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他是她心上的刺,深深地紮在她最痛的要害上。
曾經,她為他終宵流淚,為他失控崩潰,
也換不得他一絲憐憫與心疼,只因她身上流有藺家的血。
而今,她淚已盡,情已竭,親人埋骨,再無所有,只求一個解脫,
他卻不願放手──莫非,這場彼此折磨的酷刑,真的要至死方休…… 
她是他心上的刺,深深地紮在他最痛的要害上。
曾經,他以為徹底切割,以為無情冷酷,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只因她的家族是他必須剷除的物件,
而今,他心腹大患已除,穩坐九五之位,再難動搖。
卻在面對她的恨意時驀然驚覺──

 

他這一刀下得太狠,連自己的心都已血肉模糊……

 

 

 

 

楔子
 
 
  朗朗的夏日,天晴朗,一葉扁舟,隨著微風泛在綠水之上。穿著一襲月白衣衫的美麗女子盤腿坐在扁舟上,她將纖細的有手伸入湖水之中,作勢輕輕地劃著,完全不顧湖水濕了衣袖,在她秀致的臉蛋上勾著淺而淡然的微笑,時而閉上雙眸,聆聽著山谷裏的蟲鳴鳥叫。
 
  小廝站在船尾,輕搖著長篙,劃動出美麗的綠色波紋,緘默著不出半點聲音,不想打擾主人難得的片刻寧靜。
 
  過了好半晌,藺熒心才緩緩睜開美眸,蕩漾的湖水映在她的眸心深處,悠悠的,仿佛她心底流轉的思緒。
 
  「今兒個天候真好,已經好些日子沒這般暖和過了。」她轉首望著船尾搖篙的小廝,笑咪咪地說道。
 
  「娘娘說得是,今兒個一早,李掌櫃聽說娘娘有興致要遊湖,就特地借咱們這條扁舟,原本他還想替咱們備些美酒好菜,不過被娘娘給拒絕了。」
 
  小六子一邊搖著篙,一邊笑著說道。「已經向他們借了扁舟,哪裡好意思再讓他們破費呢?」
 
  藺熒心搖搖頭,頓了一頓,才又說道:「小六子,你跟在我身邊也許多年了吧!算起來也是有交情的,可以讓我托囑你一件事兒嗎?」
 
  「娘娘只管說,小六子一定替娘娘辦到。」
 
  「別喊我娘娘。」這兩個字一再地刺痛著她,讓她再也無法假裝聽而不聞,嬌嫩的語氣顯得淡然,「那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了,如今再提起來,會讓人覺得啼笑皆非。」
 
  「娘娘……」小六子連忙住口。
 
  「還是我應該覺得懷念呢?」藺熒心笑著反又喊了。
 
  她將纖手從水中抽出,高高地舉起,張開了手指,看著燦爛的天光從她的指縫之間穿透,夏日的晴空,天色湛藍得教她覺得刺眼,她眯細美眸,眸光盈盈,像是凝著淚,但泛在她臉上的笑意卻絲毫不減。
 
  或許是因為從那日之後,已經過了兩年,時間淡去了一些她以為永遠無法忘記的屈辱與憤怒,所以,此時此刻,她才能夠笑得出來。她不是沒想過那段在宮中的歲月,但只是想過而已,從來就不是想念。「可是我從來就不會覺得懷念呢!
 
  「小六子,怎麼會這樣呢?我曾經母儀天下,享盡榮華富貴,可是,那段度日如年的歲月,竟然找不出一時片刻是以教我覺得……懷念。」最後兩個字,她的音量微弱得幾乎消失不見,細嫩的嗓音之中含著一絲哽咽,她仰首看著天空,輕輕地,歎了口息兒。
 
  就在她歎息的同時,沾在她指尖上的水凝成了水珠子,就像是淚滴般從她皓白的手腕上滑落,消沒在她的衣袖之內,冰涼的觸感讓她不禁一陣冷顫,就連心也揪了起來。
 
  「幫我辦件事兒吧!小六子。」頓了一頓,她緩慢地說道:「你仔細聽著了,如果哪一日我死了……」
 
  「娘娘,快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別嚇小六子啊!」他從小就在宮裏當差,原本藺熒心被貶謫出宮時,他可以不跟著一起走,但是他最後還是選擇跟著一起出宮,自然是因為多年的相處,早就認定了熒主兒是他的主子!既然認定了她是自己這輩子要效忠的主子,心裏的感情當然深厚得很,聽到她提及死亡,不免覺得心驚難過。
 
  「怎麼會是在嚇你呢?人生在世難逃一死,只是死期來得遲早罷了!」熒心吟吟笑了,垂下纖手,再度閉上雙眸,聽著風聲水聲,敵唇緩緩地說道:「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身子給燒成了灰,裝進一個小甕裏,帶回皇宮裏去,交給那個男人,聽見了嗎?」
 
  「娘娘……還是念著皇上嗎?」
 
  「沒,我沒念著他,這是我欠他的,那些年,我從他那兒受了不少委屈,卻也給了他不少折騰,如果我死了,他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也該是……該是我還給他一個舒坦的時候了!」說完,她又輕歎了口氣,睜開美眸定定地望住了波光鄰鄰的湖面,就像她的心思一般,癡狂嗔怒已經沉澱了,卻仍舊在回想起來時,還是不免激起一些漣漪。
 
  她出神地望著湖水,當做沒聽見小六子的低泣聲,想起了曾經主宰她一切喜怒哀樂的天子丈夫,從他們兩人成親的第一天開始,就註定了她等待的命運,她一直都在等待著他。直到了這一刻,她厭了、倦了,不想再繼續等待下去。
 
  倘若她對今生還有所求,就只求能夠從他身上獲得最後的解脫吧!
 
  驀然,一陣驟風拂來,穿過山谷時所發出的聲響就像是哭號一般,小六子挽起袖子用力地拭掉臉上的淚水,「小六子答應娘娘了,要是真的有個萬一,小六子一定……一定把娘娘送回皇上面前去,一定會把娘娘想說的話一字不差的說給皇上聽。」
 
  「謝謝小六子。」她輕聲地說道,柔軟的嗓音就像細絲一般,一出口就被山谷裏的風給吹散了!
 
  綠意盎然的湖水映在她的眸底,氤氳流轉著,就像是她噙住了,沒讓掉下來的淚水。
 
  或許,她心裏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難過,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了什麼理由而哭。
 
  在失去他的孩子的時候,無數個夜晚,她總是哭著入睡,在被他下令廢後的時候,她也曾經在他的面前失控崩潰,在被強制遣送回家鄉之後,聽說了爹親與家人們被流放的消息,她已經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現在、就算她想要好好大哭一場,都已經擠不出半滴淚水了。
 
  藺熒心吟吟地笑了,明豔的笑容看起來卻像是哭泣一樣淒涼。
 
  小六子胡亂地擦著不斷掉下來的淚水,對於自己的主子,他心裏有千百個心疼不舍,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他答應了主子的事兒,竟然在不久之後,就必須要履行承諾……
 
 
第一章
 
  五年前
 
  京城裏裏外外,一派喜氣的紅色,花燈紅彩,在城北的關帝廟前,幾個名震京城的大廚都聚集一堂,預備在廟前的大廣場辦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一來是敬神祭天,另外一方面是因為藺天瑞對於自己小女兒即將成為未來的太子妃而喜出望外,已經預算花上一萬兩白銀,邀請京城裏的百姓們分享藺家的榮耀。
 
  初更時分,月如鉤,宛如一枚最瑰麗的白色寶石嵌在無垠的夜空之中,柔和的光暈更教一旁的星子都為之失色。
 
  藺熒心坐在銅鏡前,身穿紅色的嫁裳,頭上戴著飾滿珠玉的鳳冠,白淨秀致的臉蛋上只敷著淺淺的脂粉,她一開始曾堅持想讓自己的臉色紅潤一些,但是身旁的人卻一個個搖頭,說庸俗的脂粉比不上她天生麗質的瑩潤。
 
  「小姐,宮裏迎娶的花轎已經上門了。」一名府裏的丫實腳步快急地跑進來,臉上咧著大大的笑容。
 
  「知道了,回話說小姐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吉時一到就讓小姐上花轎。」雅兒與藺熒心同年紀,是家裏替她找來的伴讀兼丫發,從小就與她情同姊妹,對於自個兒主子要出嫁的事兒,自然比誰都開心。
 
  「是。」丫頭急忙忙又跑了出去。
 
  「嬤嬤。」藺熒心開口唉來一旁的奶娘蘇嬤嬤,「回頭替我說說那個丫頭,藺府不是沒有規矩,關起門來要怎麼做都成,可是,不許教別人看笑話,更何況來的是皇宮裏的迎親隊伍。」
 
  「是,嬤嬤知道了。」蘇嬤嬤微笑,自幼看著小主子長大,知道她不是一個對待奴才苛薄的人,要她提醒那丫頭,大概是因為她要嫁進皇宮裏,以後那丫頭要是又手忙腳亂出了事兒,可不會再有個小主子出面相護了!
 
