著希望,期待著期待著至少,她期待自己與他之間可以有一點不同,至少,她想要有一點可以篤定的安心。
 
  沒有這一點冀望,就像是渾身沒了力氣,是無法堅持走下去的。
 
  「你還是三歲小孩嗎?結夏,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兩個人心裡都明白,她是他的跟屁蟲,是他的「小八」,一刻也不能沒有他。
 
  「可能。」她不想再費心收住眼淚了,話都說到這種地步,如今她只想大哭一場,「只要我不再喜歡你……就可能。」
 
  明明對她而言,該是一句撕心裂肺的台詞,但是,她卻說得無比平靜。
 
  但,她的心痛著,這一點也是真實無比。
 
  她看見他楞了半晌,隨即失笑,「你做得到嗎?唐結夏,沒有我,你真的可以活下去嗎?」
 
  這話,原本該是關心的語句,但是,聽著他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來,倒像是對她的諷刺了。
 
  「不可以也要可以,我們……分手吧!」
 
  分手。
 
  分開她執拗著,拉住他不放的手。
 
  在他們之間,一直以來,就只要她肯放棄對他的執著,就可以分開得不費吹灰之力。
 
  因爲,她很篤定,他絕對不會捨不得她。
 
  「你不要後悔,不要以爲擺高姿態,我就會留你。」
 
  「我知道你不會。」對他,這一點了解她還是有的。
 
  聽她把話說得篤定,彷彿十分透徹他的個性,似乎讓他生氣了,俊美的臉龐一瞬間陰沉至極,最後,他只是冷笑了聲,再度閉起雙眼,修長的身體挪動了幾次,才終於找到勉強覺得舒服的姿勢,然後,才淡然開口道。「好,隨便你。」
 
  再一次,唐結夏又流著眼淚醒過來,她坐起身,環視著被月光給映得明亮的房間。那一夜,也是在如此月色之下,自己抱著一堆作業通到他的房門口,最後被她大哥給抱回自己的房間。
 
  那時候的她,還真是有毅力也有志氣,就是頭腦過熱了一點點,才會做起蠢事來就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了。
 
  驀地,在她的身邊有一隻「小東西」在蠕動,她以手抹掉了眼淚,借著月光,低頭看著原本趴睡著的小東西緩慢地爬出被窩,跪坐起來,晃著他那顆圓呼呼的小臉,睜開眼晴沖著她一笑。
 
  「寶寶要上廁所嗎?」她柔聲問完,只見小東西還咧著笑,可見根本就沒有清醒,她暗叫一聲不妙,只見他張開小手,跳水似地往她一撲,這情況她早就經驗豐富,知道被他那顆小腦袋一頭撞上可不是開玩笑,飛快地避開,就見小東西在軟被上趴定不久,又睡昏了過去。
 
  每晚總要上演那麼一、兩次的場景,讓唐結夏既好氣又好笑,她伸出纖手,輕揉著兒子細軟的髮絲,轉眼間都兩歲了呢!
 
  「你這個酷呆小孩,再每天這樣攻擊你媽咪,等你過兩歲生日,我就把你踢到另一個房間去自己睡。」她嘴裡說得嚴厲,其實臉上是滿滿的笑意,也就這幾天,到時候真教她把他撥到另間房去睡,只怕是這小東西願意,自己心裡會捨不得呢!
 
  這小東西來得意外,在那一年的交往當中,唐森和她當然不會沒有避孕,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他們都還太年輕,唐家的長輩不希望他們那麼快爲人父母,在長輩的眼裡,他們都還是孩子,還需要歷練,所以,也不過就是在熱氣氰氟的浴室裡,與他那麼忘情的一次,就懷上了這孩子。
 
  唐結夏認爲自己並沒有刻意想隱瞞,至少,在分手之前,她並不知道自己懷孕了,而分手之後,彷彿這些年來對她所愛之人的叛逆心,在那個時候全部發作一樣,她堅持不想告訴孩子的父親,堅持一個人將孩子生下來。
 
  她不願意想到唐森,因爲總是會心痛,但是,隨著他的兒子長得越來越像他,她想起他的次數便不減反增,只是,她從前就怕那人了,只怕以後是不可能再有勇氣見他,要不,被他知道她偷生了他的兒子……
 
  唐結夏忍不住搖頭苦笑,她沒敢再繼續往下深想,總以爲把這想法就此打住,饒過自己比較好。
 
  ※※※
 
  台灣台北
 
  當唐森下飛機回到唐家老宅時,才接近傍晚時份,當他下了車,擡頭看著宅邸在金黃的暮色映照之下,依然美得一如他當年初見它的震撼與心動。
 
  「森少爺。」
 
  管家帶了人過來要替他提行李,卻被他搖頭拒絕,他來往所攜的行李一向簡單,也不喜歡假他人之手,再加上大半需要的東西,在這老宅邸裡面也都有備著,所以他只帶了一隻黑色可肩背的行李袋,還有唐冬讓千要求萬拜托,一定要他帶回來送給二叔的禮物。
 
  「我要回房沖個澡,魏叔有吃的嗎?我路上吃得不多。」他走進門,對著跟隨他身邊的魏管家問道。
 
  「魏叔讓人準備了雞湯,正熱著,森少爺可以先喝一碗,晚餐已經讓人準備,等少爺沐浴完就可以享用。」
 
  「那就麻煩魏叔了。」唐森讓魏管家下去吩咐準備,自己上了二樓的房間,擱下了行李之後,簡單地沖了個澡,洗去一路上的風塵僕僕,走出浴室,剛好魏管家算準了讓人把一碗熱湯送上來。
 
  唐森囫圇吞棗地喝了幾口湯,讓湯裡濃而不膩的油脂稍解了胃裡的餓澀,便放下湯碗,打開行李取出了隨身筆電,才剛將東西擱在一旁的幾上,就感覺身後有動靜,他回頭,看見玄大搖大擺地走了住來。
 
  這幾年,它從一隻瘦小的流浪貓,成了唐家的家貓之後,魏管家沒敢少喂一頓,才短短不到三年的光景,它明顯長胖長圓,以一隻貓而言,那圓臉兒上多了幾筆橫肉,不過,卻沒妨礙到它身形的輕巧。
 
  「玄,你要進來可以,但不許吵我。」這些年,唐森很習慣與黑貓對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行李袋裡取出幾樣東西,他斂眸笑瞅了玄一眼,見它蹭著他的小腿走過,離去前,還以尾巴留戀不捨地掃過,「先別吵我,這裡讓給你,我到閣樓去。」
 
  其實說讓給它,不過是嘴上賣了個便宜,他本來就想到閣樓去,那方小天地,是他在這座宅邸裡取喜歡待的地方,總是格外能夠平心靜氣。
 
  「喵。」玄輕叫了聲,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話,明明外表看起來肥肥胖胖的,但是跳躍的動作卻仍舊輕盈,腳步停在一個櫃子前,一個眨眼,就已經借著椅背與矮櫃,連跳兩級,一躍至長櫃的頂點。
 
  唐森沒注意到它這個舉動,就在他要轉身走出門之際,忽然,砰地一聲巨響,止住了他的腳步。
 
  他回過頭,看見一隻原本放在櫃子最上方的硬紙皮儲物盒被玄給掃落,他擡起頭,看見它那家夥就站在儲物盒原本擺放的地方,咧著嘴彷彿是微笑,黑色的長尾巴像鐘擺一樣搖動。
 
  「喵。」明明是龐然大物,叫聲卻無比柔軟。
 
  唐森冷笑哼了一聲,表情彷彿是在告訴它那家夥,做錯事了才想賣乖討饒,已經太晚了。
 
  他的目光落到地板上散落一地的東西,一瞬間,眸色黯沉至極,他很清楚那個盒子裡有什麼東西,當初,他與結夏交往一年多,在那一年裡,她從家裡陸續帶了不少東西過來,分手之後,雖然大部份的東西都帶走了,但是,這一隻硬紙收納盒卻被她留下了。
 
  究竟是無心或有意,他不想探究,只是連盒蓋也未曾揭過,視而不見地將它收到高處他靜立在原地半晌,最後折回房裡,坐到散落一地的儲物盒旁,將原本拿在手裡的東西擱在地板上,拿起了最靠近手邊的一冊本子。
 
  他失笑,不意外自己爲什麼會覺得這東西眼熟,因爲他曾經爲這本暑期作業簿貢獻過不少心力,同樣的本子,在盒裡還有好幾冊。
 
  這時,他想起了結夏曾經說過,她高中三年的綠色制服其實穿得很心虛,要是沒有他跟靜初的幫忙,大概成績不會只是吊車尾,而是被退學了吧!
 
  他不否認,在她高三那年給了不少幫忙,雖然恐嚇她考不好就別來見他,但是,心裡還是希望她能夠考個好成績,至少能在二叔二嬸面前交代過去,只是也常納悶,怎麼一個還算聰明伶俐的女孩,碰到數字就像是腦袋裡裝了漿糊,想她和靜初表姊簡直就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
 
  不過還好,她從小在美國長大,英文底子算強,再加上國文不錯,史地成績也勃強都在中上,最後惡補了教學,讓她終於能夠考上好學校。
 
  唐森放下了本子,目光瞥到了幾筆熟悉的花紋,拿起了那一小塊東西,唇畔的微笑轉成了苦笑。
 
  這不就是那天被她失手打破的盤子碎片嗎?後來他找師傅修複那個盤子,才發現少撿了底部一塊不算小的碎片,他盼咐傭人打掃的時候留心,如果有發現類似花紋的碎片,就要交給他。
 
  卻沒想到,這塊碎片是被結夏給撿去,經過那麼久的時間,她竟然沒有告訴他,真不知道她這隻猴子是安了什麼心眼?!
 
  但是,他卻也很快就猜到她的心思。
 
  那猴子的心思向來不複雜,她只是喜歡收藏與他有關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他寫過的一張紙片也好,如果,這箱子裡的東西是她所珍視收藏的寶貝,那麼,只能說她的寶貝都與「他」有關係。
 
  所以,此刻的他幾乎能夠篤定,這盒子裡的東西是她「有意」留下,她留下了一切與他有關的東西,徹底的與他「分手」。
 
  唐森將手裡的碎片扔回去,面無表情地斂眸注視著那一地零亂,這一刻,在他的四周非常安靜,玄躍了下來,柔順地偎在他的腿側,他伸出手揉著貓咪乾淨柔軟的黑色毛皮。
 
  半晌,他像是想到什麼,轉眸看著自己揉在貓咪身上的大掌,想到她總喜歡挽著他的手,就算什麼也不做,他壓根兒不想理她,只要他願意騰出一隻手讓她握著,她就會開心地咧著笑。
 
  一直以來,她想從他身上討的就不多,這是她很討喜的一點,但是,直到如今,他也仍舊不覺得自己欠她什麼交代。
 
  所以,他不告訴她自己的計劃,不過就是對付幾個唐氏裡頭吃裡扒外的家夥,與幾個長年來針對唐家的仇敵,這些人原來輪不到他來處理,他自認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但是,真教他記仇了,他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在他十五歲那年,一場精心策劃的綁架,幾乎教他喪命,原以爲只是單純的勒索,但他親歷其中,聽過那些人的對話,知道必定有唐氏這邊的人作內應,否則,他們不可能輕易得手。
 
  而也就在那個時候,他被打了麻醉劑,然後被綁匪硬塞在後車廂裡,混在停車場的車輛之中,聽著他們與他的父親終於帶人趕到救他,但是,聽那些人有恃無恐的緊逼,以爲他的父親絕對捨不得心肝寶貝的兒子,而且也將是唐氏未來的繼承人遇害,必定放他們安然逃脫時,他聽見父親冷笑了起來,開口說的話潑了他們一盆冷水。
 
  唐森是我的兒子,我自然要救他,但如果他們想以他來要挾唐氏,那我可以告訴你們,在我的心裡,我的大侄子唐牧遠是比他更理想的繼承人,別想以爲挾持我兒子,就足以令我唐厲風和唐氏投鼠忌器,怕了你們。
 
  在那一刻,唐森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或許是因爲身體被麻痹了,所以就連心裡也不覺得痛,又或許是痛極了,反倒有些麻木,他說不清,只寧願自己此刻沒被塞在這車廂裡,聽到那番話,在那天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是父親寄予厚望的繼承人,一直以爲是。
 
  歷劫歸來之後,他的表現一直很正常,但是,卻無法再與父親像以前那般親近,就算心裡知道在那當下,父親有身爲唐氏守護者的立場要顧及,危險的情況不允許這位守護者示弱,可是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釋懷,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喵。」玄輕叫了聲,很享受主人的撫摸。
 
  唐森勾起了一抹帶著苦澀的淺笑,輕搔著黑貓的耳朵,想起了那天他在巴黎動完手術,睜開眼睛的第一眼,所看見的人就是父親,在他的身邊分別站了嚴日和與唐牧遠,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後者卻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發現他睜眼醒過來的人,那張七八分酷似二叔,卻更加青出於藍的俊美臉龐在他的盯視之下,有一瞬間的赧然無措,以及明顯可見的喜悅,半晌,才上前對他父親告知,與嚴日和一起離去,留下父親與他單獨對話。
 
  先前,你媽咪要我相信你,我讓人做了一點調查,知道你不是針對唐氏而來,所以,在今天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我原本不想幹涉你的所作所爲,但是,既然發生今天的意外,爲了不讓你的媽咪替你操心,也因爲清理唐氏門戶該是我的責任,接下來的事情就由我接手幫你辦了,你撤手吧!
 
  在聽完父親的話之後,從那天之後,他撤手了。
 
  不只從那件事情上面撒手,就連對唐氏也撤得十分乾淨,這幾年,沒再過問集團的運作,雖然他知道擁護自己的人一直在等著他回去,但離得遠了,心反倒淡了,就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會不會有回去的一天。
 
  不過,雖然他自覺撤得乾淨,這些年,唐氏裡卻有人仍舊是苦苦相逼,似乎就連丁點餘地都容不了他。
 
  一思及此,唐森垂斂的眸色頓時陰暗了幾分。
 
  這時,玄似乎享受夠了主人的撫摸,站起來自顧地離開了,唐森對它的多變性格只是付之一記笑哼,懶得安撫求好。
 
  他看著它離去,再回過頭瞥了那一地零亂,心想是不是要喊人上來收拾,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張壓花書簽。
 
  唐森傾身拿起那張書簽,對它並不陌生,因爲這是他一次從歐洲回來時,隨手扔送給唐結夏的禮物,書簽上所壓的花是「無刺伯內特薔薇」。明明擁有「薔薇」如此美麗的名字與多刺的特性,但是,它卻是無刺的,只有五片心型的白色花瓣,邊緣揉著淡淡的粉色,花蕾則爲粉紅色,花香清淡。
 
  在英國看到這花朵時,令他想到了唐結夏,想起她美麗卻純真的外表,想起她對他任由拿捏的逆來順受,她是他唾手可得的溫暖,因爲得的太容易,所以他從未想過用心去呵護,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失去了,自己會不會爲她而心痛,但是,這一瞬間,從未有過的淡然寂寞,悄上了他的心頭。然而,除了寂寞之外,他還覺得火大。
 
  對,此刻的心情,他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承認,但他真的很生氣,氣到快要抓狂的地步。
 
  憑什麼?憑什麼是她開口拋棄了他?
 
