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她是妖孽?! 
可惡!踩在她的地盤上還這麼不懂禮貌 
搞清楚她是來報恩,才不是來報仇害人! 
以為能力比她強就了不起啊? 
他不甩男女授受不親教條,老愛對她動手動腳 
還不時語帶威脅,把她當傻瓜耍玩得很開心 
無奈一條小命捏在他手裡,她只能敢怒不敢言…… 
說來奇怪,他們是天敵,最好是有多遠離多遠 
卻也因為他,讓她明瞭了什麼是情、什麼叫愛 
甚至願意為了他不顧一切,犧牲生命也無所謂 
但一時的貪心,讓她受到蠱惑而「背叛」了他 
他對她的懲罰便是將她逐出生命,永不相見 
讓她只能在日復一日的等待與失望中度過 
等著一個已經熄滅的希望,盼著一個不可能的奢求 
怎知孤寂的等待,換來的卻是他已經遺忘了她……
 
 
 
 
 
 
 
 
 
卷初

  他,以七情六欲為食。

   偶然的機會,他遇上一名男人,便問男人:“若我能給你掌握全天下的霸權,只要你不得碰此生最愛的女子,你可願意?”
   男人思索良久,回道:“好。”一旦霸權在手,天下美女豈有得不到之理,是不是此生最愛反而不重要了。

   爾後,男人果真成了人間帝王,最後卻落得亡國逃命的下場。

  男人臨死前,他又來了。

  “你不是要給朕天下霸權?”男人問。

  “是。”

  “為何朕卻是落得這下場?”

  “因為你選擇此生所愛。”

  “朕此生所愛?”

  “忘了嗎?她原本是你兒子的妃子。”

  什麼?!

  男人本以為他會奪走自己的此生所愛作為交換,怎知他選擇的仍是他的最愛……

  “錯了,我給你天下霸權,不代表會奪走你此生所愛,抉擇仍在你手上,最後是你的貪欲毀了你自己。”

  留下這段話,他消失在男人面前。


第一章
 
 
  金色暖陽鋪滿了一地,風吹,落葉紛飛,石子步道上,猶可見葉片滾地飛揚。
 
 
 
      一名老嫗躺在樹下乘涼,身邊擺放她最愛喝的茶、點心,她一面哼著小曲兒,一面跟著搖頭晃腦,模樣好不愜意。
 
 
 
      每日到這時候,她便會坐在這裏,僕人經過也會特地放低聲音,就是避免擾了太祖奶奶的好興致。
 
 
 
      徐府上下一共一百三十六口,不過現在仍住在祖屋內的只有二十三口,其餘的孫字輩們都十分爭氣的外出打拼,有的成了高官,有的經商,有的教書,無論做什麼都毋須太祖奶奶傷腦筋。
 
 
      太祖奶奶如今高齡一百一十九歲,眼看今年過了壽辰便要滿一百二十了。
 
      有人會嫌老人家礙手礙腳,偏偏徐府的太祖奶奶雖然高齡,身體依然健朗,吃得下、睡得好,沒讓家人擔憂;對他們而言,最珍貴的東西不是金銀珠寶,而是這個老人寶——太祖奶奶。
 
      太祖奶奶處事向來公正客觀,因此無論是住多遠的孫字輩們,一旦遇上難解的事情,或是親人間彼此有嫌隙,都會回來請示太祖奶奶,而太祖奶奶的決定往往能令他們心服口服。不僅家人信服太祖奶奶,連僕人也十分尊敬這位可愛的太祖奶奶,能在徐府工作就是個福氣,因為太祖奶奶不僅不要他們簽下終身契,還會給他們豐厚的薪資讓他們能寄回家裏照顧家人,即使有契約到期的僕人也捨不得走,個個都願意在徐府內做牛做馬一輩子。
 
  此刻,太祖奶奶一面哼小曲兒,一面搖頭晃腦想著她的人生大事。
 
  想想她都快一百二十歲了,早已經活夠本,隨時都能瞑目,無奈孫字輩們總是對她百依百順,吃得好,睡得好,害她想死都死不成。有時她不禁想著,若能有個孽孫來活活氣死她,讓她名正言順壽終正寢逍遙快活不知該有多好。
 
  孽孫,你到底在哪呢?
 
     “唉。”她真氣自己當初怎麼會一時好心攬下這麼大的麻煩。
 
     “太祖奶奶,您怎麼在歎氣?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需不需要小春幫您揉揉?”
 
     有,你們對我太好讓我不舒服。
 
     怎麼手足相殘、父子對立、媳婦虐待婆婆、親爹賣了女兒的事情都沒發生在徐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徐府內的平順實在是順到了近乎人神共憤的地步,幾乎看不見一絲黑暗面。
 
     “啥?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再大聲一點。”她可沒忘記這是一百歲的時候不得不有的殘疾——重聽。
 
     小春含笑靠近太祖奶奶的耳邊,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喊道:“太祖奶奶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小春幫您揉揉?”
 
     這一吼差點震破她的耳膜,好在她道行高深,還能抵擋這魔音穿腦。“沒事,只是活得久了,難免偶爾會感傷起來,總覺得自己活夠久了應該可以去找閻王下棋聊天。”
 
     小春一聽太祖奶奶有“輕生”的念頭,連忙跪下,豆大的淚珠瞬間滾落成一串,嚇到了太祖奶奶。
 
     呃……她都還沒死,需要這麼快就哭喪嗎?
 
     小春緊緊抓著太祖奶奶的衣服,頓時哭成了淚人兒。
 
     “太祖奶奶,您別這麼說,小春會傷心的……您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小春希望您能長命百歲,讓小春永遠侍候您。”當初若非太祖奶奶買下要被青樓的人帶走的她,她真不敢想像自己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太祖奶奶不僅是她的恩人,更如同她的親人。
 
     永遠時候她?問題是,她已經長命百歲了,兒子、孫子、曾孫應該躺平的都躺平得差不多了,是還要她活多久?
 
     老而不死謂之妖啊,她可不想當妖孽。
 
     唉,這便是她即使想走也走不了的困擾——每當她稍微暗示一下自己歲數大了,或許將不久於人世的時候,就一堆人下跪、一堆人掉淚,弄得場面真的如喪考妣,還沒說的話也甭說了。
 
     猶記得前年的除夕夜,徐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統統回到這兒來圍爐團圓,那是她頭一次明示自己或許可能快要駕鶴歸西,正要口頭交代遺囑,怎知那兩個字才剛剛說完,只見連僕人在內一共一百四十八口人全部扔筷拋碗地朝她下跪,一逕地哭說不舍她的離開,要她千萬保重身體繼續長命百歲,那場面之壯觀、氣勢之盛大是前所未見,讓她瞠目結舌從此不敢再明示。
 
     唉,再次歎氣,太祖奶奶只得拍拍小春的背安撫道:“好了,小春乖,別哭,太祖奶奶隨口說說罷了,別放在心上,太祖奶奶會繼續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哀怨。
 
     小春這才笑顏逐開。“太祖奶奶,小春最喜歡您了。”
 
     “呵呵。”愛組奶奶皮笑肉不笑。
 
     天,她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
 
     不是說凡人最貪、最自私自利,當初即使答應要報恩,她也以為只要幾十年就能夠尋回自由之身,怎知這一拖就快要一百年了,想她當時也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如今卻是滿臉皺紋、行動不便、耳不聰、目不明卻依然吃得好睡得好的太祖奶奶,真是世事難料。
 
     唉,她究竟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離開徐府?
 
     “對了,太祖奶奶,今兒個莫生少爺要回來了。”
 
     喔,原來是徐府唯一還算得上孽孫的孫字輩終於要回來了。快吧,快些回來氣死她,她真的很想很想要壽終正寢。
 
     關在一個不能走快、不能吃快、不能說快,幾乎啥事都不能做的軀殼裏,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無論是誰都好,快來讓她解脫吧。
 
     “莫生……誰啊?”一百一十歲的時候,她賞給自己容易東忘西忘的小毛病。
 
     “您的……”小春一頓,開始扳手指算。“孫子、曾孫、玄孫、來孫,下一個是什麼呢?”
 
     是晜孫啊,傻丫頭。
 
     為了應付人間這些繁文縟節的輩分關係,她非常認真地記住。
 
     “啊,我想起來了,是晜孫!太、祖、奶、奶,您、的、晜、孫、要、回、來、了。”小春沒忘記重點地方要放慢速度提高音量,因為太祖奶奶重聽。
 
     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太祖奶奶沒有防備差點跌倒在地。
 
     老實說,她真的很想放棄“耳不聰”這個殘疾,成天讓人吼來吼去還挺累的。
 
     學做人,更累。
 
     就像她,學了一百年也還沒將一個老人應有的老態龍鍾學好,偶爾她依然會不小心健步如飛、過目不忘,害孫字輩們以為她的迴光返照,又弄得一家子人緊張兮兮的。
 
     “原來是生兒要回來啦,很好很好。”好吧,她決定要賞自己一個神跡——乾脆一夜睡醒之後,耳朵便恢復,要不然她怕這樣下去遲早得真的“耳不聰”。
 
     很好?小春可不這麼想,因為莫生少爺是府內唯一一個能讓太祖奶奶生氣的少爺,莫生少爺生性散漫,常惹得長輩們生氣,因此才會將他送去京城念書,看能不能正經一點。
 
     “莫生少爺還帶了一個朋友回來。”
 
     “朋友?很好很好。”又有陌生人要來徐府?
 
      每回徐府有客,她嘴上說很好,暗地裏可是會牢牢盯住那個客人,防著客人會對徐府不利;一日不離開,她便有守護徐府的責任。
 
      “真希望莫生少爺這趟回來能有所長進。”
 
      太祖奶奶卻希望這個晜孫最好能功力精進將自己氣到一命嗚呼,那便功德圓滿。
 
      她,本名青絲。
 
      是一隻原本躲在深山修煉的狐精。
 
      某日,她遇上一隻欲吃了自己增強功體的妖物,結果她負傷而逃,後來被一名人類女子搭救,同時她也看出那名女子身染重病即將不久於人世,為了報恩,她答應那名女子在她死後繼續照顧她的孩子。
 
      後來,她履行諾言代替女子成了她孩子的娘,一面修行,一面照顧孩子長大。
 
      她原本也以為頂多幾十年便可罷手,畢竟人類的貪婪自私總是會引領他們提早步入死亡,然而,不知何故,她最終還是繼續留下來。
 
      這一待也將近百年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離開,回到千雪山,那兒才是她的故鄉。
 
      徐莫生回府了。
 
      剛跨入家門,便前往主廳拜見一堆長輩,族內最年長的太祖奶奶,就算頑劣如他,在太祖奶奶面前也得裝乖,免得一個不小心真氣死她,他可就是徐府的大罪人,死上千次也不足惜。
 
      “太祖奶奶,晜孫莫生回來了。”
 
      “啥?你說啥?”當初她怎麼會那麼早就選重聽這個殘疾呢?真累。
 
      “太祖奶奶,您的晜孫莫生回來了!”徐莫生鼓足了吃奶的力氣大喊。
 
      徐莫生的爹——青絲的來孫——徐天義忍不住瞪了不孝兒一眼。
 
      “很好很好,回來就好。”青絲眉開眼笑地說。假使能氣死她更是再好不過了。
 
      徐莫生故意忽視他爹的怒瞪,連忙轉移話題。“太祖奶奶,莫生帶了一個朋友回來,暫時住在府裏,上回莫生在信裏有提過……”
 
      依照慣例,青絲還是說“很好很好”。這是她的口頭禪,反正到了她這年紀“很好”兩個字已能抵得上千言萬語。
 
      說完,她繼續喝她的茶,等著徐莫生介紹他的朋友。
 
      “我這個朋友很厲害,什麼都難不倒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看見我就說徐府內必有妖孽……”
 
      “噗——”
 
       青絲嘴裏那口熱茶沒來得及吞下就被她全數噴出,立刻嚇壞身旁一票人,遞手巾的忙遞上、拍背順氣的不敢停下,每個人的表情都寫滿擔憂,管事也自動自發衝出去準備找大夫回來了。
 
      “太祖奶奶,您沒事吧?”
 
      “快端湯藥過來!”
 
      “我沒事。”差點忘了,只要她稍微有事情就得吃藥,真不知凡人為何那麼愛吃藥。“莫生,你剛剛說什麼妖孽?”
 
      難得太祖奶奶會對自己說的話感興趣,徐莫生立刻說下去。
 
      “太祖奶奶,是這樣的,我這朋友真的很厲害,我在京城遇到很多麻煩都是他想辦法幫我解決。有一次我朋友遇上一隻專門魅惑男人的妖物,差點連命也丟了,就是我這朋友救了他……原本他說徐府必有妖孽,我壓根不想理他,不過後來經過這件事情後,我決定相信他,因此才將人帶回來。”
 
      真是孽子啊……徐天義再次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那種鬼話怎能相信?假使府裏有妖孽,我們怎會如此健康平安?爹記得你娘與生腦子給你。”蠢兒子。
 
      “爹,話不是這麼說的,我朋友說有些妖孽會故意先給我們甜頭,最後再將我們一網打盡全部吃掉,這話也未必不可信,而且你們寄來的信裏不也提起太祖奶奶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嗎?說不定真的有妖孽看上我們一家子。”這叫做寧可信其,不可信其無。
 
      蠢晜孫,那是因為你太祖奶奶我年紀大了快要死了。
 
      見徐莫生信誓旦旦地說,一副非常信任朋友的態度,青絲只覺得心驚膽跳。
 
      她也記得徐莫生所提的那件事,那時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消息也傳到她這兒來,據說是一隻修煉千年的媚妖所為。徐莫生的朋友有辦法收伏媚妖,可見他的能力必定很強,這下可慘了。
 
      雖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眼下恐會危及性命,她還是逃之夭夭比較實際,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恩報。
 
      這次來的人似乎有些棘手,她決定先去其他地方避難,等徐莫生的朋友離開再回來當她的太祖奶奶。
 
      “咳咳咳……我突然覺得不太舒服……”
 
      青絲這一咳又是驚天動地,孫字輩們統統圍上來關心。
 
      “呵。”
 
      倏地,一聲冷淡低沉的淺笑越過眾人直達青絲耳朵內,令她渾身一顫。
 
      明明主廳十分嘈雜,偏偏她就是能聽見這個陌生的聲音,其他人看見太祖奶奶的目光直直鎖著前方,連忙跟著轉頭看。
 
      徐莫生身邊多了一名翩翩公子。
 
      發如夜、眼似墨,清麗雅俊的容貌令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受。他一襲白衣,仿佛天生便適合白色,更襯托出他不凡的氣質。他的左耳戴著一隻銀白透明的耳飾,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反倒還有種原本就該如此的感覺。
 
      他始終面帶淺淺微笑,教人看不透他的內心。
 
      青絲也感受不出一點高人的氣息。
 
      既是高人,應該會有不同的氣息才對,可是他怎麼一點也沒有高人的樣子?莫非他是故意隱藏,想趁她疏於防備再取她的性命?
 
      這一刻,青絲不禁豎起防備好應付這個來者不善的——客人。
 
     “太祖奶奶,您沒事吧?”徐天義此刻只擔心太祖奶奶是否無恙。
 
     “嗯嗯……我沒事。”是待會兒可能會有事。
  
      那雙冷冽的眸子猶如鎖鏈般牢牢盯住自己,青絲非常清楚要逃走已是不可能,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或許會死。
 
      既然太祖奶奶沒事,徐天義連忙招呼兒子的朋友。
 
      “公子尊姓大名?”
 
      “晚輩姓趙,名織玉。”趙織玉拱手行禮。
 
      “趙公子說徐府有妖孽,敢問證據在哪兒?”隨口說人家裏有妖孽,任誰聽了都會不高興,尤其他們徐府又那樣平安順利,他更是不信。
 
      “當然有,貴府的妖孽便是……”趙織玉挑挑眉,直視坐在上頭受眾人簇擁愛戴的青絲,接著手指輕輕抬起……
 
      慘了慘了!
 
     青絲不禁吞了口口水,這次說不定真要壽終正寢了。
 
     她心臟跳動劇烈,盤算著等趙織玉揭穿自己的真面目之後究竟是要立刻逃走,還是先迷昏主廳的人再離開。若是前者,那她和徐府便是緣盡;若為後者,說不定她還能回來,相對也比較危險,畢竟這裏有個“高人”坐鎮。
 
     她完全看不透趙織玉有多少能力,可是從他的雙眼中她看見一片深沉,宛若黑潭,令她心驚不已。
 
     怎生是好?逃,抑或是……
 
     “太祖奶奶……”
 
     這傢伙都點名她了,也罷,還是先逃……
 
     “坐著的那張椅子。”
 
     眼見青絲就要化作一道輕煙消逝在眾人面前之際,趙織玉未竟的話語讓她呆若木雞,心跳頓時忽快忽慢。
 
     “那張椅子是砍下成了精的千年樹木所製作,難免會對太祖奶奶的身體造成不適。”趙織玉淡淡揚笑說明。
 
     什麼?!
 
     這小子說的竟是她屁股底下的這張千年檀木椅?
 
     呼!嚇出她一身冷汗,幸好不是說她,青絲乾乾地笑。
 
     看樣子,趙織玉也只是外表能唬人而已,根本沒什麼實力,說不定京城的事情是誇大了;凡人容易浮誇,妖魔鬼怪也會。
 
     “這張椅子真是妖孽?!”徐天義有些錯愕。
 
     其他人也都不敢置信地盯著太祖奶奶屁股底下的那張檀木椅——聽過狐精、虎怪、蛇妖、魅魔,就是沒聽說過椅子也是妖孽。
 
     青絲不免也低了頭。
 
     沒錯,她清楚這椅子是成了精的樹,不過這樹精生性懶散,壓根沒想過害人,一年到頭只會睡而已,要他害人他還嫌麻煩。她便是看中他這點才將他買回,基於本是同類之情,讓他待在徐府總好過在外頭流浪。
 
     說他是妖孽,委實言重了。
 
     徐府這一代輪到徐天義主持大局,只見他撫須深思沒多久便果斷下決定——把這張椅子砍了當柴燒。
 
     嘎,千年樹精當柴燒?!萬萬不可啊,手下留情。
 
     “天義,你說什麼?”她想保住這個同類,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張椅子非常好坐,她坐習慣了,根本不想換。
 
     “太祖奶奶,生兒的朋友說這張椅子是妖孽會害了您的身體,所以我決定把這張椅子砍了當柴燒。”
 
     其餘人也一逕點頭同意。
 
     開什麼玩笑,任何對太祖奶奶不利是事物當然都要剷除。
 
     “不會啊,我坐得好好的,一點事情也沒有,壓根不關這張椅子的事情,不許將它當柴燒!”怎會變成這樣?青絲雖然慶倖自己的身分沒被揭穿,可也氣憤這個趙織玉帶來的麻煩,忍不住瞪他好幾眼。
 
     徐天義向來不敢違逆太祖奶奶的意思,不過若事情一旦牽扯上他,自然是以她的安危為重。
 
     “這……好吧,太祖奶奶,您放心,不會有人燒了這張椅子,您先回房休息。”待會兒找人做一張一模一樣的椅子,再將這椅子劈了當柴燒。
 
     徐天義那點心思,青絲豈會看不透,無論小春怎麼拉,她就是不動如山。
 
     “別想騙我老人家,你們打算等我一離開就把這椅子燒了是不?我絕對不會答應!誰要是敢動這張椅子就是不當我是太祖奶奶了,那順便也將我當柴燒好了!”要燒大家一起燒。
 
     “唉,這……”徐天義一臉無奈,連連搖頭。“太祖奶奶,您別這樣,我們是為您著想,這張椅子對您不好啊。”
 
     青絲死瞪著底下依然維持笑容的趙織玉,忽然中氣十足地說:“這外人說什麼,你們便信,眼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太祖奶奶的存在?”真真氣死她。
 
     太祖奶奶難得震怒,甚至平日都沒在使用純粹裝飾的拐杖也拿來敲地板,足以想見有多生氣,一干孫字輩連同僕人統統下跪賠不是。
 
     “太祖奶奶,您別生氣,兒孫們萬萬不敢。”
 
     “是啊,太祖奶奶,好好保重身體,可別氣壞了。”
 
     大夥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撫盛怒的青絲。
 
     趙織玉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望著眼前好玩的這一幕,終於緩緩開口。
 
     “其實,這張椅子也用不著燒,依我看,這樹精雖是妖孽卻沒有害人之意,那就讓晚輩淨化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早說嘛!原來還有其他方法,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那……有勞趙公子了。”總算大事化小,什麼都不用燒了。
 
     即使事情解決,青絲依然瞪著趙織玉,若非他的出現,也不會有剛才的事情,始作俑者就是他。
 
     她在徐府的地位不可動搖,怎麼趙織玉一來,三言兩語便輕易讓徐府的人全信了他,即使他能力似乎不怎麼高明,還是盡速趕他離開比較妥當。
 
     “太祖奶奶,現在不會有人要燒這張椅子了,您可以安心了。小春,還不快送太祖奶奶回房休息。”
  
     徐天義也指示妻子好生照料,等太祖奶奶離開,他才有時間安頓兒子的朋友。
 
     “趙公子,廂房已經備好了,待會兒僕人會帶你過去,這段時間你就安心住下,千萬別拘束。”徐府向來好客,只要是認識的客人,他們都會盡情招待,更遑論兒子在信中提及這個朋友在京城對他十分照顧,他們理當盡點地主之誼。
 
     “多謝伯父,還希望伯父別見怪晚輩方才那番話。”
 
     “不,其實我們才要感謝你說出這張椅子是……”徐天義察覺自己離椅子還很近,連忙離開。“只是,真的不必燒了嗎?那樣不是可以永絕後患嗎?”
 
     “可如此一來,伯父豈不是對太祖奶奶無法交代?放心,待晚輩淨化之後,這樹精絕不可能再作怪。”趙織玉說得斬釘截鐵,臉上的神情令人完全信服,不敢有任何質疑。
 
     “那就好了。趙公子,我得出門一趟,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生兒。生兒,記得好生款待趙公子,千萬不可怠慢。”交代完畢,徐天義離開主廳。
 
     徐莫生這下終於有機會坐下歇歇腿,只要有太祖奶奶在,永遠輪不到他坐,誰教大哥離家立業、大姊也嫁人去了,如今他的輩分是族內最小,只有乖乖站著聽話的份。
 
    “織玉,你也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趙織玉動也不動的望著門口,問:“莫生,你太祖奶奶多大年紀了?”
 
    “嗯,記得過了今年壽辰好像就滿一百二十歲了。很厲害吧?我的高祖父、曾祖父都相繼去世,太祖奶奶卻依然健在,真不知是如何保養,我甚至懷疑太祖奶奶應該會活到兩百歲。”到時若將太祖奶奶的長壽秘訣寫成書,應該會大賣。
 
    “你太祖奶奶叫什麼名字?”
 
    徐莫生突然一愣。
  
    咦?對喔,太祖奶奶叫什麼啊?
 
    趙織玉若不問,他也從沒想過這問題,反正自小到大他都是太祖奶奶、太祖奶奶地喊,也未曾探究太祖奶奶的名字。
 
    “嗯……這我不太清楚,可能要查一下族譜。”
 
    初見徐莫生,趙織玉便自他身上感受到一股狐精薄弱的保護力量,難得遇見會護著凡人的狐精,他自然想一探究竟。
 
    本以為狐精都以妖豔之姿現身迷惑眾生,怎知這只狐精不知腦子出了什麼問題,竟然是以老人的形象出現在凡人眼前,甚至妄想跟他鬥,真是不自量力。看她由最初的懼怕想逃走,到最後以為他沒什麼能力便開始擺起架子的表情著實有趣,因為好玩,他才沒掀了她的底。
 
    難得啊,總算讓他找到一件有趣的事了。
 
    他倒要看看這狐精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第二章
 
    入夜,銀月高掛。
 
    丑時剛過,一抹黑影躡手躡腳地將一包東西放在桌上,正當黑影偷偷摸摸要離去時,桌上的燭火乍然亮起,瞬間屋內大放光明,讓人無所遁形,包括正在做壞事的……
 
    “太祖奶奶,這麼晚了,您怎麼會在晚輩房內?”涼涼的沉嗓滿是困惑不解。
 
    夜裏,任何一丁點聲音都格外清晰。
 
    青絲身子一顫,尚不及探究桌上的蠟燭怎會突然點亮,此刻她最該應付的就是當前的麻煩人物——趙織玉。
 
    “咦?這兒是哪啊?哎呀……”她緩緩轉過身,努力睜開那目不明的雙眸直視前方,雙手頻頻伸啊探啊地摸索。“年紀大了,果然不中用,居然連上個茅房回來也會走錯,唉唉,不打擾你了,我先回房。”
 
    青絲自嘲一笑,隨即轉向朝門口走去,但她的手還來不及摸上門把,趙織玉已經擋在她身前。
 
    “太祖奶奶,您行動不便,還是讓晚輩護送您回房吧。”
 
    “呃……不、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眼看趙織玉就要捉住她的手,青絲連忙後退迅速閃避。
 
    不知怎地,即使趙織玉笑起來是那樣好看,她就是不想靠近他,總覺得靠得太近會有危險。
 
    這男人給她的感覺十分可怕。
 
    趙織玉勾唇一笑,好整以暇地盯著那張寫滿防備的臉龐,縱使外表披著老人的皮相,依然無法掩飾住那雙靈活的燦亮眸子。
 
    “嘖嘖,沒想到太祖奶奶都快一百二十了,依然動作俐落,真讓晚輩佩服。”
 
    青絲差點忘記自己現在仍維持太祖奶奶的模樣,也幸好她是以這模樣進來,如今不幸被抓個正著還能找藉口搪塞過去。
 
    “呵呵,是啊,連我都佩服自己這行將就木的身軀依然健朗,都是那些孫子輩照顧得好。夜深了,我不打擾了。”
 
    趙織玉輕聲道:“太祖奶奶,桌上那包東西應該是您的吧?剛剛我看見您放下了。”
 
    青絲不著痕跡地橫了他一眼,轉身走過去拎起桌上那包東西,裏頭全是孫字輩們孝敬她的珠寶,原本是要用來嫁禍給趙織玉,隔天再來抓賊。
 
    對付妖魔鬼怪,她會用妖魔鬼怪的方式趕,對付人,自然就要用人間的辦法,不過這次失敗了。
 
    “對了,我記得莫生跟我說您重聽,怎麼我剛才聲音細如蚊蚋,您竟然還聽得見?看來晚輩這趟還真是來對了,明日莫生他們知道了,必定會替太祖奶奶感到歡喜。”
 
    趙織玉的笑容不見一分真心,青絲看得清清楚楚,在他淡漠的神情上捕捉到一抹促狹。
 
    好樣的!這個趙織玉徹頭徹尾根本就是在看她好戲。
 
    既然被看穿,哪還需要演戲,那大家就來開門見山吧!
 
    “趙織玉,你究竟想如何?”
 
    “呵呵。”趙織玉慢條斯理地問:“小狐精,我才想問你是在玩什麼把戲?”
 
    把戲?她哪有可能玩什麼把戲,她只是單純報恩罷了。
 
    咦?他喊她小狐精,也就是說——
 
    “你知道我的身份?”
 
    趙織玉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仰頭飲盡,“區區六百多年的道行而已,小狐精,你對自己的能力未免也太看得起了吧?”他只是憑藉徐莫生身上的氣息便能看透這只小狐精有多少本事,論能力,她還遠不久自己。
 
    看來眼前的傢伙非常不好對付,青絲不作二想立刻想逃走。怎知她怎麼也走不了,她意志想走,她的身體卻受制一股無形的力量,動彈不得。
 
    “想走?小狐精,你當我這裏能讓你來去自如嗎?”
 
    兩人能力高低立見分明,既然走不成,青絲不悅地雙手扠腰,怒瞪他。
 
    “喂!別開口閉口一直喊小狐精,我是有名字的。”外表是一百二十的老人家,內心依然是二十的小姑娘。
 
    她討厭不懂禮貌的傢伙。
 
    “喔,小狐精叫什麼名字?”
 
    “青絲。”
 
    “青絲……這名字很美,誰取的?”果然很襯她這只小青狐。
 
    青絲忍不住揚高下顎,得意起來了。
 
    “當然是我自己取的……”等等,他們怎麼討論起無關緊要的問題。“廢話少說,趙織玉,既然你看穿我是狐精,應該是想抓我是吧?”
 
    自古以來道士、術士這一類的人都以替天行道為己任,她也遇過不少個還不夠火候反被她修理得慘兮兮的傢伙。
 
    “抓你?可有好處?”見她搖頭,趙織玉捏了捏她滿是皺紋的臉。“沒好處的事情,我可不做。”他只挑有趣好玩的事。
 
    “那你來做什麼?”幸好不是來收她的,這下她可以不用逃了。
 
    “看看你究竟想打什麼鬼主意罷了。”
 
    青絲趕緊澄清。“我才沒打鬼主意……”他幹嘛一直捏她的臉?她立刻打掉他的手,“我是來報恩的,報——恩,不是報仇,聽懂了沒?”她可從沒傷害過任何一名凡人,被她修理過的倒是挺多的。
 
    “徐府對你有恩?”會念舊情,真可愛的小狐精。
 
    “我被妖物追殺之時,幸好遇上一名人類女子相救,因此我答應那名女子要好好照顧她的後代。”正因如此,她才會被綁在徐府將近百年。
 
    “生生世世嗎?”他好心地替她斟了一杯茶,讓她潤喉。
 
    青絲一口氣喝光了茶,吐了口氣道:“當然不是,她沒這麼要求,我也沒那麼好心……”怎問這麼多?她再瞄他一眼,質疑的問:“趙織玉,你真的不是來收我的吧?”
 