  「小姐,請把這金鐲子戴上。」雅兒取來一隻工法細膩的金鐲子,執起主子纖細的左腕,作勢要替她戴進去。藺熒心沒有反對,順從地讓雅兒替她戴上金鐲子,鐲子金澄澄的光澤與豔紅色的衣袍,將她白誓的膚色襯托得更加動人。
 
  「該改口喊太子妃了!」蘇嬤嬤沒好氣地提醒。
 
  「是是,太子妃。」雅兒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怪自己沒記性。
 
  藺熒心斂眸羞澀地抿著笑,對於自己新的頭銜還有些不太習慣。
 
  這些年,因為老皇帝遲遲不立太子,導致諸王擁兵自重,造成了不少殺戮,但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在朝堂之上宣佈封三皇子劍韜為太子,並且在同時替他指婚,而她,就是被許配給他的太子妃。
 
  「小姐一定是開國以來最美的太子妃。」一切妝點完畢之後,蘇嬤嬤滿意地收手退到主子的身後,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姐就要出嫁,心裏感到無限歡喜,卻也有些不舍的感傷。
 
  「不,是有史以來最美的,絕對是。」雅兒在一旁起哄。
 
  「少瞎說,這種大話別教人聽見了,否則准教人取笑。」藺熒心拉長了一張俏臉,沒好氣地說。
 
  「可是,奴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啊!」雅兒獗嘴。「是真心也好,不是真心也罷,你們這幾雙手再擱著不做事,小心我教訓人倒是真的!」
 
  「是是!奴才知道了。」雅兒和蘇嬤嬤異口同聲地說,心裏卻知道她們主子是不會真的發難的。
 
  藺熒心定定地看著銅鏡中映出自己的模樣,美麗的鳳冠上,鑲滿了顆顆飽滿的珍珠以及珍貴的寶石,耀眼的光澤將她白淨的膚色襯托得更加幼嫩。
 
  她忍不住微微勾唇笑了,難掩滿心的喜悅之情。
 
  雖然她嘴裏說得鎮靜,說得好像自己沒把婚事掛在心上,但事實上,她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覺呢?
 
  在藺家,她的歲數最小,比起幾個已經出嫁的姊姊,她得到爹親最多的疼愛,如果這樁親事不是她親口答允,只怕爹親也不會委屈她吧!
 
  但想到要嫁給劍韜,當朝的太子爺,她心裏真的沒有半點不樂意。
 
  藺熒心看著銅鏡中映照出的嬌美模樣,定定地瞅著,把每一寸細微都瞧得十分清楚。
 
  其實,她並不奢望自己會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嫁娘,只期盼自己是他最賢慧的妻子,當上了皇后之後,能夠替他好好主持後宮的事務,不讓他在忙於政事之餘還另需煩心。她即將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的妻子,但是,在她心裏只有小小的心願,只願呵……與他一起,恩愛偕老。
 
  同樣的新婚之夜,然而,在皇宮之內的新郎卻擁有截然不同的心情。華麗巍峨的皇宮,每一處無不是精雕細琢,金黃色的屋瓦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家威嚴,獨一無二,而且不可侵犯。
 
  劍韜站在宮牆上的樓臺,冷眼看著喜紅色的花嫁行列一路朝皇宮而來,打老遠就可以聽見哨呐的吹奏聲,一聲聲聽在他的耳裏,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從心底感到厭惡。
 
  雖然再過不到半個時辰就要行大禮,他卻尚未換上新郎倌的袍服,穿著一身玄黑色的衣袍,與夜色融成一體。
 
  他的眸光嚴峻,剛毅的臉龐如覆冰霜,他看見了花嫁之中的喜轎,在那個轎子裏正坐著他未來的王妃!這些年來,因為父皇的優柔寡斷,遲遲無法擇定繼位人選,再加上寵信藺天瑞,弄得朝政大亂,形成了諸王奪嫡的局面,讓他練就了強硬的性格,以及狠辣的手段。
 
  只要稍一不留意就會喪命。這是他經過無數爭奪,見過無數條人命的損滅之後得到的結論,經過這些年的權謀政亂,他知道自己已經變得冷酷無情,但是,也想不起來原先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太子爺,時辰到了。」上官曉生站在他的身後,出聲提醒。雖然他只不過是朝堂上的區區三品官,但是,卻一直都是劍韜身邊最被倚重的軍師。
 
  「還是喊本王三皇子吧!太子爺這個稱呼令本王覺得刺耳。」
 
  「是,三皇子,您還是快點回去吧一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要是耽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你是怕難以向父皇交代,還是不好向藺天瑞交代呢?」劍韜眸色變得深沉,這些年來,藺天瑞的氣勢高張,就連他們這些皇子都必須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否則只需要他到父皇面前告上一狀,他們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三皇子能夠成為太子,藺天瑞功不可沒,是他大力在皇上面前推薦三皇子的才幹非凡,要不是他開了金口,只怕諸王奪嫡之爭不會輕易結束。」
 
  「你以為本王當上了太子,繼承了皇位之後,本王的兄弟會就此死心嗎?」劍韜冷笑了聲,轉身回眸定定地看著上官曉生,「你錯了,本王太瞭解那些兄弟了,他們非但不會死心,反而會變本加厲,況且,就算沒有藺天瑞,本王一樣能夠勝出,差別只是時間問題。」
 
  「無論如何,藺天瑞都替咱們爭取到了時間,光憑這一點,三皇子娶他的女兒為妻,就當做是一樁交易吧!」
 
  「交易?」劍韜挑起眉梢,冷笑了聲,在他的身後,喜紅色的花嫁已經近在宮門之下,紅豔豔的火光與他陰鬱的神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本王聽說,藺天瑞很疼愛他的麼女?」
 
  「是,未來的太子妃一直都是藺天瑞最疼愛的女兒,要說她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官曉生點頭。
 
  「那他絕對會後悔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送給本王,多年來,他貪汙亂法,挾著父皇對他的寵信,挑撥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實在是給我們這些皇子不少苦頭吃,既然他不怕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那想必就不怕他所種的惡果會報應在他的愛女身上吧!」一抹冷幽幽的微笑躍上他的唇角,此刻,在他臉上的神情,殘酷得教人望而生畏。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衛兵打開了宮門,將鑼鼓喧天的花嫁行列給迎了進來,喜氣豔紅的火光就像是大片紗緞般,染赤了半邊夜空,仿佛在預言著他們從今以後即將沒有平靜的日子可過……
 
  突如其來的一次重病,讓老皇帝決定退位,提前將帝位傳給劍韜,而時間就在他娶進藺熒心之後不過一年。
 
  太子繼位稱帝,太子妃理所當然也當上了皇后,雖然朝野內外都聽說了太子對王妃的冷落,但是藺天瑞的爪牙依舊在官場上深植,再加上得到太上皇的強硬暗示,劍韜只能別無選擇立她為後。
 
  清晨,天色濛濛亮。初春的早晨依舊是寒冷料峭,前兩天才下過一場小雪,還來不及將天地染白就已經融化了,宮裏的老人們說這將是今年冬天最後一場雪,接下來的天候就會逐漸變暖。
 
  一大早,宮裏的奴才們已經都上了自個兒的崗位,悄然無聲地忙著幹活兒,在正殿的宮人們忙著打理皇帝上朝的事宜,而在後宮裏,大夥兒也是忙碌得緊,要趁各宮的主子尚未清醒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準備好。
 
  相較於各宮的忙碌,皇后所住的中宮就顯得靜悄許多,貼身侍女雅兒早就已經起來,打點著奴才們幹活兒。
 
  但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昨兒個徹夜未眠,一直過了三更天才入睡,為了不讓奴才們發出聲響擾醒主子,她格外地小心翼翼,也一再對手下的人叮嚀囑咐,生恐有半點差錯。
 
  明明就過了三更天才睡下,但藺熒心卻仍舊沒能好眠,她的雙眸緊閉,神魂浮沉,亞心夢不斷地侵擾,驀然間,她驚坐起身,一身冷汗涔涔。
 
  一時之間,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側首望出繡帳之外,看見了她所熟悉的暖閣,華貴的陳設仿佛諷刺般地提醒她想起自己的身分。她是皇后,是的,是皇后呵!
 
  藺熒心低下頭,出神似地看著覆蓋在自己身上的錦被,成親兩年了,這一床被褥她從未與人共用過,她的夫君,當今的天子,從他們成親的那一天起,就不曾踏進她的寢室半步。
 
  夫君。
 
  她還記得自己隔天清晨第一句喊他的話,只見他擰著眉心,冷如冰霜地將她臉上的笑容給凍結住。
 
  那一瞬間,她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與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
 
  「爹。」她低語地唉著,呢喃地自語,「您早該讓女兒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個厭惡咱們藺家的男人啊!」只是太遲了,他們已經成了親,現在正過著相敬如「冰」的日子。
 
  「娘娘,你醒了嗎?」雅兒聽見屋裏的聲響,悄聲走了進來。
 
  「是,已經醒了好一會兒,有些困,但睡不下了。」在雅兒揭開暖帳之時,她勉強自己抿起淡淡的淺笑。
 
  「喝些長生粥吧!吃飽了說不定娘娘還想再小歇一會兒。」雅兒笑咪咪地將帳簾往一旁勾住。
 
  「也好。」她掀開被褥,雙足落地,看著腳墊上一如往常只擺著自己的繡鞋,孤零零的,從來也不曾成雙。
 
  她的眸色頓時變得黯然,又是一天要開始了,她只能不由選擇地被冷落在這座中宮殿裏,不由選擇地度過一天又一天寂寥的歲月。
 
  難道,她應該就此認命,任由自己守在這座中宮殿裏到老、到死嗎?
 
  不,那將是多麼可怕的命運,她不要只能任人宰割!
 
  絕不!
 