  無論如何,就算有人要提分手,那人也該是他才對!
 
  那年,那個炎熱的一日,她甜美的承諾彷彿還在他的耳邊訴說著。
 
  ……但我還是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一直在你身邊!
 
  唐森冷笑了聲,她這個撒謊的高手!
 
  騙子。
 
  她口口聲聲說愛他,最後卻讓他覺得自己才是上了賊船的傻瓜,如果她真的如自己所說般愛他,就該一直死心踏地跟隨他才對啊!
 
  如此輕易就推開他,原來,她對他的心意也不過如此一般而已嘛!那他對她,還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呢?
 
  唐森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煩躁,扔下了書簽,拿起擱在身旁的筆電與資料,轉身大步地離開房問,卻也未曾喚人過來清理,就任由那一地的零亂,靜靜地擱置在原地。
 
 
第七章
 
  曾經,唐堯風與唐厲風這對義兄弟之間,有的只是不曾宣諸在台面上的競爭與較量,唐堯風被收養進唐家的時間遠比唐厲風早,卻因爲年紀小了半個月,所以成爲唐家老二,卻同樣被視爲接班人而接受了不少訓練。
 
  後來,他與唐厲風之間的競爭,在經歷一些風波之後,已經很難說是誰輸誰贏,這些年來,在唐家的總是忙得無暇分身,或是碰上一些不好出面解決的事情時,都是由他這個代班人代爲處理。
 
  較之唐厲風的狠硬果斷,唐堯風的個性較爲柔軟,但這不代表他就是個耳根子軟,能欺到頭上之人,相反的,在唐家,他的面子之大,就連當家人唐厲風都要相讓幾分。
 
  「森少爺?」
 
  唐森微笑,看著二叔的管家明顯地愣了一下,似乎訝異會見到他的來訪,他覺得這在情理之中,因爲這些年來,除了禮貌上的應對之外,他沒有在私底下見過二叔一家人,更別說踏進二叔家半步了。
 
  「二叔二嬸在嗎?我有東西要交給他們。」唐森見管家臉上露著不願意,但還是領他進了門。
 
  大約在唐結夏十歲時,二叔一家人從美國撤回台北,那時候的唐家老宅因爲明顯的老舊,所以在市區的寓所裡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決定親自設計蓋了這株位於郊區的宅邸,連著院子佔地不過百來坪,簡單的兩層樓典雅建築,以白色與藍色爲底調,映襯著滿園子的花草,美不勝收,平時由女主人葉慕慈親手維護,只有在換季之時,會請專門的園藝師,或是豪有綠手指的五叔剛好到台北時,給一些指點,幫忙更新花草。
 
  「主人和夫人都在,只是請森少爺讓我進去通報一聲。」老何雖然只是一個被雇請的下人,不會被告知來龍去脈,但是,森少爺和結夏小姐交往過的事情,他卻是非常清楚,是以不敢掉以輕心。
 
  「真將我當外人了?」唐森苦笑,話才說完,就見老何尷尬地垂了頭,「是我不好,沒先知會二叔一聲,放心,我擱了東西,與二叔二嬸說句話就出來,不會讓他們怪罪你的。」
 
  其實,沒先打電話知會,唐森是有心思的,冬讓那家夥不知道究竟揣了什麼鬼主意,偏要他今天把東西送過來,在他心裡其實是有心要避見二叔,所以決定來的時候沒見到二叔,把禮物交拾管家就走,至少,心意是到了。
 
  「那森少爺上去吧!」老何道。
 
  「嗯。」唐森微笑,依著老何的指引,走上二樓的偏廳,人還在門外,就聽見門裡傳來了二叔和二嬸笑著說「寶寶生日快樂」。
 
  這時候的唐堯風和葉慕慈沒發現門外站了一人,只是笑著面對大螢幕裡的女兒和外孫,專注在雙方的在線通話中。
 
  在螢幕裡,唐結夏將兒子抱在身前,握著他的一雙小手搖擺道。「來,寶寶,叫外公,叫外婆,跟爺爺說快點再來找寶寶玩,寶寶很乖,已經會說很多話,不再是個酷呆小孩!」
 
  話落,半晌的寂靜,唐堯風與葉慕慈看著螢幕,一臉的期待,等著孫子喊他們外公外婆,但好片刻過去,小孫子只是瞪著黑白分明的眼,一聲不吭。
 
  「不叫呢?」唐結夏探出上身,看著兒子面對鏡頭的困惑表情,「還是媽咪一下子說太多,你不知道要說哪一句?」
 
  小男孩轉頭看著媽咪,睜大圓圓的雙眼,無辜地點頭。
 
  「那,先叫外公。」
 
  「外公。」軟軟的童音,宛如棉花糖股甜膩,聽在他外公外婆的耳裡,簡直就同天籟股,心生陶醉不己。
 
  「再叫外婆。」唐結夏又說。
 
  「外婆。」軟軟的,又是一聲甜喚。
 
  「說媽咪想你們。」
 
  「媽咪想你們。」
 
  「說寶寶長大了。」
 
  「長大了不酷呆。」最後一句對他而言才是重點,雖然才兩歲,但他很知道「酷呆」兩個字的含意,因爲他家媽咪常常用這句話取笑他。小孩,可也是有自尊心的。
 
  而他這話才說完,就逗得他媽咪和外公外婆哈哈大笑,但他一臉表情認真,絲毫不爲所動,其認真可見一斑,但他這一點認真,逗得大夥兒更樂。
 
  這一刻,螢幕裡外笑成了一片,但唐森卻笑不出來,沉靜地看著他們一家人的視訊通話,在聽見唐結夏告訴她的父母說「大伯和熙恩伯母來看寶寶,才剛離開」的時候,一瞬間,他有種沖動,想要進去把她從螢幕裡揪出來,誇她好本事,竟然連他的父母都教她給收買了一起騙他!
 
  但是,他沒有出聲打擾這一團和樂,下了樓看見老何,將手裡的禮物交到老人家手上,頓了頓,故意道。「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先離開,何伯,替我將這個交給二叔,告訴他,這是寶寶的生日禮物。」
 
  說完,他對老人家的驚愕視而不見,大概是料想不到他上樓竟是看到那副景況,一切只是陰錯陽差,卻足以教他覺得驚心動魂。
 
  他想,冬讓要他今天來送那份禮,是想讓他的出現,給二叔一家制造一點「驚喜」,那份禮物就算他沒拆開,此刻也猜到應該是送給孩子所用的東西,他不需要說什麼,二叔他們只要見到那份禮物,也足夠心驚膽跳,現在,更別說他故意讓老何轉交的那一句話了。
 
  而冬讓是如何知道的?他猜想,應該是從六叔那裡得知的,依照這位堂弟對他的信服,對於整件事情難以啓齒,怕是六叔那裡給了制約。
 
  唐森難以從恍惚之中回神,記不起自己是如何離開宅邸,一直到他走出了大門,屋外亮晃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才讓他茫然的心回過神來。那是他的兒子。
 
  那張小臉蛋活脫脫就是他孩提時的翻版,只是笑起來的時侯,比較像他的母親,甜得就像是可掬的蜜糖,讓人想要含咬一口。
 
  但那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親生骨肉,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如果要說這整件事情有什麼地方出錯,就是唐家有爲數不少的人知道此事,但身爲父親的他竟然對自己已經當父親一事,全無所悉。
 
  這時,前來迎接的車子停在他的身邊,司機過來替他打開車門,但他一動也不動,昂起首,透過扶疏的綠葉,望著深藍而透澈的天空。
 
  秋深了,再聽不見蟬聲,他卻依然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如今日這般晴好的天,她說會一直待在他身邊,一直,一直……
 
  ※※※
 
  在與父母結束通話之後,唐結夏哄著兒子午睡,也跟著在他身邊一起躺著小憩片刻,但卻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眠。
 
  她看著兒子極似唐森的眉目,雖然她小唐森七歲,沒親眼見過他兒時的摸樣,可是,她見過照片,還偷偷藏了幾張,當初狠了心把心愛的收藏全留在唐家的老宅,唯有那幾張照片……她還是自個兒留了下來。她想唐森,至今,還是很想、很想他。
 
  她想知道,他在做什麼?在她想念他的這一刻,他在做什麼?
 
  就算知道答案,對她的人生一點幫助也沒有,但她就是想知道,還記得他們分手的第一年,她常常爲了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而坐立難安。
 
  好幾次,她責怪自己,是發了什麼瘋才會主動對他提分手?!只要他願意跟她在一起!她就該謝天謝地了才對啊!反了!就算唐冬讓沒罵她,就連她都覺得是自己是反了!她覺得自己很本就是蠢到無可救藥,才會跟自個兒過不去,才會以爲自己能夠離開他而不想念。
 
  可是,在她責備自己的時候,另一個聲音會跳出來安慰她,告訴自己,她是真的不想念啊!她只是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他快樂嗎?還是像以前一樣睡得少嗎?還是挑食大王嗎?
 
  如果他依然睡得不多,還是繼續嚴重挑食,她真的很擔心他總有一天會生大病,到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他這個人不喜歡人家親近,到時候誰要照顧他呢?明明知道想多了無益,但她還是忍不往會想。
 
  以前,她讀書時,讀到了「長相思,摧心肝」的詩句,還以爲是什麼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的纏綿思念,如今才發現,不過就是一堆吃喝拉撒睡的瑣事,想多了要自己別想,卻無論如何都停上不了,往往回神時,已經想看了。唐結夏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好一會兒,又睜開眼晴瞧,這不又來了?唐結夏閉上雙眸,泛起一抹帶著點悲傷味道的自嘲,她才剛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就又想了起來。她真的還是好想知道。好想、好想知道。他,這一刻,正在做些什麼呢?
 
  他在做什麼?
 
  飛機翺翔在萬尺的高空之上,唐森轉眸看著機窗外晴朗的天空,看見自己倒映在機窗玻璃上的臉龐,卻連自己都看不透那雙幽沉的眼眸裡,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思。
 
  這一刻,就連他自己都想知道,他正在做什麼?
 
  他不是一個來者不拒的人,但他很肯定,自己絕對擁有去者不追的背氣,過去,現在,未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所以,他正在做什麼呢?
 
  就算,那個「酷呆小孩」真的是他和結夏的孩子,那又如何?既然唐結夏那隻猴子有膽量瞞著他生下孩子,他就該成全她,讓她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
 
  但她不是一個人。
 
  她是唐家人,生的又是唐家的骨肉,所以,那種抱著孩子哭哭啼啼上門找生父幫忙撫養的陳年爛戲碼絕對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唐家所有人都幫著她,幫著她養孩子,幫著她瞞他,所以,事態演變至今,換成他這個生父要演出上門興師問罪的爛戲碼。
 
  唐森覺得自己應該要生氣才對,但是,一抹苦笑不自覺地勾上他的唇畔,他心裡確實覺得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在當年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才會讓自己落到今天這個丟臉的地步。
 
  他犯了一個錯,如果他想檔那個被請求幫忙,而不是要主動拉下身段,去登門問罪的那一方,那麼,他當初就不該招惹另一個唐家人。
 
  但明明,當初是唐結夏那隻猴子纏著他不放的啊!
 
  唐森在心裡冷笑,果然只要有唐結夏在的一天,他這個「伯仁」就只有被她給害死的份兒!
 
  稍早之前,才想著那人,卻才過幾個小時,他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
 
  當唐結夏接到父親的手機電話,告訴她唐森或許知道孩子的事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切都還彷彿是昨日之前的生活,寶寶在午扭之後,她就會帶著他去附近的公園散步,然後繞到他們母子最喜愛的甜點店去,在商量完之後,挑一塊兩人都覺得順眼的點心,再漫漫一起散步回家。
 
  她就是在那時接到父親在深思熟慮之後所打的電話,卻也在那時候,看見唐森就站在她家門口,兩層接的普通日式民房,幾坪大的花園,還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容納一輛自行車,那車把之上安裝著乳白色的娃娃座。
 
  「爹地。」她站在唐森面前,卻是對著手機說道。「他已經到了,請不要爲我擔心,有事我會打給你。」
 
  唐森直勾勾地掀著她,看著她掛掉手機,卻是牽著兒子的手,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自然知道那是因爲自己擋在她的家門口,而至於他爲什麼會如此快速就知道她的住處,那當然是因爲六叔實在小覷了自家兒子對他的交心,既然他開口問了,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知道唐冬讓的機敏,既然讓他知道了這件事情,自然是不會乖巧的什麼都不做,既然敢弄那份禮物叫他帶上門,自然會事先做一點功夫,幫他先調查好結夏母子二人現今的住處,以備不時之需。
 
  「他叫什麼名字?」唐森開門見山,伸手想要碰小男孩軟嫩的臉頰,小娃兒只是以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晴看著他,也沒避開,卻是被他的母親給拉到身後,明顯的護雛心切。
 
  「唐朗然,開朗的朗,若然的然。」
 
  他想開口說這是個好名字,可是看著她淡然投望而來的目光,一瞬間他的喉頭哽然,最終選擇將要說的話給吞回去。
 
  「爲什麼不告訴我?」
 
  「爲什麼我要告訴你?」
 
  「他是我兒子。」
 
  「他不是。」她硬著頭皮,咬死就是不承認。
 
  一瞬間,氣氛拉沉到了冰點,唐森勾起一抹冷笑,想她現在是要玩睜眼說瞎話的遊戲嗎?
 