    “放心,我不是來收你。”他再次強調,“若是的話,你現在還能跟我說話嗎?”以他的能力要除掉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這會兒青絲總算徹底鬆口氣,逕自挑張椅子入座。
 
    “那就好。既然不是來收我,那你可以走了吧?”既然不收她,還是快點離開免得她成天提心吊膽。
 
    “我是來做客的。”意思是,他不走,她休想趕他走。
 
    “這裏相當枯燥乏味。”
 
    “我喜歡幽靜。”他已經找到樂子了。
 
    “你不相信我是來報恩的對嗎?”她問。
 
    “我信。”因此她是他的樂子。
 
    “那你何必留下來?”
 
    “我喜歡這裏。”
 
    青絲一聽,臉色隨即沉下。
 
    趙織玉好整以暇的迎上她懷有敵意的眸子。
 
    他的能力比她強,既然趕不走他,只得一府容二虎。
 
    “京城的媚妖是不是你收的?”
 
    趙織玉淺淺含笑。“是。”
 
    “媚妖十分厲害,修行了千年以上,看來你確實不簡單,差點小覷了你,不過……你怎麼沒打算收我、”自古以來不是正邪不兩立,這個趙織玉似乎不太盡責喔。
 
    “你生性善良沒有害人的意思,我為何要收你?上天有好生之德。”
 
    青絲小心試探地問:“這就表示我們能和平相處了是嗎?”
 
    “沒錯,只要你不傷害徐府的人,我便不會對付你。”
 
    “放心,我絕對沒有害人之心,我保證。”她雙眸澄澈,透著清晰的單純。
 
    “印象中狐精都很美豔動人,你怎會成了這模樣?”如此可愛的小狐精本來的面目是長什麼樣呢?他十分感興趣。
 
    “不妥嗎?活了快一百二十歲,差不多就這樣子吧?”她可是努力參考了許多老人的長相。
 
    “並無不妥,只是……”有礙觀感罷了。“你原本長什麼樣子?”
 
    青絲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點也不覺得哪裡不好,自從成了徐府的人以後,她便捨棄了年輕的容貌,隨著年紀一點一點變老,入夜的時候或許能變回自己的真面目,可又擔心臨時出狀況,乾脆一直維持這模樣,時間一久,她幾乎想不起來自己的長相。
 
    “我原本的樣子喔,很普通啊。”
 
    “讓我瞧瞧。”
 
    青絲一口允諾,只見她眼睛一閉,老嫗的形態立刻消逝無蹤,現出她最初的原形——一隻青狐,在地上跑來跑去。
 
    趙織玉的眸光冷冷地跟隨那只小青狐在屋子裏繞來繞去,神色凜然。
 
    “我也好久沒變回原形了,真愉快。”
  
    小青狐愉快地奔跑,將屋內的地面假想成遼闊的山林草原。
 
    趙織玉伸手一抓,拎起了小狐狸。
 
    “你還沒修煉成人形嗎?”他想看的不是這種,無趣。
 
    “人形?當然有啊,我很早就能變成人了,可你不是想看我的真面目嗎?”
 
    “不,我想看你變成人的樣子。”他對狐狸不感興趣。
 
    “好。”
 
    原本還在趙織玉手上胡亂甩著四肢的小青狐,下一瞬已經自他手上掙脫化成人形——
 
    容貌嬌豔如花,眼神柔媚,微噘的絳唇透著幾許無辜,她神態慵懶,性感渾然天成,毫不造作;她一身白皙似雪的肌膚披著金黃透明薄紗,清晰可見薄紗底下的紅色肚兜,雙耳則戴著鮮紅如血的淚滴耳飾。
 
    真是一名足以令凡間男人屏息的美人。
 
    嘖嘖!真想不到這小狐精竟有如此姿色,若是將她送入皇宮裏,想必又是另一個妲己、褒姒了。
 
    “真美。”他由衷讚美。即使豔麗的媚妖,也少了她那股清純。
 
    “美?我?”青絲看看自己,轉了個圈,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兒美。“有嗎?”
 
    “如果你以這副模樣現身,相信不只我一人讚美。青絲,你確實很美。”
 
    她很美喔……青絲羞澀地笑著接受這個稱讚。
 
    “謝謝。”今日托趙織玉之福,不僅現出原形,連許久未見的人形也能看見,真好。“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變成這模樣了。”
 
    “就寢之時也沒有?”
 
    青絲搖頭。“照顧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還成,因為那時候便是這個面目,等到兒子長大,我年紀也大,慢慢就不成了。孫子出世後老愛黏著我,晚上也要跟我睡,我只好繼續維持這副老態的模樣,偶爾半夜他們會擔心我沒蓋好被子偷偷來我房裏,好幾次我都被嚇醒,驚慌地變樣子,後來我想就乾脆維持這模樣比較一勞永逸。”省得她連覺也睡不安穩。
 
    真可惜了。
 
    他還挺喜歡她這模樣,有著人形,卻又不減狐精的媚色,融合了單純以及天生的妖豔,真是絕麗之色。
 
    “為了徐府賠了自己的一生,不覺得遺憾?”他伸手把玩她一小撮頭髮。
 
    青絲雖詫異他的動作,不過她並不討厭。“這是我想做的事情怎會有遺憾,不過我還是很想離開。”
 
    “那就離開啊。”
 
    她神情一頓,欲言又止。
 
    縱使嘴上經常嚷著想離開,她其實也非常不舍,畢竟離開之後又剩下她一個,又得再次習慣孤獨的滋味。
 
    無奈,她終究不是人,總有一日還是得離開。
 
    總有一日……
 
    “唉,可惜我天生責任感重,既然受人之托理當忠人之事,這也沒有辦法。”
 
    她攤攤手,無奈地笑。
 
    “何必在意他們,認真算來,你欠的早已還清了不是嗎?”
 
    早還清了嗎?她也不懂算不算還清,畢竟若當時沒有那名人類女子搭救的話,此刻也不會有她這個太祖奶奶了。
 
    儘管嘴上老是說要走,內心卻萬分不舍,因為要是真的離開了,又變回孤獨的小狐精,記得了這些家人的笑聲之後,即便想忘也忘不了。
 
    青絲勉為其難地道:“只是他們都那麼需要我,又沒出一個孽孫來氣死我,所以我只好繼續留下來了,反正他們也將我照顧得極好,我不愁吃穿,不住白不住,你說對吧?”唉,這種矛盾心態大概會一直跟著她。
 
    “說得也沒錯。”呵,真是只心口不一的小狐精,愈來愈得他的緣了。
 
    “趙織玉,你要睡了嗎?不睡的話陪我聊聊。”
 
    “我們不是已經在聊了嗎?”他含笑回應。
 
    對喔,他們已經說了不少閒話。
 
    “我好久好久都沒正常說話了。”最常說的便是“很好很好”。“做人真的好難,要照顧小孩容易,要學老人家的樣子更是難啊……每到一個年紀我就得想想這副身體哪裡該殘、哪裡該廢,要不然大夥便會以異樣的眼光看我。真奇怪,活到一百二十依然健步如飛不好嗎?為何老人非要耳不聰、目不明,吃飯要吃最慢、走路得跌跌撞撞?”
 
    “因為人的壽命很短,他們的身體並不如你強健,時間一久自然會有各種疾病纏身。”
 
    她想起了比自己還早死去的兒孫們,略帶感傷道:“我不喜歡死亡。”
 
    “生死輪替是天理,無人可逆天。”
 
    “可是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比我早死,我心裏真的很不好受。”青絲趴在桌上,眼睛輕輕閉上。“我仍記得當‘兒子’死去的時候,因為心頭難受,不吃不喝好幾日,明明我們毫無關係,為什麼我依然會難過?他是生是死又與我何干?”她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總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裡怪。“為什麼呢?這是為什麼呢……”
 
    最後的疑問剛脫離她的舌尖,隨之取代了夜裏聲音的只剩下她淺淺的呼吸。
 
    “為什麼呢?因為你有了不該有的感情了,小狐精。”
 
    趙織玉望著熟睡的她,不確定她究竟是笨或是單純過頭。沒想到融入人間那麼久,她不僅沒染上凡人貪婪、好疑的習性,反而顯得更單純。
 
    真是只好玩的小狐精,逗起來鐵定有趣。
 
    趙織玉一面撫摸她烏亮的頭髮,一面想著怎麼跟她玩才不會無聊。
 
    人心的七情六欲逃不過他的掌控之中,往往一個眼神他便能看透對方自以為複雜的思緒,因此人世間有趣的事情愈來愈少,難得有個樂子擺在眼前,他當然要好好珍惜。
 
    他希望這小狐精能帶給他多一點的歡樂,要不然就枉費自己留她一命了。
 
    翌日,青絲果真恢復耳力,讓家人又驚又喜,將趙織玉視為大恩人,對他的款待更為殷勤。
 
    “洛兒,太祖奶奶已經可以聽得見了,有沒有替太祖奶奶感到高興呢?”
 
    洛兒眨眨眼眼,望著青絲,輕輕地笑。
 
    青絲撫摸她的頭,一臉感慨。“洛兒,太祖奶奶真想聽你說話,你的聲音一定非常好聽。”
 
    洛兒是她最小的來孫,年方十歲,有一張天真無邪的臉蛋,明明就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娃,偏偏不會說話。為了她,徐府遍尋各地名醫依然診斷不出什麼病因,最後只得放棄,因此她格外疼愛她,洛兒也總是靜靜陪在她旁邊。
 
    午後,她與洛兒窩在暖陽映照的後院欣賞水池內的水鳥,只見水鳥一會兒清理羽毛,一會兒又和同類交頸接耳,親密的樣子令青絲好生羡慕。
 
    “洛兒,將來長大,你也會嫁人。”
 
    洛兒一雙大眼望著青絲,小手抓著她,整個人撲進她懷裏猛搖頭。
 
    “乖,洛兒,怎麼了?”
 
    “她的意思是不想離開你。”趙織玉走過來,輕易解讀出洛兒的意思。
 
    “洛兒,是這樣嗎?”
 
    洛兒點點頭,看見站在眼前的趙織玉,一抹害怕閃過眼底,她連忙躲到青絲身後。她不曉得趙織玉是誰,但是這個陌生男人帶給她的感覺異常冰冷無情,她非常非常不喜歡。
 
    “姑娘長大了當然就得成婚,放心,到時候太祖奶奶一定會幫你挑個好夫婿。”嗯,這樣看來她得繼續留下來,直到洛兒出嫁為止。
 
    洛兒拼命搖頭,抓著青絲的手似是想將她拉起。
 
    “洛兒,怎了?”她完全不懂洛兒的行為,只好望著趙織玉。
 
    冷冽的眸光淡淡掃過那個小女娃,他揚笑,但笑意不達眼底,結凍在唇角——真是個礙眼的小女娃。
 
    他的不悅沒有顯露出來,只是眸子迅疾閃過一道銀芒,洛兒的娘親立刻走過來帶走她。
 
    “洛兒,乖,你該午睡了,別吵了太祖奶奶和趙公子,懂嗎?”
 
    洛兒不想走,抓著青絲不放。
 
    “乖,洛兒,先去午睡,晚一點再來陪太祖奶奶。”青絲摸摸她的頭,安撫道。
 
    洛兒看看青絲,再看了看趙織玉,娘抓她的手好疼,她只好被迫離開。
 
    終於,清靜了。
 
    趙織玉坐在青絲身旁,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懂水鳥有什麼好看。“那些水鳥並非珍禽異獸,有什麼好瞧?”
 
    “它們十分恩愛……嗯,‘恩愛’是什麼意思?”她會用這兩個字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恩愛’是指它們感情很好的意思。怎麼,你完全沒有嘗試過男女情愛的滋味嗎?”他向來不愛靠近那些妖魔鬼怪,厭惡沾染上他們低谷骯髒的氣息,不過說也奇怪,他一點也不討厭青絲的靠近,反而還挺喜歡主動接近她,因為她相當有趣,她的思想和行為充滿矛盾。
 
    一百二十的外表卻僅有二十的單純,本該潛心修煉,但為了不影響徐府這些人的安危,他看得出她根本沒什麼修行,頂多是比凡人強了一些些罷了,這樣的她其實很危險,很容易成為其他妖魔的食物。
 
    她的努力僅是為了償還一個恩情,這種事對他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
 
    青絲搖了搖頭,她一心一意照顧徐府上上下下,壓根沒想過什麼男女情愛。
 
    “那個……很有趣嗎?”
 
    雖然有時候看見孫字輩們和另一半的相處會讓她有些羡慕,無奈她不可能喜歡上凡人,因為凡人的壽命太短也無法接受她狐精的身份,她有自知之明不會妄想。
 
    趙織玉勾著一綹她染著銀白的髮,置在唇邊,抬眼看著她,口吻輕佻地說:“當然有趣了。自古以來,利與情是最難看破的兩關;特別是情,而且還以男女之情更高深。如何將一個人把玩在掌心,讓他無法逃脫,利益的誘因往往不及感情這帖藥來得強,要不,怎會有帝王為了美人斷送江山?感情啊……乍看之下非常簡單明瞭,實際上卻是複雜難懂,若沒有親身經歷,怎能得知其中奧妙。如何,你可有興趣?”
 
    想像她跟凡人一樣跌入他織好的美麗情網之中,肯定有意思,為愛發狂最後入了魔,成了狐妖,那樣她應該會更美豔才是。
 
    他的興致愈來愈濃。
 
    “你嘗試過嗎?”
 
    “……沒有。”他只要懂得操弄人心即可。
 
    “那你就無法告訴我喜歡上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覺?”
 
    “這個啊,當然要你自己去體會了,旁人給你的意見你不一定能懂。”輕撫她的皺巴巴下垂的臉頰,他突然覺得好玩。
 
    呃……這傢伙是在做什麼,她沒制止他便得寸進尺嗎?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在做什麼?”
 
    “你臉上的老皮挺有趣。”他摸摸扯扯。
 
    有趣?有沒有搞錯啊?她的臉皮跟面皮還是有很大的差別。
 
    “這些可是我的皮耶!”青絲打掉他自得其樂的手,退後三步。“以後沒我的允許少亂碰我,男女授受不親。”
 
    “你算女的嗎?”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女性的青絲,口吻流露輕蔑。
 
    “當然啊!”
 
    趙織玉壓根不理會她的警告,逕自走近,青絲繼續往後退,直到背抵上樹幹,她才吞天口水,顫顫地問:“你、你想做什麼?”
 
    “青絲,你真的很可愛,我很喜歡你。”
 
    “謝謝。”明知他嘴上的喜歡只是看見某樣東西的喜歡,但她還是不希望他喜歡自己,他們是天敵,最好是有多遠離多遠,比較不會出事,因此也別靠她這麼近,她會害怕、會發抖。
 
    她其實很怕死。
 
    “你……”
 
    “織玉!給我滾出來受死!”
 
    尖銳的大喊破空而來,青絲立刻捂住耳朵,無奈她那破道行根本無法抵擋這恐怖的驚吼,只見趙織玉神情一凜,立刻將掌心貼於她的額際上助她抵壓。
 
    “唔……糟了!他們……”痛苦之際,青絲還不忘擔心徐府眾人的安危。
 
    趙織玉含笑道:“放心,凡人聽不見的。”
 
    呼,那就好。青絲這才發現趙織玉的手心貼著她的額頭,她原本還在想自己真的死定了,沒想到居然沒死,應該是趙織玉幫了她一把。
 
    一抹紅影穿雲而來,漂浮在半空中,面目猙獰,妖氣逼人。
 
    趙織玉轉身,將青絲擋在身後,揚唇淺笑。“找我什麼事?”
 
    “你殺了我女人,找死!”對方一說完,伸出利爪要取趙織玉的性命。
 
    眼看銳利的爪子襲來,青絲嚇得連忙躲到樹後。她真的真的很怕死,既然對方是來找趙織玉,那就別連累她,她還想繼續長命百歲。
 
    只見趙織玉如墨的眼眸轉為銀白,他右手負在身後,緩緩抬起左手,五指張開,輕而易舉便接下對方兇猛的攻勢。
 
    “不自量力。”話聲方落,一股詭異的銀白之火便在瞬間吞噬了妖物。
 
    霎時,徐府後院恢復一片平靜,完全看不出适才有妖物攻擊的跡象。
 
    乾乾淨淨,不留半點痕跡。
 
    “他已經死了,你可以出來了。”趙織玉轉身輕拍衣袖,神情愜意,仿佛剛才所發生的一切跟喝水一樣簡單。
 
    那是妖物,可不是在地上爬行的螞蟻,她偷看得戰戰兢兢隨時準備逃為上策,趙織玉竟然輕輕鬆鬆便解決了對方,嚇得她差點忘了呼吸。
 
    怎、怎可能?
 
    趙織玉有這麼厲害嗎?
 
    不過伸出一隻手便能殺了那只妖物?
 
    那銀白色的火又是怎麼回事?凡人有這種能力嗎?
 
    “趙織……”青絲抬頭對上他的眸子,這才終於意識到一件事——眼前的趙織玉絕對不是人。“你、你到底是什麼?”
 
    凡人不會有那樣的眸色。
 
    趙織玉含笑走近她,伸手扣住她的頸子,低沉溫和的嗓音卻宛若地府的奪魂鈴聲,聽得她幾乎要軟了腿。
 
    “看來,你發現了我的秘密,我是不是該殺你滅口呢……小狐精?”
 
 
第三章
 
  殺她滅口——不!
 
  她不想死,她還這麼年輕,一點都不想死!
 
  她想繼續長命百歲活到一千歲、兩千歲,甚至萬萬歲,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救命啊!行行好,誰快來救救她!
 
  她真的不想死啊……
 
  青絲連忙雙手合十,不停朝趙織玉鞠躬。
 
  “好,我饒你一命,但是……”這小狐精果真讓他很樂。“我要殺光徐府的人。”
 
  原來還以為逃過一劫正要竊喜的青絲,一聽完越織玉的但書立刻瞪大眼睛,“不行!我不准你動徐府的人!”
 
  “用他們的命來保你一命,算是值得了吧?”
 
  不,一點都不值得。
 
  她不想死,也不能讓徐府的人代替她死,究竟該怎麼做呢?
 
  “趙織玉,我們有仇嗎?”
 
  “不。”
 
  “徐府的人跟你有仇嗎?”
 
  “沒有?”  
 
  “為何要殺害我和徐府的人?”
 
  “好玩。”
 
  嗄?就為了好玩。青絲本來還想對趙織玉曉以大義,如今聽他說是因為好玩,她完全說不出半個字。
 
  “你究竟是什麼?”她看不透趙織玉,無法判斷他是妖或是魔。
 
  “清楚我是什麼又有什麼用?你的能力依然無法保住徐府一家子,甚至你自己也是危在旦夕啊,小狐精。”
 
  即使不寒而慄,青絲依然挺身保護徐府上上下下。
 
  “總、總之,我不許你傷害徐府的人,要不然、要不然我、我就……”一席話隨著她的緊張說得結結巴巴,最後更因為太過害怕而支離破碎。
 
  “就什麼啊?小狐精,我真好奇……”他銳利的指尖順著她滿是皺紋的老皮緩緩往下,輕易地便在她的頸子上留下一道鮮紅的痕跡。“你是哪來的勇氣膽敢命令我?”
 
  明明身子抖成這樣,要不是身後還有樹讓她靠著,恐怕已經腿軟倒地了,他不懂她怎還妄想螳臂擋車。
 
  他見過太多有勇氣的人了,可是在不斷的折磨以及利誘之下,只要他想還沒有折不斷的意志,更遑論是只貪生怕死的小狐精。
 
  她哪有什麼勇氣啊,她真的很怕死,非常想逃走,無奈根本逃不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怎會愚蠢到說出這些話,他們實力相差太懸殊,她應該趕緊跪地求饒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才對。
 
  “不是命令,是……請求,既然彼此無冤無仇又何必殺生,對吧?”她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跟徐府的人尋求一條活路。
 
  在知道趙織玉不是人之後,她反而更加懼怕,若趙織玉是人,只會針對她不會對徐府的人不利,然而此刻她完全不清楚他是什麼鬼東西,有何目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倒是覺得殺生挺有趣。”一句話再斷了青絲一次活路。
 
  “那……你可以去殺別人啊!”只要不殺她、不殺徐府的人,誰死誰活都不關她的事情。“天底下有那麼多人,肯定也有其他人可以讓你覺得殺生很有趣。”
 
  趙織玉挑高眉,扣住她的下顎。“我偏偏覺得殺你們比較有趣。”
 
  青絲聽得毛骨悚然,因為她確切感受到趙織玉不只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起了殺念。
 
  這時,不知怎地一股怒火竄上她腦門,她用力拍掉他的手。
 
  “你要殺便殺吧!反正對你而言,要取我們的命猶如探囊取物,你想殺也沒人能阻止你,不過等我死後定會去閻王面前告你一狀!”她氣呼呼地說,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至少要威風一下才不枉為狐精。
 
  趙織玉又笑了,已經算不出這是他來到這裏後第幾次展露笑容,這小狐精果真好本事。
 
  “小狐精,你可知剛才那只妖物死後去了哪?”
 
  “不就是彼岸嗎?”
 
  “錯了,我讓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說說他去了哪?”
 
  魂飛魄散……那不就連彼岸也到不了?
 
  青絲咽了口口水,再次自趙織玉的聲音裏感受到強與弱的分別。這是繼上回被追殺之後第二次離死亡這麼近,上回力拚說不定還有生路,這次卻是死路一條,只要趙織玉想要的話,她肯定會在下一瞬死去,毫無生機。然而,就在她絕望之際,她敏銳地捕捉到趙織玉隱藏在眼底的興味。
 
  假使趙織玉真的想殺她,又何必廢話一堆,因此,她試著從方才的對話尋覓一絲轉機,慢慢地,她穩下了心緒終於得到一個她沒有太大把握的揣測——
 
  “趙織玉,我們來談條件吧。”
 
  “可以。”聰明的小狐精讓他更喜歡幾分了。
 
  “你究竟想從我們這裏得到什麼?”他的反應讓她大大鬆了口氣。
 
  “樂趣。”
 
  “如何你才能得到樂趣?”樂趣個頭!要是她有能力,鐵定整得他死去活來,叫天不靈叫地不應,方能消心頭之恨。
 
  “小狐精,我們來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
 
  “你最重視的是你自己的命還是徐府一家人的性命?”
 
  “當然是我自己的命。”想都不用想,她立刻有答案。當然了,行有餘力如果能保住徐府一家人的話,她也不想隨便放棄就是了。
 
  “很好。徐府近日會遇上一個劫難,若你為了他們求我出手,我便殺了你。”
 
  “什麼劫難?”她一臉緊張地問。
 
  趙織玉揚唇輕笑,再次捏了捏她的老皮。“天機不可洩漏,無論你要怎麼做我都不會阻止,你有多少能力儘量施展無妨,但若你開口求我了……記著,我必定會要你的命,這遊戲,你敢玩嗎?”
 
  “有何不可?”既然她能施展能力,還有什麼好怕的。“你會從中插手嗎?”她只怕趙織玉來攪和。
 
  “放心,我向來不會介入我的遊戲,我只會等著看最後的結果。”
 
  那就好,只要趙織玉不介入,她還怕救不了徐府一家人嗎?好歹她也是只狐精啊,如果連救凡人也救不成,還不如死一死算了。
 
  不過,這樣也未免太簡單了吧?
 
  趙織玉究竟能從中得到什麼樂趣?
 
  還是他會說話不算話,從中擾亂讓她不得不開口求助於他?嗯,不成,她得牢牢盯住趙織玉,提防他亂來。
 
  “這樣到底有什麼樂趣?”她想問個清楚。
 
  “只有我自己才能體會。”人心的貪婪、怨恨、無助,種種的情緒全是他的食物,他以人的情為食,不過偶爾吃點不同的情應該也不錯,小狐精的情感如此矛盾,那滋味肯定甜美。
 
  “你保證不會介入?”
 
  “我保證完全不會介入。”
 
  “萬一被我發現你介入的證據呢?”
 
  “任憑處置,如何?”他非常大方。
 
  不成,這傢伙心機那麼重,肯定不會安分守己,還是看緊一點比較好。
 
  “我仍覺得不公平,有關徐府的劫難,基於公平原則,我也應該知道才對。”面對一個全然不知的劫難,而且還是自趙織玉口中說出,她有個不好的預感。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小狐精,這可就太得寸進尺了。”
 
  趙織玉喜歡動手動腳的習慣,青絲已經懶得去糾正他,如果能換來她想知道的答案,那就讓他捏個痛快也無妨。
 
  “可是我總覺得這個遊戲對我來說有些不公平,畢竟……”
 
  趙織玉轉身踏出步伐,青絲不放棄,亦步亦趨跟著。
 
  遠處——
 
  “難得看見太祖奶奶願意跟人聊那麼久,莫生少爺的朋友真不簡單。”小春感歎道。
 
  這次莫生少爺總算做對一件好事了。
 
  “哼!”難得被這個老是看不起他的丫頭稱讚,徐莫生驕傲地揚起下巴。“我的朋友自然是不簡單了,要不怎能成為我的朋友。”
 
  “雖然聽不見他和太祖奶奶在說什麼,不過看樣子太祖奶奶應該是挺喜歡他的。”她始終覺得太祖奶奶十分寂寞,即使身邊圍著一大群關心她的人,可她總是習慣獨自一人,看得她好心疼,如今趙公子的出現不僅讓太祖奶奶恢復了耳力,還願意和他閒聊,她安心多了。
 
  “我倒是挺擔心。”徐莫生眉頭深鎖地說。
 
  “莫生少爺擔心什麼?”
 
  “你剛剛沒瞧見嗎?”
 
  小春搖搖頭,不知莫生少爺看見什麼。
 
  他這位置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見趙織玉對他高齡一百一十九歲的太祖奶奶親昵地捏著她的鼻子,這怎麼看都是詭異的行為吧?
 
  “莫生少爺看見什麼了?”
 
  該說嗎?說了似乎很奇怪。
 
  “莫生少爺到底看見什麼?”小春好奇地又問一遍。
 
  既然小春那麼想知道,徐莫生便湊近她耳邊道:“我看見織玉捏了太祖奶奶的鼻子,他臉上的表情笑得很開心,我猜他該不會是喜歡上太祖奶奶了吧?”一個年紀約莫二十歲,一個已經高齡一百一十多,這畫面總覺得……不太好吧。
 
  小春聽完,臉色立刻沉下,對於徐莫生的感激一下子全消失無蹤。
 
  “莫生少爺,您真的是……唉。”她冷冷一歎,朽木不可雕也。
 
  “我怎麼了?”徐莫生一頭霧水地追上小春。“我真的有看見,我眼力可好了,看得一清二楚,不然我去找織玉來問問,你就知道我沒亂說。小春,走慢一點,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他是真的覺得好友和太祖奶奶……實在不妥啊!
 
  ☆☆☆
 
  深夜,萬籟俱寂。
 
  亥時剛過,一抹黑影偷偷摸摸靠近客房,直到窗檑邊才打住腳步,原本蹲低的姿勢慢慢提高,屋內漆黑一片,黑影努力想看清楚屋內的動靜。
 
  尋到了床的位置,定睛一看竟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他去哪了?
 
  “可惡!趙織玉半夜不待在房裏跑去哪了?”該不會是……
 
  “小狐精,半夜你不好好入睡,來我房外又是在做什麼?”
 
  廢話,當然是在緊迫盯人啊。
 
  青絲猛地轉身,發現趙織玉居然站在身後,差點嚇壞她。
 
  “你、你怎麼會在我身後?!”
 
  “夜色太美,我多貪戀了一會兒,剛回來就看見你在我房外鬼鬼祟祟。”
 
  “我才沒有鬼鬼祟祟。”即使身材他高,她還是要站起來為自己辯駁。
 
  “我這人向來光明磊落,沒有秘密,你可以光明正大跟著我。”如果青絲每日都以這張豔麗容貌現身,他非常歡迎她牢牢跟著自己。
 
  “你乾脆就再更大方一些告訴我,豈不是皆大歡喜?”她也用不著像個偷兒一樣。
 
  “這是遊戲條件,你不能要求太多,小狐精。”
 
  又喊她小狐精,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織玉,我明明有名字,為何老愛喊我小狐精?”這種喊法還真像是她在喊府裏那只小黃貓一樣。
 
  “因為你很可愛。”小小的,稍微逗一下就很有反應,令他開心不已。
 
  他說她可愛?好吧,她勉為其難讓他繼續喊。“你要喊都隨你了,不過切記千萬別在徐府人的面前喊。”
 
  “今晚夜色不錯,陪我散散心吧。”不管青絲有沒有答應,趙織玉逕自往前走。
 
  青絲本就打算跟緊他,自然也隨著他的腳步。
 
  夜色寧靜,蟲鳴的聲音形成一種獨特的旋律。
 
  少了白日的喧囂,樹葉隨著風吹而發出的窸窣聲,為這夜色增添些許氣氛。
 
  他們兩人便在月色下在水池畔繞著。
 
  半個時辰過去,趙織玉似是習慣獨自一人,從頭至尾沒開口說過半個字,青絲卻怎麼也不習慣,總覺得非要找點話說說不可。
 
  “趙織玉。”
 
  “嗯?”
 