  「到底有什麼法子能讓男人親近我?」胡同中,幽暗的斗室裏,因為陳舊而飄散著潮腐的氣味,屋子裏的擺設很簡單,幾乎到了簡陋的地步。
 
  藺熒心坐在屋子裏唯一一張木凳子上,雖然沒有身為皇后的華麗冠服,只穿著一身素雅卻精緻的月白色衣衫,渾然天成的貴氣沒讓她對這惡劣的環境表現出任何驚慌。
 
  她昂起下頷,低斂著美眸,定定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老嫗,等待著婦人給她想要的答案。
 
  「姑娘年紀輕輕會來找老婦。應該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吧!」歲月似乎並未在年近六十的老嫗身上留下殘酷的刻痕,上了年紀的皮膚依舊是白潤。
 
  如果只是想要討教留住青春的方法,藺熒心不需要委屈自己到這種小胡同裏來,但她派人打聽得很清楚,這位老嫗在幾十年前曾經令王公貴族瘋狂,整整有十年的時間,無人能從她身上奪走天下第一花魁之盛名。
 
  「你只需要告訴我方法,其餘的不必多問。」藺熒心抿著嫩唇,不願被人窺探內心的想法。
 
  「姑娘想要的男人,只怕心不在你的身上吧!」
 
  「如果他的心在我身上,今天我就不需要來找你。」
 
  「那就難了!姑娘。」老嫗輕輕地笑了,一顰一笑之間,依舊有當年風華絕代的韻味,「你問我該如何讓男人親近你嗎?其實,要男人親近你不難,最重要的是他傾心於你,只要他的心在你身上,想要他不親近你都難。」
 
  「言下之意,就是你沒有法子了?」話才說完,藺熒心站起身,拂袖就要往門外走去,卻在這時被老嫗喚住。
 
  「慢著!」老嫗一邊說著,一邊移動身子走到牆角的櫃子前,拉開木屜,拿出一個小陶壺,「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不能讓他心甘情願親近你,但是,有個法子卻能讓他就算不情願,也會想要你。」藺熒心回眸,遲疑地接過老嫗遞給她的小陶壺,一瞬問的遲疑讓她的防備有些鬆懈,露出了少不更事的脆弱與無助。
 
  老嫗經歷過多少風雨,當然練就出一身看人的功夫,「老婦不知道你究竟愛上了什麼樣的男人,姑娘,你的模樣比我年輕時更好看,我也看得出來你心地好,那男人一定沒真的用心瞧過你吧!」
 
  「婆婆?」沒料到會被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說出了心事。
 
  「沖著你喊這聲婆婆,我就教教你吧!」老嫗牽著藺熒心的手,重新走回屋子裏,「只有那東西還不夠,如果不趕著回去的話,婆婆我就教你一些好姑娘不懂的事,你以為那些男人為何成天拋下家妻不管,就算是傾家蕩產都要上青樓來尋歡?當然就是因為咱們知道那些良家婦女不懂的壞事呀!」
 
  「你說的那些事……會很難學嗎?」藺熒心的心兒惴惴不安,卻還是跟著老嫗一起回去。
 
  這時,候在屋外的雅兒終於忍不住進來催促「小姐,時辰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她不明白主子為何堅持要來這種汙穢骯髒的地方,這裏龍蛇雜處,什麼樣的人都有,但絕對不適合像她主子如此尊貴的人。
 
  「小姑娘,你急著回家嗎?」老嫗放開她的手,笑著問道。
 
  「不趕,我要留下來。」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膽量,藺熒心回眸對婢女說道:「雅兒,咱們關大門前回去就行了,我要在這裏多留一會兒,婆婆才正要告訴我重要的事,這時候不能走。」
 
  「這就對了,我的好姑娘。」老嫗笑著又牽起她的手,臉上難掩對藺熒心的喜愛之情。其實,打從藺熒心一進門的時候,她就看出這個姑娘的身分絕對是非尊即貴,光瞧她月白衣衫上的緞繡,那細緻的工法絕對出自江南的老師傅之手,造價比黃金還要值錢呢!
 
  但年輕時在青褸之中,早就已經見慣了達官權貴,對於錢財早就看得生膩了,讓她這個老太婆想要傾盡畢生所學的理由,只是因為她心疼這孩子臉上絕望的神情,這讓她覺得自己應該助這孩子一臂之力,好幫她如願以償……
 
 
第二章
 
  月牙兒彎彎,星子的光芒稀微,幽暗的夜空之中籠罩著一層如靄般的光暈,將皇殿上金黃色的屋瓦映得泛亮,宮廷之中一片寂靜悄然。養心殿內的東暖小閣裏,燭火依舊通明,劍韜沉心在閱讀著各地進京大臣呈上的卷宗,從他們的呈報之中瞭解現在各地的民情。
 
  自從他即位之後,他從來沒有一刻稍歇過,一直在他身旁輔佐的上官曉生總是說他是個律己比待人更嚴苛的明君。
 
  但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鬆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坐在這張龍椅上,簡直就是如坐針氈。
 
  他父皇的優柔寡斷以及婦人之仁,養壯了邊疆諸國,一個個視中原肥沃的領土如俎上肥肉,在這同時,他那些兄弟們依舊沒對他這個新皇帝心服口服,一個個私下招兵買馬,甚至於他的二皇兄與八皇弟一起合謀,只待挑准了時機要起兵造反。
 
  這些事情他都瞭若指掌,也知道自己必須趁宵小勢力尚未壯大之前,就應該將他們連根拔除。
 
  但是他卻不能輕舉妄動,因為藺天瑞以及一干前朝舊臣,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是要掌控他這個新皇帝,以為他會像父皇一樣,繼續縱容他們敗壞朝綱、結黨營私。
 
  這時,一名宮人悄然無聲地端著熱茶湯進來,劍韜專注在閱覽卷宗,也沒有心思分顧,這幾乎已經是不成文的慣例,起初是他的吩咐,要下人們在初更時分送來可以醒神的熱茶,後來,只要他夜留養心殿處理政務之時,常總管就命人照例送進茶水細點。
 
  宮人將盛著茶水點心的精緻杯盤擱在他手邊的幾案上,細心地為主子斟上一杯冒著熱煙的茶湯,隨後便退到一旁。
 
  劍韜一手提起朱筆批閱,一手撚起玉杯輕啜熱茶,沒留心在茶水的味道上,所以也沒注意到熱茶的氣味與以往不盡相同。
 
  但就在這時,他聞到一股似花如蜜般的香甜味,朱筆一頓,側眸注意到一旁的宮人並未離去。
 
  「退下吧!朕無事吩咐。」他沉聲道,卻發現對方一動也不動,他心裏忽然覺得有異,回首將宮人瞧仔細,一瞬間,他的眸光變得陰沉。
 
  「臣妾參見皇上。」穿著宮人服飾的藺熒心福了一福身,一臉笑意盈盈。
 
  「朕沒召見你,你在這裏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問,心想外面那些奴才都在做什麼,竟然讓人給混進來了都還不曉得!
 
  「咱們是夫妻,臣妾想見皇上,所以就來了。」
 
  「可是朕不想見你,出去!」他猛然站起身,卻在這時候覺得一陣血氣上湧,他大掌按住桌案,心裏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藺熒心對他冷硬的喝聲充耳不聞,她脫去頂上的冠帽,解開發帶,頓時,一頭如絲緞般的黑髮傾泄而落,在火光的照映之下,泛著如珠光般動人的潤澤,將她那張原本就已經白哲粉嫩的臉蛋襯托得更加動人。
 
  劍韜擰起眉心,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在這今夜之前,因為內心對她有著太多的嫌惡,所以從來不願意正視她的臉容,從來只知道她的肌膚白淨,五官細緻,但此時此刻,她清麗的容顏在他的面前生動了起來。
 
  他大掌緊握成拳,不讓自己受到她的影響,但是血氣不受他控制地上湧,形成了幾乎令他感到疼痛的緊繃。
 
  「你到底對朕做了什麼?」他發出如獸般的低吼,目光變得赤紅。
 
  對於他的問題,藺熒心避而不答,一步步緩慢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執起他緊握的拳頭。
 
  「婆婆說你會不太舒服,可惜我不是男人,我不知道她所說的不舒服,究竟會讓你有多難過。」她每一個字句都說得柔柔緩緩的,聲息細微,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頸項,湊唇吻住了他,柔軟的唇瓣以及甜嫩的小舌糾纏著他緊抿的薄唇,無畏於他的無動於衷,一次又一次的挑逗他。
 
  「你竟敢對朕下藥!」他逐字說得咬牙切齒,努力讓自己忽略她嘴唇甜美的滋味。
 
  「皇上真聰明。」她一雙纖手熨貼在他的胸膛上,輕緩地撫摸著他硬實的胸肌,感受屬於他的溫暖與強壯。
 
  「你住手!」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繼續撫摸他的胸膛。被他握住的手腕疼得就像快要被折斷了一般,但藺熒心依舊揚著微笑,絲毫不為所動,「就算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是不想親近我嗎?」
 
  「在這掖庭之中,多得是可以讓朕親近的女子,你憑什麼以為朕被下了藥,就非要你不可呢?」他挑起眉梢,冷笑道。
 
  「我沒說非自己不可,但是,我也是女人,是你的嫡妻,在這個時候替你解決……需要,這是我該盡的本分。」在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她不禁一陣臉熱,喉頭澀然。
 
  「該死!滾出去。」每一寸被她撫摸過的地方都像是著了火似的,讓他緊咬著牙關,一臉盛怒陰沉。
 
  「我不走。」她搖搖頭,意志堅決,知道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退卻了,那將會前功盡棄,把一切都給毀了。
 
  劍韜抿著唇,斂眸盯住了她白淨的容顏,任由她依偎在他的身上妄動,流竄的血氣更加無法控制。
 
  「皇上有話想說嗎?想問臣妾不怕被您治罪嗎?」她看穿了他想用自製力抵抗春藥的揮發,纖纖柔黃順著他結實的胸膛滑下,來到他的腰問,尋覓到腰帶上的扣環,她笑吟吟地看著他,將扣環解開。
 
  「朕想你不怕,要是你真的怕了,就不敢做出這種事。」他冷笑了聲,依舊沒有動作,堂堂一個九五之尊,成了她俎上的魚肉。
 
  「皇上錯了,臣妾當然會怕。」她解開了他的外袍,接著是裏頭的單衣,在初碰觸到他胸膛繃緊的肌理時,她忍不住指尖輕顫。
 
  劍韜閉上雙眸,低吼了聲,因為被她柔嫩的手心愛撫著而感到狂喜,一陣狂栗宛如激流般直竄他的腦門。
 
  聽見他發出如獸般的低信,藺熒心嚇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沒讓自己退卻,但其實她的心裏早就因為他的冷靜自持而萌生了一股退意。
 
  她一定是瘋了!一定是的!
 