  「你說他不是我兒子,他的臉明明就長得跟我很像。」
 
  「他是大衆臉。」說完,唐結夏斂下眸光,忍不住自己都心虛了起來;她覺得老天爺根本就是在玩她取樂。
 
  沒事生一個跟他父親長得那麼像的兒子做什麼?!她又不需要用兒子的那張臉,向任何人證明她沒紅杏出牆。
 
  「我可從來都沒覺得自己長得一張大衆臉。」
 
  唐森忍住了想掐她的沖動,覺得她的話簡直有詆毀的嫌疑,這隻猴子簡直就是在挑釁他的權威和底限。
 
  雖然,近三年的時間,讓她原本還帶著一點稚氣的外表成熟了些,身形說是纖細,不如說舉止之間,令人感覺優雅而修長,看她的樣子,應該還是沒放下她喜愛的運動。
 
  「我不是說你,是說寶寶。」她悶道,依舊是心虛地撇開眸光。
 
  「他像我,你說他,就等於是在說我。」他輕哼了聲。
 
  「你?!」她擡起頭瞪他,都說不是了,他還硬要扯到自己頭上去?!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唐森的臉皮有那麼厚,「我不想跟你說了,請你讓開,我們要進去,寶寶,跟叔叔說拜拜。」
 
  「叔叔拜拜。」奶聲奶氣的說完,還附贈了一抹帶怯的笑。唐結夏低頭盯著兒子,忍不住傻眼又好氣,這小子曾幾問時對「陌生人」如此親熱過,擺明了有勾引他家親爹犯罪的嫌疑。
 
  「不是你叔叔。」唐森再也忍不往滿心的憐愛,蹲到兒子的面前,父子兩人相仿的臉上都泛著笑。
 
  「誰說不是?我說是就是。」
 
  「他是我的兒子,他姓唐,是唐家的孩子。」他擡眸投來不悅的一橫。「我也姓唐,他是跟我姓,不是跟你姓,你不要搞錯了。」
 
  話才說完,她就看見他朝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表情似乎在說「所以孩子果然是我們的」的樣子,讓她憋悶地住了嘴。終究還是不爭氣地向自己承認,他笑起來的模樣還是一如以往的好看迷人。
 
  唐森看著她有些發怔的表情,唇畔似有若無地勾起一笑,站起身,俯落的臉龐幾乎貼近她的鼻尖,沉聲道。「當初懷孕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大伯和伯母答應過我,寶寶是我的。」唐結夏退了半步,顧左右而言他,雖然,這對她而言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被她這話一提醒,唐森也想起她拉攏了他的父母親,跟著欺騙自己兒子的行徑,但他只是眯一眯,決定先在這一點上面放過她。「我不是在問你這個,回答我,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爲……」她又退了半步,這次被他給揪住了手腕,拉了回來,知道他是非要到答案不可了,「因爲,我怕……」
 
  「怕什麼?」
 
  「怕你……」
 
  「怕我什麼?」當初都有膽量跟他提分手了,還怕他嗎?
 
  「我怕你會……」她的音量越來越小。
 
  「會什麼?」他的語氣裡透出不善,又沉了幾分,暗示她不要再繼續跟他玩文字接龍的遊戲。
 
  「媽咪……不行欺負。」小朗然冷不防地捉住他父親的長褲褲管,高高地擡起頭,雖然還是奶聲奶氣的,但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想保護母親的意圖。
 
  唐結夏感動地看著兒子,雖然知道小家夥遠沒有保護她的能力,但是能有他這份心意,就足以教她感激不己了。
 
  可是,當她看到唐森斂眸,給了兒子十分溫柔的笑容,用十分柔軟的語氣對兒子說「放心,爹地不會欺負媽咪」的時候,又覺得十分不公平,好過分,他對兒子就是那張蜜死人的表情,就只會對她兇!
 
  「還不說?」唐森回眸,什麼溫柔的表情全消失在沉冷的一瞪裡。
 
  嗚……不公平。唐結夏在心裡抱怨,但卻是敢怒不敢言,囁嚅了半晌之後,才吶聲道。「我怕你會生我的氣。」
 
  「什麼?」他挑起一邊眉梢,硬是要她再說一遍。
 
  已經都說到這地步了,還要被他一再逼問,一時之間,多年來的委屈全湧上心頭,讓她嬌顔微擰,再差一點就要哭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以前我就最怕你生氣了。」她還是說得小聲,但是說得很緩漫,足夠他一字一句聽清楚了。
 
  原以爲他還會再逼問,但是沒有,唐結夏屏息等著,卻沒聽見他再發話,怯怯的擡起紅潤的美眸,就看見他正注視著她,唇畔輕懸著一抹笑,就連一向冷歷的眸光也跟著徐柔了起來。
 
  她怔愣在原地,好半晌無法動彈。
 
  唐森看見她僵住的模樣,唇畔的笑容更熾了,以長指輕撫過她的臉頰,爲她將落在頰畔的柔軟髮絲撩到耳後。
 
  雖然,他不是全然滿意她的答案,但她說的是事實,她一直都怕他生氣,而至於會怕的原因,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那是因爲他的一言一行,在她心裡的分量都是倚重的,所以,聽到她這答案,讓他近三年來積在心裡的郁悶,在一時之間就消失了七八分。
 
  「好了,別在這裡吹風了,進去吧!」說完,他俯身抱起兒子小小軟軟的身子,接過她手裡的甜點提盒,揚了揚首示意她拿鑰匙開門。就這樣?!
 
  唐結夏一時之間難以相信自己的好運,竟然可以!他不再追究,在今天之前,無論她設想過多少次,都不會想到他竟然肯如此輕易放過她的欺騙,她美眸眨巴了兩下,很快決定別跟自己突來的好運過不去,飛快地拿出鑰匙開門,把她的兒子,以及她兒子的爹一起迎進家門。
 
 
第八章
 
  兩日後
 
  唐家老宅裡,燈火明亮,睽違數年的熱鬧再現。
 
  就在唐森抵達東京的當晚,就接到了母親唐熙恩的來電,告訴他過兩天把唐結夏與兒子一起帶回台北,因爲她臨時決定與他的父親要回台北渡過生日,打算辦個家族宴會,想要大夥兒共聚一堂,好好熱鬧一番。
 
  唐森不會說今天的宴會是「鴻門宴」,卻也知道這場宴會是爲了他與結夏而特意舉辦的,爲的就是要他乖乖把人給拎回台北,而不是照著他原來的計劃,把母子兩人給圈到北京自個兒的地盤去,就連親如唐冬讓都不知道他在市郊的長城腳下收購了一座四合老宅子,經過翻新之後,有打算日後當成民宿經營,在那之前去小住一段時間是沒問題的。
 
  而他也不需要猜測今晚會有多少人參與,想必是能抽空參加的,絕對沒有不來看熱鬧的道理。
 
  相別於到東京當日動用關係與私人飛機,只爲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當地,唐森今天故意磨蹭到最後一刻,才在晚間帶著人回到唐家老宅,一入門,小朗然就看見了唐牧遠與唐靖遠兄弟爭,飛也似地掙開父親的掌握,朝著他最熟悉的二人顛晃地奔去。
 
  「大舅舅!二舅舅!」
 
  唐靖遠一個俯身,就把他家的小寶貝給抱進懷裡,一連給了幾個親吻,呵呵笑道。「你回來啦!小屁孩。」
 
  唐森的目光先是不自覺地往站在二弟身邊的唐牧遠投送了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有禮卻疏離的微笑之後,便將注意力拉回到被唐靖遠呵得直笑的兒子身上,聽見他喚兒子的稱呼,眉心微擰,「他叫寶寶什麼?」
 
  唐結夏知道這話是在問自己,明顯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呐道。「小屁孩,大小的小,狗屁的屁,孩子的孩。」
 
  「他竟敢叫我兒子小屁孩?」他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名稱的意思,構不上是辱罵,但總歸有點輕視之意,雖然,以他家兒子才剛過兩歲的生日,確實是個「小屁孩」沒錯。
 
  「就因爲是你兒子,所以二哥才叫他小屁孩。」唐結夏聳了聳肩,睨了唐森一眼,心想他難道沒聽過所謂的「父債子償」嗎?!
 
  她家二哥早年沒少從唐森這裡吃悶虧,難得佔到這個機會,哪能不討一點便宜回來?
 
  聞言,唐森神情不悅地眯細眸,瞅著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頓不以然地撇了撇唇,「那你就真的讓他叫?」
 
  「你不要誤會了,我二哥小屁孩叫歸叫,但是說起最疼寶寶的人,他可是教一數二的,就連大哥都不比二哥還疼你兒子。」可是,你兒子最愛的人卻是我大哥,唐結夏在心裡補充,但也聰明得知道不要火上添油了。
 
  她又不是沒看到剛才他與大哥交換的那冷漠的一眼,知道有些話還進不要挑開比較好,雖然,她可以看得出來大哥並不想與唐森爲敵,卻不知爲何次次出招,都要致唐森於絕境,逼得他在唐氏沒有立足之她。
 
  她好幾次猜想,或許問題應該出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唐爾謙,在長輩的面前,或許還不明顯,但是,在她的面前,爾謙哥哥從未吝於讓她看出他喜歡著她大哥,最初幾次的表現,若她還不能意會,後來兩年幾次短暫的會晤,也夠教她明白了。
 
  那天,唐森曾經問她,究竟唐家裡有多少人知道她懷孕生子的事情?她回答他,幾乎長輩們都是知曉的,可是,在他們這一事裡,除了自家人,就只有唐爾謙與唐雲征知道,因爲他們二人,她大哥信得過,絕對不會說溜口,而事實證明,他們不曾辜負大哥的信任。
 
  對於她的答複,唐森似乎不怎麼意外,只是默聲額了首,後來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他們再次見面後,她一直覺得唐森饒過了許多事情沒追究,她自然不會傻得去搬磚頭砸腳。
 
  過後,唐森只是有感而發,一句無關痛癢的笑語帶過,「他們二人能夠守口如瓶,我不意外,倒是你二哥,竟然能夠忍得住沒拿這件事情來噎我,倒是十分難得。」
 
  對此,唐結夏暗地吐舌,不敢拆自家二哥的台,二哥與她一樣,都是心思外顯的人,最是沉不住氣,要不是她父親三番兩次耳提面命,還有她大哥涼薄地撂下狠話,她二哥哪會如此乖乖聽話,沒去找唐森麻煩呢?
 
  這時,唐靖遠管不上另一邊的人心思已經千百轉,只顧著哄小孩,「唐小屁,你要不要吃巧克力?」
 
  「要。」
 
  「那親二舅舅一個。」
 
  「啾。」乖乖送上香吻一枚。
 
  「真乖。」唐靖遠回親了男孩軟嫩的臉頰,「你今天身上洗得真香,所以今天小舅舅不能叫你臭臭然了嗎?」
 
  「香香然。」軟軟的童音甜膩得像糖似的,真教人想含一口。
 
  「好,唐小屁今天是香香然,再親一個。」唐靖遠指了指另一邊的臉頰,在如願以償得到另一枚香吻之後,笑呵叫地抱著小外甥去取甜點。
 
  有見唐靖遠與自己的兒子親親熱熱的模樣,唐森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也沒忽略掉他喊自己的兒子「唐小屁」,看樣子也不是第一次喊了。
 
  半晌,他難得沉不住氣,「你可以告訴我,唐靖遠這家夥你家二哥,究竟給我兒子取了多少類似小屁孩或唐小屁、臭臭然這種外號嗎?」
 
  雖然只是無傷大雅的外號,但是身爲一位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欣然接受那些不太好聽的外號,心裡有點不爽。
 
  再怎麼說,要喊也該是他來喊,絕對輪不到唐靖遠這個專門喜歡與他作對的家夥來代勞。
 
  唐森不願意承認,但這才是令他糾結的點。
 
  「我只知道幾個,如果你要知道得更詳細,那你必須自己去問我二哥。」只希望他到時侯不會聽到臉色綠掉就好了!唐結夏強忍住笑,「不過你兒子跟我二哥的感情真的很好,記得有一陣子寶寶很不愛洗澡,還喜歡把自己弄得髒髒臭臭的,起初我們都不太知道原因,後來才知道,原來我二哥喜歡喊他臭臭然,他就覺得自己應該要臭臭的才對。」
 
  「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他轉頭瞪她,一臉不可思議。好歹都是他的兒子,能笨到這種程度嗎?!
 
  唐結夏揚首,認真地眨了眨明眸,「相信我,你兒子跟我二哥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聞言,他輕嗤了聲,「那是因爲先前寶寶不知道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和兒子的感情絕對會超越他,你等著瞧。」
 
  一直以來,她的森哥哥都是自信而從容,彷彿天崩在他的面前,也不會見他稍有改色,從沒想過他也會爭風吃醋,這個發現令她覺得有趣,或許她該去跟二哥提點一下,加把勁,趁此機會一次把早年的怨氣吐個乾淨。
 
  唐森沒放過她那抹一閃而過的使壞目光,沒出聲點破,只是冷笑了聲,就立刻見她乖乖地斂了眸,打消剛擱上心的念頭。
 
  「森兒。」
 
  在這世上,還會以如此親昵宛若稚子般的叫喚,稱呼唐森的人,就只剩下唐熙恩了,她曾笑著對兒子說,她不願意改,因爲在她的眼裡,兒子水遠都是需要自己呵護的寶貝。
 
  「媽咪。」唐森迎上母親,抵頭在她的頰邊親吻了下,在所有唐家人之中,他只肯給母親多一點耐心,旁人休想得到他如此厚待,「生日快樂。」
 
  「嗯,結夏,讓伯母跟他說說話。」唐熙恩笑著將兒子帶開,勾著兒子的臂膀,宛如在對待這輩子的第二個情人。
 
  就在他們往偏廳移動時,又有幾個人抵達,果然一如唐森原先的預期,這場熱鬧大概是能親至的人,絕對沒有不來看好戲的道理。
 
  「我和你父親親口允過結夏,我們家不會跟她搶寶寶。」進了偏聽,唐熙恩開門見山就對兒子說明了當初的決定。
 
  「你們的決定,問過我嗎?」唐森臉色微凝。他這輩子鮮少對母親使過臉色,而此刻是少數的例外。
 
  「當初爲了讓她安心待産,我們也只能答應,你二叔知道結夏懷孕的消息,險些氣壞了,他在唐氏裡說話的分量,不比你父親差多少,兩家真要吵起來,絕對是兩敗俱傷,他氣你不愛惜他的女兒,這是事實,我們也無言以對,是結夏堅持從我和你父親這邊討到話,要我們承諾孩子生下來以後,決計不會跟她搶這孩子,得到我們的承諾之後,再向你二叔表明,孩子是她自個兒的,與誰都無關,後來也硬著骨氣,沒向你二叔要錢,待産時,用的是自己從小到大從長輩這裡討到的壓歲零花,二十歲以後,從家族拿到了屬於她的那筆信托,就自己帶孩子生活,後來你二叔的態度軟化了,反過來討著要疼孫子,只是孩子的模樣漸漸像你,對於這一點,他一直頗有怨言,但心裡還是極疼的。」
 