  風涼如水,他低沉的嗓音格外誘人,宛若一道冷幽的泉水自心頭滑過,令她覺得非常舒服。
 
  “你究竟是什麼啊?”
 
  “怎麼,對我產生好奇了嗎?”他腳步一頓,轉身面對她那張堆滿疑問的小臉。“要我吐實需要條件的,不如……洛兒的命送給我吧?”
 
  是了,要他說出人們心中想要得知的答案通常需要代價,這亦是他的樂趣之一。
 
  “不用了,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不會再問了。”開什麼玩笑,隨便問一個問題就要一條人命,未免太過分。
 
  趙織玉挑了張石椅坐下,微笑地欣賞被他逗得又不高興的青絲說:“好吧,看在今夜月色美麗,你又以讓我十分愉快的份上,有問題你儘管問,我不想說的不說,可以說的便說,如何?”他可是難得如此大方。
 
  “沒有條件?”小心駛得萬年船。
 
  “沒有。”
 
  這還差不多。不過對於他身分的這個問題,年埡只好跳過了。
 
  “那……徐府的劫難究竟是什麼?”
 
  他含笑不語。
 
  青絲失望,不再問了。
 
  “怎了,沒有其他問題想知道嗎?”
 
  “我想知道的你不肯說,問一堆不想知道的又有什麼用?”乾脆閉上嘴巴休息還比較實際點,免得又被他牽著鼻子走。
 
  “呵呵,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得到跟你同等的待遇?”
 
  “我又不是他們。”她雙手抱胸,一臉氣惱。
 
   “人心皆貪,妖魔亦然,無一例外。”或者應該說,有了他的出現,便不可能會有例外,甚至是這只小狐精;儘管她嘴上掛心徐府的人,不過他深信一旦危及性命,她必定會優先保住自己的命,這是天性。因此,他非常愉快地等著看最後的結果——
 
  不敢跟他求援,然後眼睜睜看著徐府的人一個一個死在她面前。
 
  這才是這場遊戲最精采的部分,如此一來,她的情,肯定甜美。
 
  青絲注意到趙織玉說這話時神情異常冷冽,宛若一場生死對決的始作俑者兼旁觀者,他愉快地主持一場生死鬥,偏偏又能冷靜地站在一旁觀看,仿佛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而他,非常樂在其中。
 
  她對他,深深感到可怕。
 
  “玩這種遊戲真的有樂趣嗎?”
 
  “當然,若無樂趣,我早就膩了。”沉沉嗓音道出他非常愉悅的心情。
 
  他以人的七情六欲為食,這些情感永遠不虞匱乏,可惜只是單純以此為食已不再能滿足活了那麼久的他,漸感無趣之後才會想了這個遊戲。
 
  這個小遊戲中,他看見凡人更為濃烈、狂熾的情感,受恨嗔癡完全展露無疑,讓他好似看了場精彩的戲,且毋須他介入,他們的情感都會順著他最初的預料走上他設想好的結果,販夫走卒到至尊皇帝,無一能逃過他的佈局。
 
  情——不過是他掌中的一個小玩意兒。
 
  “然後呢?”
 
  “什麼然後?”
 
  “樂趣之後呢?”她實在無法理解趙織玉究竟在想什麼。
 
  “樂趣之後便是我饜足了、滿意了。”
 
  青絲微側頭看著他,似乎不太贊同他說的話。“假使你真的滿意了,為何你的眸子依然冰冷?”他的眸子如夜色一般沉靜寂寥,她看得懂是因為她也曾有過。
 
  獨自悲傷、獨自度過寒冬、獨自面對殺與被殺,直到現在她的腦海裏仍記得那時候的痛,所以她看得見趙織玉刻意藏起來的寂寞。
 
  孤獨有多無能為力,她再清楚不過。
 
  霎時,趙織玉注意到青絲的神情是那樣的落寞,仿佛孤月懸於無窮無盡的穹蒼之中——這是認識她之後頭一次看見她這麼的……脆弱。
 
  宛若水面的月影,一碰即碎。
 
  怎麼了?
 
  她的情感是怎麼回事?
 
  趙織玉緩緩閉上雙眼,一抹思緒迅速吞食了她的脆弱,也看見了她說不出的痛——
 
  雪,冉冉落下,染白了大地。
 
  這日仿佛是最冷的寒冬,一片死寂,完全尋覓不到任何活物。
 
  一隻大狐領著一隻小狐徐徐步行在山腰,找不到食物,兩隻青狐的步伐愈來愈沉重,尤其是後頭的小狐更是每走一步便停一下,還要走在前頭的大狐不時回頭張望催促。
 
  腳步一步接一步往前,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它們不能停下來,只能不斷往前走,直到雪勢逐漸小了,一隻白兔出現在大狐的眼前。
 
  獵捕的天性讓它頓時忘了饑餓,全力衝刺,捕獲食物,後頭的小狐也連忙跟上。
 
  幾個跳躍、連番拐彎,白兔始終無法逃離身後的追捕。
 
  眼看大狐的利牙將要咬破白兔的脖子之際,它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白兔,以至於沒注意到有一支飛箭破空朝它而來。
 
  緊接著,一聲慘叫,白免死裏逃生,迅速逃走,大狐的鮮血卻染紅了白雪。
 
  “嗚嗚……”
 
  小狐聽見大狐的叫聲,費力地趕緊跑過來,然而就在此時,目光捕捉到兩個不同於它的東西逐漸靠近大狐,而大狐躺在地上叫聲十分無力。
 
  它害怕,不敢再靠近。
 
  它著急,努力地喊叫。
 
  “嗚嗚……”它希望大狐能快快站起來,它好怕好怕。
 
  那兩個東西似是聽見小狐的聲音,放棄受傷無法逃脫的大狐,循著聲音想抓另一隻,其中一個也搭好了箭。
 
  小狐眼看他們慢慢接近自己,它的腿不斷發抖無力站起。
 
  就在此刻,大狐忽然一躍而起,朝著另一邊奔跑,完全不顧身上的傷勢,一支箭朝它急射出去,幸好被樹幹擋住,大狐則是繼續往前跑。
 
  原本離小狐很近的腳步聲隨著大狐的動作而拉遠,愈來愈遠、愈來愈遠,終至——一聲尖銳的叫聲之後,大地回歸平靜。
 
  悄悄的,再無任何聲響。
 
  小狐蜷縮著小小的身體躲在草叢之中,不敢動也叫不出來。
 
  它似乎清楚最後的那個聲音代表了什麼意思。
 
  雪繼續紛飛,而它始終沒有動,只緩緩閉上眼睛。
 
  “你不恨當時殺死你娘的人嗎?”趙織玉淡淡地問。
 
  她的情感只有無盡的痛卻無一絲恨,令他匪夷所思,畢竟那兩名獵戶可是殺了她娘,她怎可能這般無動於衷。
 
  青絲雖對於趙織玉居然知道埋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有些詫異,不過既然是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她側著頭,眼神直望著深黑的夜色,“恨又有什麼用,當時我真的沒能力替娘報仇,即使現在有能力,但那兩個人也早已死去……我只恨當時自己為何不能勇敢地衝上前去,就算、就算只是以卵擊石,我都不該拋下我娘,我只有娘,娘也只有我,結果我卻貪生怕死……”
 
  她害怕、她發抖,所以不敢去救娘,只能不停不停地叫喚,希望娘能聽見她的聲音。後來等獵戶走了,她本以為沒事,直到聽見那令她心碎的叫聲,她才明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因為她的娘已經……
 
  見青絲的眼神變得空洞,趙織玉想也不想立刻將她攬在懷裏。
 
  “不,那是天性,你想自保並無不對,而且我相信你娘也不希望連你都犧牲了,她負傷逃走肯定是要引開那些獵戶,她到最後是想保護你。”
 
  “而我卻拋棄了她……”膽小怕死的她拋棄了娘,讓娘獨自面對無情的殘殺。
 
  這自責,她永遠也忘不了。
 
  那是她的錯。
 
  青絲掙脫趙織玉的懷抱。“對不起,我很累,想回去睡了。”
 
  她一個轉身,立刻變回青狐的模樣,慢慢往前走,一如當時她循著娘親的腳步一樣,然而此時此刻只剩下她。
 
  她的娘……再也回不來了。
 
  趙織玉拎起小青狐,摟在懷裏,不發一語回到他自己的房裏。
 
  他讓青絲枕在他身邊,它也沒有反抗,閉上眼睛默默任由他。
 
  他一面撫摸青狐滑順的毛,一面繼續吞下青絲的情感——
 
  小小的身軀在雪地中隨著地上的血跡慢慢往前,直到懸崖盡頭,它看見地上的一攤血,它清楚那是大狐留下來的,它緩緩走近,然後趴在血跡的旁邊,等候。
 
  不知等了多久,它因為饑腸轆轆終於死心放棄了,無力地站起來,轉身離開,但每走幾步便回頭看,明明絕望,心底仍有一絲的期盼。
 
  無奈,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
 
  小狐孤零零地躲在深山的洞裏,勉強偷吃到其他野獸吃剩的食物,再試圖捕捉小小的山鼠果腹,就這樣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寒冬盡了、暖春踏臨,它,始終孤獨。
 
  直至成精,眼底看見的事物再也不同了,她找到了殺害大狐的兇手,可惜只剩兩座墳,於是她連復仇也做不到,最終回到深山不再入凡間。
 
   趙織玉識了她的情,輕易便能感受她的痛、她的自責,雖說這些都是最單純的情感,他日日可見習以為常,但說也奇怪,這不關他的事,他能轉身就走,為何偏偏將脆弱的她抱在懷裏?
 
  為何看見她難受,他竟有幾分不舍?        
 
 
第四章
 
  好暖喔。
  
  一個人睡的時候,無論蓋了多少條被子,燃了多少個火爐,她依然會覺得冷,會蜷縮著身子,所以她喜歡和徐府的小孫們一塊兒睡。
  
  青絲的意識逐漸清醒,雖然眼睛還沒睜開,不過能感覺到她應該是躺在床上,身體依舊蜷著,卻沒有半點冷意。
  
  怎麼回事?
  
  她張開眼睛,看見趙織玉躺在她身邊,她立刻瞪大了眼,一臉不信。
  
  這、這……他們怎麼會睡在一起?!
  
  快想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只記得昨夜跟趙織玉說有關於自己尚未成精之前的事情,她心情很沮喪想回房,然後、然後……趙織玉好像就抱著她回到他房裏。
  
  這種感覺真怪。
  
  她總感覺趙織玉不像是會這麼好心的人,他應該會覺得麻煩懶得理會她才是,怎麼竟溫柔地抱著她入睡?真難以想像。
  
  她仍記得昨夜有人溫柔的撫摸她的身體試圖讓她平靜下來,那股力量直到她快睡著之前也未曾停下,讓她一夜好眠,一夜溫暖。
  
  已經好久沒有人撫摸她的身體,這種感覺令她懷念。
  
  她悄悄變回人形。
  
  “趙織玉,你醒著嗎?”
  
  “嗯。”他閉著眼睛回答。
  
  “你的手很冷耶。”打從第一次趙織玉的掌心貼在她的額際之後,她便察覺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察覺自己的手被她抓住,趙織玉睜開眼睛問。
 
  
  “溫暖你啊。昨夜有了你,我覺得很暖和,所以我也想讓你暖和一點,畢竟今兒個確實有點冷。”她的手包住他的手,一面對他呵出熱氣。
  
  雖然覺得有點蠢,但他也沒有抽離,反而端詳起那張認真的小臉。
  
  昨夜懷裏多了她,讓他整夜未合眼思索著同樣的一個問題--
  
  或許青絲讓他心情愉悅,但也不應該是到另眼相看的程度,畢竟她除了身份有別於凡人以處也沒有哪裡特別,只除了她矛盾的性子讓他覺得有趣,她說話的表情教他看得眉開眼笑,甚至她包住他的手的無聊舉動也似乎漸漸暖了他以外。
  
  對於凡人毫無意外落入他的局,他確實覺得有趣,卻無關乎喜歡或厭惡,他只是冷冷地注視局中人的反應,等到最後結局再吞了他們的情緒,然後離開。
  
  因此,他的心始終平靜無波,直到遇上這只小狐狸。
  
  他就是喜歡她的一切。
  
  喜歡……
  
  真是如此嗎?
  
  他的思緒乍停,頓在最令他費解之處。
  
  “趙織玉,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青絲笑咪咪地開口。
  
  “說。”
  
  “有關徐府的劫難,你稍微透露一點嘛!”
  
  他笑得好不溫柔,“只要你求我出手不就成了?”
  
  求他不就死路一條。
  
  青絲一聽,笑容立刻垮下,自床上坐起來,然後跨過他的身體跳下床,氣呼呼地說:“你等著瞧好了,我才不會求你!”
  
  “不求我,徐府的人會死。”
  
  青絲沉下臉色,瞪著他。昨夜的美好瞬間消失,本來還以為她和趙織玉有可能化敵為友,不過這會兒看起來是她想太多了。
  
  “你放心,我絕對會救他們!”說完,她氣惱地拉開房門,正好徐莫生也在外頭準備敲門。
  
  房門開了,兩人撞見,青絲嚇出一身冷汗。
  
  “你……”
  
  “生兒,你怎麼起那麼早?”真糟,怎麼會被徐莫生看見,這下可得想個好理由了。
  
  好美……徐莫生貪戀的目光牢牢盯著青絲,他怎麼不知道府裏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敢問姑娘是?”他何時能讓如此美麗的姑娘記在心上了,還叫得這麼親匿,真是罪過啊。
  
  姑娘?青絲猛地低頭才發現自己是人形沒錯,不過不是變回太祖奶奶,慘。
  
  “我、我……”她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的身分。
  
  “在下徐莫生,是徐府的少爺。”真美的女子,美到讓他都忘了要呼吸,徐莫生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又白又嫩,美人的手果真不同凡響,好好摸。
  
  我知道,因為我是你的太祖奶奶--青絲在心頭嘀咕。
  
  因為是自家人,青絲對於他動作沒有太大反應,就在她專注想著脫身的方法之際,忽然察覺腰上有股力量貼了上來,她轉頭一看,趙織玉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
  
  “莫生,摸夠了沒?”趙織玉的神情有幾分不悅。
  
  徐莫生聞言,終於清醒過來,隨即放開美人的手,略帶惋惜地說:“織玉,你醒啦,這位姑娘是?”他只想打聽清楚美人的身份。
  
  “她是……”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夫人,不好了,太祖奶奶不見了!”
  
  不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叫聲,下一瞬便聽見紛到遝來的腳步聲朝著她的房間而去。慘了!糟了!若她再不出現,事情肯定會鬧大。
  
  青絲管不了眼前的徐莫生,只得側身閃過他,往另一個方向拔足狂奔。
  
  “姑娘、姑娘……”
  
  徐莫生欲追上美人,趙織玉卻叫住他,警告道:“莫生,她不是你能碰到的女人。”
  
  徐莫生聰明地立刻意會趙織玉的意思。
  
  真可惜,那麼美的姑娘怎麼不是先讓他遇見?而且還有個奇怪的地方,這美人怎會大白天出現在趙織玉的房裏?、
  
  “織玉,她怎麼會出現在你房裏?”
  
  直到青絲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底,趙織玉才看了徐莫生一眼。
  
  “莫生,你剛才問我什麼?”
  
  “我是問……”徐莫生話說一半便停頓下來,臉上出現不解的表情,咦?他是要問什麼,怎麼一下子想不起來?“我是想問……”他到底是想問什麼,怎麼完全想不起來?“呃,我是來問--你要不要吃早點?”
  
  唉,沒想到他竟也染上太祖奶奶容易忘東西的毛病。
  
  一個早上,小春始終待在青絲身邊。
  
  因為她早上擅自離開房間不小心引起了一場騷動,雖說在徐府內不會有危險,可在經過早上的刺激後,徐天義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命小春不得離開太祖奶奶。
  
  有了小春在身邊,青絲就不能離趙織玉太近,免得被發現。
  
  “太祖奶奶,這是廚娘剛做好的點心,你嘗嘗看。”
  
  青絲的視線盯著不遠處的趙織玉,漫不經心地說好,嘴裏也塞了個點心,眼角徐光注意到有幾個男人經過。
  
  “小春,那幾個人是誰?”
  
  小春看了一眼,“太祖奶奶,那是老爺生意上的夥伴,今天晚上府內要宴請那幾位客人。”
  
  既然是徐天義熟識的,應該就沒什麼問題,她還是專心看著趙織玉比較重要。青絲再轉回頭,趙織玉已經不在原地,她連忙站起來找尋。
  
  “太祖奶奶,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看見她忽然站起來,一臉嚴肅,小春擔憂的問。
  
  “沒事沒事,我只是……”
  
  “太祖奶奶應該只是想起來活動活動,是吧?”趙織玉從她們身後靠近。
  
  “趙公子。”小春看見趙織玉,立刻欠身。
  
  趙織玉輕輕頷首,然後看著青絲。“太祖奶奶,晚輩要上街逛逛,需不需要幫您帶點什麼回來?”
  
  青絲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用了,多謝。”
  
  “那晚輩告辭了。”
  
  等趙織玉離開,她連忙對小春說:“小春,我點困了。”還不能累,因為一說累,肯定得勞駕大夫,到時她又得躺在床上好半天。“你扶我回房,我想再躺一會兒,若沒有重要的事情就別來吵我了。”
  
  “是。”小春替青絲蓋好被子便退出門外。
  
  青絲立即坐起身,低聲念咒,變出另一個躺在床上的自己,隨即消失在屋內。
  
  來到門口,她東張西望,不確定該往哪一條路走之際,趙織玉的聲音解決她的麻煩。
  
  “你難道想以這模樣跟著我嗎?”
  
  她轉身,太祖奶奶的模樣跟著變成她原本的人形之姿,冷冷一哼。“我不想跟你說話!”她可沒忘記他還是她的敵人。
  
  “很好,千萬別忘記你說的話。”他逕自往前走。
  
  青絲沒有多想,立刻跟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走到大街上,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擁擠,青絲被兩旁的吆喝聲吸引,沿路不停朝兩旁看。
  
  才過沒多久,有好幾次她差點就要開口問她,因為眼前有太多有趣的東西,她的好奇心氾濫成災,再不問清楚,今晚肯定難以成眠,可礙於剛才她已讓自己沒退路,她不好開口問趙織玉。
  
  走到前頭的趙織玉似是明白她心底的困惑,腳步竟然加快,讓她在人群中跟上更顯困難。
  
  他一定是故意的!
  
  砰!
  
  一個不小心,她閃過了左邊的人卻沒躲過右邊的人,結果整個人撞上賣包子的攤位,這一撞力道可不輕,熱氣騰騰的包子全掉在地上沾了灰。
  
  青絲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嚇了一跳,不敢再亂動。
  
  婦人看見自己的包子掉在地上不能賣了,立刻抓住青絲。
  
  “小姑娘,你是怎麼走路的?我一籠剛出爐的包子就這麼毀了,快點賠錢!”
  
  錢?她根本沒帶錢出門,能力也還不夠無中生有,此刻更無法去偷。
  
  怎麼辦?
  
  “快點賠錢啊!”
  
  婦人刻意大聲喊叫,加上一旁圍觀的人眾多,青絲登時慌了,完全不知所措。
  
  “何必叫這麼大聲,好好一個小姑娘都給你嚇壞了,這包子多少錢,我替她賠給你好了。”一名男人見青絲頗有姿色,頓時心生歹念。
  
  既然有冤大頭要上門,婦人起了貪念,獅子大開口,決定狠敲他一筆。“不多不少總共一百兩銀。”哼,想英雄救美便得付出代價。
  
  男人一聽要百兩銀子立刻面有難色。“那個……我說大嬸,地上的包子不過幾十個卻要求一百兩銀,未免太過分了。”這包子太貴他恐怕吃不起。
  
  “嫌貴就別插手!小姑娘,聽見了沒有,我這些包子要一百兩銀,快點賠錢,要不然就送你去官府!”婦人牢牢抓著她,尖銳的嗓音嚇得青絲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放開她。”趙織玉站在一旁觀看許久,本想看青絲會如何應對,怎知從頭到尾她竟是傻傻愣著,害他只好出手。
  
  婦人斜睨著趙織玉,“要我放開她,你有一百兩銀嗎?”
  
  倏地,一袋沉甸甸的銀兩砸到婦人的攤信上,撞擊的聲音非常重,婦從連忙打開布袋,裏頭的銀子立刻讓她眉開眼笑。
  
  “這樣夠了嗎?”
  
  “呵呵,夠了,夠了!”一天賺進百兩銀子,這是她從沒想過的事情,登時樂不可支。
  
  青絲看見趙織玉,連忙偎近他身邊。
  
  冷眸掃過她局促不安的神情,再看著婦人喜上眉梢的貪婪表情,趙織玉勾了勾唇。
  
  “徜若我給你一千兩黃金,你願意拿什麼來交換?”
  
  再給她一千兩……黃金?!
  
  “好啊,如果再給我一千兩黃金,要我死我也願意!你要給我嗎?”呵呵,天底下哪可能有這種好事,她才不信。
  
  趙織玉含笑不語,逕自牽起青絲的手離開,直到離開大街一段距離後,他終於忍不住問:“好歹你也在人間活了一百年,怎麼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他只差沒罵她笨。
  
  他實在不明白她明明有能力脫身,為何卻像個嚇壞的孩童一般無法動彈,簡直可笑。
  
  “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過了好久好久,青絲似是找回自己的聲音呐呐開口,“從以前到現在,我只要一嚇到就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受到太大驚嚇的時候,她腳會發抖,會開不了口,動也不敢動,所以她鮮少離開徐府,只會趁著入夜去偷銀兩,然後請人來徐府工作,可以說她來到人間百年,依然不懂得人間的一切。
  
  青絲雙手緊握,低著頭。
  
  乍看之下她或許相當膽大,其實膽小得很,就好似當時還是小狐的時候一樣,即使過了那麼久,這個毛病依然治不好。
  
  “你其實很怕人。”趙織玉一語道破她的弱點。
  
  “我、我才不怕!”不想被他瞧不起,青絲連忙反駁。“你少胡說,我沒有怕,我只是、只是不喜歡人而已!”當年遇上那名人類女子的時候,她甚至抓傷她的手臂,本以為她會就此離開,結果她沒有,還是留下來替她療傷,這才結下她和徐府的緣分。
  
  有時候她真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明明最想要遠離殺害她娘的人類,沒想到最後與她最親近的卻也是人,真諷刺。
  
  “承認怕人又有什麼關係?”他含笑揭穿她的秘密。
  
  問題是狐精怕人像話嗎?“我才不--”
  
  青絲依然堅持自己不怕人,結果那個“怕”字還沒吐出來,一隻不曉得打哪來的小黑狗看見青絲便張嘴大叫,她嚇得立刻躲在趙織玉身後。
  
  “汪汪汪!”
  
  小黑狗不知是看見了什麼,面目猙獰地一直對著青絲狂叫,還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小黑狗往右,她便往左躲,小黑狗往左,她立刻閃右邊,當下跟小黑狗玩起“你追我躲”的遊戲。
  
  明明是狐狸,還成精了,居然會怕……狗?
  
  看見這一狗一人繞著他轉的畫面,趙織玉再也忍俊不禁,狂笑起來,他實在沒看過比她還不成材的精了。“哈哈哈--”
  
  見他笑得前俯後仰,一人一狗反而停下追逐閃躲的動作呆呆看著他。
  
  趙織玉耳朵清楚的聽得見自己的笑聲,他是真的笑開懷,單純地被她行為逗笑。
  
  上一次笑是幾時的事呢?
  
  或者該問,他有真心笑過嗎?
  
  應該沒有吧,至少從那時開始便再也沒有過了,小青狐果真是他的開心果。
  
  “趙織玉,真有那麼好笑嗎?”她很可憐,怎麼他反而笑得那麼開心?
  
  “哈哈……小青狐,你實在好可愛,原來你不只怕人還很怕狗。”太有趣了。
  
  “我、我才沒有。”她結結巴巴的回答,怕人就算了,現在來一隻小黑狗也怕,她真是丟光了狐狸的臉。
  
  “喔,那你為何躲在我身後?”
  
  青絲還來不及開口,小黑狗突然狂吼,嚇得她終於抵擋不了敵人的攻勢,抓緊趙織玉的衣服,舉白旗投降。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很怕狗,你快把他趕走!”在她很小的時候曾被狗追咬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道理在她身上清楚印證了。
  
  趙織玉這才抱起小黑狗。“好了好了,她很怕你,你別再對她叫了,安靜。”
  
  說也奇怪,原本齜牙咧嘴的小黑狗一被他抱起,立刻乖得跟什麼似的,不吵不鬧,甚至還搖起尾巴,看得青絲瞠目結舌。
  
  趙織玉明明很無情,毫不在乎地將人心把玩在掌心裏,然而,他對待眼前這只狗竟流露出一股溫柔之情。
  
  他的一個撫摸、一抹微笑,不禁令她羡慕起小黑狗,也想變回狐狸窩入他懷裏,得到他的寵溺。
  
  “你對動物似乎比對人還要好?”唉,怎麼就沒人這樣對她。
  
  “因為他們單純,沒有太多複雜的心思。
  
  瞬間,趙織玉似乎領司到什麼,原本輕撫小黑狗的手頓時停了下來,他偏頭望著青絲,儘管她已成精待在人間管百年,然而她始終維持她最初的單純,沒有沾上太多的惡習,爛亮的眸子不染一絲塵埃,所以她的一顰一笑讓她感覺舒服。
  
  她也是單純的。
  
  莫非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對她才會特別縱容?
  
  趙織玉盯住她的目光太專注,令青絲覺得奇怪。‘幹嘛一直看著我?“
  
  看見趙織玉的眸光如暖風那親友筆煦,她不自覺看傻了眼,雖然她還不曉得他究竟是誰,雖然對他的行為頗有異議,他神情總是冷冷的,令人難以捉摸,讓人即使想瞭解也不知怎麼靠近,然而,當他施展溫柔的時候,她便會不由自主受到吸引,渴望得到更多。
  
  這樣算不算是喜歡呢?她困惑地想。
  
  趙織玉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
  
  沒錯,他確實喜歡有青絲陪伴、喜歡聽見她的笑聲,甚至興起想獨佔她的念頭,不過這似乎不是好事,除非他能忘記最初的--恨。
  
  驀地,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趙織玉收回溫柔,放開小黑狗,霍然起身。
  
  溫暖一下子從臉上消失,青絲有些不能適應,眨了眨眼問:“趙織玉,怎麼了?”
  
  “沒事,回去了。”
  
  她看得出他有心事,可他不願說,她便絕對問不出來,只好望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朝徐府的方向前進。
  
  原以為人是最難懂的,沒想到趙織玉更難懂,她都還弄不清楚狀況他就已經變了臉色,連讓她適應的時間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曾伏過高官司的玄孫所說的一樣:伴君如伴虎。
  
  趙織玉的心確實難懂阿,唉。
  
  晚上,徐天義在自家設宴款待遠方而來的客人,賓主盡歡。
  
  青絲只有在晚飯的時候露一下臉,用完飯後便回房就寢。
  
  入睡沒多久,她覺得身體好熱好熱……
  
  不對勁!
  
  青絲立刻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的那瞬間,一陣天旋地轉讓她差點倒了回去。
  
  怎麼有一股淡淡香氣?
  
  不像是花香,到底是從哪飄來的?
  
  她推開房門,立刻聞到嗆鼻的煙味,順著白煙飄來的方向看過去,竟看見廚房失火,風勢一陣接一陣更加助長火勢,很快的,主廳也陷入火海裏。
  
  她來不及思考是怎麼回事便趕著救人,第一個就是去敲趙織玉的房門,豈料推門進去一瞧,床鋪折疊整齊,足以想見趙織玉根本不曾回房,這裏,她腦海認過一個不好的念頭--
  
  莫非這就是趙織玉所說的劫難?!
  
  火勢蔓延的速度極快,一下子就連偏廳也燒了起來。
  
  “失火了!失火了!”
  
  青絲一面喊卻不見有人起來救火,她立刻看了幾間房,才發現眾人睡得很熟,她的能力還不夠撲滅這場大火。
  
  因此她默念咒語施法,迅速將人送離火場。不過由於只有她一個人,加上平時又沒有努力修行,一次只能送一個人出去,才沒多久他便覺得虛弱開始喘了。
  
  火勢愈燒愈猛烈,她汗流浹背,吸了不少嗆鼻的煙,整個人開始覺得昏沉,可是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時候倒下,要不然徐府的人會死,這裏她真恨自己平日怎會疏於修煉,要是她沒有偷懶,此刻也不會那麼累。
  
  看一眼火勢,想到屋內還有十三個人,她非常確定自己無法及時將人平安救出,怎麼辦?要跟趙織玉求援嗎?
  
  一旦她開口求助,他是否真的會殺了她?
  
  不……他肯定會殺了她,這是他的遊戲,他的樂趣。
  
  她還不想死!所以絕對不能開口求他,青絲牙一咬,背一挺,繼續施法救人。
  
  來到徐莫生的房內,她聽見咳嗽的聲音,連忙大喊:“生兒,生兒,你醒了嗎?”煙霧彌漫之中,她的眼力依然看見坐在床上的徐莫生。
  
  “咳咳……太祖奶奶,咳咳……怎麼那麼多煙,是怎麼回事?”他記得陪爹和客人喝了幾杯酒,可是才幾杯而已,怎會讓他的頭這麼重?
  