  就算讓他抱了她又如何呢?
 
  除了讓他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之外,她依然得不到他的歡心!
 
  就在這時,劍韜睜開眼睛,一手揪住她的長髮,將她按進懷裏,狠狠地吻住她柔軟的唇瓣,肆情地品嘗她如蜜糖般的滋味,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已經將她軟嫩的唇給吻得紅腫。
 
  「這是你自找的!」他附唇在她的耳畔,壓沉的嗓音宛如惡魔的低語,他再也無法忍耐,狂湧的情欲幾乎要將他給逼瘋。
 
  藺熒心還在喘息著,被他強悍的力道給嚇了一跳,但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時,整個人已經被他給騰空抱起,扔到了一旁的長榻上。
 
  她飛快地坐起,退到了長榻的邊緣,抵到了一床被褥,然後便再也後退不了,只能面對他,她心跳得飛快,眸子裏有些慌然。
 
  「怕了嗎?」他雙手撐上了長榻的平臺,就像是盯住了獵物般,不到一會兒功夫已經將她抵制在最角落的地方,「很快,皇后,很快你就會知道自己把朕惹得多生氣!」
 
  藺熒心以為他會打她,但是他沒有,他伸出一隻大掌箝住她纖細的腳踝,用力地將她往下一拉,讓她平躺在榻上。
 
  她驚呼了聲,而就在這聲驚呼之中,她的衣衫被粗魯地解開,著貼在她肌膚上的單衣幾乎被撕成了碎片,一寸寸光滑潔白的肌膚逐漸裸露出來。
 
  「皇上……」她低叫著,身子開始不由得發抖,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情,他近乎蠻橫的力道讓她以為自己也會被撕得粉碎。
 
  劍韜從未想像過她被裹在衣袍裏的胴體竟然如此瑩潤美一麗,腴白的嬌乳,兩抹如櫻般的嫩蕊散發著才剛成熟,誘人品嘗的光澤,不盈一握的纖腰,細白的玉腿,在她的身上,無論是哪個部分,都像是白玉般剔透,但是一觸手卻如凝臘,吹彈可破。
 
  在他的注視之下,藺熒心感到渾身都在發燙,在他灼熱的眸光之下,赤裸裸的她完全無法躲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竟然只是被他看著,就已經有了羞恥的快感。
 
  「真令人想像不到。」他冷笑了聲,一雙大掌盈握住她飽滿的嬌乳,撚弄著頂端的櫻蕊,幾乎是立刻地,在他指問的嫩尖兒就已經繃俏變硬,顏色也變得更加嫣紅。
 
  藺熒心咬住嫩唇,沒讓自己發出淫蕩的呻吟,她弓起身子,幾乎不能承受這陌生的快慰,一陣陣酥麻的熱潮從他的指尖泛開,直往她的心窩裏鑽。
 
  「朕似乎娶了一個比自己料想中更完美的皇后。」他冷不防地揪住她繃俏的乳尖,看著她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瑟縮嬌呼。
 
  「不要……」她投給他求饒的視線,美麗的眸子瑩瑩地發亮著。看著她令人憐愛的表情,劍韜的喉頭一緊,因為春藥發作而湧上的欲血,這時就像是失了控似的,讓他胯間的男性昂揚為之疼痛了起來。
 
  他低咒了聲,轉開視線,不再看她的眼睛,但他卻無法克制自己對她的嬌軀感到癡迷,他愛撫著她每一寸肌膚,享受那盈手的溫潤。
 
  藺熒心輕促地喘息著,身子已經因為無助的快感到了緊繃的地步,她感覺自己就快要無法呼吸,胸口脹滿了熱氣。
 
  他們之間誰也沒開口,讓沉默繼續維持著,但是,他們卻聽不見安靜,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就如擂鼓般刺耳。
 
  他的大手滑進她的雙腿之間,在她腿心柔軟的恥發之間尋覓到瑰嫩的花瓣,他以指尖分開了她濕潤的嫩瓣,以中指腹心按住了那已經微微充血的小核兒,他以整根手指來回地揉撚著那敏感的花核,讓她不禁嬌喊出聲。
 
  一陣如觸電般的快感讓藺熒心震撼不已,她弓起嬌軀,如火般的熱浪不斷地從小腹之間襲上,但明明就是渾身火熱,她卻感覺到雙腿之間越來越濕,羞恥的濡濕了他的長指。
 
  「唔……」她扭動嬌軀,臉蛋因此更顯得紅潤。驀地,劍韜撒回手指,深吸了口氣,心裏也同時感到震撼,因為,他竟然只是看著她柔弱無助的模樣,就差點無法自持。
 
  「皇上。」她輕聲叫喚,嬌嫩的嗓音因為喘息而低啞。
 
  是春藥的緣故吧!劍韜定定地瞅著她,在心裏想道,因為春藥的緣故,才讓他對她的反應完全失去控制。
 
  他神情不悅地眯細眸,扯掉身上的衣袍,釋放硬如熱鐵般的昂揚,抵在她柔軟的雙腿之間,火熱的頂端沾濡著她的花蜜,來回地贈動著。
 
  藺熒心瞪圓美眸看著他,纖手捉住他結實的臂膀,無法相信在她身下那親昵的觸感,是屬於他的賁張火熱。
 
  她的臉兒被湧上的羞恥感覺給漲得通紅,卻在這時看見他揚起一抹冷笑,大手捉住她纖細的膀子,湊唇在她的耳邊低語。
 
  「剛才,朕弄得你舒服嗎?」
 
  「嗯。」遲疑了半晌,她才怯怯地點頭。
 
  「那是朕給你的甜頭,而這甜頭,只是為了讓你更加痛苦。」他揚起一抹邪惡的笑痕,猛然一記挺腰,將自己熾熱繃張的昂揚擠進她狹窄的嫩縫之中,那未經人事的花徑緊密地包裹住他。
 
  她的濕潤、她的柔軟,美妙得讓他覺得有如沉浸在甜美的花蜜之中,劍韜咬緊牙關,倒抽了一口冷息,好半晌沒有動彈。
 
  藺熒心也是同時咬住了牙關,用力得幾乎將自己咬出血絲,她只聽婆婆說一開始會很痛,但她沒料到被貫穿的那一刹那問,劇烈的疼痛像是要將她撕成碎片,讓她以為自己會因為疼痛而昏死過去。
 
  她昂起美眸看著他,眼底盈著晶亮的淚光,纖手捉住他強健的臂膀,希望他可以抱住她,借著他溫暖的束縛緩和她身子裏的疼痛。
 
  一瞬間,劍韜被她柔弱的神情給迷惑了,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像是帶雨的梨花,讓他忍不住想要憐愛。
 
  就在他快要伸出長臂抱住她的那一刻,最後一絲理智喚醒了他,「你到底在期盼什麼呢?希望我對你溫柔一些嗎?」在說話的同時,他抽撒」幾熱的長身,然後狠狠一挺,再度貫穿她柔軟的身子。藺熒心驀然瞪圓美眸,再度被撕扯的痛楚教她難以忍受,疼得她忍不住渾身發抖了起來,「不要……」
 
  「不要?」他挑起眉梢,似乎覺得她可笑極了。
 
  但就在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無法就此停住,她比想像還要甜美,或許是因為藥物在作祟,她給他的美妙感覺遠勝過其他任何女子!
 
  原本就要打退堂鼓的藺熒心,卻在下一刻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認輸,好不容易才進行到這個地步,只要她現在就此打住,一切也都完了!
 
  她噙著淚,纖手緊緊地抱住他的頸項,「不,求你繼續吧!就算今生僅此一次也好,讓熒兒成為你的妻子,熒兒想要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她的苦苦哀求宛如一把利刃般刺進他的心坎,他的眸色一黯,再也忍耐不住對她的渴望,大掌按住她的俏臀,開始了一次次起伏衝刺,每一次的挺身,都抵進她花心最柔軟的深處。
 
  是春藥的緣故!是,是春藥的緣故!
 
  他不斷地在心裏說服自己,但是隨著一次次狂熱的律動,她柔軟的甜美滋味就像蠱毒般不斷地深入他的髓鞘,那不斷頑固說服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的理智也變得蒼白,終於再也無法堅持,讓自己沉迷在她的暖玉溫香之間,幾乎是發狂似地想要將她給揉進骨子裏。
 
  藺熒心感覺自己就快要被揉成碎片,他的每一次貫穿,都是強而有力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包容他如此碩實的昂揚,那火燙的溫度隨著一次次撩擦變得更加煎熬,讓她幾乎無法忍受。
 
  「嗯唔……」她緊抿住嫩唇,眉心不由自主地輕蹙著,嬌柔無力的身子只能隨著他的進犯而顛晃,一雙腴嫩的嬌乳炫晃出最美麗的豔色。
 
  雖然還是疼著,但那一點疼痛,早就被她心頭盈滿的熱潮給淹沒了。
 
  過了今夜,她就是他真正的妻子了!
 