  說完,唐熙恩想到她二哥一邊哀怨嫌棄,一邊將小朗然捧在手心當寶貝的情景,也忍不住失笑出來。
 
  唐森自始至終都是沉默的,那天,唐結夏一句輕描淡寫,告訴他自己的父母許她擁有這飼孩子,卻沒想到其中不無辛酸,只能說生在唐家,從小生活就比別人優渥,但他知道那筆信托基金的數目,要不是後來二叔心軟,唐結夏也肯接受的話,她一個人要養孩子怕也是撐不過來的。
 
  所以,雖然過程與他所設想的有一點出入,但結論仍是,還好他自個兒找上門了,要不,他絕對是一輩子也等不到孩子的母親上門來討著負責任。
 
  「媽咪,我保證,我們很好,我不會禍害結夏。」
 
  至今,他仍舊無法定義唐結夏在他心裡的存在,但是,想到她向他的父母討承諾,說到底是要在二叔面前保他無事,不由得想到那一天,她爲他握了一巴掌,卻仍極力爲他開脫,一瞬間,他心裡的那股子沉悶又籠一回來。
 
  「是不會二度保害她才對吧!」話才說完,唐熙恩就見到兒子唇畔泛起一抹苦笑,「兒子,事隔才不過三年,結夏爲你一次次受委屈的事情,我們都看在眼裡,想來你二叔一家人記得都比我們深,結夏是他們的寶貝,倘若當年的傷害再重來一次,只怕我和你爹地是再沒臉見他們一家!所以,兒子,你想再喜歡那個女人都好,就不要再招惹結夏了,好不好?」
 
  「不好。」他微笑搖頭,目光柔軟,但語氣十分堅定。
 
  「媽咪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非要讓你爹地親自過來說嗎?」當然,唐熙恩不過是說說,讓她丈夫出面的話,只怕場面會捎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最後,她只能自己苦口婆心地勸說,「從我小時候,二哥就與我最親,幾個哥裡,是他陪我最久,我不想對不起他。兒子,你已經傷過結夏一次,我不能再讓你傷她第二次,你是我兒子,但結夏是二哥的寶貝女兒,別說我不護著你,我們已經對不起人家一次了!」
 
  說完,唐熙恩靜靜地凝視著兒子的臉,那硬朗的線條已經充分透出成熟男人的氣息,從小,他就長得極似他的親爺爺,無論是眉目或是體格,都與他的父親不太相似,但是,其實他們父子骨子裡的頑強卻是像個十成十,眼神之間的冷歷更是如出一轍。
 
  「好,你不想說就別說吧!」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兒子的心意了,只是幽幽地歎息,最多是做好心理準備,等著迎接隨時會襲卷而來的風暴,「不過,你還想跟你父親繼續賭氣,不想回來嗎?後果你都想清楚了嗎?」
 
  「媽咪說的後果是指什麼?」唐森咧唇笑了,知道母親放棄繼續勸說他與結夏的事,放寬心就跟著嬉皮笑臉起來。
 
  「繼承人的位置。」看兒子吃定她的樣子,唐熙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告訴媽咪實話,你真的不想要嗎?不是因爲與你的父親賭氣,而是你自己真的不想要嗎?」
 
  「我記得媽咪你一向不管男人間的事,今天怎麼反常了?」唐森勾著笑,不正面回答,任由母親的手撫著臉頰。
 
  「其實,在私心裡,我希望你能放棄,從小長在唐家,看到你爺爺和父親在那看似風光,實則危險的位置上,我不會沒有一點害怕,森兒,我是個自私的母親,只想自己的兒子一世平安。」
 
  話落,唐熙恩微斂眸光,想起當年自己拼了命要生孩子,差點丟了半條命才終於擁有這兒子,因爲易流産的體質,爲了讓胎能夠坐得穩,她不敢有一絲毫的輕舉妄動,孕期後半幾乎都是在床上渡過的,在那個時候,她只擔心孩子有什麼先天不足的毛病,所幸吃好養好,當她後來聽醫生檢查完剛出生的兒子,說一切都好時,她喜極而泣,嚇得丈夫手足無措。
 
  「不過,這終究只是媽咪的心願。」她笑著挽道,美眸深處盡是對兒子的疼愛,「但更重要的是,你能快樂。」
 
  從那一天之後,這就是她對兒子最大的期許,身爲唐家嫡親的獨生女兒,唐熙恩對於名利地位都看得很淡,所以她不喜歡過問,她擁有這些幾近一輩子了,就算哪一天全部都失去,她也不會覺得惋惜。
 
  唯有用全心在寵護她的丈夫,以及她疼愛進骨子裡的兒子,是她這一生水遠不會放手的執念。
 
  「媽咪。」唐森執起母親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啄一吻,「對不起,這些年讓你擔心了。」
 
  唐熙恩笑歎了聲,知道母子心裡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他們父子之間的不和,一直是她午夜夢回之際,總會不由自主懸上心頭的牽掛。
 
  唐森看著母親抹上唇畔的淡雅淺笑,看得出她擔心,卻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表情教他覺得難受,沉默了半晌,傾首在母親的耳畔低聲道。「那天,在後車廂裡,自始至終,我都是清醒的。」
 
  一瞬,唐熙恩瞪圓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她知道這些年來,丈夫不只一次的猜想,在他們兒子被綁架的那一次,爲了讓對方膽法害怕,他說了不少根本就不該出口的狠話,雖然在打開車廂時,兒子仍舊是昏迷不醒的,但後來父子二人的漸行漸遠,讓他終於有一次忍不住問她。「你說,會不會他其實都聽到了,是清醒的,只是不願急睜開眼晴面對我呢?」
 
  她永遠都無法忘記,一向總是如鋼鐵般堅硬不屈的丈夫,在開口的那瞬間流露出來的後悔與哀傷。
 
  「森兒。」她急於想要向兒子解釋,然而心急心痛心焦,讓她的心亂成了一團。
 
  「我知道,在他那個位置上,做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爲,我知道。」最後一句的強調,是給母親安慰,唐森微笑,低頭在母親額頭上輕吻了下,「媽咪不哭,今天是你生日,而且,會來看我熱鬧的家人很多,我現在最怕的是全員到齊,所以,咱們母子兩人要好好打起精神來才可以。」
 
  唐熙恩被兒子這話逗笑了,笑中帶著淚,最後還是忍不住把兒子緊緊地抱住,輕喃道。「森兒,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點點頭,勾住了母親的手,兩人往大廳的方向步去,偏廳的位置比大廳高了半層樓,正好居高臨下,他完全不必數人頭,只是淡淡掃過一遍,就知道他的預想成真,此刻,在他們面前出現了好些年不曾有過的光景,唐氏一族人全員到齊。
 
  爲此,母子二人相視一眼,會心而笑。
 
  唐森放開母親的手,讓她走下階梯,回到父親身邊,父子二人隔空相視了半晌,只是淡然地額首,雖然還有疏離,卻少了幾年前緊繃的冷漠,就算沒有將話說開,但舉竟他們之間從未有過深仇大恨。
 
  然後,他的目光回到人群之中,先看到的是一大群人圍住了他的兒子,這時小家夥被才剛滿十八歲的唐行謙抱在懷裡,一張小臉苦皺著,看起來就是不高興被拿來取樂,但是人小力薄,父母都不在身邊,只能一直伸手討著要不遠之外的唐牧遠抱抱,但唐牧遠只是微笑,幾次想伸手,卻在身旁的唐爾謙注視之下,最後只能收手,歎息作罷。
 
  這時,唐牧遠察覺有人在注視自己,擡起俊眸,就看見唐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以及勾在那唇畔的淺笑,不由得微愣,難得的失神。
 
  先別開眸光的人是唐森,他望向距離門口較近的位置,看見表妹范靜初朝他投來的嫣然笑顔,一看她那帶著點不懷好意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故意要氣嘔站在身旁的嚴日和,他自小就與這表妹要好,自然不吝於與她配合,是以他不只是笑,眼裡還抹上幾許柔情,范靜初看他的笑容,心意相通似的呵笑了趕來,十分開心的笑顔,教身旁的嚴日和鐵臉又沉了幾分。
 
  見狀,表兄妹兩人不約而同地聳了聳肩,彷彿在說怎麼那人一點都禁不起逗,雖無一字片語,但他們就是能懂彼此的心思,只能說他們兩人太過相似,相似到激不起半點火花,在對方身上找不到一點樂趣。
 
  終於,一向最能沉住氣的嚴日和看他們兩人「含情脈脈」的注視彼此,一口氣再也咽不落,大掌揪住自己女人纖細的膀子,在衆人都還未能注意之前,將她從大廳帶走。
 
  唐森再也忍不住低笑了起來,爲他的表妹而笑,也爲嚴日和而笑,他懂靜初,卻也懂同樣身爲男人的嚴日和,八成是恨不能把心愛的女人給吃得一乾二淨,靜初或許有頓好受的了,不過,那是她真正想要的也不定。
 
  「什麼?就這樣?」唐冬讓訝然的低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正纏著唐結夏在說話,無論她如何閃避,都逃不開他的追問,「就這麼一句話,阿森就對你既往不咎了?會不會太便宜你了一點?」
 
  「唐冬讓,你可不可以就一次發發好心,不要嚇我了?」唐結夏苦惱地嘟著嫩唇,往旁邊退開兩步,就見對方也跟進兩步。
 
  「怎麼?你現在怕阿森會後算帳?」唐冬讓睨了她微微慘白的俏顔一眼,隨即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啦!阿森沒再追究,就應該是沒事了。」
 
  「你怎麼肯定?」唐結夏好奇地湊了過來,一雙美眸眨巴著。
 
  唐冬讓對她也故作認真,把臉也湊過去,「小八,你有聽過,哪家的主人和自己養的寵物有隔夜仇的嗎?」
 
  此話一落,唐森就看見她一張薄臉皮脹紅起來,表情又氣又窘,卻又無法否認唐冬讓所說的話,饒是因此沒有「隔夜仇」,讓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時,唐結夏與唐冬讓聽見從上而傳來的熟悉笑聲,不約而同地轉頭往唐森所站的方向望去,知道他背定是聽到剛才的對話了。
 
  唐結夏被笑得無地自容,哀怨地掀了他一眼,咬著唇轉身走開,而唐冬讓則是兩手一攤,臉上盡是惡作劇得逞的滿意笑容。
 
  「你吶!」唐森搖頭苦笑,知道只要唐結夏與他在一起的一天,這位堂弟就絕對不會放過取笑她的機會。
 
  不過,在這時,他想起了前一日,他還在日本接到唐冬讓打來的手機巳話,詢問他到底狀況如何。
 
  對於這位堂弟的通風報信,他也算是有點回債性質地據實以告,末了,卻聽到手機那端傳來有些遲疑長吶的疑問。
 
  「阿森,你想,我們會不會是被設計了?」唐冬讓這人看似滑頭,其實心思非常細膩敏銳,「我家老爸知道是我給你敲的邊鼓,本來以爲他肯定要罰我一頓,那知道一句話都沒吭,只說明天一定要出席熙恩伯母的生日宴會,我想著好像有點不太對。」
 
  聞言,唐森默了半晌,最終只是逸出微笑,「我只知道二叔很聰明,也是真的很疼他的女兒,背定不會讓她委屈。」
 
  他沒將話說透,以唐冬讓的機警,想必也已經想通了幾分。一個心疼女兒的父親,就算對把自己女兒肚子搞大的男人再生氣,只要女兒心裡還有喜愛,焉有不替她挽回的道理呢?
 
  唐森笑籲了口氣,終於步下階梯,朝著被衆人團團包住的兒子而去,既然沒人能救得了這小娃娃,也只能他這位親爹出手了,最好是趁機培養一下父子之間的感情;要他猜得沒錯,唐靖遠忍了那麼多年,接下來絕對會拿自己跟寶寶的好交情,來氣他比不上自己。
 
  自始至終,唐森的臉上都掛著如含春風般的微笑。
 
  他一向對這種家族聚會都是不冷不熱的,但今天卻意外地享受這熱鬧的氣氛,彷彿親眼看著一池沉寂了近三年的湖水,在這一刻,生動了起來……
 
  ※※※
 
  「爾謙!」
 
  一屋子的熱鬧,卻遍尋不著唐森,直覺告訴唐結夏要到院子裡才能找到他,原本只是漫無目的地逛著,最後,吸引唐結夏走過去的是她大哥帶著一絲驚慌的喊聲,腳步還未走近,就對上迎面而來的一個人——唐爾謙。
 
  「爾謙哥哥!」她話聲未落,他人已經走開,那一臉的陰騖教她有些驚心,即便她不是一個太敏感的人,也能看得出來,這兩年來,她大哥其實是有些害怕爾謙哥哥的。
 
  她不明白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因爲,一直以來爾謙哥哥總是對她大哥言聽計從,呵護有加,爲什麼到了最後,竟是她大哥會害怕一個總是聽自己話的人呢?
 