  “失火了,你快點逃出去!”青絲趕緊把徐莫生拉了出來。
  
  “失火?!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曉得,總之你先逃出去吧,我還要趕著救其他人。”
  
  逃?當然要逃啊,可是……不對吧!
  
  “太祖奶奶,要逃也是您先逃,我去救人才對吧?”那麼瘦弱的太祖奶奶是能救幾個人,說不定最後還賠上性命。
  
  “生兒,你沒辦法救人,快點先出去吧,別讓我擔心。”青絲用心拉著他。
  
  “太祖奶奶,你看不清楚,是想進去送死嗎?”他好歹也是年輕人,當然是太祖奶奶去逃命他去救人。“您還是快點逃出去,我去看看還有多少人沒逃出去。”
  
  這火勢可真大,希望裏面已經沒人了。
  
  青絲放棄和他爭論,“掩住口鼻跟我來,屋內應該還有十二個人,我找不到洛兒,你先去找洛兒,我去救其他人。”說完,他立刻奔入火海中。
  
  徐莫生對於太祖奶奶如此神勇的行為看得一愣一愣,可是也沒有太多時間讚歎,想到他最小的姑姑可能在屋子裏,他連忙衝進去尋人。
  
  青絲馬不停蹄地搶救,眼見火勢快要吞滅整座徐府,她甚至連呼吸的時間也縮短,就是為了要救人。
  
  “太祖奶奶、太祖奶奶!”
  
  聽見身後的聲音,青絲念完咒語將躺在地上不停猛咳的小春送出屋子。
  
  徐莫生冒著危險終於找到太祖奶奶,連忙抓著她離開,“太祖奶奶,鎮民都來幫忙了,我們快點出去吧!”
  
  “洛兒呢?你有找到洛兒嗎?”
  
  “我聽管事說有看見洛兒姑姑,鎮民們也都來幫忙救人,太祖奶奶,您先跟我出去再說……”
  
  突然,轟得一聲,屋頂倒塌了,徐莫生連忙將青絲推開,自己則被塌下來的屋頂壓個正著。
  
  “生兒!生兒!”青絲自地上爬起來,轉身看見屋頂塌了,她驚慌失措地喊,雙手不怕燙地試圖搬開那些木頭。
  
  焦急的心使得青絲不知不覺恢復了原貌,她雙手運氣,默念咒語,用盡力氣終於將壓在徐莫生身上的木頭磚瓦震開。
  
  “生兒!生兒!別嚇太祖奶奶,快回答我。”她探了探徐莫生的鼻息,確定他還有呼吸,連忙拍拍他的臉頰。
  
  徐莫生睜開眼睛。“太、太祖奶奶,我沒……”
  
  太祖奶奶?!
  
  不對吧,聲音不對,人更不對,此刻站在他眼前一臉焦慮的明明就不是太祖奶奶,可是她怎會自稱是太祖奶奶?太祖奶奶人又去哪裡了?
  
  “沒事就好!我擔心死了,站得起來嗎?”她的力氣頓失,已經無法再念咒。
  
  “快逃!”徐莫生還躺在地上,因此看見屋頂上有根樑柱又將要垮下了。
  
  青絲抬頭看,她清楚即使自己躲過樑柱,底下的徐莫生也會再次被壓住,甚至被壓死,因此她不能逃,只得再拼最後一次--
  
  徐莫生眼看樑柱就快要壓到他們之際,突然,他看見的年輕女子雙手一揮,手邊碰都沒碰到便輕輕鬆鬆推開樑柱,看得他震驚不已。
  
  這、這是妖法嗎?
  
  “好了,我們走。”即便看清楚徐莫生勢必會看見她施法的樣子,青絲也不得不做,她伸手欲拉他,徐莫生去將手縮了回去。
  
  這舉動令青絲感受到內心的刺痛,她一直叮嚀自己絕不可在凡人面前施法,無奈當下她必須這麼做,即使會被當成妖怪,從此不能再回到徐府也是值得。
  
  最後她將徐莫生硬拉起來,兩人終於逃離火場。
  
  到了屋外,她聽見大夥都在確認還有誰沒出來,他們一一點名,她邊喘氣邊聆聽。
  
  “洛兒呢?太祖奶奶呢?”
  
  “沒看見,你們有誰看見太祖奶奶和洛兒?”
  
  “沒啊,洛兒不是跟著管事出來嗎?”
  
  “咳咳,我沒看見洛兒小姐啊,她也沒跟著我,我也找不著太祖奶奶!”管事急忙說。
  
  一名僕人剛衝出來,神情緊張地說:“老爺,我沒找到太祖奶奶和洛兒小姐。”
  
  什麼?!洛兒還在屋裏?!
  
  青絲爬起來想再衝進去救人,卻被人擋在外頭。
  
  “姑娘,火勢已經不可收拾了,現在進去十分危險。”
  
  “洛兒還在裏頭,我得進去救她!她那麼小,也不會開口說話,她一定很害怕的躲起來了,讓開,我要去找她!”
  
  “姑娘,萬萬不可啊!”
  
  其他人怕青絲衝進火場會出不來,合力將她擋在門口,大火已經快燒光徐府,這時再進去肯定死路一條。
  
  不……她得救洛兒,她還等著替她挑夫婿,親自送她出嫁。
  
  最後青絲依然突破包圍,衝了進去,只是屋內濃煙密佈,烈焰衝天,屋樑倒,磚瓦落,幾乎沒有一處完整。
  
  青絲不停喊著洛兒的名字,一手捂住口鼻,還得注意閃躲火勢,然而她已腳步踉蹌、沉重,幾乎是筋疲力盡了,不知什麼東西發出爆裂的聲音,她轉頭,看見一顆石頭朝她飛過來,她完全沒力氣閃躲,就在她準備要承受這股撞擊之時,石頭飛到她面前像是撞到了什麼,跟著落到地面發出沉重的聲音,而她終於不支地向後倒。
  
  “小狐狸……”趙織玉接住她。
  
  聽見熟悉的呼喚,青絲連忙抓著身後人的衣服。
  
  “求求你……救洛兒!”他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
  
  快去救救洛兒吧,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只要洛兒平安無事。
  
  “為了她值得嗎?”
  
  “值得……求求你了……”說完,她昏厥在趙織玉懷裏。
  
  犧牲自己的命當然不值得,她那麼怕死,遇險肯定是第一個保命。然而此時此刻,她真的做不到只保住自己的命而已,小小的洛兒還身陷危險之中,她無法坐視不管。
  
  唉,她真的不想跟人有太多牽扯……
  
  趙織玉伸手抹去她臉上的灰。
  
  “值得是嗎?”
  
 
第五章
 
  值得?!
 
  哪裡值得?!
 
  他不屑一顧。
 
  她犧牲自己的命去換另一個人的命,怎麼看都不值得。
 
  這種事並不是沒發生過,凡人之中也不乏這種人,只是那多半是有血親關係,或是相愛的情人,但這個小女娃和她的關係有深厚到連自己的命也可以不顧嗎?
 
  真是太傻了,又蠢、又笨。
 
  趙織玉一面握著她的手一面數落她,然而心底卻有個聲音不斷地說:他其實是羡慕這種關係,羡慕青絲的心底竟有個比她性命還重要的人,羡慕她能為這個人不顧一切犧牲,甚至連自己的命也能捨棄。
 
  連命也能捨棄?
 
  他緩緩閉上眼,遙想過往,也曾經有個人對他這麼說過。
 
  她說:我願意為了你犧牲一切,甚至連性命也不顧。
 
  然而,她最後卻背叛了他,教他徹底心死。
 
  哼……犧牲一切?
 
  這種話誰都會說,但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尤其當死亡就在眼前,僅僅一步的距離就是生死兩隔,又有幾人能真的不顧一切?
 
  求他,她便會死——他給了她最簡單的遊戲條件。
 
  畢竟她是精,怎可能為了一個凡人而死,那樣實在不值得。
 
  本認定她也會走上他所安排的局,他便能欣賞她眼睜睜看著想保護的人一個個死在她面前的那股絕望,偏偏這只小狐精讓他失算了,最後仍是功虧一簣。
 
  平時,他能感受到她矛盾的情緒,可昨夜,他卻感受到她無比的堅定。
 
  “為了一個凡人而死,你真的是……”他輕撫她滿是髒汙的臉蛋,望著她沉沉的睡顏,他一時心動,親吻她的額頭。
 
  傻歸傻,她這份單純的情感卻宛若一道暖風拂進他的心底。
 
  “唔……”青絲發出聲音,略皺眉頭後緩緩睜開眼睛。
 
  趙織玉含笑看著她。
 
  她眨眨眼,問:“我沒死嗎?”
 
  “你這麼想死嗎?”
 
  “當、當然不是。”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死啊!“可是我記得昏迷前有求你幫助……”不是說一旦她開口求助,他便會殺了她?“洛兒、洛兒呢?她沒事吧?”
 
  “她沒事,她並非我救的,是那個檀木樹精保護了她。”
 
  “洛兒沒事就好,原來是檀木樹精救了她。”她非常慶倖當初有力保樹精一條命,待會兒她一定要好好答謝檀木樹精。“所以,也就是說……我用不著死了是嗎?”
 
  “對。”
 
  太好了,她用不著死,徐府的人也平安無事,青絲一下子得意起來。“呵呵,我就說吧,我絕對絕對不會求你的。”
 
  即使她說話有語病,趙織玉也不在乎了。“不過……”
 
  青絲的得意馬上被他這兩個字給澆熄,看著他,她戰戰兢兢地問:“不過什麼?”
 
  “不過你還是開口求助於我,因此你的命已經是我的了,只是我現在還不想殺你而已。”或許這遊戲的結局不如他預料,但眼見她從最歡樂的表情瞬間跌到最痛苦的谷底,依然提供他不少樂趣。
 
  “什、什麼?!可是你剛剛不是說……而且洛兒也不是你救的啊,我當然就不必死吧?”拜託,不要這樣玩她了。
 
  “這個遊戲的條件就是不許求我,但最後你還是求助於我,自然是你輸了。”
 
  她輸了?“那、那你打算何時殺我?”她決定了,待會兒就逃命。
 
  趙織玉挑起她的下顎,看穿她的計謀,笑道:“一旦你想逃,我便會殺了你。”所以不想死的話,便乖乖待在我身邊吧,小狐精。
 
  “你、你別想以此威脅指使我去做壞事。”
 
  “我像是這種人嗎?”
 
  非常像——但不能明說。
 
  趙織玉睨視她,並伸手捏著她的鼻子。“小狐精,你真是可愛,難怪我會那麼寵你。”
 
  他有寵她嗎?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老愛對她動手動腳算了,還不時語帶威脅,讓她身心皆受創,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寵。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地留在我身邊便會平安無事,反之,若是你想逃……那也成,只要你確信自己逃得了,要不然……”
 
  聽,他有恐嚇她了。
 
  喀。
 
  趙織玉聽見開門聲音,抬起頭看見洛兒站在門口。
 
  洛兒注視趙織玉,臉上的害怕沒有減少。雖然經歷恐怖大火的刺激讓她稍微勇敢了一點,不過看見趙織玉,她仍然會懼怕,不知何故,她就是覺得眼前的人十分恐怖。
 
  “你不是要來看她,進來吧。”他說。
 
  爹在她清醒後告訴她救了她的是一名年輕姑娘,於是她想來道謝,只是沒想到會撞見趙織玉。
 
  一夜大火,燒光整座徐府,他們只好暫時投宿客棧,大人都在忙,沒人陪她過來,她怯生生地走進來,慢慢靠近,對著本想回應她,但在看見自己纖細毫無皺紋的手便發現此刻的她不是太祖奶奶的外貌,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洛兒,不過看見洛兒平安無事,她總算放心。
 
  洛兒開口,發出了幾個單音。
 
  “你想說什麼?”
 
  “唔、啊……”她想說謝謝,可是聲音始終卡在喉嚨裏,最後她急得咳了幾聲。
 
  青絲連忙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洛兒,別著急,說不出來就別勉強了。”
 
  這時,徐莫生走進房內,青絲看見他,心裏略顯緊張卻不形於色,即便他昨晚有看見她施法的那一幕,但當時她已經變回這模樣去救他,所以徐莫生應該不會想到她和太祖奶奶是同一人才對。
 
  “你是……太祖奶奶嗎?”徐莫生突然開口問。
 
  青絲剛剛放下的心因為他這個問句頓時又提了上來。
 
  “你知道了?”看來生兒還是看穿了。
 
  徐莫生看了抱著青絲的趙織玉一眼,前思後想一會兒,終於把一些脈絡串連起來。
 
  “當初織玉說的妖孽其實是你吧?”平安脫困以後,他終於有時間去思考在火場中看見的一切。怎可能明明太祖奶奶還在眼前,屋頂一崩塌後,面前就變成一名年輕貌美還自稱是太祖奶奶的姑娘,他想來想去都想不通,直到“妖孽”兩個字竄入腦海,他才能理解。
 
  “是……”青絲垂下眼睫,落寞回答。看來隨著這場火,她也回不去徐府了。
 
  “你是想害我們嗎?”
 
  “不,不是,我只是來報恩的,因為你的祖先有恩於我。”
 
  “為何要救我?”即便得知她是妖孽讓他很害怕,但昨夜見她不顧一切要衝入火場救洛兒姑姑的情景卻深深撼動了他。
 
 
  “你是生兒,我當然要救你。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回去徐府,就讓你們心中的太祖奶奶葬在徐府內吧。”
 
  洛兒聽見青絲要走,連忙撲向她,雙手抓著她的衣服猛搖頭。
 
  “洛兒,乖,往後太祖奶奶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原來分離真的十分難受。
 
  “不……別、別走……”
 
  青絲聽見洛兒啜泣開口吐出的話語不禁嚇了一跳。
 
  “太、太祖奶、奶奶……別走!”
 
  “你會說話了?太好了!”至少在她離開前能聽到洛兒說話,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會說話了?!洛兒自己也很驚訝,不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她轉過頭望著徐莫生,淚流滿面地懇求。
 
  “莫生,別趕走太祖奶奶,即使太祖奶奶是妖孽,洛兒也好喜歡她,拜託別趕她走。”打她有記憶以來,因為不會說話,鮮少有人願意陪著她,雖然大家都對她很好,可是她感覺得到他們都希望她能開口,那種壓力讓她相當痛苦,只有在太祖奶奶身邊她才覺得平靜,也只有太祖奶奶會靜靜陪著她一同看風景。
 
  “洛兒姑姑,我、我沒想趕走太祖奶奶,你別哭了。”
 
  他只是想來確認一下罷了,並無趕人的意圖,畢竟他們已經相處那麼久,太祖奶奶不僅未曾傷害過他們,而且她在徐府的地位又是那樣不可動搖,萬一他真把人趕走,豈不讓所有人都難過。
 
  包括他自己——他仍記得小時候想吃糖,爹娘不准,還是太祖奶奶給他錢呢,他永遠也忘不了那雙滿是皺紋牽著他學走路的手。
 
  “真、真的嗎?”洛兒欣喜若狂。
 
  徐莫生點點頭,人心並非鐵打,儘管不是人又如何,總是會有感情。
 
  “太好了,太祖奶奶,你可以回來了。”她緊緊抱住青絲。
 
  “可是昨夜沒有救到我,徐府又燒光了,這該如何解釋?”徐府燒光光,人若沒燒光,肯定有蹊蹺。
 
  “我已經想好了,就說你被附近的鎮民救出來後,因為體力不支被送到其他地方休息,剛剛才醒來……放心,總之,只要太祖奶奶平安無事,也不會有人追問太多。”眼前的年輕姑娘很美,讓他忍不住多看幾眼,只是礙於身旁的趙織玉,他只能收斂目光。
 
  “生兒,謝謝你。”沒想到還能繼續留在徐府,她好高興。
 
  “應該的,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太祖奶奶。”
 
  他不懂趙織玉是人怎會維護她,也不清楚她的來歷為何,或許一切都還很混亂,不過探究太多有什麼用,他只須記得她是他的太祖奶奶就好了,雖然他沒想過她會是如此美麗的姑娘……
 
  青絲感動莫名,半天說不出話來。
 
  “太祖奶奶,洛兒會保護您。”
 
  “洛兒……”她真的好高興,本來還以為會被視為妖孽,警告她永遠不許再回來,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姑姑,好了,我們先出去讓……太祖奶奶休息,等你好了再到樓下找我。”唉,明明是年輕的姑娘卻得被迫變老,也真委屈了。
 
  洛兒抹去淚水,含笑點頭,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太祖奶奶,快點回來,我們再一起看風景。”
 
  青絲點頭答應,目送他兩人離開房間。
 
  這時沈默許久的趙織玉才淡淡開口:“如果你擔心的話,我能取走他們的記憶。”
 
  “不,不用了,這樣就好,即使知道我不是人,他們還願意接納我真的讓我很開心,至少以後我離開,他們也會記得我而不是只記得太祖奶奶這個人。”
 
  “那個女娃應該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她一進門看見你就上前握住你的手,對你露出笑容,一副不陌生的樣子應該是清楚了,愈是單純的孩子愈容易看透妖魔的本質。”
 
  “是這樣啊。”難怪她總覺得向來對陌生人十分膽小的洛兒怎會突然握住她的手,原來她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怎麼辦,我好想哭喔……”她真的沒想過秘密曝光後,凡人竟還能接納她,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一面說還真的一面垂淚。
 
  “這有什麼好哭的?”
 
  “你不會懂得啦,如果你不曾喜歡便不可能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們。”每一個都是她拉拔長大,陪著他們讀書、陪他們入睡,毋須族譜,從第一個兒子到最小的晜孫,她都一一記住名字。
 
  每個孩子出世,她總是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喜悅,儘管她和他們並無血緣關係,可是對她而言,徐府已是她的親人了,正因為有這認知,所以才只能將想離開的想法掛在嘴上,結果到了最後卻拿不出行動。
 
  “你真的染上人類的情感了,難道你忘了殺害你娘的是什麼人嗎?”
 
  “我當然沒忘,可是跟徐府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又不是那兩個獵戶。”
 
  “假若我告訴你徐莫生是其中一個獵戶的轉世,要不要殺他呢?”
 
  生兒是其中一名獵戶?!
 
  青絲一臉緊張兮兮望入趙織玉盛著期待的眸底,突然領悟他的意圖,看穿他只是想要挑撥離間罷了,不過她才不會上當。
 
  “那些已經過去了,獵戶已死,經過輪回已是重生,若我繼續執著,只會讓我們彼此的怨恨不斷延續,娘也不可能再回來……也許你會覺得我太膽小,可是我真的很滿足如今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想永遠都不變。”她不求什麼強大的能力,只希望每日開開心心的陪著徐府的兒孫們,這樣就夠了。
 
  聽著她說著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心願,有那麼一瞬間,趙織玉竟聽得入迷,終於他明白為何這只小狐精會讓他另眼看待,那並非她美豔的容貌,而是她無欲無求的態度。明明是精,有著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貌,人間帝王肯定能輕易受她俘虜為她所用,若她再努力修行,也許會有機會呼風喚雨,然而她竟甘於平凡?!
 
  在遭遇人類殺親之後,她竟還能諒解照顧恩人之後,真是一隻不像精的精,可是……他卻喜歡這樣的她。
 
  “你以為凡人能活到幾歲?”
 
  “對喔。”經趙織玉提醒,青絲這才想起自己今年就要滿一百二十歲了,真的是太高齡,再活下去可能真的會成妖。“怎麼辦呢?”
 
  “施個法術讓他們收你為乾女兒不就成了。”
 
  “啊,對喔。”她都沒想啊對過有這個想法。“還是你聰明!好,等我駕鶴西歸再想辦法讓天義收我為乾女兒好了。”呵呵,如此一來,再混個一百年也不成問題了,真好。
 
  “徐莫生還在樓下等你,快去吧。”
 
  “嗯。”青絲正要起身才發現自己的手始終握著趙織玉,他的手也不是沒摸過,可是總覺得感覺很不一樣,而且他的手掌厚實雖然有些冷,不過握起來很舒服,這個認知讓她抬頭看了眼趙織玉,臉色一下子紅透了。
 
  “怎麼了?”
 
  “沒、沒有。”她火速跳下來,手剛摸上門又停下動作,“趙織玉,昨夜……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
 
  道謝完畢,青絲紅著一張臉衝下樓,看見徐莫生站在樓梯口,連忙來到他面前。
 
  “生兒,走吧。”
 
  “你怎麼臉紅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我們快走吧。”臨走之前,她又看了二樓一眼。
 
  “的確是該走了,再耽擱下去就更難圓謊。”被大火燒毀的徐府並內並沒有發現屍體,因此沒人相信太祖奶奶已經被燒死,紛紛出去找人。
 
  兩人離開客棧,客棧內的客人還在討論昨夜鎮上發生的三大古怪事情。
 
  “徐府的大火燒得可真離奇。”
 
  “離奇?怎說?”
 
  “徐府老爺宴請朋友,結果飯後焚燒朋友送的香料,結果讓一屋子的人都睡得跟死人一樣,腦袋昏昏沉沉的僕人才會沒注意到廚房沒有撲滅的星火,結果燒光整座徐府,這樣還不離奇嗎?總覺得好像是一連串註定好非要徐府遭逢這場火劫似的。”
 
  “嗯嗯,聽你這麼說好像也對,不過更詭異的是那個在街上賣肉包的婦人,昨夜居然離奇死了!”
 
  “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不重要,詭異的是她是含笑而亡,而且身邊還散落千兩黃金,不多不少正好千兩黃金,你們說詭不詭異、離不離奇?”
 
  “嘖!的確,夠詭異、夠離奇,不過最最最可怕的事情是昨夜徐府的大火燒光了全部的東西,可是主廳內一張檀木椅卻完好無缺,你們說可不可怕?”
 
  木頭椅子竟然沒燒毀,這當然可怕啊。
 
  三人還在質疑為何木頭椅子沒被大火燒盡時,一個年輕男人氣喘吁吁地衝了進來,一進門便拉開嗓門吼叫——
 
  “太好了!太好了!徐老爺、徐夫人,太好了,太祖奶奶死而複……呃,不是,是找到太祖奶奶了!”
 
  哇!第四件古怪的事情——沒有逃離火場的太祖奶奶竟然死而複……呃,不是,是在隔壁隔壁的鄰居的屋內找到了,真是可喜可賀。
 
  一夜狂火肆虐,徐府上上下下包含那只小黃貓全都平安無事。
 
  這究竟是劫難或是神跡,無人可知。
 
   *   *   *
 
  徐府劫難平安度過。
 
  雖然徐府燒毀,不過徐老爺買下另一個地方暫時安置府裏的人,至於徐府的舊址就等待重建。
 
  青絲正大光明回來,依然過著她逍遙自在的生活,吃飽睡、睡飽吃。
 
  千年檀木椅放在主廳外頭,因為樹精說想曬曬太陽,為了答謝檀木樹精的救命之恩,青絲對他十分禮遇,也不再拿他當椅子。
 
  洛兒對她的態度依然親密,現在她會說話了,他們經常閒聊,有時候數數天上的雲有幾朵,有時算算樹上的鳥有幾隻,祖孫之情更加親密;倒是徐莫生對她的態度變得很奇怪,總是看著她欲言又止,讓她困惑不已,不過這算小事一件。
 
  真正的大事情是趙織玉對她的態度完全不同了,雖然還是喊她小狐精,不過相較以前對她是愛理不理的態度,現在的他可說是黏得很,無論她走到哪,他就會跟到哪,她是不討厭他跟著她,只是總覺得怪怪的。
 
  “喔,哪裡怪?”趙織玉塞了一顆甜梅子到嘴裏。
 
  “一直跟著我不怪嗎?”面對他遞過來的甜梅子,她自然張嘴吞入。
 
  “有嗎?”
 
  “有啊,你以往都不會跟著我。”
 
  “這裏就這麼一丁點大,難道我連想上哪去的自由都沒有?”
 
  “當然不是……算了,你想跟就跟吧。對了,徐府已經沒有你要的樂趣,那你會離開嗎?”
 
  “怎麼,你希望我離開?”
 
  “不是,只是既然這裏沒有樂趣,你還會留下來嗎?”依趙織玉的性子肯定不會留下來,可她心底卻希望他能留下來,儘管徐府的人跟她很親近,但他們畢竟是凡人,還是不能瞭解她,雖然她不瞭解趙織玉的一切,但說也奇怪,她卻不討厭他。
 
  或許是因為曾經看過他眸底一閃而逝的冰冷吧,那是只有受過傷痛的人才會有的感情。趙織玉說他沒有情感也不需要情感,可是她相信他有,只要有生命就一定會有情感,這是救她的女人對她說過的話。
 
  “你希望我留下來?”
 
  “嗯,如果你不討厭這裏可以留下來啊,想走再走。”她試著不要表現太渴望,免得刺激到他,讓他故意反其道而行。
 
  趙織玉淡淡含笑,雙眸滿是柔情。“倘若你要我留下,大可直說。”
 
  青絲迎上他的目光,局促不安地問:“要交換條件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道理也能適用在趙織玉身上。
 
  “不用,只要你開口要我留下,我便留下。”
 
  “你會不會想到就要我的命啊?”他這麼好,她還是怕怕的。
 
  趙織玉再捏捏她的鼻子。“你的命是我的,誰想動你還得先問過我。”
 
  那他不就是她靠山的意思了嗎?呵呵,她見識過趙織玉的能耐,有了他當靠山,以後她可以橫著出門了,真好。
 
  “你留下來吧。”
 
  “能再多收留一個嗎?”他一臉無害的笑問。
 
  “收留,誰啊?”她被他的笑容迷得七葷八素。
 
  趙織玉彈了一下手指,小黑狗立刻搖著尾巴飛奔而來,看見青絲汪汪叫了兩聲。
 
  “這是我新養的寵物,叫做小黑。”他摸摸小黑的頭,稱讚它乖。
 
  什麼,他帶一隻狗回來?!
 
  “叫它不要靠近我!小黑!走開!”他明知她怕狗,可恨。
 
  徐府內禁止狗出入,難道沒人同他說嗎?
 
  “小黑那麼可愛,你怎麼捨得叫它走開。”看見青絲被小狗追到躲在自己懷裏,他便樂開懷。
 
  聽見趙織玉得逞的笑聲,她已能預見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第六章
 
  唉!他真不願一大早歎氣,可每每瞧見太祖。。。。。。青絲,昨日,他終於請洛兒姑姑去幫他趁著趙織玉不在時偷偷問了她名字。
  
  青絲,真是一個好名字。
  
  每每瞧見青絲的時候,明明理智告訴自己她是只狐精,對她萬萬不可有非分之想,然而看見她的笑臉,雖然佈滿皺紋,盤旋在他腦海的依然是上回他看見的年輕模樣,令他心弦一動,怦怦作響。
  
  即使掌心壓緊胸口也無法改變他對青絲有那一點非分。。。。。。不是,是感情。
  
  美人誰不愛,尤其他對青絲又是一見鍾情,儘管她是狐精,但“白蛇傳”裏的白素貞不也與許仙共結連理,因此他還是有很大的機會。
  
  好,徐莫生深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走過去。
  
  “青絲。”
  
  聽見聲音,青絲轉頭,笑意盈盈。洛兒念書去了,趙織玉也不知去哪,她一個人正無聊得很。
  
  “生兒,是洛兒跟你說我的名字嗎?你要叫也無妨,不過記著別在其他人面前喊。”
  
  “我知道,織玉不在嗎?”他明知故問。
  
  “嗯,他說有點事,也不曉得上哪了。”最近都緊跟在她身後,今天竟然放她一人,真奇怪,該不會去做壞事了吧?
  
  徐莫生咳了咳,又深深吸口氣,開口道:“青絲,昨日娘說我也到了該娶妻的時候。”
  
  “這樣啊,很好啊,繼續替徐府添子孫。我想想,等你的孩子出世應該是我的仍孫,這樣很不錯,人多一點比較熱鬧。生兒,你就快快成親生一個白白胖胖的仍孫給我玩。”青絲一臉期待。
  
  “那青絲。。。。。。你願意嫁給我嗎?”快,趁著趙織玉不在,她趕緊問。
  
  “我、我嫁給你?!”期待的表情瞬間被錯愕取代,青絲頓了一下才說:“生兒,你是不是病了?先不管你我年齡相距甚遠,我還是你的太祖奶奶是要如何嫁你?”開什麼玩笑,這樣不就是人間所說的“逆倫”了?她想徐莫生八成是病了才會胡言亂語。
  
  “你是狐精,並非我真正的太祖奶奶不是嗎?而且‘太祖奶奶’的年紀活得差不多了,莫非你要繼續活到兩百歲、三百歲?那樣其他人必定會起疑你是否是妖孽。”徐莫生趕忙解釋他的用意。“你不也說過不願意離開徐府,那麼,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便是你之後能繼續待在徐府內最好的理由。”他鼓起勇氣繼續說,心臟跳得好快。
  
  娶一名狐精是他未曾想過的事情,然而他偏偏就是喜歡上眼前的狐精。
  
  “生兒,夫妻之間應該有感情的吧?”
  
  “我喜歡你。”他急切表明心跡。
  
  青絲眉開眼笑回應:“我也喜歡你,因為你是我的晜孫生兒。”
  
  徐莫生聽出她另一個意思,他若不姓徐,不是她的晜孫,便休想得到她的喜歡。她對他沒有親人以外的感覺嗎?
  
  “你永遠都是我的晜孫,所以我壓根沒想過要嫁給你,再說趙織玉已經幫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所以你也勿須替我擔心。生兒,趙織玉說我很美,你認為我美嗎?呃,當然不是說現在,你看過我原本的面貌吧?”
  