  劍韜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住她柔豔襤的唇瓣,糾纏吮弄著她的丁香小舌,下身的進犯更加地狂熱急切。
 
   他們彼此都狂亂了,已經分不清楚是他們的身子交合在一起,抑或者是他們生來不曾分開過,因為一切是如此契合,仿佛就連靈魂都讓不斷升高的溫度給融化了,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因為春藥的催化,讓他的感覺比平常更強烈,在無數次的狂熱抽送之後,他低吼了聲,將自己深深地埋進她的身子裏,激射出濃鬱的焰火,高大的身軀一陣抽緊之後,覆落在她身上。
 
  他埋首在她的發間,噢到從她柔軟發絲飄進他呼吸之間的清香,深邃的黑眸瞬間變得陰沉。
 
  從成親那一天起,他就刻意忽略她。
 
  她一直就是紮在他心上的刺兒,深深地紮在他最痛的要害上」讓他沒一天好受,也沒有一天不感到深惡痛絕!
 
  藺熒心在他的身下喘息著,身子虛軟,幾乎提不起一絲力氣推開他,只能無力地任由他壓著,就快要喘不過氣。
 
  「該死。」她耳邊聽見他發出了一聲低咒,就在來不及反應之時,他就已經放開她,翻身下榻,抄起一旁的衣袍披上,轉身背對著她。
 
  藺熒心咬著唇,神情怯懦地坐起身,盯住他的背影,半晌沒敢出聲,她抱住自己的身子,想要留住肌膚上屬於他的溫度。「起來,把衣衫穿上。」他沉聲道。
 
  「是。」她勉強自己撐起虛軟無力的身子,落榻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衣裳,被他撕得粉碎的單衣是穿不住了,她直接套上外袍,被那觸膚冷涼的衣料給熨得心頭一寒。
 
  「穿好了就出去,朕不想再見到你。」劍韜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對於自己剛才的失控,他簡直就是痛恨至極。
 
  是的!是春藥的緣故,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理由讓他對她感到癡迷。
 
  他的話像一記利鞭笞在她的心上,終究,他留在她身上的溫度再也蕩然無存,唯一還剩下的,就只有心口的一陣隱隱作痛。
 
  藺熒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中宮的,她走在最陰暗的角落,就像自己剛才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的靈魂被抽走了,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但她知道自己被抽走的不是靈魂,是心,是她毫不保留獻出去的感情,最後卻只落得被他踩得粉碎的下場。
 
  她覺得自己離她們好遙遠,任由她們將她半推半拉地送到浴間「娘娘,熱水備好了,讓奴才們替你解開衣衫吧!」
 
  「嗯。」她輕吭了聲,依舊直視著前方,想出了神。
 
  「娘娘……」藺熒心聽見婢女的驚叫聲,循著她的視線往下一看,看見了暗紅色的乾涸血跡,如枯謝的紅花般盤踞在她的大腿內側,看起來觸目驚心。
 
  「沒事,別大驚小怪。」她沉靜地說完,走進浴池裏,將脖子以下的整副身軀都浸到熱水裏。
 
  「娘娘,皇上他……?」雅兒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問「你想問他是否生氣嗎?」藺熒心一頓,揚唇苦澀地笑了,「是,我又惹他生氣了,雅兒,這輩子我是休想他再親近我了,你知道嗎?我真想這一刻就死掉算了,我還活著要做什麼呢?要做什麼呢?」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水跟著她的嗚咽聲一起掉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漣漪,她閉上淚眼,再也使不上半點力氣,讓自己滅頂滑進水裏。「娘娘!!」雅兒。晾叫,連忙也跟著走進水池裏,一邊從水裏撈住主子,一邊扯開嗓子喊人,「來人啊!
 
  快來人幫忙啊!」聽見了婢女的叫喊,藺熒心卻不懂她何苦要白費力氣,因為她是真的已經找不到理由再活下去了!
 
  她不懂!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竟然會落到這種狼狽不堪的下場。
 
  這個註定永遠都得不到寵愛的後宮生涯,她已經倦了,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再讓自己支持下去了!
 
  就在她感覺肺裏的空氣都快要被榨幹,口鼻要嗆進熱水之時,雅兒與兩個宮女一起將她拉出水面,將她扶到池子邊。
 
  「咳咳咳……」被水嗆傷了喉嚨也同時咳出了淚水,疼痛,驀地,讓她不住地猛咳,猛烈的咳嗽讓她蒼白的臉色開始漲紅,她嗚咽了聲,強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滾滑落,她伏在池子,像個無助且迷惘的孩子般哭喊了出來……
 
 
第三章
 
  不對!不對!統統都不對!劍韜冷不防地起身,掀開簾帳,坐在炕邊,幾乎是挫敗地將臉埋在雙手之間,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因為無法滿足而感到沮喪懊惱。
 
  「皇上?」這時,不明就裏的宸妃輕喊了聲,從炕上坐起身,柔白的身子主動地偎上他,「皇上今天是怎麼了?是臣妾惹得皇上不高興嗎?」
 
  「不,不是你的錯。」劍韜低沉的嗓音冷冷淡淡的,不著痕跡地走開,閃避她的親近,「朕想一個人清靜,你先回去吧!」
 
  「皇上想解悶,臣妾可以陪您……」
 
  「你聽不懂朕說的話嗎?朕想清靜,就朕一個人。」他的眸光倏地一沉,對於她的不知好歹感到不耐煩。
 
  宸妃進宮數月,雖然不至於說是備受呵護,至少能說是少數幾個得到皇上眷顧的妃嬪之一,從未見過他如此冰冷的神情,她心裏一怵,連忙福身。
 
  「臣妾鬥膽冒犯皇上,請皇上恕罪。」
 
  「朕說過,這不是你的錯,朕派人送你回去,改日朕會抽空到你宮裏去,就這樣了。」他撩起袍服的下擺,倚坐在窗畔的長榻上,高大的長軀顯得傭懶,神情看起來心不在焉。
 
  雖然聽出了他話裏的敷衍之意,但宸妃不敢再亂說話,只能擠出嫵媚動人的笑容,「臣妾謝皇上恩寵。」
 
  對於宸妃逮住機會極盡想要表現的風情萬種,劍韜視而不見,他轉過幽沉的黑眸,看著窗外的一彎月色,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藺熒心那張白淨秀致的臉蛋,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但是,那一晚,她噙著淚水的無助神情,卻像是烙印般,一次次燙熱他的胸口。
 
  這時,才剛進門的常總管見到主子的臉色陰沉,跟隨主子多年,自然知道在這種時候要識趣一些,他動作俐落。
 
  哨靜地指派手下的人將宸妃送回她的寢宮,隨後便安靜地退回門邊,隨時等候主子召喚。
 
  劍韜想出了神,不知道宸妃究竟是何時被送走的,盤踞在他心底強烈的不滿足感,張狂而且不受控制,教他幾乎快要為之煩躁了起來。
 
  該死!
 
  該死的藺熒心!
 
  她到底給他吃了什麼藥,又或者她在他身上下了什麼蠱,竟然讓他對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半點興趣。
 
  就算他真的擁抱了其他妃子,激情過後,也總是只剩下讓他痛恨的空虛,讓他更加無時無刻地想念起那個夜晚。
 
  該死!他低咒,心想自己果然應該追究她的罪愆,而不應該對她太過心軟,輕易就放過了她!
 
  自從那天她存心將自己給淹死,最後卻被救起來之後,雅兒對她這個主子開始寸步不離,簡直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
 
  她嚴令當時在場的宮女們對這件事情必須三緘其口,她跟在主子身邊多年,有著一起長大的情誼,自然也知道什麼話該說,而什麼話不該說,無論如何,都不能給自己的主子惹麻煩。
 
  所以,就算蘇嬤嬤今天奉命進宮探望小主子,雅兒也沒提及那天的事情,摒退了宮女,三人一起閒話家常。
 
  但最後只有蘇嬤嬤一個人在說話,藺熒心只是漫不經心地回應著,而雅兒卻怕自己說錯話,只好悶不吭聲,在一旁陪笑。
 
  「這是千年人參,是大人特地命人找到的稀世珍品,就算是皇宮裏都難得見到這樣的上等藥材,大人要娘娘多補一補身子,才好懷上龍種。」
 
  聞言,藺熒心苦笑,把藥盒往一旁推去,「嬤嬤,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爹爹說別再費心了,我沒懷上龍種,不是身子的問題,無論吃多少像這樣的千年人參都沒用。」
 
  「娘娘,怎麼可能會沒用呢?嬤嬤年事高了,對於這方面的事情懂得比娘娘多,聽嬤嬤的話,把身子養好,要懷上孩子絕對不是難事。」
 
  「我說了,我沒懷上身孕,跟吃不吃補沒有關係。」
 
  「娘娘……?」雅兒見情況不對,飛快地上前阻止蘇嬤嬤再說下去,「我的好嬤嬤,快別再說了,您再說下去,只會壞了娘娘的心情,沒好處的。」
 
  「可是……」
 
  「嬤嬤只管放心回府,至於這千年人參,雅兒會處理,絕對會讓娘娘服下,把她的身子養得白白嫩嫩。」雅兒笑著應答,為了不讓主子的臉色更難看,想盡了辦法早些將蘇嬤嬤打發回府。
 
  好不容易,蘇嬤嬤又叨念了約莫盞茶的功夫之後,總算是肯回去了。
 
  而藺熒心自始至終沒再說過半句話,當蘇嬤嬤前腳才一離開,她的臉色幾乎是立刻就沉了下來、無法再掩飾內心的沮喪。
 
  「娘娘,嬤嬤是一片好心,您千萬不要怪她呀!」雅兒在一旁說好話,一臉憂心仲仲。
 
  「我是嬤嬤一手帶大的,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用心呢?」藺熒心苦笑,冷不防地回頭問道:「這兩天許多安人們進宮我卻沒見她們進中宮來請安,她們究竟是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聽說是興慶宮的宸妃懷上了龍種,宮人們說瞧她的面相,這胎絕對是兒子,雅兒聽說那些安人們紛紛求見宸妃,給她送了不少賀禮,大概是沖著皇上對她的疼愛,要是宸妃真的誕下龍子,到時候母憑子貴,在皇上面前說話也有分量,那些安人們進宮送禮,十有八九是為自己丈夫的官途鋪路吧!」
 
  「這也是人之常情呀!」藺熒心神情迷蒙,輕輕地笑了,「真好,我記得她才進宮沒多久呢!」
 
  「這個月十八就滿七個月。」雅兒擔心地看著主子,從小就與主子一起長大,她怎麼會看不出來主子明明就是在強顏歡笑呢?
 