  她拐了個彎,在幾棵大樹之後,是院子裡最空曠的草坪,她的直覺果然沒騙她,唐森確實就在這裡,還有她大哥。
 
  她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看到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出聲打攪他們,明亮的月色下,他們看起來一樣的狼狽,衣衫有過糾扯的痕跡,頭髮凌亂,嘴……像是激烈地親吻過,唐森的唇邊有被咬出的血痕,而她大哥則是還喘著氣,她不怪爾謙哥哥會喜歡大哥。那俊美至極的臉龐帶著一絲平時未有的倉皇,看了仍教人不由得砰然心動。
 
  「沒想到你會咬我,還以爲你一直期待我吻你呢!」唐森以拇指腹心拭了下唇畔的血痕,輕笑了聲。
 
  「你知道他在,你知道他會來。」唐牧遠勻了口氣,終於恢複了冷靜,只是不複平日裡的溫和笑臉,「又或者我該說,是你叫他來的?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唐森,你故意在他面前吻我,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報複我嗎?」
 
  這一刻,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站在唐森的面前,原來這人都知道!他不需要揣測,不需要探問,只是聽到唐森剛才的那句話,就明白了這人原來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
 
  自然,他也不必去追究,唐森是從問知道他與爾謙之間的關係,這人一直看起來都是置身事外,但那雙眼卻是誰也無法比擬的通透銳利。
 
  「報複你?不,我知道這些年的事情,幾乎都出自唐爾謙的手筆,他已經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人了,你還認不清楚這一點嗎?」
 
  「所以呢?」唐牧遠冷笑了聲,笑裡有苦澀,不否認,卻也無法承認。
 
  「你以爲自己養了一條聽話的狼,可惜他不是,在自己被他咬斷喉嚨之前,抽手吧!」
 
  唐牧遠怔愣了半晌,直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唐森,忍不住唇間逸出了笑聲,卻像是哭般的笑。
 
  原來,今晚的事情並非是報複,相反的,唐森在幫他一把,幫助他脫離爾謙的制約,這兩年來,他未曾對任何人說起。但是,這兩年來,爲了應付爾謙越來越嚴重的偏執與獨佔,他是真的累了,身體,心理,都已經疲憊不堪。
 
  最後,他才發現,原來他是割了自己的肉,去喂自己豢養的狼,知道遲了卻也爲時晚矣。
 
  在剛才唐森出其不意地吻他時,他才驚覺,自己這段日子甚至於疲累到無瑕去想自己喜歡的男人,如果爾謙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斷他對唐森的念頭,那麼,這人已經成功做到,卻也成功令他的心變成一池難興波瀾的死水。
 
  「謝謝你的提醒,接下來的事情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唐牧遠泛起了笑,看著眼前氣質沉靜的唐森,心想不枉自己割肉喂狼,護他這兩年多,「繼承人之位我只是暫代,你什麼時侯回來,我什麼時候還你。」
 
  聞言,唐森輕撇了下唇角,看著他轉身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之時,才沉聲道。「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出來。」
 
  唐結夏聽他的語氣,就知道這話是在對自己說的,她低著頭,從樹影之後走出來,停在他的面前,默了半晌,忍不住揚腳踢了他的腿脛一下,那一下不輕不重,卻已經足夠唐森齒牙。
 
  「大哥吻起來的滋味不錯吧?」她揚眸迎向他的瞪視,心裡當然知道自己在吃醋,也沒想對他掩飾正在吃醋的事實。
 
  她大哥喜歡唐森,這個發現令她有些驚訝,回想起來卻又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在她老是苦苦追著唐森時,大家不是無奈歎息,就是像唐冬讓嘲笑她是忠犬小八,只有她大哥羨慕著她教無反顧的勇氣。
 
  「跟你比嗎?」唐森看著她瞪圓的美眸有些泛紅,忍不住失笑,伸手拍拍她被夜風吹涼的粉頰,「你們是兄妹,個性卻全然不同,如果他有你幾分死纏爛打的蠻勁……可惜他沒有。」
 
  如今就算有,卻也遲了。
 
  他承認唐牧遠無論是俊美的外表,或者是沉著冷靜的內在,都是男人可以不問性別愛上的對像,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有著相似的高傲,他從來不懂也不屑討好任何人,而他相信唐牧遠也不會,所以,讓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僅上於對長此的欣賞,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決定。
 
  聞言,唐結夏明明該與自己大哥吃飛醋的,卻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所以,果然我聰明,當初立志當『無賴』,要不,說不定現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大哥?也不一定。」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唐森輕籠眉心,生平難得被她說話唬住。
 
  「就……」唐結夏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溜了什麼,飄似地轉開眸光,那一個「就」字。
 
  在她的口中無限地拉長尾音,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就什麼?」他握住她小巧的下領,將她的臉扳回來。
 
  唐結夏知道自己逃不過追問了,氣惱自己爲什麼不繼續追究他和大哥的曖昧,偏要自個兒往坑裡跳,最後只能乖乖地吐實,告訴他自己因爲喜歡他小小年紀就立志學劉備當「無賴」,什麼「三睡房門」也是效法自這位三國英雄,一心就爲了能夠得到他這位「諸葛亮」的青睞。
 
  在聽完她的話之後,唐森忍俊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她一臉尷尬,感覺自己曾經做過的蠢事,全被自己說溜口,攤到他面前獻醜了。
 
  但是,她不後悔,至少自己曾經努力嘗試過,也真的得到過,好過於她大哥明明就喜歡,最後卻只停留在羨慕她的起點。
 
  「別告訴你二哥,我怕他知道了心情會更悶。」唐森笑聲漸歇,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倒不是他在替唐靖遠的心情著想,而是不想有人大受打擊,以後減少出現在他面前,不再故意尋他麻煩,如此是省事了,卻會有點無聊。
 
  「嗯。」唐結夏點頭,猜不透他的顧慮,但是爲了二哥著想,她也覺得保守秘密比較好,二哥一向看不慣唐森,但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卻全都喜歡著這個男人,這比例和反差,以二哥的個性,只忙會消化不良。
 
  原本被一片雲給薄薄能住的月亮,慢慢探出了頭,銀色的月光落在他們的身上,唐森大掌揉著她細軟的髮絲,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她被月色給映得透明的臉蛋,明眸俏鼻,以及總是紅潤的小嘴,還是一如他記憶中漂亮。
 
  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月色下更顯突兀,唐結夏不明所以地擡起美眸,看著他背著月光,卻仍舊爍亮的雙眸,心顫顫地呼著。她一直都猜不透他的心,就算是此刻,亦然。
 
  他們都是唐家人,她不會天真到以爲自己與他能夠一蜚子老死不相見,但她以爲兩人再見的時間,會很久很久以後,久到他或許已經找到另一半,讓另一個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到那個時候,她才能夠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把他給徹底忘記。所以,至今,她仍終將他記掛在心裡,等著他給她一個可以拋卻忘記的理由,卻也同時怕著那一天的到來。
 
  驀地,一抹淺淺的微笑,如春風般染上她紅潤的嫩唇,她看著他笑了,雖然這一切的發生都在她預料之外,但她還是很開心可以見到他。因爲,這些年來,她是真的很想他。
 
  唐森以長指輕撫過她觸感柔軟的唇瓣,這麼多年了,卻從未忘記吻她的感覺,她不是一個大膽的人,但是,回吻他卻從不羞澀,一如她從不掩飾自己對他的熱戀狂愛。
 
  她的這一點特質,總是能夠觸動他的心。
 
  爲他立志當「無賴」?就連他都難以想像這世上竟然有這種荒謬的志向,但是,擱在她身上,看起來卻又如此理所當然,令人覺得無比可愛。
 
  終於,他再也不想按捺內心的渴望,俯首吻住了那張誘惑著他的嫩唇,果然一如從前,她只是稍微地愣了下,便給了他回應,纖細的身子如附生的葛籮般,依偎著他的胸膛。
 
  初秋冷涼的晚風裡,兩人偎貼著彼此的溫度,如火般撩人。
 
  這個吻,他們誰也沒想要停上下來,一切彷彿就像是昨日的昨日,他們還在一起,從未分離過。
 
  在意亂情迷之中,反而有些思緒卻越見清明,唐森想到了一年多以前,范靜初因爲一個研討會去了北京,一日午後抽了空去他那裡蹭了杯咖啡喝,相對於唐冬讓少在他面前提起二叔一家,一向總是不將他的壞臉色當回事的表妹,一開口就提起了唐結夏。
 
  「我覺得自己很冤枉,因爲你,我被結夏當成了假想敵,可是,你對我從來就沒有意思,但與我相反,一直以來,你看結夏的眼神,就家是在看著自己的獵物,小心翼翼不讓地被別的男人奪走,在你看她的目光裡,有熱情,有渴望,那才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目光,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認而己,在你的心裡,早就決定了,她是你的,誰也不准與你爭奪她。」
 
  猶記那時,他對這番話只是笑笑不語,只當作沒聽見,卻也無法否認,他這個人向來不重青欲,卻總雖能讓唐結夏給挑起欲火,也無法否認他們在性事上無比的契合。
 
  「不過也難怪結夏會有那種想法,畢竟我們的年齡相近,大家有急無急都想掇合我們這一對,但是,那天,我媽咪才告訴我,其實,當年一開始,熙恩舅媽就是想要堯風舅舅努力生個女兒,給你當新娘子,說熙恩舅媽的想法是,在幾個兄弟裡,堯風舅舅的模樣長得最好看,一定能生出很漂亮的女兒給她當媳婦兒,而那個人,就是結夏,只不過,整整晚了我們七年她才出生,看似是我們的小妹妹,但事實上,她才是長輩們原本想要指給你的新娘子。」
 
  他們的吻,宛如一場糾纏與追逐的遊歡,喘息中越見織烈,唐結夏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將全部都依附在他修長的身軀上,所以更明白地感受到他逐漸有了反應的堅硬,就抵在她彷彿供著火似的小腹上,她渴望著,卻也羞怯。
 
  她明白,只要誰也沒開口,誰也沒拒絕,接著肯定會是一場兩個人都滿意愉快的歡愛,就算是在這月色下,在這庭院裡,他們也不會覺得羞恥,更不會有半點與自己欲望抵觸的抗拒,
 
  但,終於她咬咬牙,推開了他鼓起了滿腔的勇氣,不讓自己在他微訝也不快的注視之下表現出膽怯,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如果,我肯把寶寶讓給你,你會好好照顧他嗎?」
 
 
第九章
 
  火熱的欲望,在一瞬之間,冷卻成冰。
 
  在同樣明亮的月色下,唐結夏卻覺得剛才瞧著美麗的月光,此刻卻如冰水般,浸得她不自覺地一陣激靈。
 
  「剛才的話,你再說一次。」唐森的凍音冷冷的,比起月光更加冷冽,從他深幽的目光之中沒有著見怒氣,卻更似風暴前的寧靜。
 
  唐結夏後退了一步,緊握的手心裡在冒汗,抵著頭不敢迎視他的怒氣,「寶寶是唐家人,無論跟你跟我,都一樣……」
 
  「我沒聽見,再說一次。」他逼近一步,見她再退,他就再跟進,一再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允許她逃脫。
 
  「我說都一樣。」
 
  「哪裡一樣?」
 
  「不要再過來了,你這樣我會害怕。」她急得眼角泛出淚光,用盡身體裡僅存的最後一絲膽量向他吼道。
 
  唐森停下了逼近的腳步,看著她後抵到院裡的藤椅,只是飛快往後看了一眼,就繞過藤椅,閃躲到楠木制的長桌之後,與他各峙一方,但看她的表情,也沒天真到以爲眼前的這副桌椅能保她徹底脫離他的掌控。
 
  他直勾地瞅著她,心裡一團無名火,不久之前,才聽他的母親說唐結夏爲了保他,爲了保孩子、不惜與自己的父親周旋抵抗,而現在卻親耳聽見她如此輕易就肯放棄孩子,他不高興,只覺得一肚子火無處可洩。
 
  這教他忍不住想起了受傷的那一天,她輕易地提出分手,輕易的就放棄了與他在一起的機會。
 
  輕易的該死的輕易!
 
  「我不是不要寶寶了,只是交給你撫養,不是都一樣嗎?」唐結夏就算是低著頭,也能感覺到他投視的灼烈目光,「我不想爲了寶寶跟你吵架,我吵不贏你的,我根本就沒有那本事,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說完,她終於擡起了頭,迎向他的目光,心裡有一點悲涼,其實,唐冬讓不過說對了一半。
 
  唐森不只是她的主人,他更是她心目中的國王,玩過「國王遊戲」的人都該清楚,當了「國王」的人只要發了話,一切就由他說了算數。
 
  而她,其至於不是他心目中的王後,不過是聽話的「小八」而已。
 
  看著她的眼神,唐森心口發堵,說不出半句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深沉的眼眸之中難掩黯然,終究是不發一語地轉頭離去。
 
  對她,他並不是無話可說,只是不知道從何問起。
 
  其實,他一直很想問她,想要知道原因,爲什麼她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卻總是想著要離開他呢?
 
  唐結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逐漸遠去的挺直背影,心口有些疼痛,而且是爲了他而痛,她不懂明明總是被逼得一退再退的人是她,但他的神情看起來,卻傷得比她更重。
 
  隔日,唐家人陸續地離去,唐結夏與兒子被留在了老宅,這個地方是唐森的地盤,他自然也住在裡面,那天之後,他們之間,就像是一場由沉默與疏遠交織而成的持久戰。
 
  他不接受自己的勝利,令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算是投降。
 
  但他對寶寶卻是她從未見識過的溺愛,幾天前,他帶回了一隻普通尺寸的小熊,以及一隻幾乎等人高的大熊,從此以後,寶寶愛上了抱著小能,跑上去撲抱住大熊胖肚子的遊戲,玩的樂此不疲。
 
  他帶著兒子工作、看書,甚至於允許兒子出入小閣樓,小家夥與親爹一個性子,對那個小閣樓情有獨鐘,那天,其至於用盡吃奶力氣,想要把大小熊一起抱進小閣樓裡,最後力有未逮被迫放棄,但看他幾次拖著大熊在房間裡亂轉,估摸著自己小手的臂力,想必還未死心。
 
  只有玄偶爾過來,肯施捨他一些關注時,他才會暫時放棄那「宏願」,追著黑貓跑,不過黑貓不太喜歡被追著跑,見著小主人就閃開,後來甚至於到了一聽見腳步聲就跳走了。
 
  「寶寶,過來。」她坐在小沙發上,看著在長毛地毯上與大小熊滾成一團的兒子,聽見她的叫喚,他又滾了一圈,才捨不得地把小熊交到大熊懷裡,一個人跑過來。
 
  「媽咪,跟大熊熊和小熊熊玩。」小朗然訕訕地笑著,奶聲奶氣地向母親報告自己剛才在做的事情。
 
  「喜歡跟他們玩嗎?」她將兒子抱進懷裡,讓他坐在自己雙腿上。「喜歡。」
 
  「喜歡跟爹地在一起嗎?」
 
  「喜歡,喜歡『把拔』。」比起爹地兩個字,小朗然叫「把拔」兩個字更加順口,但他知道這兩個名稱喊的都是同一個人。
 
  唐結夏綻開了笑,心裡高興卻也苦澀,她輕撫著兒子圓潤潤的小臉,直視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柔聲道。「寶寶,你聽媽咪說,今天,媽咪已經訂好機票,下個星期要回東京去!」
 
  「回東京?」酷似唐森的小臉兒微微一偏,好像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但他其實聽得懂,知道回東京就等於是回家。
 
  「對,回東京。」她點點頭
 
  「回東京,寶寶收包包。」說著,小朗然已經從母親的腳上跳下來,拖著腳步,一手抱住小熊,另一手吃力地拉著大熊,要去找自己的背包,「大熊熊和小熊熊,回東京,也收包包。」
 
  唐結夏站起身,從後面抱住兒子,從他的手裡取走大小熊,扳過他的小身子,蹲著平視他澄澈純真的雙眼。
 
  「寶寶不必收包包,大熊熊和小熊熊也不必收包包,因爲,你們要跟爹地一起住在這裡,要回東京的,只有媽咪一個人而已。」
 
  「寶寶跟媽咪,一起。」
 
  「寶寶。」她喚著兒子,微笑裡有苦澀,「我知道很多話你只是不會說,但是,你都聽懂……所以,媽咪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媽咪想讓你跟爹地一起生活,外公外婆和舅舅們都會比以前更常來看你,會更疼你,所以,你留在這裡,跟爹地一起,好不好?」
 
  小朗然雖然不是每一句都聽得懂,但是知道母親的意思,知道她要將他留下來,他急得用力搖頭,「寶寶跟媽咪一起!一起!回東京!」
 
  「寶寶,聽媽咪說……」
 
  「寶寶收包包!」小朗然掙開母親的掌握,急得一頭往玩具堆裡鑽,尋找自己的背包,「包包!寶寶回東京!」
 
  終於,在找到自己的小背包之後,小朗然如獲至寶,蹦著回到母親面前,笑嘻嘻地晃了晃,「收包包,回東京。」
 
  唐結夏看著兒子搖晃著手裡的空背包,認住了心疼的淚水,笑道。「你的包包裡什麼都沒有,不要熊熊了嗎?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就跟他們在一起,陪著爹地,不好嗎?」
 
  「寶寶不熊熊!寶寶一起回東京!媽咪一起!一起……」小朗然就怕自己說的話母親會聽不懂急得滾落下一串串眼淚,「寶寶不要熊熊,要媽咪,要媽咪,不要熊熊……」
 
  驀地,「哇」地一聲,唐結夏看著兒子大哭了起來,「媽咪寶寶回東京,一起回東京一起、一起!寶寶不要熊熊,要回東京!」
 
  「你不要熊熊,難得連爹地都不要了嗎?」她一急之下,忘記兒子不過是剛滿兩歲的孩子,沖口而出,說完,她就後悔了。
 
  小朗然愣了愣,小小年紀的他,不知道什麼叫做選擇,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只知道自己沒有不要「把拔」,但也想跟媽咪在一起。
 
  他抽噎了兩聲,嚎陶地大哭了起來,再沒說半個字,只是哭得凄厲也凄慘,哭得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
 
  「不哭,寶寶,不哭。」唐結夏心疼地將兒子緊摟在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在心裡罵自己自私與愚蠢,兒子還那麼小,怎麼忍心如此待他?
 