  “很美。”他永遠忘不了在火場中看見的那張天人容顏。
  
  “我猜你必定是一時意亂情迷才會以為自己喜歡上我,但你可別忘了我是狐精,我的壽命比你還要長,當你死後我依然繼續活著,你不過占了我生命中一眨眼的時間,再者,我根本不會喜歡你,所以你不如去找一個相互喜歡的姑娘來得恰當,懂嗎?”青絲說話很直接。
  
  人和妖魔之間本該有個界線,不得跨越。
  
  此時此刻,他從青絲的身上感受到一股長輩對晚輩的疼惜,看來,他和她真的沒有可能了。
  
  “你是不是喜歡織玉?”他沒忘記大火之後的隔日,在客棧的時候,他看見趙織玉始終握著青絲的手,目光也流連在她臉上,他察覺趙織玉應該是喜歡青絲,那她呢?
  
  “趙織玉嗎?我也不曉得算不算喜歡,只是看見他會讓我愉快。”難得有人提起這個問題,青絲困擾了幾天終於有個宣洩的管道,於是一古腦兒地說出口:“因為他的能力很強,其實我應該很怕他,不過不知何故就是怕不起來,即使被他逗弄也不覺得討厭,和他相處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融洽,雖然這份融洽是建立在他的欺負上頭,可我就是不討厭他,這樣算是喜歡嗎?”
  
  她怕狗,偏偏趙織玉每日都故意帶著小黑在她面前晃,說是要增加她的膽量,結果沒讓她嚇個半死就不錯了。
  
  這聽來是她韌性堅強吧,真可憐。
  
  “可是他也是。。。。。。”他是人,趙織玉也是人,因何青絲的待遇就差那麼多,徐莫生正想問出口卻被一聲狗吠打斷。
  
  小黑的叫聲,那表示趙織玉回來了,青絲隨即露出期待的表情。
  
  徐莫生這會兒看得更清楚,他們確實一點機會也沒有,於是他失望地離開,碰巧在前院遇上趙織玉。
  
  “莫生。”趙織玉主動走向他,最後一次警告:“她不是你能碰的女人。”
  
  徐莫生不太甘心的反駁:“織玉,你也是人,你和青絲也不會有結果的不是嗎?”他真有些嫉妒趙織玉。
  
  他淡淡反問:“是誰告訴你我是人?”說完,他筆直走向後院。
  
  什麼?趙織玉不、不是人?!
  
  徐府已有一隻狐精,趙織玉又會是什麼妖魔鬼怪?
  
  這樣,他豈不引狼入室了?
  
  趙織玉完全不理會徐莫生怎麼猜他的身份,他來到後院,發現青絲的身影隨即揚唇一笑。
  
  “趙織玉,你一個早上去了哪裡?”
  
  趙織玉朝她走過來,忠心的小黑自然跟在後頭搖著尾巴,一派狐假虎威的模樣,讓她氣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畢竟用術法對付手無寸鐵的小狗實在很丟人。
  
  “我不過離開半個時辰,怎麼,想我了嗎?”他每回見到她就是先捏她的鼻子。
  
  “我才沒有想你,我是怕你去外頭找樂趣了。”他一想找樂趣就會有人要倒大楣。
  
  “肚子餓了嗎?”他忽然起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青絲點點頭,都快正午了,當然會有點餓。
  
  “想吃什麼?”他坐在她身旁逗弄她懷裏的小黃貓。
  
  小黑不甘示弱也跳上趙織玉的懷裏爭寵。
  
  “廚娘煮什麼我便吃什麼。”有得吃便好,她不挑。
  
  一貓一狗對上,彼此眼底都有敵意,直瞪著對方,小心提防。
  
  天氣好得很,小黃貓瞪累了,又趴回青絲的懷裏,倒是小黑狗覺得無趣,伸出前足逗弄小黃貓,惹得它發出嘶嘶的聲音警告才讓小黑狗安分守己不再動手動腳。
  
  青絲見它們的模樣,頓時笑了出來,這不是她和趙織玉平時相處的情況嗎?只不過她可沒小黃貓有勇氣對小黑狗動怒,要是她也發脾氣肯定換來更慘絕人寰的下場,唉,真淒涼。
  
  過了一會兒,陸續有人走過來。
  
  她還來不及問清楚怎麼了,只見小春領著幾個人搬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一架好,剛剛進來的那些人將手上的東西擺到桌上,一時間,青絲看得眼花繚亂,等最後一盤東西放下後,小春又帶著一大群人離開。
  
  滿桌都是吃的東西,青絲望著趙織玉一臉費解。
  
  “有糖蔥炒耳,油炸麻花,翡翠蒸餃,糖葫蘆,胡麻鹹餅,翠玉香糕,吃豆腐腦嗎?我不清楚你喜歡吃什麼,所以街上所有好吃的東西我全點了一分,喜歡的話,下次再買。”
  
  有些是她吃過的,有些是沒吃過的,其中她最愛糖蔥炒耳甜中帶鹹的滋味教她欲罷不能,雖然她很想全部吃光,可是想到是趙織玉買回來的,她心裏不免有些懷疑。
  
  面對她捎來的狐疑眼神,趙織玉照例捏捏她的鼻子指責她的小心眼。“你不是很想吃嗎?”
  
  “你怎麼知道?”她愛吃啊,無奈孫字輩們都說外面的食物對她的身體不好,因此禁止她吃,加上她又不愛出門,所以偶爾能吃到都是孫字輩們好心賞給她的,而且只有一小口,連塞牙縫都不夠。
  
  “因為你昨晚一直說。”
  
  “有嗎?”她怎不記得了?
  
  “你做夢時說的。”
  
  她做夢說的?嗯,怎可能?她從不做夢。。。。。。等等,他不提還好,一提她便生氣。
  
  “我不說了別再來我房間。”在某一個夜晚發現趙織玉竟然躺在她旁邊後,她便警告他不許再有下次,免得徐家人查房會發現這件詭異的事情。
  
  “你昨夜睡不安穩,頻頻翻來覆去害我睡不太好。”趙織玉自顧自地說著。
  
  因為大夫說她要好好調養身體,晚飯不能多吃,她沒吃飽當然睡不好,不過這又關他什麼事情?“總之,你別再跑來我房間,萬一被發現了,到時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我本來打算要走,是你一直抱著我嚷著好溫暖不讓我走。”
  
  “趙!織!玉!”
  
  “乖,小狐精,趁熱吃,要不然這些東西涼了就不好吃。”
  
  對,想起桌上熱氣蒸騰的食物,她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算了,先吃再說。
  
  日子不太好過?或許也不儘然。
  
  至少趙織玉不逗弄她之餘還會善待她,要知道桌上的美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如今全端至面前,讓她大飽口福,她是該好好感謝他。
  
  她是不是喜歡趙織玉還沒弄懂,可她確實喜歡有他陪伴,有他在,她的心情就會很好。
  
  是喜歡嗎?
  
  應該是吧。。。。。。她想。
  
  剛嘗了幾口桌上的食物,小春走了過來。
  
  “太祖奶奶,您該用午。。。。。。”當她看見太祖奶奶正在吃著滿桌不應該吃的食物後,立刻板起臉色問:“太祖奶奶,您怎麼在吃這種東西?大夫不是交代您不能吃過油過甜過鹹的東西嗎?是誰買給您的?”
  
  青絲手上的竹筷正好夾起一塊又甜又鹹又重油的糖蔥炒耳,看著小春,心想剛剛不是你帶人抬桌子過來嗎?
  
  她再看了身旁的趙織玉一眼,頓時明白了,原來小春非是自願。這下她是吃也不是,不吃又不舍,她希望趙織玉能出手相助。
  
  “今晚。。。。。。”他輕輕吐出他的條件。
  
  青絲想也不想便搖頭,都說了這樣很危險,他怎麼老想著要害她。
  
  “小春,這些全是太祖奶奶要我買的,她一直苦苦哀求我只好答應,我沒想到她不能吃這些東西,那。。。。。。全部扔了吧。”他一點都不心疼。
  
  啥?全都扔了?青絲心痛死了,正想把手上的那塊糖蔥炒耳塞入嘴裏之際,小春快狠准地奪走她最後的快樂。
  
  “來人,快點把桌上的東西撤走。”小春一聲令下,氣勢驚人。
  
  嗚嗚嗚,至少把糖蔥炒耳留下來吧!
  
  *     *     *
 
    半夜,朔月掛於天際。
  
  戌末亥初,青絲悄然離開徐府。
  
  她纖細的身子一個縱身藉著屋簷施力,一躍百丈,最後沒入朦朧黑夜之中。
  
  一刻鍾後,她回到出生的故鄉--千雪山。
  
  這座山峰終年飄雪,白雪皚皚覆蓋,冷風襲來,寒意逼人,她身上僅穿著一件薄紗卻不覺得冷。來到半山腰,她總是選擇步行,一步一步朝著山頂而去。
  
  千雪山是她的故鄉,在這裏她度過了幾百年,最初大狐和她在一起,最後只剩下她,獨自品嘗寂寞、獨自療傷,獨自守在大狐死去的地方。當時她還以為只要她耐心等,說不定會等到大狐突然回來,縱然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仍是懷著一個小小的希冀。
  
  腳步朝著懸崖走去,那裏是她永遠都忘不了的地方。
  
  她曾不吃不喝守了三天,直到再也受不了才死心離開。
  
  每夜哭著入睡,哭著醒來,唯一的溫暖便是夢裏會有大狐的身影,那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她想替娘報仇,所以她得活著,只是當她有能力報仇時,仇人早已成了一抔黃土。
  
  “青狐,好久不見了。”風雪中突然傳來一個曾讓她心驚膽跳的聲音,就在身後。
  
  青絲轉頭,白雪紛飛中,果真看見那個差點要了她性命的妖獸--人面、豺身、鳥翼蛇行的化蛇。
  
  可惡,她怎麼會這麼倒楣。
  
  “哧呼!哧呼!”化蛇發出聲音,拍翅朝著青絲俯衝而來。
  
  一百年前,她敗給化蛇,毫無招架之力,一百年後,她沒繼續修煉,更非化蛇敵手,只能一味的逃。
  
  化蛇的尾巴似刀,橫掃過來。青絲旋身一閃,卻沒閃過他尾巴的尖端,整個人被打飛出去數十丈,撞上樹幹落在雪地上。
  
  “呃。。。。。。”青絲捂著胸口,咬牙忍住痛楚。
  
  大狐不在了,再也沒人能幫她,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抵擋,驟然,她想起了另一個。。。。。。
  
  不過應該也不可能。
  
  化蛇的尾巴再度攻擊青絲,這次她拖著受傷的身體硬是閃過去,樹幹被擊中,應聲碎裂,樹木的碎屑割傷了她的臉。
  
  “哈!青狐,你只會逃嗎?怎麼不反擊?如果不想反擊就乖乖讓我吃了吧!”
  
  “化蛇,你為何非要吃我不可?我的道行應該補不了多少吧?”
  
  “哼,我想捕殺的獵物從來沒有失手!”
  
  喔,原來是為了他的面子,不過她才不想被他吃。
  
  青絲身形俐落的快速在山腰疾走,利用樹林的縫隙閃躲化蛇的追蹤,找到一個隱密之所,她躲進去,不敢動,也不敢呼吸太大聲,就怕被化蛇發現行蹤。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聽見外頭只剩下風雪的聲音才穩定了心神,稍稍探出頭,她又多等了一會兒確定化蛇的氣息已經消失後,她立即衝出來,直奔山下。
  
  她頭也不回地狂奔,陣陣凜冽的寒風刺入她肌膚她也沒有感覺,這一刻她腦子裏只剩下“逃”的意念,若不逃便會死,縱使要死,她也不想被化蛇吃了,她想死在喜歡的人旁邊。
  
  趙織玉。。。。。。說也奇怪,想到喜歡的人,她的眼前便出現趙織玉的身影,面臨危險的這一刻,她想的卻是他。為什麼會想到他?她不是應該先想到徐府的人嗎?畢竟徐府的人跟她相處比較久,而她和趙織玉甚至連兩個月的日子都不到,可是在這時候,她偏偏只想到他。
  
  即使他老是捉弄她,她仍是想到他。。。。。。
  
  “哧呼!”
  
  可怕的聲音就在耳際,青絲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化蛇就在她左手邊,頓時她整個人發冷,她感覺自己離死亡非常近,冷汗直流。
  
  “哧呼!哧呼!青絲,你逃不了了!”化蛇說完,尖銳的牙齒狠狠咬住她的肩膀。
  
  “啊--”青絲吃痛地喊出聲,她擰眉,右手出掌打在化蛇的臉上,化蛇卻似是無關痛癢,反而咬得更大力,牙齒深入青絲的肉裏,鮮血汩汩更加刺激化蛇的嗜殺。
  
  不,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在化蛇手上,她不想被吃,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得舒服一點,她是寧可求一死也不願意被化蛇吞下肚。
  
  心念一定,青絲將全身所有的氣力都集中在右手,她要做最後一搏,寧願同歸於盡。
  
  趙織玉。。。。。。
  
  他的名字再度閃過腦海,她最後一次咀嚼著他的名。
  
  如果她死了,趙織玉會不會有一點點的遺憾呢?
  
  大概是不可能吧。
  
  她右手奮力一擊,化蛇痛得終於鬆開牙齒,不過尾巴同時也將她卷起來再甩出去,然後飛身過去要咬死她。
  
  眼見身體就要撞向山壁,青絲已經有準備會粉身碎骨了,她咬牙忍住,然而撞上的時候並沒有如預期的劇烈痛楚,反而有一股溫暖包圍了她,她詫異地抬頭,竟然看見不該出現的趙織玉,怎會是他?
  
  “你怎麼會在這裏?!”
  
  趙織玉將她放在雪地裏,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血,笑容之中帶有些微不悅。
  
  “為什麼不求我?”
  
  打從青絲離開徐府,他便知道了,見她來到千雪山,約略清楚她來此地做什麼,他不發一言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化蛇現蹤,然而他不急著出手,他一直在等,等青絲開口求他,結果她沒求,他反倒心急的等不下去了,畢竟若再等下去可能只會等到她一具屍骨。
  
  求他。。。。。。嘎?
  
  化蛇才不管出現的是誰,他已經殺紅了眼,只要膽敢站在他面前的統統殺無赦。
  
  “找死!”
  
  “找死。。。。。。”趙織玉淡淡重複化蛇的話。
  
  “趙。。。。。。小、小心!”青絲望著趙織玉後頭愈來愈近的化蛇,心生緊張。
  
  眼見化蛇的牙齒要咬上趙織玉,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化蛇突然動彈不得,就像是被捆綁住似的,人面鳥翼不停擺動,無論他如何掙扎依然無法脫困。
  
  “這。。。。。。你對我做了什麼?”乍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見的強大力量束縛了自己,完全掙脫不了,此時化蛇終於察覺不對勁,他看不透眼前男人的身份,感受不到他有多強,然而他竟能困住自己,這男人究竟是誰?
  
  趙織玉緩緩轉身,凜肅的神情透出刺骨的冷,眸底的銀白讓化蛇不寒而慄。
  
  “我都捨不得傷她了,而你竟然將她打傷至此,我應該怎麼折磨你好呢?”
  
  看來對方也不好惹,不過化蛇沒想過要束手就擒,最後他力拼七成力,終於突破束縛,鳥翼再次拍動,面露兇狠。
  
  “別以為這小小的圍困就能傷我,哼,青狐,這次我就饒你一命!”即使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沒有任何厲害之處,他還是不敢小看,畢竟他剛才的出手就已經讓他捏了把冷汗,他可不想吃眼前虧,反正青狐總會有落單的時候,這次吃不到,下次再吃。
  
  “你大方要饒她一命,怎不問問我要不要饒你一命?”
  
  化蛇狐疑的轉頭,就在這一刻,趙織玉掌心的銀白火焰旋即困住他,火焰燒疼他的羽翼,無論他怎麼躲怎麼閃就是無法逃離火焰的追捕,眼看他摔落地面打滾不斷慘叫,一時半刻逃不出也死不了。
  
  青絲覺得趙織玉似是有意要折磨化蛇,雖然看見化蛇被折磨她很高興,畢竟他一直想吃掉她,她不可能大發慈悲放過他,只是聽見他的叫聲,還是有點不舒服,於是她拉拉趙織玉的衣袖。
  
  “怎了?”
  
  “殺了他吧。”化蛇想吃她,放他走便是自找麻煩,給他一個痛快是唯一的好心。
  
  豈料,化蛇為求自保,忍住痛楚盡全力反撲,他帶著銀白的火焰衝向趙織玉,既然要死,他也要同歸於盡,大家一起死!
  
  “趙織。。。。。。”青絲想警告趙織玉,然而她連他的名字都沒來得及喊完,銀白火焰已經早一步徹底將化蛇吞噬。
  
  化蛇連最後一聲也叫不出。
  
  “看見小黑,你嚇得什麼都不行了,怎遇上化蛇就不會?”
  
  “那,那不同啊,小時候我曾被狗追咬過,狗是我的天敵,看到就是會怕,化蛇是要吃我的敵人,我當然要盡全力反擊,要不然死的可是我了。”第二次看見妖物死在趙織玉手上,青絲深深慶倖自己不是他的敵人。
  
  解決了意外的小麻煩,趙織玉開始施展法術治療青絲。
  
  “你好殘忍。”她說,略帶埋怨的口吻。
  
  他笑,“我殘忍?我殘忍的話是誰救了你?又是誰在幫你療傷?小狐精,說話可要憑良心。”
  
  “你剛剛問為何我不求你。”腦子直到此時才弄懂他的問題,原來他其實都在她身旁,只是等不到她的求助因此遲遲不現身。
  
  “你可以求我救你,便能免除這些皮肉傷。”見她傷成這樣,他十分不舍,才會折磨化蛇,要不,他通常比較喜歡速戰速決,免得浪費時間。
  
  “我又不知道你有跟來。”要是早知道,她肯定會大聲叫喚。
  
  “喔,那是我的錯了?”
  
  “不。。。。。。是我的錯。是我出門沒告知你。”一切都是她的錯。
  
  “我只能治療到這程度,剩下的得靠你自己復原,多休息幾日應該就不成問題。”
  
  “謝謝。今日是我娘的祭日,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會碰見化蛇,幸虧有你,要不然這次我絕對死定了。”真是幸好,呼。
  
  “你確實不太行,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成了一些低等妖魔的食物。”
  
  “至少要等我離開徐府,否則我能力愈強會對他們愈不好。”
  
  “還有哪裡會疼嗎?”對她老是把徐府的人掛在嘴上,他已經聽膩了。
  
  青絲動動筋骨,雖然仍有些不適,不過已經比剛剛好多了,“不會,謝謝你。你真的很強,比我見過的任何妖魔都強。”
  
  趙織玉沒好氣的問:“隨便一個都比你強吧?”
  
  不敢正大光明的反駁,青絲只能偷偷白他一眼。
  
  “老實說,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變成精,反正我就繼續修煉,可是自從我成精以後便不再做夢了,慢慢地,我甚至想不起娘的長相,雖然我每年都會回來,腦子裏還是拼湊不出娘的模樣。。。。。。好怪喔,我最想記住娘,怎會忘了呢?趙織玉,你那麼厲害,我那麼弱,我鐵定會比你早死,假使有一天,我死了,你有空的話,能不能把我帶回故鄉,我想陪著娘。”
  
  “你娘不知輪回幾世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還是想回來,畢竟這裏是我的故鄉,每次回來我都會待到天快亮才離開。”雖然每回想著娘想著想著就會睡著。
  
  “好了,別說話,你變回青狐的樣子比較不會浪費氣力。”
  
  青絲乖乖聽話,變回青狐的樣子,隨即被趙織玉摟在懷裏,趙織玉說話雖然很毒,不過他的懷抱十分溫暖,她相當喜歡,立刻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窩了起來。
  
  “別睡得太舒服,這兒冷,我是要你的毛取暖。”
  
  我們不是要回去了嗎?
  
  “沒,這裏風景美,我想多待一會兒,怎麼,還要你批准嗎?”
  
  青絲決定乖乖閉上嘴巴休息比較實際,但過了一會兒,她又睜開眸子看了看趙織玉。
  
  她其實很想對他說,剛剛自己快死之前有想到他,不過很怕說了被他笑,她還是不擅長去揣測他的心意。
  
  趙織玉,我好象還沒說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快睡吧。”他一手撫著青狐柔順的毛。
  
  有溫暖的懷抱能依靠,加上剛才大戰一場,青絲確實也累了,很快便沉沉睡著。
  
  趙織玉不得不承認真的是逗弄成癮了,可是看見她受傷的那一瞬間,他仍有幾分心疼,才會對化蛇下手狠了點。
  
  小狐精如此可愛,誰都不許碰,更不許傷她。
  
  *     *     *青絲受傷回到徐府,趙織玉交代她要多休息。
  
  過了幾日,見她閑到發慌盯著地上的螞蟻大軍,才答應帶她出門,不過前提是小黑也得同行。
  
  青絲就知道他絕不會那麼好心,也無法反對,可是要她牽著小黑就太沒天良了。
  
  “它喜歡你,應該你牽著它比較好。”她手抖得跟什麼似的。
  
  “小狐精,如果你害怕狗的事情傳出去,應該很丟人吧?”他笑問。“我是在幫你的忙,等你習慣小黑之後就不會再害怕狗了,你看小黑全身黑黑的,多麼惹人憐愛。”
  
  小黑聽見主人叫它的名字轉頭汪了一聲。
  
  青絲嚇得停下腳步。
  
  不,她一點都不覺得它可愛,她總覺得小黑非常想咬自己一口。
  
  “對了,趙織玉,剛剛我們在吃東西的時候,裏頭有個姑娘在唱曲兒,我只記得什麼美人如花這四個字,你記得嗎?”曲子旋律淒美,她十分喜歡,可惜不記得歌詞。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趙織玉一字不漏完整念出整首詞。
  
  “對對,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大抵是思念的意思。美人如花卻如隔雲煙,縱使夢魂穿越千山萬水也難以相見。”
  
  思念啊。。。。。。她能思念的人不多,她若有思念,應該也是思念。。。。。。
  
  青絲看了眼身邊的趙織玉,小黑突然又叫了一聲,讓她心虛的嚇了一跳。
  
  “趙織玉,小黑比較喜歡你,我看還是你來。。。。。。”她話沒說完,只見趙織玉突然將她護在身後,而她也隨即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魔氣。
  
  織玉,你可真愜意哪!
  
  趙織玉嘴邊銜著冷冷的笑意。“夢鴆,好久不見了。”
  
  眼前不見任何形體,青絲只感受得到一股詭異的氣息凝聚在前方,充滿邪惡的氣息將他們包圍住了,就連會仗勢欺狐的小黑狗也感受到一股壓力,嚇得躲在她身後。
  
  前所未見的恐怖襲來,青絲嚇得發抖,不禁抓住趙織玉的衣服當作支撐。那是一股邪念,遠遠超過她所認知的一切,她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了。
  
  她想逃,好想逃。
  
  喔,你身邊又多了個女子,還學不乖嗎?
  
  “夢鴆,我今日不想同你打,讓開!”
  
  五百年之約,你以為你說不打就能不打嗎?如果你不想打也無妨,將那只小狐精送給我吃了,如何?
  
  “夢鴆,我再說一次--讓開!”
  
  看來,你很中意那只小狐精,那麼,我更想吃了她。
  
  魔氣驟然散發紫色的光,凜冽森然,原本晴朗的穹蒼頓時黑若深夜,氣氛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趙織玉對夢鴆的手段一點也不放在眼底,逕自對青絲叮嚀:“站在這裏別動。”
  
  青絲點點頭,她已經嚇得動不了。
  
  看見她這副模樣,趙織玉抱了抱她安撫道:“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不會有事,你保護小黑就好。”
  
  她抓住他的衣袖,一臉憂心地問:“我,我們不能逃嗎?”
  
  “逃?我從來不逃,小狐精,我可不是你啊,好了,我先去解決他,他很好對付,待會兒回頭我們再去吃東西,記著別亂跑。”發現她身體僵直,他清楚她嚇到了,這樣也好,才不會讓他分心。
  
  她苦笑。當然不敢亂跑,腿一直在發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這股魔氣很好對付?
  
  她一點都不覺得,相反的,她總覺得這股魔氣非常可怕,她什麼都看不見,卻感覺得到能夠將她吞噬的強悍,趙織玉真的能對付得了這股魔氣嗎?
  
  遺言交待完畢了嗎?
  
  “夢鴆,你真是自找死路!”
  
  織玉,誰自找死路還不清楚呢。
  
  青絲愈想愈不對,很想叫回趙織玉先逃再說,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瞬間感受到自趙織玉身上散發的另一股強大力量。
  
  兩股氣,勢均力敵,不分軒輊。
  
  魔氣沒有行蹤難以捕捉,攻擊又迅疾猛烈,有好幾次差點傷到趙織玉,青絲在旁緊張不已,她卻不敢出聲,怕害他分心,只能緊緊抱著小黑。
  
  織玉,你愈來愈不濟事了。
  
  “再如何不濟事,要殺了你也綽綽有餘。”
  
  哈,可別只會耍嘴皮子,結果賠了性命!
  
  紫色的魔氣在趙織玉身邊圍繞,一陣陰冷讓青絲全身起了疙瘩,只能藉由懷裏的小黑來獲得些許暖意,她好希望趙織玉能快點結束這一切,她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
  
  “你真是不死心。”
  
  趙織玉注意眼前敵人的同時也察覺青絲臉色蒼白,猜想是紫色魔氣所致,因此他攤開左掌心,一股銀白之火衝出來消除青絲身旁的魔氣,瞬間,魔氣化為利刃,奪命而來--趙織玉閃躲第一、二波的攻擊,卻沒能閃過第三波,一股魔氣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傷痕。
  
  再不專心,只怕你得在這只小狐精面前丟臉了。
  
  趙織玉伸手抹去臉上的血痕,不怒反笑,“要我專心向來是要付出代價。”
  
  哈,只怕死的人會是你。
  
  洶湧如猛浪的魔氣再度凝聚。席捲向上,附近的樹木,石塊受到這股牽力紛紛支離破碎,一時間大地為之震動,青絲感受到這股力量,心驚膽跳,只因她看見趙織玉竟然動也不動,似是要承接這道魔氣。
  
  “夢鴆,看來你還是沒受到教訓。”他雙手負在身後,乍看沒有任何反擊的動作。
  
  是嗎?
  
  青絲頓時有個不好的預感,就在她想出聲提醒趙織玉要小心之時,結果慢了一步,那股魔氣已經逼近,趙織玉依然不動如山。
  
  原本她動不了的情況卻在轉瞬間起了變化,她竟扔下小黑朝著趙織玉的方向跑過去,由於趙織玉非常專心注意眼前的夢鴆,以至於沒有看見青絲的動作,等他發現時已來不及--那股強大的魔氣直接擊中青絲。
  
  “青絲!”這一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啊--”青絲慘叫一聲,即使運起全身的氣也無法擋住這股毀滅的力量,整個人往後跌入趙織玉的懷裏,她口吐鮮血,五臟六腑仿佛全部移了位元,疼痛難耐。
  
  夢鴆見狀,毫不戀棧,迅速離去,黑夜也瞬間消失。
  
  痛。。。。。。
  
  真的好痛好痛,她沒想到居然會這麼痛,早知道就不逞英雄了,她怎麼會傻到衝出來幫他擋,趙織玉的能力那麼強,如果是他來擋肯定不會出事,她怎麼會那麼傻?
  
  青絲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她的身體快過她的理智做出反應,也得承受應得的劇烈痛楚。
  
  趙織玉抱著她,一臉驚愕地試著幫她止血,他沒想到她竟會衝過來替他擋住那一擊,他以為她已經嚇到動彈不得,應該會乖乖地站在後頭,怎知竟是如此的結果。
  
  貪生怕死的她不是應該站在他身後?她怎會衝了出來?
  
  “別運氣,我幫你止血。”他將全身的氣凝聚在右手,掌心貼著她胸口試圖替她療傷,然而這一觸碰他發現她確實傷得太重了。
  
  “趙、趙織玉,不用了。。。。。。”吐了那麼多血,加上她感覺到臟腑傳來的異樣疼痛,青絲很清楚已經來不及了。“我死後,把我燒成灰灑在千雪山的懸崖好嗎?那是、那是我娘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地方。”她想回到娘死去的地方陪著娘。
  
  “別說話,我能救你。”
  
  他的力量如此強大,怎可能挽回不了她的性命,只是,他也十分清楚青絲的傷勢有多重,夢鴆那一擊是完全不留情,唯有他能承接的力道竟被這只小狐精給擋住了,足以想見她是多拼命地在保護。。。。。。
  
  她是在保護他嗎?
  
  青絲喘著氣,眼睛閉了又睜,開了又闔,才能稍微捕捉到趙織玉臉上的神情,她看了好久,只看見一絲慌亂中力求的鎮定,至於悲傷。。。。。。完全找不到。
  
  一點點都看不見。
  
  他的銀色眸底沒有,他冷淡的神情也沒有。
  
  她很努力,很努力看,最後確定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老是說喜歡他,那麼,在她臨死之前總該露出一點傷心的樣子吧?
  
  結果什麼都沒有,連作戲的表情也省下了,若是徐府那些孫字輩們肯定哭天嗆地讓她死後也無法安息,慘了。她沒預先通知,他們肯定會很難過。
  
  “唉,你真殘忍,我都快要死了,你居然一點都不難過,真讓我傷心,好歹,好歹你也該假裝一下哄我開心啊。。。。。。唔--”又一口鮮血吐出,她劇烈猛咳。
  
  他不難過嗎?當然,他何須難過?
  