  「咱們也該送個禮吧!送份厚禮,免得讓別人覺得中宮小器,說中宮懷不上龍種,也見不得他宮妃子得意。」
 
  「那娘娘覺得應該要送什麼過去呢?」
 
  「就這枝千年人參吧!」藺熒心回眸瞧見了擱在案上的珍貴藥材,「嬤嬤說這千年人參是連宮裏都難得見到的珍品,價值非凡,接到這份大禮,宸妃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可是,這人參是大人要給娘娘補身子的……」
 
  「我用不上的。」她露出一臉苦笑,「吃了人參又如何呢?他又不碰我,就算有強壯的身子,要是不被皇上臨幸,我仍舊是生不出孩子的吧!」
 
  「可是,雅兒覺得留著備而不用,總好過把這麼珍貴的藥材隨便送出去,娘娘,咱們還是留著它,說不定遲早會用上……」說到一半,雅兒欲言又止,話才到了喉頭,又硬生生把它給咽下了。
 
  「遲早?連下藥這種不入流的使倆我都用了,你以為皇上還會再上當一次嗎?」
 
  藺熒心回眸定定地看著盒子裏的千年人參,「要是吃了這人參,宸妃能生出白胖的皇兒,至少能算上我一份功勞吧!」所以,是私心!她承認自己想送出這份大禮,並不是真心想要恭喜宸妃,一切都只是因為她懷有私心,無法懷上夫君的骨肉,至少,能盡上一點心意,就當做是自己也跟這樁喜事有一點牽扯吧!
 
  她一向就不是太貪心,心裏冀求的總是微不足道的小願望,微不足道得近乎卑微……這些日子,幾乎宮廷裏裏外外能喊出名號的權貴夫人,一個個都上興慶宮來道過喜了,但宸妃無論如何都沒料到中宮娘娘竟然會親自前來。
 
  「好好照顧身子,替皇上生個白胖的娃兒吧!」藺熒心讓雅兒送上了千年人參,微笑地說道。
 
  「這一點不需要娘娘叮嚀,臣妾也會辦到。」宸妃說得不太客氣,頓了一頓,語帶刺探地說道:「聽說,在兩個月之前,皇后娘娘還是完璧之身,真沒想到,娘娘與皇上成親兩年了,竟然還是個處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就直說了吧!」藺熒心一張嬌顏頓時變得沉冷,她定定地看著宸妃。
 
  終究面對的是中宮娘娘,宸妃有一度感到心驚,但最後還是仗勢著皇上對她的寵愛,料想就算是皇后也不能拿她奈何。
 
  「有些話不好直說吧!娘娘,就好比現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說娘娘是對皇上下了春藥,才讓皇上與你圓房,娘娘,這不會是真的吧?」
 
  「你住口。」
 
  「果然是真的?」
 
  「你給本宮住口!」話出的同時,她揮出纖手,一巴掌狠狠地摑在宸妃的嫩臉上,幾乎是立刻就浮出鮮紅的巴掌印,就在她要揮出另一個巴掌時,忽然被人從身後擒住了纖腕。
 
  藺熒心揚起美眸,看著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就算她不認得那只手掌的主人,也能認得那針繡精美的深藍色袍服,是劍韜!
 
  「是誰允許你在這裏撒野的?」劍韜低沉的嗓音冷到了極點,他收緊了掌力,不管自己是否弄疼了她。
 
  「先撒野的人是她!是她不知好歹,不能怪臣妾對她不客氣。」她用力地要抽回手腕,被他握住的腕骨疼得像是快要斷掉。
 
  但劍韜沒放開她,一瞬間眸色變得黝暗,被他握在掌心中的纖細手腕脆弱得仿佛不堪他再多用點力道。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宸妃就算有不對的地方,她終究是朕的妃子,在朕的後宮之中,誰也不准動用私刑,就算身分尊貴如你,皇后,何況宸妃是朕的人,對她動手,就等於是跟朕過不去。」說完,他甩開她的手,看著她一時站不穩身子,纖細的手肘撞到了櫃子的邊緣。
 
  尖銳的疼痛教藺熒心輕呼出聲,她捂住痛處,感覺被撞疼的地方一陣陣發麻了起來,但她沒有一不弱,昂起小巧的下頷,定定地看著劍韜。
 
  「是皇上存心要跟臣妾過不去,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沒有是非!臣妾是皇后,當然有權教訓桀驚不馴的後宮妃嬪!」
 
  「你做錯了事,竟然還不知錯!」劍韜冷怒地眯細了眸,如果,剛才還對她被撞傷感到一絲愧疚,那麼,她的盛氣淩人很成功的讓他覺得憐惜她的自己是個蠢蛋,「來人,送皇后回中宮,從今日起,一個月不准皇后踏出中宮半步,以示懲戒。」
 
  藺熒心美眸圓睜,好半晌沒法子開口說話,她看見了他如冰霜般冷漠的神情,也看見了在他身後宸妃得意的笑臉,似乎在嘲弄著她身為皇后的權威也不過如此爾爾。
 
  因為有他的撐腰仗勢,就連一個嬪妃都可以不將她看在眼底!
 
  此刻,她內心的屈辱就像是淌血般,一陣陣抽痛得教她幾乎站不直身子,但她依舊抿住唇,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這時,常總管帶著禁衛軍進來,對於皇宮裏兩個主子刺拔弩張的氣氛早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他頷首斂眉,平淡的語氣波瀾不興,「恕奴才們無禮,皇后娘娘請。」
 
  藺熒心牙關咬得死緊,不願開口再為自己辯白,在禁衛軍的護送之下,她轉身離開,風姿凜然。
 
  維持住最後一絲傲氣,是她唯一能給自己的尊嚴……一整個月,藺熒心沒踏出中宮半步,這個華麗的殿閣就像是劍韜設給她的牢籠,讓她插翅也難飛逃出去。
 
  起初,她有試圖想要闖出去,因為她就不信那些被派來看守的禦林軍究竟能夠拿她奈何,但是,事實證明她鬥不過劍韜,幾次的沖闖下來,她終於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在白費心機。
 
  但她不想待在中宮,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關進籠子裏的鳥兒,就快要被悶得透不過氣。
 
  但無論她多用力叫囂,多使勁兒大鬧,那些禦林軍就是無動於衷,一張張冷淡的臉,看起來就只比劍韜給她的臉色好一點。最後,她絕望了,放棄了,認命地接受了他給她的懲處,就在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的日子裏,熬過了一個月。
 
  「娘娘,今天還是不出去走走嗎?」雅兒試探地問,不能明白主子心裏的想法,明明一個月過去了,皇上所派的禦林軍也撤走了,但主子卻仍舊半步也不踏出中宮,看起來就像是在懲罰自己,給自己關禁閉。
 
  「不了,我不出去了。」藺熒心坐在窗邊的長榻上,靠在幾邊玩著丟沙包的遊戲,每個沙包的顏色都不同,藍色的繡著蝴蝶,紅色的繡著鳥兒,黃色的有著牡丹的圖案,她邊玩著沙包,一邊輕緩地說道:「皇上不讓我出去,是怕我會礙著他的眼,讓他心煩吧!那我就遂了他的心願,就只乖乖待在中宮,省得教他看了不高興。」
 
  「可是今兒個天候暖和,娘娘還是出去走走,舒舒心吧!」雅兒說盡了好話,卻發現主子依舊是無動於衷。
 
  「待在中宮,我一樣舒心得很。」原本該接住的黃色沙包卻從手邊掉落下來,藺熒心索性不扔了,沒好氣地回眸瞪了婢女一眼。
 
  雅兒知道自己惹主子生氣了,連忙陪笑臉,「是是是,娘娘待在中宮也一樣舒心,雅兒知錯,這就去準備娘娘愛吃的甜糕給您賠罪。」
 
  「你說的甜糕是咱們家的菊壽糕嗎?」
 
  「是,雅兒說的當然是娘娘最愛吃的菊壽糕。」
 
  「嗯,好些日子沒吃了,想到還直一的有些嘴饞。」藺熒心揚唇笑了,從小,只要她心情不好時,蘇嬤嬤就會替她準備菊壽糕,那糕點味美香甜,不只是好吃,還可以鎮人心脾。
 
  「雅兒知道,會多備一些給娘娘解饞。」雅兒點點頭,知道主子已經忘記剛才的不愉快,就在她轉身要出去之時,忽然頓了一頓,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似乎有難言之隱。
 
  「你怎麼了?不是要去幫我做甜糕了嗎?」藺熒心一手支著粉頰,側著臉笑問道。
 
  「雅兒想問娘娘……」深吸了一大口氣之後,雅兒終於問出了盤踞心中多時的疑問,「娘娘這個月還是不需要嗎?」
 
  「不需要什麼?」藺熒心眨眨美眸,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每個月一次癸水時要備的東西呀!」雅兒回到主子面前,壓低了嗓音說道:「娘娘,難道你還是沒發現嗎?如果這個月你的癸水再不來潮的話,就已經是第三個月了!」
 
  「三個月?」
 
  「是,娘娘已經三個月沒來葵水了,雅兒試探問過散事房的內官,也差人回去府裏問了蘇嬤嬤,他們都說……說……」
 
  「說什麼?雅兒,你就不要再吞吞吐吐了。」雅兒一臉為難,吞了口唾液,才緩緩地說道:
 
  「娘娘,難道你沒想過自己可能有喜了嗎?」其實,上回蘇嬤嬤送人參進宮時,她就想提了,但是,這種事情還是謹慎小心一些,千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有喜?」
 
  「是,娘娘你……已經懷了皇上的骨肉了!」
 
  「你胡說!不可能,我們才不過只有一晚……不,不可能!」她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是,娘娘沒來癸水是事實,要不然,讓雅兒請太醫過來替娘娘把脈,即便不是有喜,也要知道娘娘的玉體究竟是哪裡不適呀!」
 
  「我身子並無任何不適之處,不需要請太醫。」
 
  「娘娘……」雅兒低叫,因為這種事情以前不是沒發生過,所以一開始時,她雖然有過懷疑,卻還是決定先緩一緩,但已經是第三個月了,如果不是尋常的遲經?而是有了喜訊,那將是天大的事兒啊!
 