  但也因爲年紀還小,現在做割捨,孩子比較容易適應。
 
  但她必須離開。
 
  她別無選擇。
 
  她太明白自己父親疼女兒的心情,現在唐森認同兒子,長輩那邊看似毫無壓力,但再過一段時間,即便他心裡不樂意,也會被逼著娶她爲妻,她就怕現在的寧靜日子,不過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征兆而已。
 
  她太喜歡唐森了,喜歡到不忍心見他再做一次被她給害死的「伯仁」,那些年,爲了她的喜歡他,他其實受了不少委屈,而她該個「罪魁禍首」,卻從來就無心也不忍害他。
 
  她心疼地抱著兒子,輕聲地哄著,過了好片刻,才讓那小小的身子不再哭得發顫,哭聲也漸小了。
 
  她抱起了兒子,一邊走著,一邊輕搖裡著他抽噎不停的小身子,驀地,她停下了腳步,回過眸不自覺地望向門口,卻已經不見方才佇寸在那個地方,以沉郁的目光注視他們母子許久的「伯仁」……
 
  ※※※
 
  跟我走。
 
  那日,唐森只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她就傻傻地跟著他走了。
 
  後來唐結夏一再反省著自己這個近乎本能的反應,總覺得實在要不得,但她想或許一輩子都改不了這個壞習慣了。
 
  習習的海風拂上她的臉,她身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身泳裝,外罩著男人尺寸的深灰色連帽外套,長髮輕挽成一束,低著頭扮尋著貝殼,一如她兒時常在這片沙灘上所做的事,但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更想沖浪。
 
  不過,今天的海而太平靜,就連打在沙上的浪花都只有淺淺的翻白,游泳倒還可以,沖浪的話不會有太大的樂趣。
 
  那天她傻傻地跟著唐森走,一直到他將她帶到這座當初爺爺買給安熙奶奶靜養用的小島時,她才怔愣住,想到寶寶被他們留在家裡,不知道會不會哭著找他們,擔心得還想著要回去。
 
  對於她的後知後覺,唐森忍不住莞爾,告訴她這幾天自然會有人照顧寶寶,要她相信他與她父母四人的能耐,絕對不會搞不定一個兩歲的小娃兒。
 
  在那天之後,他們誰也沒提那場持久戰究竟是誰贏了,一如平常地說笑,一起吃飯,一起潛水游泳。
 
  風大浪高時,他們會很有默契地去取浪板沖浪,而那天第一次兩人做出這舉動時,他們一人拿著一面浪板,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嘲笑她的胸部難看,把她給惹哭,明明是一件難過的事,但是他們都忍不住笑了。
 
  「森哥哥。」
 
  當她撿了滿滿兩口袋的貝殼,終於心滿意足回到唐森身邊,他躺在平鋪的大毯子上,修長結實的身軀只穿著一件休閑短褲,至於原本穿在上身的連帽外套,現在則是由她穿著。
 
  「森哥哥。」唐結夏在他的身邊坐下來,又喚他一聲,見他一動也不動,無奈地撇了撇嫩唇,知道他聽見了卻故意不回答她,無賴地不同應她喊他「森哥哥」這三個字。
 
  以前他老是愛訂正她,要她喚他「森哥哥」,這幾日卻不知哪來不對勁,不喊他「森」,他就會故意不回她。
 
  算了,他不醒不理也好,正好讓她趁機瞧個夠。她柔軟的目光,落在他閉眸假寐的臉龐上,無論見他多少次都仍舊會怦然心動,彷彿無論她變得多老,在他的面前,都仍舊是當年的小女孩,無法遏止對他的喜歡,忍不住要爲他一再地心動。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碰觸他的臉頰,卻在中途停止,想到了他不回應她的壞心眼,讓她忍不住也想要對他使壞。驀地,她靈光一閃,露出來淘氣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了貝殼,拿起了幾個白色小巧的扇貝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排起了小花的圖樣。
 
  還不理我?!她在排了第一個小花圖樣之後,轉頭笑睨了他一眼,看見他眉心微微擰起了淺痕,讓她必須很用力才能忍住大笑的沖動,動手開始排起了第二個花樣。
 
  但就在她又放落一個小白扇貝時,唐森已經睜開眼眸,只是她沒有注意到,讓他可以x肆無忌噪地仰視著她美麗的側顔。
 
  他一直知道她很美,但是,這一刻,在他眼裡的她,彷彿寶石般閃動著教他無法移開視線的光芒,只想一直看下去,看一輩子。
 
  終於,第二朵花大功告成,就在她想要排第二朵時,被他伸出的大掌冷不防地擒住了手腕,她擡起美眸,正對上他睜開的雙眸,說不出他看她的眼神裡究竟哪裡不同了,只是覺得那兩亂眸潭裡深幽無比,帶著一股想要將她給深深吸進去的魔力一般。
 
  「你在幹什麼?」他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被她一雙手在胸前摸來摸去,他必須很克制,才能不讓自己顯現出不該有的反應。
 
  唐結夏心跳得飛快,顫顫地深吸了口氣,才能笑得出來。
 
  「你看不出來嗎?被貝殼蓋住的地方就曬不黑。」她朝著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努了努嫩唇,「我想要是在你的胸口曬出幾朵白色小花,那應該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你會丟臉到沒辦法在另外一個女人面前脫掉上衣,也好,縱欲過度會傷身,吃素一陣子有益身心健康。」
 
  說完,她笑著點點頭,很自動自發地替他做出了結論。
 
  「你這家夥!」他笑斥了聲,猛然一個翻身,將她給按在身下,原本鋪在他胸口的貝殼四散落下,「既然是你讓我沒辦法在別的女人面前脫衣眼,那你就必須對我負起責任。」
 
  「所以說,吃素!」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故作輕鬆,唇畔仍溢著笑。
 
  「你說吃素就吃素?」他嗤笑了聲,笑她說了好天真的話,「你會不會太不了解男人是什麼德性的動物?」
 
  「什麼德性?只要想做,就算不愛的女人都可以抱嗎?」
 
  就比如她。
 
  她這句話,說得輕柔淺淡,但是那話裡幽幽的埋怨,卻像一根利箭般,狠狠地刺穿他的心坎,讓他爲之心痛,那疼痛隨著血液流竄他的四肢百骸,痛得教他難以忍受。
 
  這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爲什麼當年她在他傷得最重時,提出了分手。
 
  唐結夏沒存心傷害他,只是她這玩笑開得不成功,但說不定,是因爲在她的心裡仍有怨懟,才會無意之間說話傷人吧!
 
  其實,除了怕他會被長輩逼迫著要她之外,她的心裡還怕著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害怕發現在很多年以後,她仍舊是被他關在門外的那個人。
 
  她不聰明,猜不透他,可是,她希望他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憧他的機會,與她分享他的歡棄與悲傷。
 
  「不。」輕聲說完,他眸裡泛和了淡淡的笑意。
 
  多年來,他唯有這件事情想不明白,如今終於弄懂,事著就好辦了。
 
  唐結夏眨了眨美眸,眼裡透出了疑惑,不明白他那聲「不」,究竟是什麼意思,卻來不及細思量,已經被他俯吻住唇,他的姿態強勢,力道卻是溫柔的,逗弄般揉碾看她有些乾燥卻仍舊柔軟的唇。
 
  她的身體從來是不抗拒他的,卻也沒有主動探出粉舌去回應,她還在苦惱,還要想弄懂這男人的心思。
 
  但漸漸地,被他的親吻與碰觸給亂了心神,薄薄的泳裝布料根本就隔絕不了他手掌的溫度,從她纖細的腰肢,緩漫地下滑到她的臀側,再到她大腿根部,在那裡,他的掌心毫無阻隔地燙上她柔細的肌膚,就只差幾公分之外,就是她難以啓齒的羞處。
 
  唐森更深入地纏著她,誘得她再也忍不住以同樣的方式同應,修長的身軀硬是擠進她的雙腿之間,逼得她玉白的腿心必須爲他而敞開,大掌猛地將她往自己一按,讓她再無一絲毫後退的餘地,讓她隔著再單薄不過的料子,感受著他逐漸爲她起了反應的地方。
 
  「這次,還推開我嗎?」他擡起頭,咧著笑,看著她嬌顔通紅。
 
  就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唐結夏感覺到他抵在她腿心之門的欲望又硬實了幾分,她不自覺地扭動了下腰肢,但這一下的蹭動,不只是撩火了他,更是放火燒了自己。
 
  最後,她忠於自己的渴望,搖了搖頭,按住他的後瞼勺,給了他一個激情而纏綿的吻,當做是回答。
 
  一直到兩人的唇都吻得有些充血,其至於泛出了帶著快感的疼痛,他們才不捨地分開彼此,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身體糾纏著誰,究竟是誰的體溫高過了誰,唯一背定的是,當他熾熱的一部分終於埋進她濕潤的柔軟時,她泛起一陣輕顫,久久不止。
 
  不是高潮,不是快感,而是一股幾乎將心都揉痛的狂喜,足以令她忽略掉久未經人事而有的撕扯疼痛,反而因爲那疼痛,一切才顯得真實,讓她更加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正擁有他。
 
  她一遍又一遍地喚著他,一直到呼吸越來越急促,終於除了喘息輕吟之外,再也吐不出半個字,在他所掀起的狂風暴雨之中,她只想著如何與他一起依存,之外的一切,她已經無法思考。
 
  若說她還勉強能想著什麼,那就是已經烙印在她的心裡,幾乎與她的靈魂並存不能分割的信念——喜歡他。
 
  在欲望的驚濤駭浪裡,她就如一葉隨他起伏,幾乎要被摧毀殆盡的小舟,他在她身子裡的火熱,一次次都像要穿透她,越來越敏感而且充血的柔嫩,食髓知味似的不斷吸吮著他像頂著火般的硬熱,引發他再掀一輪更加猛烈的攻擊,讓她有如下一刻或許就會被他給折騰壞的錯覺。
 
  但究竟是不是錯覺,她不在乎,因爲就算是她也無所謂,如果,這是他與她的最後一場歡愛,如果弄壞她的人是他,她不會不願,且甘之如飴。
 
  ※※※
 
  他們回到了屋裡,又做愛了兩次,每一次都是放開了身心去享受對方給的快樂,但是在那夜裡,唐結夏臉色滲白地喊著頭痛,在島上雖然有服侍他們的傭人,卻沒有醫生,所以唐森只能打電話要人送個醫生過來。
 
  沒過一個小時,有兩名醫生被送到島上,但是,他們經過檢杳和詢問之後,卻找不出唐結夏頭痛的原因,建議將病人x詳同國境本土,做詳細的檢查,唐森只遲疑了片刻,就決定接受這個方案。
 
  因爲,就算他不想那麼快讓她離開這座小島,想要得到一個確定的結果,但是,見她都痛哭了,還渾身打顫,令他於心不忍,回到本土之後,因爲是太平洋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家,他不放心當地的醫療水平,所以很快就通知在台北的親人,說明了要以專機帶著她回台北,要他們聯絡長年爲他們唐家人看病的醫療團隊在醫院等候。
 
  但,當他們回到台北,醫療團隊才會診不到十分鐘,就陸續走出來,告訴心焦等待的唐家人們。「病人沒事。」
 
  他們不敢相信,但是,當他們走進病房,看見唐結夏就站在病床旁邊,安靜的臉容上,可見一絲說謊欺騙之後的心虛與愧疚。
 
  「對不起。」她強逼自己提起勇氣,不許自己低下頭,看看父母以及兩位哥哥,還有大伯和熙恩伯母,以及靜初表姊和嚴家哥哥,最後,是心急的神情漫漫沉澱下來,眼看就要轉爲怒色的唐森,「對不起,如果我不騙你,你就不會送我回來,你放心,我不會讓爹強逼你娶我,而我也怕……」
 
  她微顫的嗓音停在「怕」字,再也說不下去,轉頭看著父親泛出苦笑的臉龐,彷彿在訝異卻也疼惜她竟然能看穿他的主意,若原本還有半分責怪她勞師動衆,如今也已經氣不起來了。
 
  「對不起。」最後,她只有這三個字給唐森,堅定地轉過身,背對著他,就怕再多看他一眼,心思會被動搖。
 
  她怕。
 
  她怕再做一次門外人,那一份噬心、蝕進骨子裡的寂漠,她害怕也不敢再嘗一次。
 
  「這就是你的回答?」在一室的沉靜之中,唐森幽沉的嗓音就像是從地獄裡飄揚而出,他怒得想要將她撕成碎片,而阻上他這麼做的是心裡對她的不忍與疼惜,「不想讓我被逼娶你,就使出這種手段?你好樣的,把你的頭轉過來!看著我回答,唐結夏,回答我,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她死死地咬著唇,咬得都快出血了,一聲不出,只是一直搖頭。
 
  「說話!」唐森想要上前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但才一提步,就被自己的父親給一把拉住,輕緩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這一瞬間,唐森的心下有些怔愣,他想過誰都可能阻止自己,卻沒想到伸手的人會是父親,最後,他深吸了口氣,額了下首,才終於讓父親寬心放手,再回過頭,看著她不停輕顫的背影,半晌,恢複了平素的冷靜口吻。
 
  「好,既然是你選擇的,那我也不干涉,就如你說的,寶寶歸我,要走你自己走。」他一字一句,都說得極輕,「但是,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今天真的從我面前離開了,我一定不會再去找你,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從今以後,在我心裡,會當成你這個人很本就不存在,好了,現在,你回答我,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天啊!這……這像話嗎?
 