  他或許喜歡青絲,但這分喜歡還不夠深厚,一切都是她出於自願,她願意為他死是她的意志,他何須要難過?
  
  他壓根勿須為了她的生死而有任何感覺,她只是他的樂趣而已,不是嗎?
  
  “好奇怪,我的本能是保命,可是。。。。。。我剛才怎麼會傻到去救你呢?你明明比我厲害,就算,就算是你來擋應該也不會象我一樣這麼慘才對。。。。。。但我還是衝出去了,為什麼呢?”她的心跳愈來愈慢,呼吸愈來愈淺,青絲甚至覺得連睜開眼睛都相當費力。
  
  娘死前也是這麼痛苦嗎?
  
  傷口痛得熱辣就罷了,為何連心也隱隱作痛?
  
  趙織玉讓她繼續說不再阻止她,因為她的氣息太薄弱,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吧,或許我們沒有相處很久,但我還是,還是喜歡上你了。。。。。。”是了,肯定是這個原因,要不她怎會不顧一切去救他,畢竟他們非親非故又毫無關係,他的生死根本不關她的事,她最重視的是自己的性命啊,然而如同娘保護了她一樣,她也想保護自己最喜歡的人。
  
  青絲衝著他最後一笑。
  
  趙織玉清楚這抹笑靨他此生都忘不了。
  
  “趙織玉,我總覺得你不是在找樂趣,你只是怕寂寞罷了。。。。。。可惜,我再也。。。。。。不、不能陪著你了。。。。。。”她無奈地說。
  
  為了洛兒犧牲自己的命,她覺得開心,為何這次她卻覺得好痛,好痛?是否因為他無動於衷的關係?
  
  對於她的死,他竟然一點都不難過,唉。。。。。。
  
  終於,燦亮的眸子悄悄闔上,纖細的手緩緩落下。
  
  她眼角的一滴淚落在他的手上,燙了他。
  
 
第七章
 
  那日,青絲如同往常陪著徐府的人用飯,一家和樂,唯獨洛兒望著青絲不斷落淚,看得眾人一頭霧水,無論所有人怎麼問,洛兒就是不肯說半個字,最後才哭累睡著了。
  
  用完晚飯,眾人皆回房休息。
  
  翌日,小春發現躺在床上的太祖奶奶身體已經冰冷。
  
  徐府的人完全不清楚怎麼回事,怎會昨晚還好好的經過一晚太祖奶奶便辭世了?他們很難過,卻得強打起精神處理太祖奶奶得後事。
  
  趙織玉站在靈堂前,注視她得牌位,名字不是她。
  
  她是青絲。
  
  她是狐精,永遠也不可能入徐府得祖宗之列。
  
  “享壽一百一十九歲,真如古人所說“九”這個數字是個險關,太祖奶奶卻不能平安度過,不過太祖奶奶這年齡也算是壽終正寢了。”徐老爺走入靈堂,上完香後說。
  
  她若不那麼傻,也不會死得那麼早。
  
  “賢侄,我聽小春說最近都是你陪著太祖奶奶,說來真汗顏,我們嘴上說關心太祖奶奶,結果能逗她開心得卻是你,我很感謝這段時間有你陪著太祖奶奶,謝謝了。”
  
  “晚輩非常喜歡太祖奶奶,這沒什麼。”
  
  徐天義拍了拍趙織玉得肩膀後離開靈堂。他已經哭了好幾天,只能暫時避開這裏,畢竟他還得支撐整個徐府,絕對不能倒下,免得在天上的太祖奶奶還要替他擔心。
  
  靈堂又剩下他一人,棺材裏裝的是他變出來的太祖奶奶,而青絲的屍體還在他房裏,變回了最初青狐的模樣,受他的咒所護,屍身不壞。
  
  過了一會兒,徐莫生牽著洛兒走入靈堂。
  
  看見洛兒紅著眼上香,徐莫生實在不懂洛兒怎麼會為了假的太祖奶奶哭得如此傷心,他們不是早就清楚青絲遲早會以另一個面目回到徐府嗎?
  
  他望著背對自己動也不動得趙織玉問:“織玉,青絲何時會回來?”
  
  “她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再回來,什麼意思?”
  
  “就是不會再回來得意思。”他簡短解釋。
  
  徐莫生卻聽得不明白。
  
  不是說好讓太祖奶奶壽終正寢得時候,青絲便會用她原本得面貌回來徐府嗎?什麼叫做她不會再回來了?
  
  “莫生,青、青絲她已經死了。”洛兒淡淡說。
  
  她看得見,所以那天看見坐在飯桌陪他們吃飯得太祖奶奶之後立刻明白了一切。
  
  如果只是要變換原本面貌回來,青絲應該還是變成太祖奶奶的樣子,然而那個太祖奶奶卻沒有任何人氣,縱然笑得在燦爛依然沒有任何生氣。
  
  “青絲.....死了?!”徐莫生驚愕得不敢置信,衝至棺材前,打開棺蓋。“那這個是?”
  
  “假的,只是為了讓你們有個結束。”算是完成青絲的報恩。
  
  “為什麼青絲會死?!”他氣得抓著趙織玉得衣領。
  
  平時趙織玉壓根不讓任何人碰他,不過這次例外,他能容忍徐莫生對自己得放肆。
  
  “說了又能如何?她也不可能死而複.....”
  
  死而復生真得不可能嗎?
  
  並不。他其實有辦法救青絲,只是那個辦法對他而言卻是一個很不理智的行為。
  
  青絲還不夠資格讓他不顧一切。
  
  “為什麼你一點也不難過?你不是喜歡青絲嗎?為何聽見她死了你一點都不難過?青絲很喜歡你,你知道嗎?”他也很喜歡青絲,喜歡那個疼愛他得太祖奶奶。
  
  "為何要難過?生死本是註定的,她會死是她的命,是她太傻了。”他冷冷開口,神情無一絲痛楚。
  
  徐莫生放開他,冷哼道:“我真替青絲感到不值,她竟然會喜歡上你這種傢伙!真是一點都不值得!”
  
  不值得?他也這麼認定,無論如何,為了另一個人犧牲自己就是愚昧的行為,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那是她的決定,無法改變了。
  
  “把青絲的屍體還給我們,她改入我們徐府的祖宗牌位。”
  
  “她只是一隻狐精。”趙織玉淡淡陳述事實,並問:“徐府其他人能容下一隻狐狸當他們的祖先嗎?”
  
  “她不是狐狸!”洛兒大喊:“她是太祖奶奶,她是太祖奶奶,她永遠都是我的太祖奶奶!如果你不要她了,請你把太祖奶奶還給我們。”她是她最愛的太祖奶奶。無論她是誰。
  
  徐莫生摟著哭得淒慘得洛兒,趙織玉看見這一幕依然沒有任何感覺。
  
  “不可能,因為我答應她要帶她回到她得故鄉。”
  
  那一夜,趙織玉消失了。
  
  徐府則是沉浸在無盡傷痛之中。
  
  ***  ***  ***
  
  趙織玉遵守約定,帶著青絲回到她出生得故鄉千雪山。
  
  無論春夏秋冬,山峰終年積雪,眼前得一樹一景他都還有些印象,曾在青絲得情裏看過這些,不過如今親眼目睹,更覺得冷。
  
  懷裏抱著冰冷得青絲,他一步一步朝著懸崖得方向前進。
  
  雪地上留的腳印只有他的。
  
  寒風刺骨,大地宛若沉睡,毫無生機。
  
  他的心如同無聲的此刻,靜悄悄,死氣沈沈。
  
  風勢終於漸歇,他鬆開雙手,懷裏的青絲卻沒有掉落,而是漂浮在半空中。他低頭注視她,即使是狐狸的原貌,她依然美豔,只是少了白裏透紅的膚色,少了能溫暖他的體溫,更少了....那一張能令他開懷的笑臉。
  
  左手掌心朝傷攤開,銀白的火焰串升。
  
  他凝視著她,許久許久.....久到他有個錯覺時間已經靜止下來。
  
  “好奇怪,我的本能是保命,可是.....我剛才怎麼會傻到去救你呢?你明明比我厲害,就算、就算是你擋應該也不會像我一樣這麼慘才對....但我還是衝出去了,為什麼呢?”
  
  “小狐狸,你真傻,你明明是最怕死的,怎會那麼傻?”
  
  “趙織玉,我總覺得你不是在找樂趣,你只是怕寂寞罷了.....可惜,我再也...不、不能陪著你了.....”
  
  寂寞....可笑,他活了幾千年,怎可能會感覺寂寞?
  
  “小狐狸,這樣值得嗎?你死了我甚至不會覺得難受,這樣值得嗎?”呵,怎可能值得,為了一個連傷心都不會的人而死,真的最不值得的事情了。
  
  這種事大概只有她會做。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吧,或許我們沒有相處很久,但我還是、還是喜歡上你了。”
  
  喜歡這兩個字瞬間扯痛他的心。
  
  他們的確沒有相處太久,為什麼她竟然能為他不顧一切?
  
  即使他不斷為自己找藉口,依然抹不去橫互在胸口的那抹痛楚,青絲的那句喜歡深深地紮入他心底,教他怎麼也忘不了。
  
  他想念那一夜,她的小手包住他的手,企圖幫他取暖。
  
  他想念她因為害怕小黑而躲入他懷裏的模樣。
  
  他想念她對著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
  
  她的一切一切全在他的腦海裏,有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言一行,更有她的笑聲,而她的呼吸卻再也聽不見了。
  
  再也......
  
  這裏只剩下他的呼吸聲。
  
  痛。
  
  為何他的心竟然有痛覺?既然她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在她死去的時候他也不傷心,怎會此刻他會如此難受?
  
  心宛若遭受刀割的痛楚,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呢,小狐精?”
  
  只有他的呼吸聲.....竟是如此寂寞啊。
  
  一滴淚沿著臉頰落入地,化了雪。
  
  銀白的火焰逐漸在他掌心熄滅,而後一顆透明的珠子自掌心浮現。
  
  他不是沒有辦法救青絲,只是他認為不值得,呵,結果他也如同凡人一樣直到失去才醒悟——
  
  原來他不要青絲死。
  
  趙織玉移動掌心,眼看掌上的透明珠子就要沒入青絲的胸口,卻傳來聲音阻止——
  
  “織玉,那是你的本命靈體,如今給了這只小狐精一半續命,不覺得浪費嗎?”
  
  “我想再聽見她的呼吸聲,我想再看見她對我笑。”值不值得因人而異,他還有最後機會,若再躊躇,便真得什麼都沒了。
  
  夢鳩壓根沒想到這小狐精會突然衝入他和織玉得比鬥,害他反應不及無法收回攻勢。
  
  “這是她得命。”
  
  “她是我的命。”
  
  “這次你竟是傻到交出自己的半靈,難道你忘記上一回的教訓了?”
  
  “她不一樣。”
  
  “我倒是看不出來有哪裡不同?只要有自我意志便會有七情六欲、會有貪念。你若是把最重要的靈體交出一半,我保證你將來必定會後悔。”
  
  “為了她,我願意。夢鳩,我沒有忘記是你害死她的,為了贖罪,彼岸那邊的麻煩就有勞你代為處理了。”若非他還夠理智,清楚是青絲自己衝上來受了夢鳩那一擊,並非夢鳩有意殺害,否則他早就殺了夢鳩。
  
  “什麼?!是她自己衝過來,怎麼變成我的錯?”
  
  他和趙織玉是那種五百年見一次面的朋友,見了面就會過過招玩個小遊戲罷了,哪知道這次會引來這個小麻煩。
  
  “夢鳩。”他的嗓音有三分警告。
  
  “好好,算我倒楣!”
  
  話聲方落,夢鳩的魔氣隨即消逝無蹤。
  
  等夢鳩離開,趙織玉閉上眼,將手上透明的珠子埋入青絲的體內。
  
  “小狐精,現在,我將我的半靈給你,延續你的性命....回到我身邊來。”
  
  獨自呼吸確實有些寂寞,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第八章
 
    她……究竟是醒著還是在做夢?!
 
    為何她眼前出現好多景象,一幕一幕自她眼前晃過去——
 
    好多穿著簡陋皮毛遮蔽身體又長得奇怪的人,面對著一棵老樹不停地膜拜。
 
    然後,有很多人身著華服,嘴裏念念有詞,對著一池泉水畢恭畢敬的下跪。
 
    之後,依然有很多很多穿著簡單衣服的人一同朝著一個透明的珠子磕頭。
 
    最後還是有更多更多的人對著一塊不起眼的石頭痛哭流涕,甚至還獻出自己的鮮血。
 
    這是在做什麼?
 
    青絲起初不懂他們究竟在做什麼,後來聽懂他們說的話才明白他們都在祈求,希望他們所信仰的東西能完成他們的心願。
 
    可是她不懂,老樹、泉水、珠子甚至是石頭,怎有可能替人達成心願,又不是神明更非有能力的妖魔,她真的不明白這些東西究竟有什麼力量讓那些人如此深信不疑。
 
    不過說也奇怪,讓凡人祈求的物品竟然慢慢浮現銀白色的光芒,那個光芒十分柔和,連她也不禁被吸引了,癡癡地朝著光芒走過去,就在她伸手觸碰光芒之時,竟被光芒整個吸入,瞬間跌入一處黑暗地方,伸手不見五指,分不清東南西北。
 
    黑暗仿佛一張網,牢牢網住她,讓她難以逃脫,她想喊救命也喊不出口,耳邊聽見的儘是一堆祈求的話語——
 
    靈水池,求求你快給我一個兒子吧,要不然我丈夫便要休了我!
 
    青曜玉,拜託拜託!這次一定要讓我賺大錢,這樣我才不會成天被人看不起!
 
    石大神,小佑跟你祈求,希望你能讓娘的身體早日康復。
 
    求求你了……拜託你……千萬必定要……要不然的話……
 
    她的耳朵聽見的全是這些希望能達成的心願,亂且雜,似乎有成千成萬的人在她耳邊不停喃喃,完全不在乎她能不能聽清楚,都快要碎了她的心神。
 
    好痛苦……好難受……
 
    突然,黑暗消失了,銀白色的光芒逐漸凝聚,最後成形,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等青絲看清楚的那瞬間,整個人開始下墜、下墜……
 
    這究竟是醒著還是做夢?
 
    不,她應該是死了吧?
 
    為了趙織玉而死。
 
    她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做,不過做都做了也沒辦法後悔,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只是死前沒能看見他露出傷心,她還真難過。
 
    好歹她都為他死了,他難道真沒一點情感?唉,傷心。
 
    痛……好痛、好痛,她都死了,為什麼還會有痛覺?
 
    是誰如此殘忍還在捏著她的臉蛋?會痛耶。
 
    “小狐精,醒了嗎?”
 
    小狐精?那聲音不是……青絲眨了眨眼睛,終於緩緩睜開,看見趙織玉。
 
    “趙、趙織玉,你是……神?!”
 
    夢裏,那道銀白色的光芒最後凝聚的形體便是趙織玉。
 
    他笑了笑,看來是他的半靈讓她看見了不應該看的東西,只是……“你怎麼會說我是神?”
 
    “你受凡人祈求,身上並無妖魔之氣,這不是神應有的行為嗎?”她直覺的回答。
 
    他捏捏她的鼻子。“我身上也沒有仙氣。”
 
    “對喔,你身上也沒有仙氣,那你究竟是什麼?”
 
    “我是靈。創造我的就是凡人的貪念,強大貪念的力量造就了我,無論我聽或不聽,他們只會不停說出心底的貪婪,卻又想不勞而獲,所以我跟他們玩著遊戲,看著他們一一陷入我設下的局,而我便以他們的七情六欲為食。”毋須他推波助瀾,那些凡人往往咎由自取,什麼都得不到還賠上一條命。
 
    貪婪啊,真是凡人最要不得的一種情,卻也是他最喜歡的食物。
 
    “有人祈求希望讓自己的娘快點康復,這樣也算是貪婪?”
 
    “奢求不該屬於自己的便是貪婪。他們毋須求我,因為一切自有定數,該是你的跑不了,不該屬於你的,即使強求了,最後不但會失去,更要付出代價。”
 
    “你恨凡人嗎?”在夢裏,她感覺那股黑黑的東西似乎代表趙織玉的厭惡。
 
    “不,說來我也得感謝他們,若沒有這些貪婪,我又怎可能成靈。”幾千年來,他看盡所有的人,永遠只在他們的臉上看見“貪”這個字。
 
    他並不厭惡凡人,只是也未曾喜歡,他拿他們來當作打發時間的樂趣。要凡人捨棄貪念難如登天,他並非神,只是凡人的貪念所創,因此他在承受不了之後走上所謂的魔路。
 
    設下條件,引誘凡人,食了他們的七情六欲,然後毀了他們的希翼。
 
    “可是你很寂寞,對吧?”他的聲音騙人、他的神情騙人,他的眼神卻騙不過她,因為她也曾有過相同的眼神。
 
    “我不可能寂寞,你可以省去對我說教的時間。”
 
    “我沒要對你說教,真要說教應該也是你對我說吧,你活得可久了,這樣算起來少說也有四千多年,真可怕。”青絲兜了一圈終於兜回正題,問:“我不是死了嗎?”
 
    “我救了你。”他簡單解釋。
 
    “為什麼要救我?”她以為自己的死對他無關痛癢。
 
    “……捨不得你死。”
 
    “我死的時候你不是不傷心嗎?”他不傷心,連一點假意也不願施捨給她,讓她在死前除了傷口痛,心也好痛。
 
    趙織玉伸手輕撫她無暇的臉蛋,笑得異常冷冽,青絲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小狐精,莫非你真要我說一些肉麻的甜言蜜語是嗎?”
 
    他能做到的已是極限——用了半條性命救她。
 
    這是他不曾做過的決定,只為她。
 
    “不,不用了。”她頓了一下,再問:“不過應該有一些些的喜歡吧?”至少有吧,要不然怎會救她?
 
    “嗯。”他淡淡回應。
 
    青絲聽了好感動,原來他真的對她有一絲絲的情意,這樣她死也瞑目了。
 
    “那你呢?你的喜歡是將我和徐府的人一視同仁嗎?”
 
    她搖搖頭,“你和他們是不同的。”若是一樣,她也用不著這麼難受。“我對你的喜歡不一樣,我願意為你死。”聽,夠偉大了吧?能讓她心甘情願而死的沒幾個。
 
    “你也願意為徐府的人死。”他一句話就戳破她的喜歡有點廉價。
 
    青絲伸出手指晃了晃,正經地解釋道:“那是不同的,看見他們死,我會難過,畢竟他們已經如同我的親人一般了,可是看見你死的話,我的心很痛,因為……好難解釋兩者之間的不同,總之,就是我願意為了你犧牲一切,甚至連性命也不顧。”她對他的情意那麼深,他肯定比不上。
 
    我願意為了你犧牲一切,甚至連性命也不顧。
 
    曾經也有人這麼對他說過,結果呢?
 
    不過青絲不同,他相信她是不同。
 
    “小狐精,我信你便是。”
 
    “呼,那就好。”如果還要逼她繼續說明不同處,她可能會很想死,反正她自己清楚哪裡不同就好了。
 
    “小狐精,歡迎回來。”他上前擁抱她。
 
    “趙織玉,既然你那麼寂寞,我會永遠陪著你。”他不說沒關係,反正她清楚他怕寂寞就好。
 
    懷裏的溫度讓他內心一陣歎息
 
    原來他並非沒有七情六欲,只是埋得太深,青絲的死卻勾起了他的情感,讓他第一次嘗到原來失去有多麼痛。
 
    再也看不見、聽不到是那樣的……寂寞。
 
    他討厭獨自的寂寞,往後多了一隻狐精陪伴提供他樂趣,未嘗不可。
 
    後來,青絲才曉得在她“死去”的這段時間,趙織玉已經幫她處理好一切,讓徐天義收她為乾女兒,因為她曾用真面目衝入火海救出洛兒,加上趙織玉不知說了什麼,徐府一家子開開心心歡迎她。
 
    這讓她愈來愈喜歡趙織玉了。
 
    本以為趙織玉對她的死無動於衷,沒想到他最後竟然救了她,真的讓她好感動喔,連做夢也會笑。
 
    “小狐精,你在笑什麼?”
 
    會喊她小狐精的只有趙織玉,然而這聲音卻不是他,而是——徐莫生。
 
    “生兒,你怎麼會這麼……”青絲不解地望著眼前的徐莫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徐莫生的身上怎帶著魔氣,莫非……“你不是生兒!”
 
    “既然我不是生兒,要不要猜猜我是誰?”他坐在她身邊,好整以暇地問。
 
    徐莫生散發的魔氣讓她覺得似曾相識,難道是——“夢鴆?!”她記得趙織玉是這麼喊的。
 
    “小狐精真聰明。”夢鴆立刻伸手逮住要逃跑的膽小青絲。“小狐精,為何一看見我就要逃,這樣太傷我的心了。”
 
    “你不只殺了我還想殺趙織玉,看見你當然要逃。”可惡!這個夢鴆竟然趁著趙織玉外出覓食,分明就是要對付她,趙織玉好不容易救了她,她不能再隨便死去,無論如何都要拖著半條命等他回來。
 
    “好歹我也是織玉的朋友,這種待客之道未免太糟糕了吧,小狐精?”夢鴆非常“熱情”地扣住青絲的肩膀,笑眯眯地問。
 
    “你是趙織玉的朋友?”
 
    “當然了,害羞如他大概也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我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呢。”夢鴆大言不慚地道。
 
    “那上回你為什麼要攻擊他?”
 
    “那是我們約定好的,五百年相見一次,見了面當然就是過過招玩一些小遊戲,哪裡知道你會傻到自己衝進來,這就是你不對了,害我還得收拾一堆麻煩。”
 
    一切都是她的錯?明明她才是受害人。
 
    “又沒人跟我說明。”
 
    “誰教你衝那麼快!”還是她的錯。
 
    “那是你們的對話太奇怪了,哪有朋友是這樣說話的,任誰都會猜你們是仇人。”
 
    “呵呵,這是我們的樂趣啊。小狐精,你才活了幾百年,怎可能體會活了幾千年的我們有多無聊……”無聊到四處閑晃,偶爾欺負一些小妖魔打發時間。
 
    青絲截斷他的話,“我有名字,我叫做青絲,不要一直喊我小狐精。”
 
    “織玉不是這麼喊你的嗎?”他還以為她就叫做小狐精。
 
    “那、那也只有他能喊,其他人不行。”青絲突然想到什麼,瞪著夢鴆。“你怎麼可以進入生兒的身體裏,快出來!”
 
    “我是魔,有形無體,借用凡人的軀體是最方便了,放心,我保證你的生兒不會有事情。”
 
    “那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無聊啊,所以來找你聊聊。”真的是閑著太無聊。
 
    “你認識趙織玉多久了?”既然要聊,當然要聊她感興趣的話題。
 
    “不多不少剛好一千五百年。不過我們不太熟,想從我這裏打聽他的事情很難,可是去問他想得到解答更難,所以你有任何疑難雜症還是問我可能還有一點點機會,來,問吧!”他已經豎起耳朵準備好了。
 
    聽完夢鴆一長串的話,青絲忽然笑出來。“夢鴆,其實你還挺有趣的。”
 
    “這是當然,活了那麼久,若不懂得自尋樂子早晚悶死,我才不像織玉那麼無聊只留在人間,我喜歡亂逛亂闖才能得到不同的樂趣。哎呀,聊了那麼久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夢鴆,最擅長的是無聲無息闖入別人的夢境,也很會偷夢,如果你想看織玉的夢,我可以偷來給你看,不過前提是要先讓他入睡。他啊,根本不睡,認識他這麼久,我只有見他睡過一次。”
 
    “你看過他的夢?”
 
    “有,那是因為有勾月在他身邊,他才會疏於防範。”
 
    “勾月……是誰?”她記得這個名字,在夢裏;她已經許久不做夢了。
 
    夢鴆假裝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連忙緊張地說:“哎呀,這是他的私事,我不能說的,你也別問了。”
 
    不知何故,自從死而復生以後,她經常能感受心底有一個小小的灰影存在,那種異樣她很難形容,不過就是會有一種痛的感受,而且夜晚入夢以後,她好幾次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每當她想追上去看清楚是誰,她便清醒了,但是她記得夢裏聽見有人喊“勾月”這個名字。
 
    “我想知道……勾月是不是趙織玉喜歡的人?”她大膽猜測。
 
    “你真的很聰明,莫怪織玉對你如此特別,甚至還將自己的半靈給了你……”啊,糟糕,這下真的是不小心講出不該講的事情了,織玉肯定會宰了他。“青絲妹妹,乖,剛剛我講的話要統統當作沒聽見喔。”千萬別害他。
 
    晚了,她聽得一清二楚,賊賊地笑道:“勾月是誰?半靈有時什麼?你如果不說,我就去問趙織玉。”
  
    狐狸果然有狡詐的天性,他居然小覷了她,可惱。夢鴆沒好氣地橫睨她一眼。
 
    “瞪我也沒用,是你自己說的。”
 
    他總不能瞪自己吧?即使想瞪也瞪不到。
 
    “好啦,算我倒楣!可是你要發誓不許去問織玉,要不然我會要了你的命。小狐精,和我談條件,若沒有遵守是真的會丟了小命,記住了。”
 
    “好。”
 
    “勾月是織玉的情人,她是一隻妖,織玉十分寵愛她,若要比喻的話,他就像是人間帝王甘願傾盡所有博得美人一笑。不過那只妖最後卻背叛了他,她在得到他的‘翠蟲蝕心’後便返回妖界了。你說織玉是不是很笨?我就曾告誡過他要提防那個女人,哪知他最後還是人財兩空。”笨哪!
 
    原來趙織玉騙了她,他有喜歡過其他人。
 
    不知怎地,聽見這件事,她的心竟然有一股疼痛……夢鴆說他為了愛勾月,甚至願意傾盡所有,肯定曾經愛得很深很深……
 
    “後來,他心死了,都已承諾絕不會再去愛誰,沒想到又遇上你這只小狐精,他還真是倒楣,因為他這次更慘了,為了救你,他甚至連最重要的半靈也貢獻出來,那可是他的本命靈體啊。”夢鴆搖頭歎息。
 
    “少了一半會如何?”
 
    “一旦你體內的半靈毀去,他也會受到影響,最嚴重的大概會死。”
 
    趙織玉……會死?!
 
    為了她,值得嗎?
 
    她以為趙織玉只是略施一個小法術便救回她的命,畢竟他的能力如此強大,她以為這根本沒什麼。
 
    你的本命被我完全擊碎,連一點也不剩,即便去彼岸追回你的魂魄也無法使你重生,因此織玉便用他的半靈來延續你的命。本命可是他最重要的一切,他竟然給了你一半,真蠢是不?
 
    是了,為什麼呢?
 
    她值得趙織玉犧牲自己一半的靈體來續命嗎?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趙織玉對她的付出一點也不少於自己,讓她好想、好想哭,除了娘以外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這麼好,她竟還誤以為他無情。
 
    青絲獨坐在屋簷上,晚風輕拂,捎來入冬的氣息,她抬頭凝望掛在山巔的弦月,心底沒來由又泛起一陣苦澀。
 
    她始終看不見夢裏的勾月,她長得什麼樣?又是如何的個性?為何趙織玉對她如此掛念,若真心死,絕不可能心底仍然保留了一個位子。
 
    他一定曾經很愛勾月。
 
    “小狐精,在想什麼?”
 
    聽見身後的叫喚,青絲轉身便撲入他懷裏。
 
    “怎麼了?”
 
    她猛搖頭,只是一逕埋在他懷裏。
 
    趙織玉察覺到她身上有不該有的魔氣。“夢鴆來找你了是不?他對你說了什麼?”
 
    “沒啊,他只是無聊來找我閒聊,他有什麼應該對我說的嗎?”她反問。
 
    他稍微愣了一下,才突然領悟青絲是拐彎在探問。“他當然沒有什麼事情要跟你說,以後離他遠一點,他不是個好東西。”看來重生之後的小狐精居然精明不少。
 
    “他說他是你的朋友。”
 
    “點頭之交。”
 
    “你們不是認識很久了?”
 
    “依然是點頭之交。”他從不跟任何人深交,會認識夢鴆,也是他自己纏上來。
 
    “我能喊你織玉嗎?‘趙’應該不是你的姓氏吧?”
 
    “那只是我在人間使用的,你當然可以喊我的名。”名字之於他只是一個代稱,有無姓氏皆可,因為他留在人間,便習慣以這三個字代替自己。
 
    織玉、織玉、織玉……青絲在心底不停呢喃他的名,似是想借由這個動作得到踏實感,畢竟她對織玉的所知太少太少了。
 
    “你究竟活了多久?”
 
    “五千多年了。”有貪念的最初便有了他。
 
    “可曾愛過其他人?”
 
    “不曾。”他的答復沒有一絲疑惑。
 
    他不想說,但是她想知道,她想弄清楚他有多愛勾月?是否捨不得……忘?
 
    “那……勾月呢?你還記著她,對嗎?”
 
    “你怎麼知道勾月,夢鴆告訴你是不是?”
 