  「不要再引起任何騷動,皇上現在對我正是看不順眼的時候,不能再讓他有任何藉口編派我的不是。」
 
  「可是,娘娘懷了皇子是喜事呀!」
 
  「還說不準呢!要是請了太醫,驚動了內官,最後卻發現只是一場誤會,到時候等於是咱們白白送了一個笑話給人家,你覺得他們會怎麼說呢?」
 
  藺熒心苦澀地輕笑了聲,拾起了沙包,擱在手上揉捏著,「他們會說,皇后娘娘瘋了,想要皇上的骨肉想瘋了!才不過一個晚上,只有那麼一夜,我就想要他的孩子想瘋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可是,如果娘娘不是有喜,那會是什麼呢?」雅兒還是不死心。
 
  「再等等吧!在進宮之初,那時還是太子妃的我受到夫君的冷落,不也是大半年沒來過癸水嗎?那時候身邊的嬤嬤大驚小怪,以為我懷了龍種,請了太醫過來,最後證明我只是心情鬱悶,以致於氣血不順,所以才沒來潮,後來吃了太醫開的藥,身子好多了,也恢復正常了。」藺熒心兩手輕輕地扔著小沙包,幾個色彩鮮豔的小團子一個個彈上半空中,又落回她的手心裏!
 
  「以前我還沒學會扔沙包時,被這些小沙包給折騰死了,總是沒法子把扔出去的沙包給收回手裏,但學會了之後,收放之間就簡單多了,但是人的心不是沙包,無法控制他們會怎麼想咱們,既然知道他們等著要看笑話,那咱們就偏不給他們機會。」說完,她冷笑了聲,秀麗的臉蛋如覆冰霜。
 
  雅兒站在主子身後不說話,心裏難過得緊,她的主子依舊是以前的主子,依舊是敏感而且善良,但是被皇上給傷得太深了,因為渾身傷痕累累,才會張滿了利刺要保護自己。
 
  「所以,」藺熒心做了決定,「這事情就別聲張了,如果敬事房的公公來問,就說一切正常,知道了嗎?」
 
  「是,雅兒明白了。」雅兒頜首,告退出去了。這時,藺熒心雙手一頓,沒接住沙包,被拋在半空中的小團子一個個落到地上,她斂眸定定地看著散落一地的沙包,忍不住滿心的苦澀。
 
  同樣的錯誤,她絕對不會犯第二次。
 
  她永遠都忘不掉當年在太醫來問診過之後,整件事情就像瘟疫般,不片刻已經在整個宮廷裏傳開了。
 
  那一天,她在禦花園裏與劍韜不期而遇,他一反常態問候了她的身子狀況,一抹帶著嘲弄的冷笑泛在他的唇畔,因為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尚未與她同床的事實!
 
  對於他的問題,她答不上來。只能像個輸家匆忙地落荒而逃。
 
  只是,有些教訓她卻還是學不會,在那一天,她早該認清楚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得到他的寵愛了,但心裏卻仍舊有著期待。
 
  就算一次次被他的冷淡澆熄心頭的火熱,她卻還是無法忍住不期待,或許,哪一天,她藺熒心,這個令他深惡痛絕的女子,還是能夠得到他的垂憐,就算是希望渺茫,卻終究還是不能讓她絕望……
 
  好些日子沒聽見關於中宮的傳聞,劍韜感覺耳邊清靜得近乎……乏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難不成,他是在期待她又鬧事,把宮廷裏惹得雞飛狗跳的嗎?
 
  說也奇怪,罰她禁足的最初幾天,幾乎天天都能夠聽到她又想闖出中宮,吵著說要見他,讓衛兵們個個嚴陣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常總管。」下了早朝,劍韜一時心血來潮,見天氣大好,沒坐上皇輦,一路散步回養心殿,一路上風光明媚,春意爛漫,眼看著中宮在望,忍不住腳步一頓,唉來了常總管。
 
  「是,奴才在。」
 
  「朕問你,最近,中宮那兒……沒再鬧出什麼事情嗎?」最後那句話,他問得十分謹慎。
 
  「回皇上,近來中宮平靜得很,糧祿收領也一切正常,奴才還聽說最近中宮裏時常傳出笑聲,宮裏的人都說皇后娘娘近日的心情不錯。」常總管面帶微笑,對主子如實稟報。
 
  「她的心情不錯?」劍韜挑起眉梢,似有一絲不敢置信。
 
  「是,若要說有任何不尋常之處,那就是皇上懲戒的一個月過去了,但皇后還是待在中宮半步不出。」
 
  「她究竟又想做什麼?」
 
  「皇上,需要奴才派人過去問問嗎?」
 
  「不必了,只要她少惹事,別讓朕煩心就已經足夠了!」
 
  劍韜冷笑了聲,難掩滿心的不快,「她不踏出中宮半步也好,這樣後宮也可以平靜一點,她這麼做也算是幫了朕一個大忙。」說完,他腳步一重,回頭往勤政齋走去,不懂自己為何明明聽到藺熒心沒再鬧事,他心情竟然好不起來。
 
  罰她禁足,明明是給她教訓,卻沒想到她似乎挺能自得其樂的,或許就是這一點令他不悅吧!
 
 
第四章
 
  這些日子,中宮確實變熱鬧了。原本死氣沉沉的中宮,卻在這陣子變得氣氛輕快,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掩不住的笑意,就像是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我想吃金桔子。」藺熒心穿著寬鬆的衣飾,因為沒出門,所以不想上髻,如絲緞般的黑髮綰成長辮,獗著嫩紅的唇瓣,像個孩子似地向雅兒討吃的。
 
  「娘娘,你就不要為難奴才們了!這時候哪裡找金桔子來給娘娘吃呀!」雅兒哭笑不得,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所以早就習慣了。
 
  「可是我就是想吃,真的好想吃。」藺熒心獗起嫩唇,跺著腳,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娘娘!」雅兒沒好氣地低叫了聲,看著主子像個討糖吃的孩子般,她卻覺得很高興,因為比起看見傷心煩悶的主子,現在像個孩子似的主子撒嬌的樣子讓人覺得可愛,「沒有就是沒有,雅兒知道你想吃些酸的,所以已經教宮女們做了些糖漬洛神,酸酸甜甜的,娘娘也應該愛吃才對。」
 
  「那金桔子……」她揚起美眸,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雅兒會傳話下去,請下人們去找,宮裏找不到,就派人回藺府,請蘇嬤嬤派人去打點,遲早一定讓娘娘吃到金桔子。」
 
  「我就知道雅兒最能幹了!」藺熒心一時心血來潮,笑著抱住了雅兒,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總是覺得跟彼此特別貼心。
 
  「那雅兒的好娘娘,你就先吃一點洛神,只是不能吃太多,過會兒還要喝雞湯好滋補身子。」
 
  「雞湯昨天喝過了。」天天喝,她早就膩透了!
 
  「喝過了還要再喝,娘娘現在玉體不比尋常,當然要好好滋補才行。」雅兒牽起主子的纖手,扶著她在長榻上坐下。
 
  藺熒心順從地落坐,低下頭,斂眸笑視著自己微隆的肚皮,「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是真的嗎?我是真的有孩子了嗎?可是,肚子一天天變大,孩子似乎不讓我否認他的存在,長得很好呢!」
 
  她伸手輕輕地按住肚皮,已經可以感党到孩子硬實卻又柔軟的存在,在她的手心溫熱著。
 
  是的!她有孕了!
 
  近日來,中宮裏的人上上下下一片高興熱鬧,全都是因為知道自己的主子懷了龍種,雖然主子嚴令他們不許張揚,但沒法子按捺他們心裏的興奮之情。
 
  「正因為皇子爭氣的在長大,娘娘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子,絕對要生下白白胖胖的皇子。」雅兒笑了,她覺得主子此刻的神情真的好美呢!
 
  「可是該怎麼對皇上說呢?他遲早會知道的,雅兒,我不能一輩子不走出中宮,可是,就算現在還能瞞得住,再過一段日子,只要見到的人就會知道我懷了孩子,遲早會傳到他的耳裏……」所有的喜悅,一臉的笑意,都隨著她心情的沉重而消失了!
 
  他會怎麼說呢?
 
  那一日,他冷若冰霜的神情依舊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讓她就算確定了自己有孕也不敢讓他知道。
 
  這是在那個令他深惡痛絕的夜晚所孕育的孩子,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會感到欣喜,甚至於可能不要孩子,下令要她把胎打掉!
 
  不不不!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知道!
 