  所有唐家人,包括唐森自己的親生父母,在聽完這番話之後,都覺得他這兒子所說的話,簡直是惡劣到了極點,在這種情況下,沒哄個幾句就算了,竟然還撇下這種狠話?
 
  雖然,他們都知道在唐森與唐結夏的相x外之中,一向都是唐森比較強勢霸道,卻從未親眼見識過,今天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但是,他們很有默契,誰也沒有開口插嘴,只是與他一起注視著唐結夏纖瘦的背影,等待她的回答。
 
  「……好。」
 
  幾不可聞的微弱聲音從唐結夏的唇間逸出,她知道唐森說到做到,只要想到以後在這人心裡再沒有自己,她的心就痛得像要碎成粉末,比和做「門外人」,她更怕做一個與他不相幹的人。
 
  「好什麼?」唐森沒客氣地逼問到底。
 
  「我說好!」唐結夏也生氣了,轉過頭瞪他,他這人——
 
  難道不曉得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子的嗎?!
 
  「我問你,好什麼?」他非要逼她不可,聽她說得不清不禁,讓他的心裡極不痛快。
 
  「就是好,就是我不走,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還有好什麼?!你……你爲什麼就老是喜歡欺負我啊?」她叫到了最後,嬌嫩的嗓音變得悶沉,已經哽咽得要很用力才能呼吸過來。
 
  「就不會想我也喜歡你嗎?」他撇了撇嘴角,撇著撇著就化成了一抹淺笑,看著她一如預期地愕然擡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總算心裡有點滿意了,「你最好聽清楚,因爲我只說一次,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任何人只憑著喜歡我,就能讓我心甘情願當她的叫『伯仁』。」
 
  憑他的個性與能力,沒有幾分心甘情願,誰能逼他低頭呢?如果這話她還想不懂,就真的枉費他白白被她「害死」那麼多回了。
 
  這話,在場衆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唯有她一個人聽得明白。
 
  一瞬間,她的心頭難以自抑地湧出了熱潮,熱熱痛痛的,脹得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她開心地笑了,眼淚卻也幾乎在同時間滾落頰邊。
 
 
  她緊咬著唇,忍住了幾欲奪喉而出的硬咽,走回到他的面前,將臉埋進他貧闊的胸膛,在被他的臂膀擁抱住時,才放聲哭了出來……
 
 
第十章
 
  幾場老天爺即興而下的,浩沱大雨帶走了春天,喧鬧的蟬聲,盎然的綠意,爲唐家的老宅邸再度帶來另一個夏季。
 
  隔年,唐家人的聚會地點又挑在這座老宅邸,一大家子好不熱鬧,這幾年,有人結婚,有人生子,而唐森也在昨晚宣佈結夏懷上了第二胎,預産期在明年的春天。
 
  而前一晚,在唐厲風與兒子有過一番深談之後,也同時宣布,從今年年底開始,會啓動原本就預定好的接班計劃,唐氏的下一代繼承人,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大侄子唐牧遠。
 
  在宣佈這項消息時唐堯風幾個兄弟裡就知道,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當事人唐牧遠只是一貫沉靜地微笑,站在他身旁最近的人依舊是唐爾謙,不過,與從前不同的是唐爾謙注視著心愛男人的目光,多了幾分柔順與小心翼翼,就像是隻被拔掉大牙的狼,只能乖乖地守在馴養他的人身邊,就怕惹這位主人一個不高興,自己就會被拋棄。
 
  也就是因爲這個改變,讓唐森沒有異議地將繼承人之位拱手讓給唐牧遠,他從唐牧遠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來,曾經那位冷靜雍容的男人又同來了,要守住唐氏如此龐大的事業,少不掉他這份沉著。
 
  又是一日熱鬧過去。
 
  早晨的陽光將老宅邸照得滿室明亮,唐熙恩走過了二樓的長廊,步上了階梯,推開了小閣樓的門。
 
  也就在昨晚,她的兒子才告訴她這個小閣樓的存在,原本在那當下她就想上來,但很快就改變主意,決定白天再上來,想要第一眼就將父親年少時的秘密基地給看清楚。
 
  明明是炎熱的盛夏,但是小閣樓裡卻不怎麼悶熱,她的目光越過了單人皮沙發,看見了從窗外吹進來的風輕拂著窗簾,想起兒子說,現在最常使用這個小閣樓的人是小朗然。
 
  小家夥采取蠶食鯨吞的方式,每天挾帶一兩件玩具和書本到這閣樓裡,在唐森處理事情時,會乖乖在一旁安靜玩耍,然後,當他家親爹回過神之際,這個地方已經被兒子的東西給佔滿了。
 
  唐熙恩低頭,掃視過幾大箱玩具與童書,想起她兒子說起這件事情的無奈表情,忍不住莞爾失笑。
 
  她聽兒子說,這個小閣樓的陳設幾乎沒動過,他只讓人原色粉刷,以及換掉幾塊朽掉的木材,其餘的一切原封不動。
 
  所以,這一刻她的心裡感覺十分微妙,同一個小閣樓,有他們唐家四代人的足跡,彷彿一切未變,時光卻裡已經更替了數十年。
 
  「熙恩。」唐厲風高大的身長在走進閣樓小門時,略略低頭。
 
  唐熙恩回頭,看著丈夫,不自覺地泛起微笑,「如果森兒不說,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小閣樓,我剛才到樓下院子裡瞧了一會兒,原來,這個閣樓的窗子剛好被院子最大的樹給遮著,再加上這個房間的幅面並不寬,沒特別留心就容易忽略過去。」
 
  「看你那笑容,難不成你在感謝那小子嗎?別忘了他存心瞞了咱們這麼多年。」唐厲風沒好氣地說。
 
  「我倒是以爲,如果你們父子兩人感情好一點,說不定他早就告訴你了,你不以爲嗎?」唐熙恩故意笑說道,一股父子之間能說的話,會比母子之間更多,但偏偏他們家這對父子就是瞧彼此不順眼。
 
  唐厲風微愣了下,雖不認同愛妻將責任都推到他身上,但畢竟是心愛妻子所說的話,他就算不認同,也絕不反駁。何況,那些年的父子疏離,他確實要負起一點責任。
 
  這時,唐熙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著丈夫笑道。「大哥,你有想過,爲什麼結夏從小就特別粘著森兒,喜歡追著他跑嗎?」
 
  「不就是因爲喜歡嗎?」
 
  「那依你說,爲什麼喜歡呢?」
 
  「熙恩,你這是在打什麼啞謎嗎?」唐厲風微擰起眉,看著妻子兀自笑得十分開心的嬌顔,半晌,她才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頭,附唇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頓時,他的唇邊也彎起了明白的笑弧。
 
  忘記了嗎?結夏小時候可是那兩位慣著養著的啊!
 
  也在這一刻,分散在老宅子裡,進行著不同活動的唐家人像是忽然回神了般,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些他們遺忘多年的過往,那些往事,關於唐森,也關於唐結夏,然後再想到那後來多年的點點滴滴,他們的反應起初都是一愣,好半晌的怔忡,最後忍不住搖頭,莞爾地笑了。
 
  原來,有些事,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埋下了緣因,最後的結果,不過是原來如此而己。
 
 ◎             ◎             ◎
 
  三年後
 
  「媽咪,若若又不見了!」
 
  六歲的唐朗然跑進來時,已經出了一身汗,看起來已經在家裡家外活動了許久,而他的活動常常只有一個目的,把妹妹找出來。
 
  小小年紀的他,雖然很喜歡這個又大又寛敞的老宅子,但是,卻羡慕別人家小小的,隨便繞過一圈,就可以把想找的人或物給揪出來,比如他家那個晃著晃著就可以晃到不見的妹妹唐熙若。
 
  現在,魏總管也領著人在外面找,雖然知道有保鏢和監視系統,小小姐不可能跑到外面去,也不敢掉以輕心急著想把人給找出來。
 
  因爲,她可以不小心在樹叢裡睡上半天,被蚊蟲咬得慘不忍睹,也可以躲在誰也不會留心的夾櫃裡,與她的娃娃說上兩個小時的話,誰喊她都當作是在躲迷藏,最後是餓到哇哇大哭,大夥兒才找到她。
 
  而這些還算是好的,與性命無關,因爲,她曾經把頭卡進欄杆裡,把身子吊在陽台外,用落地窗簾把自己卷到快沒氣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從哪裡找到通往辱頂的天窗樓梯,上了屋頂只差一步就滾下來。
 
  但就算鬧出那麼多事,也不見唐森責罵過女兒半句,只是吩咐下人們留心跟著,以及裡裡外外加裝了監視系統,可以透過螢幕看見她的行蹤。
 
  「最後你看見若若是在哪裡?」唐結夏原本就站在大片觸控螢幕之前,從資料庫裡在找一段影片,一聽兒子說女兒不見了,立刻就調出了即時的監視系統畫面,只是十幾個分割畫面裡,只能看見魏總管他們穿梭找人的身影,完全沒有見到她的女兒。
 
  「在餐廳。」唐朗然回答母親。
 
  唐結夏垂斂美眸,望向餐廳的監視畫面,兩個靜止不動的畫面,顯示出那裡並沒有人在活動,終於,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早先,她就看出唐森很寵孩子,當年,他就已經夠疼愛小朗然,在女兒熙若出生之後,他對那小家夥簡直是無法無天地寵,只要那張小臉蛋露出甜死人不償命的笑顔,他便是盛怒至極,也只能舉白旗投降。
 
  結果,是他這位明明脾氣不知道大過她多少倍的爺,成了家裡的慈父,而她莫名被迫成了嚴母,只能慶幸他不會帶著孩子一起反抗她的權威,所以就算天生是隻皮猴子轉生的唐熙若,在她面前都要賣幾分乖。
 
  她曾經嘀咕他,說以前她也是這般小娃兒模樣時,也不見他如此疼愛她,果然親生女兒地位就是不一樣。
 
  但,唐森給了她一個絕佳的理由,讓她無法再對女兒吃醋。
 
  他說,他也疼過她,在她已經不記得的很久以前,而且,在那個時候,她的情況可沒比他們女兒好多少。
 
  當初,她就是隻猴子,而他們的女兒是皮猴,不過是她的進化版而已。
 
  但她以他口說無憑,不願相信。
 
  而他也不是一個會爲自己辯解的人,對於她的不信,他只是苦笑搖頭,給了她一點線索之後,再也絕口不提此事。
 
  「我們出去找吧!」想到懷胎十月的女兒不知道又會在哪裡不知死活地玩她的小命,唐結夏就坐立難安,帶著兒子出去找人。
 
  就在他們前腳才離開,一個漂亮粉嫩的小娃娃就從另一個門進來,她走到大片觸控螢幕前,看著分割畫面裡大家都在跑來跑去,忍不住覺得有趣,伸手想碰觸裡面也在跑來跑去的媽咪,不料才出手,畫面就統統不見了。
 
  「媽咪。」
 
  她小手在螢幕上摸了幾下,她就在父親的陪伴下,不只一次玩過這套系統,知道這裡面有爹地存了很多「會動」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叔叔舅舅們,依爹地說法是,唐家幾十年的生活記錄影片,在這裡都找得到,她也知道這畫面會跑來跑去,卻不知道運作原理,一時玩上癮了,她在畫面上東拍拍,西打打,好幾個程式跑出來又收回去。
 
  驀地,一個畫面彈跳而出,嚇了小女娃一跳,不過她只是怔了一怔,隨即就漾開甜起人不償命的笑靨,因爲,她認出了畫面中的美麗婦人,只不過頭髮的樣子不太一樣,柔順的短髮,只超過耳下一點點。
 
  「奶奶。」唐熙若湊上粉嫩的小嘴,啾了螢幕裡的「奶奶」一下。
 
  在影片之中,充滿了暖暖的陽光,她的「奶奶」坐在一張藤編的大椅上,舒服地靠著柔軟的淺米色大枕,懷抱著一個穿著粉紅色連身裝的小嬰兒。
 
  「若若。」她笑得好甜,以白呼呼的小食指比了下螢幕裡的嬰兒,然後雙手按在胸前,以爲那個嬰孩是自己。
 
  那個小嬰兒一定是她沒錯,她有看過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已經很會辨認自己「小時候」的長相。
 
  「阿勁。」
 
  「奶奶笨,是若若。」她看著鏡頭,以爲「奶奶」是在喚她,而且喚錯了自己的名字,有點生氣地鼓起白嫩的臉頰,想要糾正過來。
 
  「你還拍不膩嗎?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迷上拍影片了。」
 
  「我沒有迷上拍影片。」
 
  忽然加入的低沉男人嗓音讓她又愣了一愣,那嗓音很像她爹地,害一向闖禍像是家常便飯的她立刻作賊心虛,轉頭張望了下,以爲她爹地就站在身後,正要使出她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很快就發現背後空無一人,她很認真地扁起小嘴,納悶了幾秒鐘,決定先不管了,轉過頭爬上了一旁的椅子,認真地正坐,繼續盯看螢幕裡的「奶奶」。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面對的是鏡頭,會不會比較願意說實話。」男人低沉的嗓音,加入了幾許莞爾。
 
  「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對誰沒說實話了?」夏安熙柔軟的目光從小女嬰的臉蛋上挪起,含嗔瞪了藏在鏡頭後的男人一眼。
 
  「對,你沒有不說實話,你只是不說話,安熙,就不能改改你這個老毛病嗎?對我,你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嗎?」
 
  夏安熙頓了好半晌,才勾起了一抹笑,笑裡有幾分悵然,「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沒有不喜歡熙恩,她是我們的女兒,我很喜歡她,真的,她是我在這世界上最愛的人。」
 
  「你最愛的人是我。」
 
  「一個大男人跟女兒爭風吃酷,你真的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夏安熙頓了一頓,失笑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會。」
 
  同應她的是低沉的輕笑聲,似乎在笑她竟至今日才有這份領悟。
 
  夏安熙的目光越過鏡頭,看著鏡頭後面的男人,綻放一抹柔軟至極的微笑,「熙恩很好,好到讓我想以十二萬分的誠心感謝邊敬替我生下她,但是,我多希望是自己,能夠親自爲你生下女兒。」
 