    “不是,是你告訴我的。我最近都在做夢,夢裏有你也有一名陌生女子,你喊她‘勾月’……你愛她對嗎?”為了套他的話,她說謊。
 
    原來是自己的半靈影響了她,趙織玉只得坦承。“沒錯,我曾和她在一起,不過最後他背叛了我。”
 
    即使遭到背叛,他依然沒有遺忘她,心底的那個淡淡的哀傷之情便是證明。
 
    “那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七百多年了,我早忘了,大概是救你的時候,沒注意到讓我的情緒流入你心底。”他伸手欲取走她的記憶卻被她擋住。
 
    “別拿走……那些不礙事,我也不是計較什麼,畢竟你活了那麼久,若有喜歡的人也是應該,我只是想問清楚罷了。”她淡淡地說。
 
    其實,她亦有私心亦有貪婪,她想獨佔他、想要得到他的全部,一旦得到只會想要更多,她的貪心,一點也不少啊。
 
    他們是否是既定的天命,她毋須祈求也能得到他的專注?
 
    她能得到他永生的情愛嗎?
 
    好怪,為何她竟然也開始貪婪了,這樣不好,萬一被趙織玉發現,他說不定也會厭惡她,不成,她得將這份貪念深深埋藏,不讓任何人察覺。
 
    趙織玉失去了半靈,需要覓食以補足失去的部分,最近也就不常待在徐府內。
 
    他覓食的方式有他的樂趣,她不樂見,因此他遠離,不曾想要為她改變。
 
    結果,窮極無聊的夢鴆反倒成為徐府的常客。
 
    “夢鴆,你別再來了,織玉不喜歡你來。”
 
    “我們是朋友,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你應該好好招待我。”
 
    “如何招待?”
 
    “給我你的夢。”
 
    “我不做夢。”若非受織玉半靈所影響,她在成精之後,夢已經離她很遠了,她甚至再也夢不到娘了。
 
    “愈是如此,你的夢肯定愈有趣,我們來交換吧。”
 
    “做夢有何樂趣?”
 
    夢鴆呵呵笑著,解釋自己的不同凡響。“當然不同了,我的夢是很特別的,除了能讓你看見其他人的夢之外,還能夢回過去,看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包括織玉和勾月相處的情形,那是唯一一次我自織玉那裏偷來的,非常珍貴。”他以誘惑的口吻引誘著青絲。
 
    “你有他的夢?”織玉和勾月相處的點滴是嗎?
 
    “呵呵。”聽出青絲心動了,夢鴆攤開掌心,一個浮夢飄在他掌心上。“你給我你的夢,我給你織玉和勾月相處的情形,如何?”
 
    眼眸映著紫色的浮夢,青絲看得入了迷,卻也沒忘記問:“為何你要我的夢?”
 
    “因為你能讓織玉犧牲自己半個靈體肯定有特別之處。”
 
    “我僅剩下成精之前的夢,這樣也好?”
 
    夢鴆拼命點頭。“當然好啊。”成精之前的夢便是他想要的。
 
    “那……交換吧。”她想一窺趙織玉的夢。
 
    “好。”夢鴆話剛說完,浮夢立刻沒入青絲的腦海之中,而她則昏厥在地上。
 
    夢鴆走近,掌心貼於她的額際,沒一會兒他找到他要的浮夢,一個彈指,她的浮夢入了他的收藏之中。
 
    “小狐精,你真是太單純了。”
 
    青絲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她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能朝著前方光亮的地方走。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光亮的地方愈來愈大,前頭是一個小湖。
 
    湖面漣漪陣陣,湖畔有人坐在那裏,她往前走近一點,看見是兩個人,再往前,她聽見熟悉的聲音,是織玉。她迫不及待跑到他們面前,終於看見勾月的容貌。
 
    她長得很美,氣質冷冽,似不太愛笑。
 
    哈哈哈……
 
    她聽見織玉的笑聲,受他吸引,目光轉而凝視他,這才注意到夢裏的他跟自己所認識的有些不同,面對勾月,他竟能笑得那樣毫無防備,眼底看到的全是她,神情而執著。
 
    從織玉的笑聲、目光、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那樣的柔情是她未曾見過,也是她不曾獲得的注視。
 
    他愛勾月。
 
    她願意為了織玉,不顧一切,而他則是願意為了勾月不顧一切。
 
    風吹動湖面,吹散了勾月的髮絲,斜躺在她面前的織玉伸手撥著散在她臉頰旁的髮絲,每一個觸摸、一抹笑容皆深深刺痛她的心。
 
    縱使遭受背叛,他依然愛她如昔。
 
    如果這個夢能早一點讓她看見該有多好,至少她能試著管住自己的心別去喜歡上他,如今也就不會這麼痛了。
 
    唉,心真的好疼。
 
    太難受,青絲提早自夢中醒來,眼眸眨了眨,淚水順勢淌下。
 
    夢鴆見狀,連忙為她拭淚。“哎呀,你怎麼哭了?要是讓織玉看見,肯定會以為我欺負你,青絲妹子,你就別再哭了。”
 
    “夢鴆,勾月呢?”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回到妖界後便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可能因為‘翠蟲蝕心’獲得妖皇的禮遇吧,你知道‘翠蟲蝕心’是什麼嗎?它能控制一個人的心,這跟我們施法術有極大不同,施法會有破解的一日,而‘翠蟲蝕心’卻能完完全全控制心智。”
 
    “我看見織玉很愛勾月。”她淡淡陳述自己發現的一件事實。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背叛織玉,他是絕不可能原諒她。”
 
    不可能原諒?
 
    真的嗎?那為何她的心底仍有勾月的影子,一觸碰便會痛?他的半靈在她體內,所以她能感受到他曾經試圖隱藏的情緒,如同水面一般清晰。
 
    “反正他現在是跟你在一起,他又把半靈給了你,我敢肯定你在他心底的地位更加特別,所以就別再去想勾月的事了。”
 
    是啊,織玉已經將他最重要的半靈給了她。
 
    她也不停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想的,畢竟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勾月背叛了織玉,他是不可能原來她,如今他又在她身旁,又有什麼好想的?
 
    她應該試著遺忘,別自尋煩惱。
 
    “織玉若知道我把他的夢給你看,一定會動怒,所以你可千萬別害我。”
 
    “嗯。”她深深吸口氣,“我知道了。”她會努力忘卻,不再受影響。
 
    夢鴆拍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這樣才對。”
 
    “夢鴆,你在做什麼?”趙織玉回來便看見夢鴆親昵地擁著青絲,這讓他十分不悅。
 
    夢鴆連忙收回手,解釋道:“呵呵,你不在,我當然是在替你保護青絲囉,既然你回來了,我也改功成身退,青絲妹子,告辭了。”他一離開徐莫生的身軀,徐莫生隨即倒在地上。
 
    趙織玉走近青絲,見她雙眼濕潤泛紅,儘管她什麼都不說,他大概也猜出夢鴆必定又說了不該說的話,這讓他有些後悔前幾日怎沒取走她的記憶。
 
    他喜歡她的笑容,不忍見她流淚。
 
    “哭什麼?”
 
    “不知為何就是很想哭。”
 
    “乖,沒什麼好哭的。”趙織玉不再猶豫,掌心貼上她的額際,直接取走她有關勾月的記憶,青絲昏厥在他懷裏,然後他警告仍在附近徘徊的夢鴆,“別再靠近她,否則休怪我對你動手!”
 
    呵呵,看來你對這只小狐精還真是情深意重,可你真相信她不會背叛你嗎?
 
    “不關你的事,你少插手!”
 
    織玉,你應該清楚我很想得到你的靈體,你的半靈擺在她體內,若遇上能力強大的妖魔勢必會連累你,與其浪費在她身上不如送我。
 
    擁有織玉的半靈勢必能增強他不少能力,他還真有點想要。
 
    “夢鴆,若你動她,我一定會讓你體會何謂生不如死。”
 
   呵呵,我們走著瞧吧!
 
 
第九章
 
  不許離開徐府——青絲早上甫睜開眼睛便被趙織玉交代這件事,並要她牢牢記住。
 
  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麼,反正她本來就很少踏出徐府,只是為何今日要特別叮嚀?
 
  “青絲姐姐,你在想什麼?”
 
  “沒,只是在想一些無聊的事,生兒呢?怎麼一個早膳都沒看見他。”
 
  洛兒搖了搖頭,“我聽小春說生兒這兩日身體不舒服,所以大夫要他躺在床上多多休息,應該不礙事。”
 
  “那就好。”
 
  “青絲姐姐,今日天氣好,不如我們去外頭走走。”
 
  正要答應之際,青絲憶起趙織玉的交代,一臉無奈的婉拒。“洛兒,不成,織玉要我今天不許跨出徐府一步。”
 
  洛兒難掩失望。“是喔,看來我們只能待在府裏了。”
 
  “糟了!小黑跟外頭的狗打起來了。”一名僕人突然大喊。
 
  青絲一聽,連忙起身要去救小黑。雖然她仍然很怕狗,可自從上回她和小黑共度患難之後,一狐一狗的友情已經不同了。
 
  一夥人衝至徐府門口,果真看見小黑力拼三隻野狗。
 
  青絲替小黑捏了把冷汗,可是她也不敢跨出門檻,幸好僕人拎了掃把將那三隻野狗趕走,小黑也得以平安無事飛奔到女主人懷裏。然而就在此刻,青絲竟看見府外有一隻狐狸的身影。
 
  是一個逐漸在她記憶中模糊的影子,她記得曾經跟隨過這個影子的腳步。
 
  不可能!那不會是娘,娘已經死了。
 
  她理智上否認,心底卻冒出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她只有聽見聲音,並沒有親眼目睹娘的死,說不定、說不定娘其實還活著?!
 
  說不定……
 
  於是,她放下小黑,跟隨那只狐狸的腳步,耳朵再也聽不見小黑的叫聲。
 
  她一步一步往前,徐徐地跟隨著大狐的身影,一如過去的日子。
 
  無論積雪多厚、天氣多冷,眼前的大狐從未扔下她,有大狐在,她什麼都不怕,大狐便是她的全部。
 
  “嗚嗚……”
 
  熟悉的叫聲飄入她耳朵,一瞬間,眼前的景色變了,是她最熟悉的景色——千雪山。
 
  青絲轉頭向四處張望,真的不再是街道,而是她最難忘的山峰,她怎會回到這裏?
 
  這是幻術嗎?可誰清楚她的過往?莫非是夢鴆?
 
  “夢鴆,你想對我做什麼?”她朝著無邊無際的蒼天問,然而回應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她不清楚夢鴆想做什麼,在看見大狐更清晰的身影之後,她繼續跟著大狐的步伐,一步步往前。
 
  在陣陣風雪下,唯一能讓大狐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便是食物,而她會牢牢跟著它,亦步亦趨,不敢停下。
 
  忽地,白兔躍入眼前,大狐飛也似地追上去,而她苦苦追在後頭。一幕幕相似的情景在她腦海浮動著,不!不——難道是那一天?!
 
  “娘、娘,別追了!”
 
  青絲在後頭不停地喊,大狐聽不見,繼續追著那只或許是這幾日內唯一能尋獲的食物。它費力往前衝,經過幾番追趕,眼看就要捕獲住白兔之際,一支飛箭破空而來——
 
  “娘——”青絲立刻感受到一股錐心之痛自胸口擴散。
 
  白兔無蹤,大狐倒地,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的無力與懦弱。
 
  大狐倏地一躍而起,朝另一邊奔跑,她紅著眼追上,然後彷佛永遠不可能改變似的,她最後只能看見懸崖處的一灘血跡。
 
  已經冷了。
 
  鮮紅的血,好似宣告她的娘再也回不來。
 
  這份傷痛將永遠留在她心底,成為遺憾。
 
  “為什麼——還要讓我再經歷一回這種痛苦?為什麼?”
 
  她的手甚至碰觸不到血上的豔紅,溫熱的淚水落下也碰不到雪地。
 
  青絲,我能救你娘。
 
  她聽見夢鴆的聲音。
 
  “娘已經死了,這是我的夢。”
 
  沒錯,這確實是你的夢,我想我大概忘了跟你說,我的夢能讓你返回當時,你能借重我的力量救你娘。
 
  “不可能,我沒聽過夢可以返回過往。”
 
  別小看我的能力,救一隻狐狸區區小事而已,端看你答不答應。
 
  青絲抹去淚水,刹那間,她又回到鎮上,眼前沒了狐蹤,只留下一團紫色魔氣。
 
  “你的條件?”
 
  我要你體內的半靈。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便拒絕。
 
  你可知是誰害了你娘?
 
  “是那兩名獵戶。”她永遠也不會忘。
 
  呵呵,錯了,獵戶只是被利用的對象罷了。織玉和勾月七百年前認識,而你嘛……依我看大概也才六百多年的道行。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挑釁令她不安。
 
  你自己看吧。
 
  一個眨眼,一陣飛雪又飄過她眼前。
 
  面前走來的是那兩名獵戶,他們手上拎的正是她娘的屍體。
 
  獵戶談笑風生的經過她身邊,青絲肝腸寸斷。她伸手,怎麼都碰觸不到。她的娘,那是她的娘啊,她閉上眼睛,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一張狐皮一百兩金子,出手可真闊綽。
 
  我們千雪山上的青狐當然值這個價錢,只是不知道趙織玉要這些狐皮做什麼?
 
  管他要做什麼,總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好。
 
  嗯,說得也是。真可惜剛才跑了另一隻狐,待會兒我們再上山去抓。
 
  趙織玉?!
 
  一模一樣的名字,這怎可能?
 
  怎麼不可能?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時間嗎?我還記得那時織玉為了勾月甚至篡改歷史,不過區區百件狐皮對他而言又算什麼?
 
  勾月又是誰?“他要狐皮做什麼?”
 
  勾月想要。我還記得那個冬天,她穿著一件十分美麗的狐裘。
 
  “不、不可能!我不信。”
 
  不信我也沒辦法,反正一開始我也不是要你跟織玉反目,我只是告訴你實情罷了,你可別忘了你的命是誰救的。
 
  她的命是織玉救的,她不會忘。
 
  “你不是說這個半靈有個萬一也會影響織玉?”
 
  我只是想借來一用罷了,一日便歸還,若你肯借,我便讓你救你娘,放心,你也不會死,如此一來皆大歡喜不是很好?
 
  青絲憂鬱了。能救娘的機會就在眼前,然而卻得冒著風險,她該一試嗎?
 
  夢鴆說織玉害死娘,她不信,可若是真的,她又該如何面對他?
 
  她的情感願意相信織玉,她的理智卻不附和,明智這是夢鴆的手段,是他對她體內半靈的覬覦,然而她卻心生動搖了,為了娘……
 
  你在為織玉著想嗎?別忘了,你娘可是因他而死,難道你連你娘也不顧了嗎?青絲,你只有這個機會能救你娘,要說我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你還要考慮嗎?
 
  “我答應你,可是你要先讓我救我娘。”
 
  這兩件事是可以同時進行,因為你體內不能有織玉的半靈才能回到過往,我會暫時延續你的命,不過你必須在一炷香之前趕回,否則後果難料。你體內的半靈只有你和他才能取出來。這就像你取出自己的本命體一樣,快交給我吧。
 
  “真能救我娘?”
 
  沒錯,快點吧。
 
  最後一絲的質疑也讓她抹去。青絲輕輕闔上眼,彈出雙掌,眼看一顆透明的柱子即將要成形之際,趙織玉竟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在做什麼?!”一感應到自己的靈體,他什麼都不顧立刻趕回,就怕青絲遇險。
 
  織玉,你輸了。我說過,你的小狐精絕對會背叛你。
 
  青絲收勢,一臉詫異地瞪著眼前的紫色魔氣。
 
  小狐精,我騙了你,我的夢根本無法救你娘,我只是要利用你取出織玉的半靈,好證實我說的不會有錯。
 
  她不能救娘了嗎?
 
  果然……娘終究再也回不來了,她心底的奢望最終仍然破滅。
 
  “夢鴆,我說了不許你動她,你忘了我昨日的警告嗎?”趙織玉怒瞪夢鴆。
 
  我可沒動她。
 
  “趙織玉,是不是、是不是你害死我娘?”青絲突然脫口問。
 
  “你信他?”趙織玉望著她那張寫滿脆弱的臉,不答反問。
 
  “你只須回答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信他說的是不是?”他也只想問這句。
 
  青絲冷淡地凝視趙織玉,眸底的柔情瞬間褪去,她已給了答案。
 
  “你——”
 
  趙織玉忽而伸出手,卻在碰觸到青絲之前停住,他眉頭深鎖,眼底溢滿遭受背叛的痛楚,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氣惱她打算將半靈交給夢鴆,還是氣惱她竟然懷疑自己。
 
  第一次遭受勾月背叛的時候,他便告訴自己絕不會再有第二次的背叛,然而,青絲最後仍是背叛了他。
 
  一瞬間,他竟有股衝動想殺了她好斷絕心底翻騰的痛,掌心就停在她的身前,只要再往前一點點,便能要了她的命。
 
  輕而易舉。
 
  她體內的半靈原本就是他的施捨,他隨時都能取回,隨時……
 
  只要他有這意願。
 
  “織玉……為何不殺我?”他應該殺她。
 
  “你走,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神情冷絕,銀白的眼眸回到最初的無情,一絲柔情也不剩。
 
  青絲無語地望著他,不知過了多久,眼睫終於垂下,然後,轉身——
 
  離開。
 
   *   *   *
 
  織玉,你輸了。我說過,你的小狐精絕對會背叛你。
 
  “夢鴆,為何你們能這般無情玩弄他人的情感?”
 
  樂趣啊。
 
  夢鴆追了過來,只因內心仍有個疑問。
 
  “是嗎?原來我也成了你們的樂趣啊……”
 
  織玉輸了,因為她背叛了他,然而,又是誰背叛了她?
 
  她的情,成了他們的樂趣之一……
 
  青絲,你剛才明知我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嗎?
 
  夢鴆看得出來青絲不相信他編織出來的謊言,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質問織玉?他總覺得她是故意這麼做,似是要逼織玉對她痛下殺手。
 
  青絲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答案對你很重要嗎?我只是樂趣而已,我的一切又與你何干?”
 
  縱使不相信夢鴆的謊言,仍無法抹滅她已受蠱惑的事實,假使日後又遇上有心的妖魔,難保不會害了他,因此她求死,織玉卻不殺她,她誤以為有一絲機會,然而他卻是要她走。
 
  他不願再見她。
 
  他不願再見她。
 
  我的好青絲妹子,你就大方一點讓我知道吧,要不,我今晚將會難以成眠。
 
  果然是妖魔,只為樂趣,毫無愧疚,她又何須滿足他的貪。
 
  “他為何不殺我?”
 
  這問題我也想弄清楚。
 
  待會兒便回去追問織玉怎沒殺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害了他的小狐精。
 
  “難道他不怕我會再害了他?”
 
  我不清楚他怕不怕,我只曉得一旦你死了,半靈會直接回到織玉體內,但只要你不說出去,其實不會有太大危險。不過可千萬別再擅自取出半靈了,同一條魂,半靈只能續命一回。
 
  他承認自己當時是有那麼一點點貪心,妄想得到織玉的半靈,才會故意引誘青絲取出,不過只有那麼一丁點貪心而已,好歹織玉還是他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覬覦這個半靈,只要我先死便不會有問題?”
 
  沒錯,真聰明啊!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你告訴他,若他想取回他的半靈,他會知道我在哪。”
 
  青絲頭也不回地離去。
 
   *   *   *
 
  一晃眼,十年過去了。
 
  徐莫生娶了小春,已是兩個孩子的爹,洛兒則是帶著檀木椅離開徐府。
 
  她已經倦了。
 
  對這個人間或是任何感情都倦了,她情願回到千雪山,回到過去的日子,即使只有一個人、即使雪地上只有她的腳印也無所謂。
 
  她只想一個人。孤獨一個人。
 
  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
 
  她沒有留心,千雪山終年積雪,也分不出四季,視線所及,永遠是一片白雪所掩蓋的景色,腳印會留在雪地上,她的呼吸會結凍,她的心卻不再有感覺。
 
  寂靜得猶如這片雪山,悄然,無聲。
 
  她一個人度過晨昏,一個人待在懸崖邊想著娘,日日夜夜。
 
  夢鴆唯一對她做過的好事,便是將她已經忘卻的夢還給了她,讓她至少還有娘的陪伴,慢慢地,她想起了娘的長相,想起了過往在千雪山的日子。
 
  星夜下,她孤身一人。
 
  縱然寂寞,也是獨自承受。
 
  千雪山裏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過,不會錯認。
 
  到底,過了多久呢?
 
  時間對她而言不再具有意義,獨自一個人,時間又算什麼,只是偶爾心頭仍會想起哪個人,他……還好嗎?
 
  他可願意原諒她了?
 
  三百年了。
 
  紫色的魔氣席捲而來,青絲眸光一閃,卷起地上的雪刀襲向魔氣凝聚之地,雪刀銳利、迅速,即使攻擊有形無體的魔氣也依然不遜色,只見她右手掌心翻轉,魔氣瞬間被白雪包圍,一時難以逃脫。
 
  嘖嘖,真不簡單,沒想到短短三百年你竟然進步神速,讓我佩服啊!
 
  “你來做什麼?”她神情冷淡,內心卻因夢鴆的出現而產生一絲絲希冀,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她的貪戀有可能成真嗎?
 
  當然是來看青絲妹子是不是平安啊?青絲妹子,我可是相當關心你,不像另一個……連問都不會問,好像當你不存在似的,你愛他可真不值了。就算你差點害了他,也是受我所致,何必連一個機會也不給你,反正最後也沒事嘛!
 
  織玉當她不存在是嗎?
 
  青絲垂下眼簾,嘴角悄悄牽動幾分。這樣也好,別再給她任何希望了,她應該徹底死心才是,別再貪求不會屬於她的一切。
 
  “他……可好?”
 
  放心放心,一切安好,死不了,他能力那麼強大,可沒幾隻妖魔敢惹上他,前些日子才聽說他好像宰了一隻魔物,好得不得了。怎麼,你想見他?
 
  見他……她有想過,卻僅止於想想而已。
 
  他叫她離開了,不是嗎?
 
  “不。”她簡短回答,轉身離開。
 
  她只喜歡一個人,不喜歡有其他人靠近,尤其還是一隻魔。
 
  他很好,她便放心了。
 
  驀地,青絲停下腳步,問:“你剛剛說已經三百年了嗎?”
 
  沒錯,一個眨眼已經三百年過去了。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她竟沒有任何感覺,時間對她果真不再有任何意義。
 
  那麼久了,他仍然沒打算原諒她,那麼,為何不來殺了她?留著她不是只會增添他的危險?
 
  只要她一死,她體內的半靈便會回到他體內,她曾經想過乾脆自己動手算了,只是每當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總會有另一個小小、幾乎是不可能的希冀阻止她,要她再等等,說不定隔天便是契機。
 
  於是,她就在一日復一日中等待、失望、等待、失望中度過,等著一個已經熄滅的希望,盼著一個不可能的奢求。
 
  她的心,難死。
 
 
  她的情,難止。
 
  她寧願這是懲罰,有罰便有結束的一日,然而過了三百年,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她。
 
  “夢鴆,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說啊,青絲妹子。
 
  “勞煩你幫我問他,我能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大,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夢魂不到關山難……怎生一個痛字了得?
 
  最後一面就好,然後她便能遺忘他,忘了他銀白的眸色、忘了他如墨的髮絲、忘了他寵溺的笑容、忘了他似水的目光、忘了他給予的溫柔、忘了有關他的種種。
 
  徹徹底底。
 
   *   *   *
 
  她說想要見他最後一面?
 
  然後呢?
 
  “什麼然後?我哪知道,我只是照著青絲妹子的請托回來問你,你快點說,我還要回去答復她呢。”飄來飄去有點累,夢鴆隨便抓了個路人湊合著用。
 
  他可是身負重責大任,要不然還沒滿五百年,他才不會來。
 
  “她想見我做什麼?”
 
  “織玉,你是變笨了嗎?她想見你當然是因為她想你,所以才想見你一面。說實在你也真夠狠心,明知那是我設計陷害她,你氣過惱過就算了,怎還能這麼無情的對她不聞不問?她好歹也是姑娘家,年紀又那麼小,怎能忍受這漫漫長日的煎熬。”就算他不懂喜歡也懂青絲在想什麼。
 
  夢鴆一字一句全進了他的耳朵。
 
  趙織玉當然清楚自己對青絲格外嚴苛,然而這是因為她先背叛他,且不論是否是夢鴆所設下的佈局,她的不信任就足以讓他徹底死心,這痛遠勝過當初勾月帶來的傷害。那時勾月的背叛,他隱約早有預感,並沒有太痛的感受,然而這次因為太愛、太信任她,以至於她的錯誤更顯尖銳,令他更難以接受。
 
  如一把劍,狠狠刺入他的心口,愛愈深,恨愈深,他已能體會。
 
  他不知如何原諒青絲,或者該說他已經捨棄原諒她,就在他交出半個靈體之後,他便舍去對她的原諒,因為認定青絲不會背叛他,既不會背叛,又何須要原諒。
 
  “怎不說話了?”織玉原本就不愛說話,沒想到現在青絲也變得不愛說話,以後想找個能談心的對象愈來愈困難了。“織玉,你到底決定如何,能不能給個答復?總不能讓我無止境的等下去吧。我等就算了,可憐的青絲妹子一個人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雪山上,真的很可憐。我說啊,你若不肯原諒青絲妹子,不如乾脆給她一個痛快,何必還給她希望讓她癡癡等待?”他都替青絲妹子感到可憐了。
 
  “我沒讓她等。”
 
  “那收回你的半靈吧,我看這樣她才會心死。”
 
  沒了半靈,她會死,他不想收回,因為不想她死,他仍記著當時失去她的痛。
 
  “我不會收回。”
 
  “為什麼?這算什麼?折磨她嗎?”
 
  折磨?他不知道,他只是暫時還不打算見她,至於是幾時,他也沒有答案。
 
  “那你的答復呢?”
 
  “我還不想見她。”
 
  “喔,那萬一她快死了你也不想見她嗎?”再這樣下去,青絲說不定真的會……
 
  趙織玉瞪了夢鴆一眼,不受他撩撥。若她遇險,他會是第一個知情,因為她擁有他半個靈體,他感受不到她的七情六欲,卻清楚她是否有危險。
 
  曾經,他去過千雪山,佇立在很遠的地方,望著懸崖上她纖細的背影。
 
  不住的思念無處可宣洩,然而他仍沒選擇原諒。
 
  若非她,他不會再有喜歡的感受;若非她,他不會再次嘗到背叛的滋味;若非她,他不會明白原來自己愛她至深,捨不得她死。
 
  愛得太深了,要原諒談何容易。
 
  曾經,他看見她趴在她娘死去的懸崖上任由雪花淹沒了她,他的心有著些微的痛,他清楚她始終獨身,也不再笑了,只是,他的痛也尚未平撫。
 
  見她,暫時仍不想。
 
 
第十章
 
  不是不想,而是有條件。
  
  夢鴆帶回他的答復,要她前往妖界拿回“翠蠱蝕心”。
 
  “什麼是‘翠蠱蝕心’?”
 
  看來青絲的記憶已經被取走了,他還得從頭解釋一遍,真累。
 
  “翠蠱蝕心”是織玉珍愛的寶物,能夠完全操縱意志,可是勾月卻背叛他,帶著“翠蠱蝕心”返回妖界。
 
  “誰是……勾月?”聽見這名字,心會隱隱作痛。她記得夢鴆騙她的時候吐出的就是這個名字,說是織玉為了勾月才會害死她娘。
 
  勾月就是……織玉之前曾經喜歡的人,已經是很久很久遠的事情了。
 
  他曾經喜歡勾月?她的體內有著他的半靈,莫怪聽見這名字會感到難受,原來是因為他曾喜歡過勾月。
 
  心仍會痛,應該是愛得太深的緣故,正如同她的心也會痛。
 
  他應該仍愛著勾月。
 
  青絲妹子,我覺得你還是別去妖界,乾脆死心算了。你不是妖,要進入妖界並不容易,更何況“翠蠱蝕心”在妖皇身邊,妖皇何等厲害,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條。織玉給你出了這道難題便是要你放棄,你就別再等了,他不會見你。
 
  “夢鴆,謝謝你,我曉得了。”
 
  別客氣,好歹我也喊你一聲妹子,那就先這樣了,我要去偷夢了。對了對了,前些日子我又從織玉那裏偷了一個夢,我稍微看了一下,是有關你的,送給你。
 
  “謝謝你。”
 
  等夢鴆離開千雪山,青絲捧著浮夢發呆。
 
  能看嗎?該看嗎?
 
  為何此刻她竟會遲疑?
 
  或許是因為她看了也沒有用,一如那時她偷看只換來傷心一樣。嗯……她究竟偷看了什麼,她怎麼都想不起來?
 
  手上的浮夢頓時如同千斤重,可以看嗎?
 