  「我想以你淡薄的性子,應該能夠看開這一點才對,這不重要,安熙,我們都知道熙恩是不是你親自生下的,這一點都不重要。」
 
  「我知道,也以爲自己看得很淡,但是,自從熙恩冒著隨時都可能小産血崩的危險,爲厲風生下森兒之後,我就會忍不住想?!」
 
  「想都別想。」她的話被一句斬釘截鐵的否定給打斷,「當年,以你的身體狀況,比熙恩更不適宜懷孕。」
 
  「那我可以比她更小心!」夏安熙一貫柔軟的嗓音難得起來激動的漣漪。
 
  「這樣一來,你會吃很多苦,說不定要加倍於她所受的苦。」
 
  「我不怕。」夏安熙緩漫搖頭,她的嗓音明明是無比的輕柔,但是語氣卻十分的堅定,「如果時光可以再重來一次,我想親自生下你的骨肉,然後從孩子像結夏那麼小的小baby,就看著長大,在熙恩三歲以前,我只見過她的照片,阿勁,無論我看得再淡,偶爾,心裡還是會有遺憾。」
 
  「但我不要以你的命換來的孩子,安熙,我不要。」
 
  說完,唐勁歎了門氣,然後是一聲無奈的輕笑,「好吧!我後悔了,我不該逼你說的才對。」
 
  「但你讓我說了。」
 
  「好,是我錯,我活該。」
 
  「嘻嘻嘻……」
 
  聽到那個像爹地的聲音認錯,唐熙若驀然笑得樂不可支,因爲,她從來沒聽過她家爹地用如此無奈討好的口氣說話,在他們這個家裡,一向都是媽咪在討爹地開心,很據她家冬讓叔叔的說法,那是因爲她家媽咪是「小八」。
 
  至於「小八」是什麼,自從她家爹地嚴重警告過冬讓叔叔之後,她就怎麼討問都得不到答案了。
 
  「讓這孩子多陪陪我吧!阿勁。」夏安熙低頭,斂眸注視著懷裡才剛滿月的小結夏,「不知道爲什麼,大概是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近些時日總會忍不住想到從前,尤其最近看到小結夏出生,就會想當初熙恩剛出生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可愛?你就讓她多陪我,好不?」
 
  她擡眸,直視而來的眸光充滿沒說出口的祈求,似乎很明白她的男人對她異乎尋常的獨佔欲,不喜歡他以外的人佔掉她太多時間。
 
  「好,聽你的,只要她能令你開心點,能有動力想把身子養得結實健康一點,我就都隨你。」
 
  得到了他的首肯,夏安熙臉上的笑顔比滿室的陽光更加燦爛。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熙恩替我梳頭髮,她說一直以爲我到了這年紀,竟然還是看不出有什麼白頭髮,可是,她昨天替我梳頭髮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裡層的頭髮很多都已經白了耶!」
 
  「你這快活的語氣,是在炫耀自己長了白髮嗎?」唐勁失笑,笑她這語氣輕快得不可思議,雖然知道她不重視外表,但到這程度也算詭異了。
 
  「才不是炫耀,是高興。」她淡淡地糾正他的說法。
 
  「那更稀罕了,我還沒聽說有人因爲有了白頭髮而高興。」他渾厚的嗓音伴隨著輕笑聲響起。
 
  「我不是高興自己長了白頭髮,而是高興,一直到了我生了很多白頭髮的這一刻,仍有你在身邊陪我,阿勁,我們這算不算是白首偕老呢?」
 
  最後幾個字,夏安熙說得硬咽,含笑的眼眸盈泛著淚光,既溫柔且幸福地直視著前方,看著在鏡頭後的唐勁,她一生的情人,想及自己十七歲的那年,在彼岸花另一畔初見他的那瞬間。
 
  「奶奶不哭,若若疼你。」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奶奶」。
 
  要流眼淚,唐熙若學大人哄她的模樣,伸出白嫩的小手摸向夏安熙的臉頰,但一雙小手才貼上觸控螢幕,就聽見身後傳來她媽咪的喊聲。
 
  「唐熙若!」
 
  小女娃嚇了一跳,一雙小手在螢幕上亂抹了幾下,讓那段影片瞬間消失在螢幕上,就如同出現時一樣突然。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晴,不捨地軟軟喚道,「奶奶。」
 
  「你奶奶不在這裡,你這小家夥別想討救兵。」
 
  唐結夏從背後把女兒從椅子抱下來,才正要劈頭訓斥一頓,要她以後絕對不可以一聲不響就即得不見人影,但才轉眼,就有一雙修長的男人手臂伸過來,把他家寶貝女兒給抱過去。
 
  「爹地。」唐熙若見到她的救星爹地,親熱地在他的臉頰啾了一下,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熟練地掛上爹地的頸項。
 
  「又惹媽咪生氣了?」唐森瞅著女兒圓圓亮亮的眼晴,泛起微笑,給了小家夥一個示意的眼神。
 
  「媽咪對不起。」唐熙若早就跟爹地有了再好不過的默契,收到訊息之後,立刻乖乖地朝著唐結夏望過來,道歉之外,補上甜死人不償命的笑顔。
 
  唐結夏愣在原地,被他們這一對父女弄得是又好氣又好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其一是吃醋唐森對女兒毫無條件的溺愛,其二是,明明她是嚴母,但是,他該位慈父水遠比她有辦法讓孩子認錯道歉。
 
  雖然依她的解讀是,他讓孩子先下手爲強,她要罵也提不起力度了。
 
  唐森一眼就看穿她心裡在想什麼,擺明了又在吃孩子的醋,但他不介意她這一點可愛的小心思。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就說我以前也疼過你,你不信?」
 
  只是,究竟是否真心實意的疼,他如今也說不上來了,只知道當初她是爺爺奶奶親手撫養的,但這二位其實沒有什麼撫養孩子的經驗,他的母親曾說,比起爺爺,她一直以爲聰叔才是她的親生父親,而後來收養的兄姊進唐家時,都已經是脫離幼兒階段,所以,整個唐家裡,就只有唐結夏被那二位嬌生慣養地寵過,所以哭鬧起來比別人夏加不客氣,人人避之難恐不及。
 
  就只有他,總還有幾分耐心哄她,照顧她,無其在爺爺奶奶相繼離世的那段日子裡,她總會討著要他抱,只是一抱進懷裡,她就是哭。
 
  後來、悲傷隨著歲月漸淡,她不再總是哭哭啼啼,卻開始了追在他後面面的日子,並且樂此不倦。
 
  說到底,他們之間,會不會根本就是一段孽緣呢?
 
  唐結夏撅了撅嫩唇,「才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說的那段影片嘛!你又不跟我說內容,這樣我很難找,你知道嗎?」
 
  其實,她隱約記得唐森曾經對她很好,所以,當所有人都說他壞話時,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苟同,所以不是完全不信,只是想親眼看看。
 
  「我都已經跟你說過那段影片的分鐘,在那個檔案來裡,有五分十二秒,有這麼明顯的線索你還找不到,那我也沒轍了。」
 
  「你找給我看,說不定,你說的那段影片根本就沒存在那個檔案裡,所以我才會找不到。」
 
  「我很肯定在那個檔案裡,不過,你確定要在孩子們面前看我所說的那段影片?」話落,他挑起眉梢,笑睨了她一眼。
 
  「對,沒有什麼不能給他們看的。」她回瞅他,人家說明人不做暗事,她唐結夏行得直坐得正,就不信那段影片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吧!既然你堅特的話。」唐森笑聳了聳肩,走上前,伸出修長的手指在觸控螢幕上點擊,很熟練地翻找著他所說的那個影片檔。
 
  唐結夏看見懸在他唇畔的那抹詭誦笑容,忽然有點遲疑,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收回前話,在他播放那段影片之前,讓她先把孩子們請出去?!
 
  但是,就在她猶豫之時,影片已經跳了出來,她瞠目結舌,看著畫面裡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正在幫一個大概不到兩歲的女娃娃——換尿布。
 
  她轉頭看著唐森,他也看著她,微笑地傾側了下頭,那表情似乎在告訴她這是她自找的。
 
  那個忙著哄人的男孩是他,而那光著屁股還在哭鬧的小女娃,是她。
 
  「若若光屁屁。」不知怎地,唐熙若看見自己光著屁屁的樣子,不僅不羞,竟然笑得亂開心一把的,清脆的童音如銀鈴般悅耳不上。
 
  唐結夏瞪著笑得樂不可支的女兒,想不通小孩子的邏輯,但還真希望自己能像女兒一樣笑得出來。
 
  「那不是若若,是你媽咪小小baby的時候。」唐森笑道。
 
  「哥哥幫媽咪換尿布。」
 
  「不是哥哥,是爹地小時候的樣子。」
 
  「爹地小時候幫媽咪小小baby換尿布。」
 
  「哇!好捧,我們若若已經會說很長的句子了!」說完,唐森笑著把女兒抱上懷裡,疼愛地拍拍她笑意盈濟的小臉蛋。
 
  「呵呵……」唐熙若被父親逗得咯咯直笑,而在這同時,唐結夏卻是雙手掩臉,薄薄的臉皮紅得像出水蝦子似的,不知道該跟他一起高興女兒已經會說很長的句子,還是羞恥得乾脆挖個地洞鑽進去。
 
  嗚……她該聽他的話,不該堅持在兩個孩子都在場時,播放那段影片的!可是,她怎麼會知道他所說的那段影片,是他在替她換尿布嘛!
 
  「你這個大色狼。」最後她乾脆蹲下來,抱著腿,把紅得不能再紅的臉蛋埋進雙膝之間,咕噥地對他抱怨道。
 
  「後面還有幾段影片,你要一起看嗎?」唐森長頭看著她,很用力才讓自己不笑出來,但嘴角忍得有點抽搐,「但我不確定被若若看完之後,以後你在她而前還有訓話的立場,如何?看嗎?」
 
  唐結夏搖了搖埋在雙膝之間根本沒臉擡起來的頭,這時,她家女兒以爲自己媽咪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笑呵呵地趴到她的背上。
 
  看她羞到連女兒都無顔以對的樣子,唐森再也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也不忍心再逗他心愛的女人,從她背上抱起了女兒,交到兒子手裡。
 
  「朗然,帶若若出去玩,爹地有話要跟你們媽咪說。」
 
  「嗯。」唐朗然與父親交換了會心的一笑,又看了螢幕一眼,才牽著妹妹的小手,親親愛愛地離開,出門之際,聽父親一聲輕咳,回頭看見他比了一個關門的手勢,父子之間的默契絕佳,自然是得令照辦了。
 
 
尾聲
 
  當唐結夏終於留心到一室的沉靜,擡起頭時,兩個孩子已經走遠了,映入她眼簾的,是唐森也跟著她一起蹲下來,直掀著她的俊美臉龐。
 
  「你想幹什麼?」她看著他朝自己伸過來的雙手。
 
  「你不是說色狼嗎?現在,色狼想做色狼該做的事。」
 
  說完,他勾起一抹帶著邪意的微笑,大掌捧住她的小臉,作勢吻她。
 
  「慢著。」唐結夏伸手捂住了他的唇,不讓他遂心如意,「那你先告訴我,你喜歡我多久了?從我還是小小baby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了嗎?」
 
  「你說的是變態才會做的事。」唐森沒好氣地挪開她捂在嘴上的纖手。
 
  「真的不是嗎?」她不死心追問。
 
  「不是。」他嗤笑了聲,揪了下她俏挺的鼻尖,放開她,站起身來,走開幾步之後,才回頭看著也同時站起來的她,「而且你有資格說我嗎?你這個無賴,被你看上的東西就緊咬著不放,我會喜歡上你,大概也就是因爲你這股絕不放棄的傻勁。」
 
  「所以我沒放棄,一直纏住你不放是對的?」她嘻笑了聲。
 
  「又不是多光彩的事,瞧你說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他輕歎了聲,對她的態度頗不以爲然。
 
  「當然得意啊!」她眉梢一挑,聳了聳纖肩,「因爲我冰雪聰明,很裡就知道其實你已經喜歡我了,所以才沒有輕言放棄,而且,說不準在我還是小小baby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了呢!」
 
  唐森失笑,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就跟你說我沒那麼變?!」
 
  他話鋒忽然打住,看見他家愛妻一臉有恃無恐,彷彿在說「你會喜歡上我這個無賴,還敢說自己不是變態」的質疑眼神,似乎已經賴定了他的「變態」,驀地,他拉沉了臉,「好,隨你怎麼說,你高興就好,抱歉,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情要忙,你請自便。」
 
  說完,他放開她,強忍住笑意,故意一臉不高興,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森!」幾乎在呼喊出他名字的同時,唐結夏纖細的身子一蹬,從背後撲抱住他,一雙手臂掛在他的肩上,一雙腿則是圈住了他的腰,如八爪章麼般纏住他不放,「不許你走。」
 
  「你這隻猴子,真是半點也沒長進。」唐森回眸正好對上她湊上來的笑顔,狠瞪了一記,看她就像個少女般頑皮,完全不似兩個孩子的媽,「看你這副德性,有誰敢要你?」
 
  「沒關係,有你愛就好。」她揚揚雙眉,撇了撇嫩唇。
 
  「你就這麼篤定?!」
 
  「對。」
 
  嘖!見她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一副吃定了他的樣子,哪裡還有以前那副小媳婦兒的怯怯影子?
 
  但唐森沒有半點不高興,甚至於樂見她這份毫不遲疑的篤定,只是他卻不改面上沉色,露出了不悅的目光,而她也學他的表有,把美眸咪成細細一條線,也跟著他一起耍狠起來。
 
  兩人對峙般相視彼此,眼神銳利得彷彿能激起煙硝,半晌,卻是不約而同地側首,抵蹭著對方的頭,然後,開心地笑了。
 
  「哈哈哈……」他們就像是兩個打打鬧鬧,最後和好如初,壓很兒忘記自己在爭吵什麼的孩子一樣。
 
  此刻,唐家的院子裡,濃密的樹葫下,那一長排的彼岸花年年謝落,年年又開,如今已經又是一片如烈火般的冶豔。
 
  幾十年前的曾經,一名十七歲的少女從她彼岸的那畔,走進了她的男人的生命裡,從此愛恨由他;幾十年後的如今,老宅子裡的夏天依然郁郁蔥蔥,惱人的蟬聲依然喧囂而「他」與「她」的愛情,也依然纏綿而甜蜜。
 
  聽!他們交織的笑聲宛如美妙的音符,與窗外送進的夏日的微風,融成了怡人的歌曲,在這座歷經幾代的唐家老宅子裡,繼續譜著屬於他們的嶄新樂章,見證「曾經」的永恆,訴說「如今」的美好……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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