  “唉……”最後她輕聲喟歎,將手上的浮夢收下卻沒有看,那是屬於他的夢。
 
  她,不該看。
 
  之後,青絲離開千雪山,經過彼岸來到妖界,為了“翠蠱蝕心”而來。既然這是織玉想要的,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替他尋回。
 
  如今的她已不可同日而語,小小妖物壓根動不了她,只是也如夢鴆所言,她想近妖皇身邊簡直難如登天。
 
  此刻,她站在妖皇所住的宮殿外,前方的宮殿金碧輝煌,一點也不遜於人間的皇宮。
 
  青絲面無表情,因為內心毫無頭緒,不知該從哪兒下手。她本來是想問夢鴆,但他卻要她打消主意,加上她也怕他亂指路,只好放棄問他,看來,她得靠自己問了。
 
  她在陰冷的宮殿外徘徊十日,終於抓到一個機會,守衛交班的時候有一瞬的空隙。
 
  藉此,她終於平安的潛入宮殿內,不過進入之後又是一道難題逼來——她總不能直接殺到妖皇面前逼問“翠蠱蝕心”在哪,更何況夢鴆也說了妖皇能力強大,她連夢鴆都沒把握能解決,怎可能獨自對付妖皇。衡量了自身能力,她決定挑軟柿子下手。
 
  於是,她藏於黑暗之中伺機而動,過不久,兩隻小妖打她眼前經過。
 
  “那個勾月又不喝了,真麻煩,要是妖皇怪罪下來,我們鐵定要被砍頭。”
 
  “強行壓迫吧。”
 
  “她即使受困,能力依然可怕,我才不敢,你去逼她喝!”
 
  “我才不要,那就餓她幾天,她應該就會想喝了。”
 
  勾月?好熟的名字,真的是那個勾月嗎?罷了,既然都來到妖界,還是去探查個徹底比較好。青絲打定主意,逮了兩隻小妖,逼問出勾月的下落後,兩隻統統打昏捆綁扔在角落。
 
  她依著小妖指示的路來到一扇漆黑的大門前,那扇門是用黑鐵所鑄,她目測大概重達幾千斤吧,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還算簡單。只見她攤掌,運了八分力,費了一些時間才將黑鐵門推開。厚重的鐵門,竟沒有一點聲音,讓她不得不佩服鑄造的高手。
 
  門裏昏暗,只有天頂如同拳頭般大小的洞口射下的光亮才讓眼睛稍微能看見一點東西,而光亮下滿是交錯的鐵鏈。
 
  “是誰?”不是熟悉的妖氣。
 
  是女子的聲音,青絲為了求證,繼續朝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倏地,一條鐵鏈無預警地攻擊她,她反應快及時閃避,想要擊斷鐵鏈之時,卻發現無論她出幾分力都無法弄斷鐵鏈。
 
  “勾月?”眼見鐵鏈又要展開攻勢,她喊出女子的名字才終於讓鐵鏈的攻擊停住。
 
  “你是誰?”勾月似是許久未開口,聲音沙啞,說話的速度極慢。
 
  青絲不答反問:“你認識織玉嗎?”
 
  “你究竟是誰?”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勾月平靜無波的聲音終於有一絲起伏。“織玉,他……好嗎?”對他,她有著無盡的歉意。
 
  “他很好,他一直想見你。”青絲說,無視內心的苦澀。
 
  勾月歎了口氣。“織玉想見我?怎可能?他必定氣惱我,別騙我了。”他恨她都來不及,怎可能會想見他。
 
  “他真的想見你。”至少隱藏在半靈內的情感給了她這種感覺。
 
  “你還沒說你是誰?”
 
  “我、我是織玉的朋友,叫做青絲。”
 
  “他不是只有夢鴆一個朋友而已。青絲,你並非妖,怎會來到妖界?”
 
  “我來找‘翠蠱蝕心’,你知道妖皇放在哪裡嗎?”
 
  “‘翠蠱蝕心’……你想找‘翠蠱蝕心’怎會找到這個地方來?”
 
  “不是你帶來妖界了嗎?”
 
  “沒有,織玉給了我一個假的‘翠蠱蝕心’,不然你以為我怎會被關在這裏?傻姑娘,你被騙了,妖界並無‘翠蠱蝕心’,真正的‘翠蠱蝕心’仍在織玉身上,騙你的人根本是想害死你,你還是快點離開,免得被發現。”
 
  “翠蠱蝕心”不在妖界?!
 
  騙她——是想害死她?
 
  她不懂,倘若織玉要她死,又何須這般大費周章,他只要來到她面前,直接取出半靈不就好了,為何還要她來妖界?她完全不懂為什麼。
 
  若要她死,只要他說一聲就好,為何要她千里迢迢來到妖界?
 
  為什麼?
 
  青絲妹子,我覺得你還是別去妖界,乾脆死心算了。織玉給你出了這道難題便是要你放棄,你就別再等了,他不會見你。
 
  別再等了,他不會見你。
 
  原來、原來……她竟忽略了夢鴆婉轉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
 
  織玉不會再見她了。
 
  怕她繼續傻傻等下去,所以出了這個難題給她,便是要她放棄、死心,別再等待。
 
  原來如此,她懂了。
 
  他……不願再見她。
 
  連最後一面也不施捨嗎?唉,果然是她貪求了。
 
  “青絲,快走吧,這裏沒有你要的‘翠蠱蝕心’。”
 
  青絲緩緩抬起頭,望著身處漆黑之中的勾月,她看不見她的容貌,只能聽見她似冰河的聲音,十分好聽。
 
  “我要救你。”織玉不見她無妨,但他應該會想見勾月。
 
  “別傻了,這鐵鏈唯有妖皇才能斬斷,誰來都沒用,你快走吧,再下去我會無法保護你。”
 
  “我毋須靠你保護。”說完,青絲連續又以攻擊數條鐵鏈,然而鐵鏈卻不見任何毀傷,依然完好,終於她放棄了。
 
  “你快走吧。”既是織玉的朋友,勾月便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青絲沒有答復,隨即轉身離開。
 
  ☆☆☆
 
  妖皇冷冷地看著站在底下的青狐,成精未滿千年,竟敢膽大到他面前要他放走勾月,真是好大的勇氣!
 
  “要我放走勾月,你能給我什麼?”
 
  “你最想要的‘翠蠱蝕心’。”
 
  哎呀,這小青狐真厲害,懂得投他所好。只是,他懷疑她是否真有能力替他帶回“翠蠱蝕心”,連勾月都做不到了,這小小青狐又豈能辦到。
 
  “小青狐,話說得太滿,泰半沒好下場。”
 
  青絲勾勾唇,即便妖皇凜然恐怖的氣勢令她害怕,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只會發抖,只會躲在後面,如今的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妖皇,織玉的半靈在我體內,你說我有沒有這份能耐?”
 
  妖皇聞言,狹長的細眸露出一絲興味,這倒是勾月做不到的事情,足以看來織玉確實重視眼前的青狐。
 
  “你要勾月做什麼?”
 
  “她曾救過我,我要報恩。”面不改色編織謊言對她不再是難事。
 
  “呵呵,報了這恩,你不怕織玉回頭想殺你?”
 
  “那是我的問題,妖皇毋須替我擔心。如何,這交易要或不要?”
 
  “我欣賞你的膽識,不過等你拿到‘翠蠱蝕心’再來跟我談放人吧。”最想要的東西沒有擺在眼前,他根本不會相信。
 
  “妖皇擔心我說話不算話嗎?”
 
  “聰明如你,相信毋須我說得太多。”眼前的青狐資質不錯,若能好好培養,肯定更勝勾月,再者她體內還有織玉的半靈……
 
  “妖皇,只要我一死,半靈也沒用了。”青絲已從妖皇的眸底看見他的企圖,隨即開口打斷他的妄想。“若妖皇不信我,大可先設下防範,我可是有著最大的誠意。妖皇,若你錯失這個機會,我敢保證你可能此生都看不到‘翠蠱蝕心’了。”
 
  好大的口氣,不過他挺欣賞她。
 
  “好,我讓你帶走勾月。三日內你必須帶回‘翠蠱蝕心’,否則就換你代替勾月來承受我的懲罰。”
 
  妖皇接受青絲的條件,讓勾月隨著她離開妖界。
 
  這是青絲第一次看見勾月,她果然很美,即使遍體鱗傷也無損她與生俱來的那股自信的傲氣,連她都受到吸引。
 
  “你究竟答應妖皇什麼,他怎會輕易放我走?”她太清楚妖皇的性子,狡詐、疑心重的他怎可能大方讓她離開,必是有更好的條件交換。
 
  青絲究竟和他交換了什麼?
 
  “這你就別問,反正我們能平安離開就好了。”
 
  勾月攔下她。“青絲,我不喜歡欠人恩情。”
 
  “那我要你還我恩情,你會答應嗎?”
 
  “會,你開口。”
 
  “我要你去見織玉。”
 
  ☆☆☆
 
  “怎麼……是你?!”
 
  乍見勾月出現在面前,趙織玉毫無防備。
 
  勾月露出苦笑。“好久不見了,見你平安,我放心了。”
 
  “我聽說妖皇想殺了你。”
 
  勾月淡淡解釋,“他那麼做只是為了引你前來妖界自投羅網,結果……”
 
  他沒去。自她背叛之後,他便收回對她的感情,更不可能為了她前往妖界,那不值得,所以他一直認為勾月死了。
 
  看見她滿身傷痕,他也無動於衷。
 
  “我來是因為我想當面跟你道歉,當初是我利用了你,對不起。”她滿身的傷是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我已經不計較了。”對於勾月,他已毫無任何感覺,也不想再和她有牽扯。
 
  “謝謝你。”勾月看著他,忽然開口說:“‘他想見你’,我聽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表情似是快要哭出來,她說她的性命是你以最重要的半靈救回來的,然而你對她卻一點都不溫柔。”
 
  “你見過青絲,她在哪?”那日夢鴆離開,之後他再前往千雪山時,那裏卻沒了她的氣息,他發了狂地幾乎找遍整座山,依然不見她的足跡。
 
  他不懂,青絲怎會平空消失?他想找夢鴆問,卻找不著他,短短十年,竟讓他有種已經過了快千年的折磨。
 
  “快告訴我,她在哪?”他著急地抓著勾月的肩膀,五指幾乎要陷入她的肌膚裏。
 
  “她去了妖界,為了‘翠蠱蝕心’。我不清楚她到底跟妖皇說了什麼,最後妖皇放了我們,她要我來見你一面並不許我告訴你。”織玉的表情卻讓她不得不說,她感受得到青絲和織玉關係特別。
 
  當青絲對她笑著說織玉想見她一面的時候,她仿佛看見埋藏在她眼底的淚水,讓她好不心疼。
 
  “為了‘翠蠱蝕心’……”
 
  所地,趙織玉感受到自己的半靈,胸口驟然一緊,是青絲——
 
  千雪山。
 
  ☆☆☆
 
  浮夢散發淡淡紫光,飄在她掌心上。
 
  青絲回到了千雪山。
 
  彼岸一日,人間一年,再踏入人間,已過十年。
 
  這會兒想來,她真佩服自己的膽量竟敢直接對上妖皇,若是說給夢鴆聽,肯定會換來他的佩服。
 
  連性命都豁出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想娘當時必定也是豁出去了,才會不顧一切只為救她。
 
  織玉和勾月……應該已經碰面了,這樣就好了,她也不會有遺憾了。
 
  為了她,他甘願冒著極大的危險給她半靈續命,她僅能以此償還他的救命之恩,即使他不會原諒她,至少,她也曾為他做過一件事情。
 
  唯一可惜的是她仍無法再見他一面。
 
  本以為她能帶著勾月去找他,藉此再看他一眼,怎料,她有獨自面對妖皇的勇氣,卻沒有見他的膽量。她的思念啊,只怕永遠都無法實現了。
 
  她的命是他給的,若他要她死,她絕無第二句話。然而他沒有取回半靈,她便懷著一絲期待,一日一日等下去,等著他有一天能想起她,能試著原諒她的錯。
 
  她不恨他,若換作是她遭受最親近的人背叛,心境也必然如同他一樣,因此,她沒有絲毫怨念,只是……
 
  難道連一絲絲的機會都不能讓她彌補嗎?
 
  他若對她有情,為何無法試著原諒她的無心?
 
  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只是一時受到蠱惑,他會痛,難道她就不會痛?
 
  三百年了,原來她足足盼了這麼久,而他依然不見她。
 
  那麼,再繼續等下去還有可能嗎?他甚至連最後一面也不願意給她,她是不是真的該絕望?
 
  腦海中依然清晰烙印著他的容貌,她不想最後連他也忘了,就像忘記娘那樣。
 
  她想永遠牢記織玉,記著她曾深刻愛過、記著她的心曾為了某人跳過、記著也曾有人為她難受,她想記得這些,不想忘卻。
 
  不願遺忘。
 
  織玉、織玉……每念著他的名一次,她的心便痛一次。
 
  若她死了,織玉會記著她嗎?
 
  他還會不捨嗎?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大,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每個字仿佛千斤般重深深敲痛她的心,腦海裏滿是與他的回憶,眼眸落下無法成串的一顆淚珠。
 
  她小心翼翼地將浮夢包在手心裏,淚如泉湧。
 
  再也回不到過去……她知道。
 
  已經結束了。
 
  她,不願再無止境的等下去。
 
  青絲來到千雪山的懸崖處,雙手輕輕放開,浮夢飄上去,最後不見蹤影。
 
  “織玉,這個夢還給你,這是屬於你的。”不屬於她。“別了。”
 
  她不敢再繼續貪求,只因這個夢她要不起。
 
  最後再看一眼千雪山,她閉上眼睛,露出笑痕。
 
  不再有遺憾。
 
  ☆☆☆
 
  千雪山,風雪依舊,不曾停歇,白雪紛飛,似能掩去所有一切。
 
  唯一掩不了的是遺憾。
 
  當趙織玉趕到的時候,只見青絲躺在雪地上。
 
  雪花落在她身上,而她,再無氣息,體溫早已冰涼了。
 
  冰冷,一如雪。
 
  他想再聽她的聲音已是不可能,他想再見到她的笑容更是成了奢望。
 
  他抱起青絲,摟在懷裏,顫抖的手僅能撫去她臉上的雪,撫摸她彎如月的眉、直挺小巧的鼻以及如今已失了粉色的唇,這些都提醒著她,青絲已經死了。
 
  他的本命靈體非是萬能,同一條魂僅只能續命一回。
 
  沒了半靈,又失去了最初的本命,縱使能從彼岸討回她的魂魄,她也回不來,這次,即使他犧牲自己也喚不回她了,再也不可能、再也不可能了……
 
  彼岸河分兩界,難以跨越。
 
  細雪飄下,落在她臉上,他便幫她撥開,捨不得她被雪冰凍,卻見她髮絲中有一顆透明的淚珠結冰,那是她的情。
 
  趙織玉顫抖地拾起那顆淚珠,吞了她最後的情,然後,他看見了她,青絲就站在他身旁,衣袂飄飄,神情淡漠逃眺天際。
 
  織玉,我明白你恨我,但你對我是否有一絲絲的心疼?為何恨我卻不取回半靈,而讓我不停等待?不知不覺,我已等了三百年。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他想替她拭去,他想告訴她,他後悔了,後悔對她那樣殘忍,後悔不給她一絲機會,他真的後悔了。
 
  我只想見你最後一面就好,然後便能遺忘你。忘了你銀白色的眸色,忘了你如墨般的髮絲、忘了你寵溺我的笑容、忘了你望著我的似水目光、忘了你給予的所有溫柔,徹徹底底忘了你。我真的不敢太貪心,只想見你一面,最後一面而已……
 
  青絲……
 
  若我死了,你會記著我嗎?會嗎?你還會不舍嗎?還給你……你曾給我的一切,現在全還給你。
 
  會,他只想牢牢抓住她的手,不再放開。
 
  織玉,這個夢還給你,這是屬於你的。別了。
 
  這是她的告別。
 
  眼見浮夢再也看不見,眼前垂淚的青絲消失了,只剩下懷裏冰涼的她。
 
  他怎能愚蠢至極,錯了一次又一次?
 
  曾經能夠摟在懷裏的溫暖,他怎會直到失去才驚覺自己又犯了第二次同樣的錯誤。
 
  他不給青絲機會,也等同於不給自己機會,是他毀了一切。
 
  趙織玉,我總覺得你不是在找樂趣,你只是怕寂寞罷了……可惜,我再也……不、不能陪著你了。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死前對他說的話。
 
  這時他才終於願意承認自己確實怕寂寞,不想一個人,好不容易他找到了青絲,得到了她的笑容、她的真心,結果是他的舊傷令他愚蠢地放手。
 
  “小狐精,你不是說要永遠陪著我?醒來好嗎?睜開眸子好不好?這裏是你最愛的千雪山,只要你願意,我會陪你留在這裏,永遠不離開……睜開眼睛好嗎?你不是說想再見我最後一面?現在不只一面而已,我不會再走了,往後你想看我幾面都可以,睜開眼看看我好嗎?我就在你眼前,不會再離開了……永遠都不會。”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淚水會那樣燙人,燙在她的臉頰上,融了雪,卻依然無法溫暖她的身體。
 
  他後悔了,徹徹底底。
 
  是否還有第二次的機會?能否再給他第二次機會?
 
  “青絲,回到我身邊好嗎?我只有你……別離開我。”
 
  求求你,別捨棄我。
 
  勾月站在遠處,注視這一幕,她心痛的別開眼。
 
  “呵,我就知道這只小青狐也不可信。”他從沒看過有人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不過因為有趣,他才會答應了她,看見這一幕,也算值得。
 
  不知何時,妖皇就在她身旁,她竟渾然無所覺。勾月擋在妖皇面前,戒備地瞪著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妖皇不慍不火地說:“勾月,好歹我也曾是你主子,用得著這麼防備嗎?更何況,難道你不想救那只小青狐嗎?我倒是挺欣賞她的勇氣想救她一命。”
 
  “你要什麼?”趙織玉抬頭問。
 
  “織玉,你一直清楚我想要什麼。”沒想到小青狐的死竟能讓他即將要得到最想要的東西。
 
  “別信他!”
 
  妖皇沒有動怒,僅是看了勾月一眼,淡淡提醒她,“勾月,我想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妖界有著什麼才是。”
 
  勾月聞言不再開口。妖界確實有能救回青絲的東西,不過必須要付出莫大的代價。
 
  沒有二話,趙織玉解下戴在左耳上的銀白透明耳飾交給妖皇。
 
  “很好。織玉,帶著你的小青狐來妖界,那裏是你最後的機會。”說完,妖皇看了勾月最後一眼,帶著“翠蠱蝕心”離去。
 
  “織玉,你真的要去嗎?”
 
  “只要有希望,我便不會放棄。”他抱起青絲。
  
  “妖界確實有能救回青絲的東西,只是會要了你幾乎一半的能力,最後還不一定能成功,那只是在賭一個機會而已,不值得。”
 
  趙織玉凝望青絲的容顏,眸底盈滿柔情。
 
  “我愛她。”若救不回青絲,他會去陪她。
 
  這三個字抵得上任何理由。
 
  勾月聞言,讓開了,背對著趙織玉說:“我聽過有一隻妖成功過,不過他足足等了一百年。”
 
  “這次,輪到我等她。”
 
  無論多久,他都願意等下去。
 
  等到她再對自己笑。
 
  ☆☆☆
 
  妖界並無四季,僅有日與夜。
 
  趙織玉日日守在青絲身邊,時間之於他,不再如同以往那樣無所謂,他日日期盼的僅有一件事,便是再看見青絲的笑容。
 
  即便失去了一半的能力,他亦不在乎,只求能救回她。
 
  沉睡中的青絲,身體完好如昔,容貌依然美豔,她的體溫也未曾暖過他。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那個人間帝王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若真愛過,便明白為何我還是選擇了所愛。
 
  那時他不懂,認為那不過是帝王的失敗的理由罷了。
 
  如今,他只覺得自己最可笑。以七情六欲為食,最後卻沒能透徹明白,若他能早一點瞭解,或許也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青絲,你還不願醒來嗎?你還不肯原諒我嗎?等你醒來,我再帶你回千雪山好不好?”他握著青絲的手,允諾著。
 
  勾月走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或者應該說,每日她來的時候,都會看見這幕,看得她自歎弗如,不敢再勸他放棄,希望他說的每字每句青絲能聽見,好讓她快快醒來。
 
  唉……
 
  聽見身後的歎息聲,趙織玉知道是誰,沒有回頭。
 
  “勾月,你我之間已不再相欠,不必再為了我們留在這裏。”他清楚勾月之所以跟著他們回到妖界,便是以自己為條件讓妖皇不准動他們。
 
  妖界第一戰將勾月確實有這能耐保住他們。
 
  “青絲救了我,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彌補你的事情。若沒有青絲,我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了,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織玉,你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嗎?”
 
  “四百九十三年又兩百一十二日。”每一日他都有算,清清楚楚牢記對青絲的思念。
 
  將近五百年的日子,看在她眼底相當不捨。
 
  若青絲真的再也醒不過來……這問題她想問卻始終不敢問,那是一個不能問也不知該如何碰觸的問題。
 
  “你是不是想問要是青絲沒醒過來,我會如何?”趙織玉察覺她的躊躇,心裏明白她未出口的話是什麼。
 
  “已經快五百年了,你總不能無止境的等下去吧?”
 
  “妖皇已經將青絲的魂魄移入她體內,她會醒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我會等她,等她願意醒過來的那一日。”如同她獨自在千雪山等他那樣等著。
 
  “若萬一……”接下去的話,她不敢再說。
 
 
  “若真有萬一,可以勞煩你一件事嗎?”
 
  “你說。”
 
  “將我們一塊兒燒了,灰燼灑在千雪山那處懸崖上,這是我唯一答應過青絲的事情,至少要替她完成。”
 
  “織玉,你——”
 
  “回想起來,我也活了六千多年的日子,最初便開始有了我的存在,六千多年……漫長的日子卻遠遠不及認識她的這段日子,我其實也活得夠久了。”
 
  “好,我答應你。”
 
  “謝謝你。”
 
  “我最近要離開妖界幾日,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
 
  “織玉,你變溫柔了。”
 
  這五百年來,她最清楚他的改變。
 
  趙織玉淺淺一笑,並沒有回話。
 
  過了幾日,勾月回到妖界,卻找不到他們,她以為妖皇對他們不利,便前去質問他。
 
  妖皇卻說織玉和青絲昨日便離開妖界。
 
  離開?莫非青絲醒了?她氣惱沒能親眼看著青絲醒來。
 
  勾月再度離開妖界前往千雪山。
 
  依舊白雪一片的山峰沒有他們的蹤影,她站在懸崖上,只在雪地中發現一隻鮮紅的淚滴耳飾,看了快五百年,她記得這是屬於青絲的。
 
  青絲真的醒了嗎?
 
  不……她怎能有懷疑,青絲肯定是醒了,要不然她一離開妖界便再無絲毫機會,必定是她醒了,他們才會離去。
 
  既然醒了,為何不等她回來再走,至少讓她道別一聲。
 
  勾月將耳飾握在手心。
 
  無忍,他們必定能再見面。
 
  下次相見之時,她要將耳飾還給青絲。
 
 
卷末———青絲
 
  一條河,蜿蜒、曲折。
 
  詭異的一條河。
 
  人間的河是高處往低處流,然而這條河卻是自低處往高處潺潺而上。
 
  彼岸的河是這樣的嗎?
 
  她清楚自己已經死了,這回可是死得非常透徹,判官三百年前沒等到她,這次竟親自來迎接她。
 
  因為死,她頭一次來到彼岸,發現這裏不如人間書中所寫那樣陰森淒冷,反倒還有一種熟悉感,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
 
  “嗯。”
 
  “因為這裏是你出生的地方。”
 
  “千雪山?不太像。”
 
  “來到彼岸,你對人間的記憶便會開始模糊。”
 
  “是喔……”她再仔細看,想從這個陌生卻又帶有熟悉的地方找到一絲有關千雪山的關聯。“好痛!”她努力想,還沒想到什麼,心卻開始痛起來。
 
  “因為這地方帶給你傷痛。”
 
  “我不要想了。”既然那麼痛,她寧可不想。
 
  “好,我們走吧。”就在判官要帶著青絲去閻王殿時,鬼差癸巳前來傳達消息。判官看見他,神色有點難看地問:“有什麼事?”按常理,只要看見癸巳,就不會有好事。
 
  “別瞪我,這次不是我,是妖皇來做客了。閻王說難得妖皇過來,要給他一點薄面,所以要讓青絲回去。”
 
  “她的本命早就死了三百年,即使回去也會成了無主之魂,又有何用?”判官沒好氣道。
 
  癸巳攤攤手,一副不關他的事。“那也是她的命,反正閻王要我來跟你說放魂就是了。”他只負責傳達命令。
 
  既是閻王的命令,判官也不能不遵從,只得轉身望著一臉無辜的青絲。
 
  “青絲,你可以回去了。”判官攤開手心,明明手上空無一物,他卻狀似翻閱起來,然後右手又似騰空執筆,不知在寫什麼。
 
  等了三百年才等到早該來報到的魂,怎知閻王一句話就又得放她回去,唉,這會兒又得忙上好幾日修改生死薄。
 
  “回去?”回去哪?她不是死了?
 
  癸巳笑咪咪地走上前,一手搭在青絲肩上,一手指著彼岸的另一頭,那裏黑不見底。
 
  “瞧!你就是該回去那裏,快去吧,別妨礙我還要忙別的事情了。”
 
  “可是……我不是已經死了?”死了不待在這裏,為何還要回去?
 
  “因為你面子大,有妖皇替你出面,這可不是任何一條魂都有的權利,你該心存感激。”快滾吧。
 
  “感激?”青絲皺眉,狀似思索。“我不想回去……我想死,你們帶我走吧。”雖然記憶逐漸模糊了,她卻沒記憶心頭還有一股痛,她再也不願回去了,她寧願一死。
 
  能活卻不想活,想活的卻活不了,彼岸處經常上演這兩種事情,判官早習以為常了。
 
  依生死薄記載,青絲這一生並未鑄下大錯,因此來世將為人,生於小康之家,一生平順,壽終正寢。
 
  “地府可不好玩,去了你會很痛苦。”癸巳存心嚇她。
 
  “我不想走。”青絲堅持。
 
  癸巳不高興了。“讓你走還不走,你是在找我麻煩嗎?”他已經夠麻煩了。
 
  “我不想回去,讓我跟著你們好嗎?”她殷殷懇求,神情無比脆弱。
 
  太痛苦了,她真的不願再回去受折磨。
 
  “青絲,他在等你,你也不願回去嗎?”判官問。
 
  “誰……誰在等我?”不是一直都是她在等、她在盼嗎?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最後依然是失望的結果,是她太奢求了。
 
  “織玉。你不想見他嗎?”
 
  織玉、織玉……
 
  啊……對了,她便是在等他。日日夜夜等著,期盼他有一日能來看看她,能試著原諒她的無心之過,抱著她再給她一絲溫暖。
 
  “他……不想見我。”
 
  “你錯了,他一直想見你,生前你想見他最後一面,難道不想實現?”
 
  青絲一手捂著心口,滾燙的淚水滑落,搖了搖頭。“這裏……很痛,因為我等不到,他說再也不想見我了,我不想讓他更討厭我。”
 
  “乖,青絲,相信我,織玉他真的想見你,他在那裏等你回去,你若不回去,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不見他,真的好嗎?”
 
  青絲眨眨眼睛,望著一臉溫和的判官,問:“他……真的在等我?”
 
  “相信我,他確實在等你,回去見他吧。”
 
  回去……真的可以嗎?
 
  織玉真的在等她嗎?
 
  若是、若是一切是假的,她又該如何?
 
  “若你不想留在人間,到時候歡迎你再回來,好嗎?”判官溫柔地哄著。
 
  青絲輕輕點下頭。
 
  她想見織玉,想見他最後一面,若他不想見她,她再回來。
 
  “乖孩子,現在跨過彼岸河你才能看見他,去吧。”判官指著彼岸河的對岸道。
 
  青絲看了看他的笑臉,終於鼓起勇氣往前踏出腳步,就在她要踏上河面之時,深不見底的彼岸河瞬間靜止,她往前踩上水面,如履平地。
 
  一步一步往回走,心痛加劇,她只得忍耐,行至河中央,她回首,身後已不見判官以及那名鬼差,她繼續往前走,直到來到彼岸河的另一頭,原本以為是漆黑的光景瞬間落滿大雪。
 
  白雪紛飛,一如千雪山,這才是她記憶中的故鄉。
 
  她不由自主地朝著懸崖前進,慢慢地,她想起當時,她也是徒步上山,望著天際,落下絕望的眼淚。
 
  飛雪似淚,漫天而降。
 
  她攤開手掌,接不住任何一朵雪淚。
 
  一抹人影佇立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然而有可能嗎?判官說他想見她,是真的嗎?他真的想見她?
 
  青絲緩緩走近,更加清楚看見他的五官,一如刻印在記憶中那樣好看。
 
  他負手在後,遠眺無盡的穹蒼,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不知道,她伸手也觸不到,跨過彼岸,他們終究相隔了千萬里之遙。
 
  “青絲、青絲……”
 
  他喊著她的名,喊得她莫名心痛。
 
  風吹,揚起地上的雪,他不動,默默合上眼,深深歎了口氣。
 
  這一刻,她淚如泉湧,再也阻擋不了內心的渴望——她想見他、她想見他,縱使他還不原諒自己,她也好想見他。即使最後一面也罷,她想再抱一抱他,汲取他的溫暖,她想念他喊她小狐精的愉悅嗓音。
 
  她想見他。
 
  她想見他。
 
  織玉、織玉、織玉……
 
  “織玉……”她輕聲開口喊他的名。
 
  趙織玉眼眸帶著深情回望。
 
  “終於,我又在你眼底看見我自己了。”她臉上漾著最燦爛的笑。
 
  “歡迎回來,我的小狐精。”
 
  他此生唯一的貪求終於有了回應。
 
  夢醒,魂歸。
 
  此生無憾。
 
 
【全書完】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言情小說 歲歲有今朝系列
    全站熱搜

    forever_alone7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