  就在這時,門外起了騷動,在興慶宮當差的春紅無論如何都要面見皇后,說是要替她的主子傳話。
 
  「娘娘,你說這該怎麼辦?」雅兒詢問主子。
 
  「讓人進來吧!否則豈不教人以為咱們怕了嗎?去拿件薄氅子讓我披上,就算現在肚子還不算真的太明顯,但還是小心別讓人瞧出端倪。」
 
  「是。」雅兒趕緊從裏頭取出一件薄氅給主子披上,隨後才命人把春紅給帶進來。
 
  「春紅參見皇后娘娘。」
 
  「免禮。」藺熒心坐在鳳座上看著春紅,淺淺地抿上了微笑,「宸妃究竟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找本宮呢?」
 
  「宸妃娘娘想邀請皇后娘娘一起到禦花園散心。」
 
  「可是,本宮不想出去,只想在中宮歇息,你回去轉告宸妃,就說本宮謝謝她一片熱忱。」
 
  「娘娘還是想清楚一些再回答吧!別浪費了我家主子一片好意,說不準她會去向皇上埋怨,說娘娘你對她一直就瞧不順眼,才會沒將她看在眼底,把她邀你散心的一片好意置之不理。」春紅說得一點都不客氣,說話的同時,一雙眼睛直盯著藺熒心的薄氅。
 
  「你這個該死的奴才,你說話小心一點,沒瞧見你正在對誰說話嗎?」雅兒一時氣急攻心,沖上前揚起手,就要賞春紅一巴掌。
 
  「雅兒,快住手。」藺熒心喊住了婢女,轉眸定定地瞅著春紅,昂起下頷,神情貴氣而且威嚴,「你先回去吧--告訴你的主子,說本宮接受她的邀約,要她在湖畔候著,本宮隨後就會過去。」
 
  「是!」春紅沒敢多留片刻,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安,拔了腿就跑出去。
 
  「娘娘」雅兒擔心地低喚了聲。
 
  藺熒心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敞開的大門,「所謂『形勢比人強』此刻聖眷正隆,難保她不會在皇上面前挑唆,去瞧瞧她想玩什麼把戲。」
 
  「本宮倒是好些日子沒出中宮半步,還真不知道這天變得真快,才轉眼就春暖花開,能欣賞到如此燦斕的春光,本宮還真得感謝宸妃你呢!」
 
  藺熒心沿著小湖邊走,宸妃就跟隨在她的身後,無論她在私底下勾心鬥角,想要取代她的皇后地位,但皇后之位終究沒有易主,在這皇宮裏兩人的尊卑有別,所以宸妃就算再不甘願,也只能跟隨在她身後兩步之遙。
 
  「娘娘過獎了。」宸妃說話之時,臉上沒有一點笑意,視線緊盯著藺熒心的腰身,因為裹著薄氅,所以看不出仔細的曲線。
 
  但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前幾日,春紅去禦膳房端膳的時候,不小心聽見中宮的下人們在竊竊私語,說皇后最近愛吃酸的,還說不能忘記準備滋補的食物,一定要讓皇后生下白胖的小皇子。
 
  後來,她派人查了中宮最近準備的膳食,沒想到仔細考究的程度,絲毫不下於被皇上交代要妥美口照顧的她,她是個有孕之人,吃得好些是自然的,但她可沒聽說中宮也有身孕呀!
 
  無論實情如何,她都必須小心求證才行。藺熒心望著被風吹皺的一池春水,就像是她此刻的心境,明明就是平靜的,但是在想起劍韜時,還是會不禁泛起漣漪。
 
  「娘娘。」宸妃輕喚。
 
  「嗯?」藺熒心挑起眉梢,沒有回頭。
 
  「娘娘肚裏的那塊血肉,應該是皇上的吧?」一瞬間,藺熒心僵住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沒動,沒料到宸妃會問出這件事,心裏泛過一陣凜然。
 
  看到藺熒心的反應,宸妃知道自己不必再問,也能確定她真的也懷有身孕了!而且算算日子,說不定皇后懷孕得比她還早。
 
  宸妃根本沒有多想,一個危險的念頭才浮上她的腦海,她箭步上前,身子一傾,冷不防地將正要回過身的藺熒心給撞進早春冰冷的湖水裏,只是沒料到藺熒心在跌落之前,驚慌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兩人雙雙跌進湖水裏……
 
  皇后與宸妃跌進湖裏一事,驚動了整個宮廷。
 
  劍韜趕到的時候,兩人俱已被救起,宸妃哭哭啼啼的,而她的婢女春紅則是大呼小叫,教人快點去請禦醫,否則要是她主子肚裏的小皇子有任何差錯,他們誰都擔待不起。
 
  藺熒心則是顫著身子,讓雅兒用乾爽的厚袍子給裹住,劍韜幾乎是立刻就看見她,她的發釵零亂,長髮披散,細緻的臉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開口問她,才正要走到她面前之時,宸妃的震天哭喊喚住了他。
 
  「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做主!皇上,娘娘她……她想殺掉臣妾肚中的小皇子,她說無論如何都要殺掉皇上和臣妾的孩子啊!」
 
  聞言,劍韜的眸光瞬間變得陰冷,直勾勾地秋住了藺熒心,「你就真的如此善妒,見不得別的妃子懷上朕的骨肉嗎?」
 
  「我沒有……」
 
  「事實擺在眼前,還容得你否認嗎?」
 
  「是你對我有偏見,是你根本就不肯相信我沒有害宸妃!」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無法克制住話尾的輕顫,她覺得好冷,寒意就像鬼爪般伸進她的骨子裏,讓她連心坎裏都不住發冷了起來。
 
  剛才,就在他要走向她的時候,她已經想要開口,說她已經懷有身孕,才正想對他說是宸妃要向她下毒手,沒想到就已經被人給先告了惡狀。
  「來人,把皇后請回中宮!」劍韜說完便轉過身去,懶得再看她一眼。
 
  藺熒心咬著牙,按住了想要跳出來替主子辯解的雅兒,被常總管派人請回了中宮……
 
  好冷。如冰似的寒意一陣陣地襲上,藺熒心緊緊地抱住自己,蜷成了一團,纖手緊緊地揪住錦被,試圖多留住一些溫暖。
 
  「娘娘!」張羅宮女們備了火盆,把房里弄得暖烘烘之後,雅兒走到床邊跪下,擔心地呼喚,「讓雅兒去請太醫過來吧!」
 
  藺熒心勉強自己睜開眼,「雅兒,我的肚子……好痛……幫我,我真的好冷……」
 
  「雅兒這就命人再去多備幾個火盆立刻要人再搬來幾個火盆,多加些炭火,把寢宮裏給弄得暖,不夠就再去搬些。」但藺熒心還是覺得冷,「娘娘,感覺好些了嗎……」
 
  「娘娘!」雅兒暮然瞪大雙眸,吃驚地看著主子身下的床褥漫開一片血色,而那些血是從她的身子裏淌出來的,紅豔豔的,就像是盛開的紅花般染紅了整床墊褥。
 
  藺熒心被虛弱地搬挪到一旁的長榻上,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捉住雅兒,好讓自己可以坐起身,細緻的臉蛋蒼白如紙,美麗的眸子噙著淚水,看著宮女們收拾炕上的一片零亂。
 
  「怎麼了?我到底是怎麼了?」她低聲地喊著,細弱的嗓音伴著急促的喘息,蒼白的臉蛋上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冷汗或者是淚水。
 
  「娘娘……」雅兒噙著淚,沒讓自己哭出。
 
  「娘娘小產了。」被趕忙請來的宮裏老嬤嬤勉強鎖靜地說,因為在宮裏當差幾十年,經驗老道,一直深受藺熒心的信任。
 
  自從知道有孕之後,藺熒心也一直倚重這位老嬤嬤,聽說,二十多年前,當今皇帝,也就是三皇子劍韜就是在她手裏被接生出來的,也因為這份淵源,所以就算她已經年紀老了,依舊沒被遣送出宮。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熱辣辣的淚水盈上藺熒心的眼眶,讓她的視線模糊,「怎麼會呢?」
 
  「娘娘,你太不懂事了,你跌到冰冷的湖水裏,肚子受了寒,那時候就該跟皇上坦白,請太醫過來診治開安胎的藥方,怎麼會到這個時候,還想跟皇上逞強呢?」老嬤嬤眼角含淚,嘴裏雖然在責備,暗地裏可是心疼得很。
 
  「我開不了口,嬤嬤,我開不了口啊!」那時,劍韜看著她的眼神是如此冰冷,幾乎凍進她的骨子裏,讓她不由得噤聲。
 
  老嬤嬤是明眼人,自然明白皇上對皇后的冷酷無情,她輕歎了聲,原本她還想著親手替皇上接生孩兒呢!
 
  「娘娘,要通報皇上嗎?」老嬤嬤看著主子,沉緩地問道。
 
  藺熒心咬住唇,好半晌,她說不出話來,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有一串串淚珠子不停地滾落。
 
  「娘娘的意思,嬤嬤知道了。」這時,一名宮女端著湯藥進來,老嬤嬤端起湯藥,遞給了雅兒,「娘娘,請喝下這碗藥。」
 
  「為什麼要喝藥?」藺熒心沙著聲,看著雅兒手裏端的湯藥。
 
  「娘娘肚裏的胎兒確定是保不住了,如果只是尋常小產,不需要喝到這碗藥,只是娘娘的胎兒已經足四個多月,如果孩子已經產出,應該可以看見成形的血塊,但至今未見到血塊,表示胎兒還在娘娘肚子裏,所以需要喝下這碗催產藥,用藥力逼迫娘娘把孩子產下。」
 
  「不能不喝嗎?」藺熒心搖頭流淚,孩子明明就還在她的肚裏,為什麼要逼她把它給殺掉呢?
 
  「娘娘,你肚裏的孩子已經是死胎了,如果不將死胎逼出,只怕連娘娘的玉體都會損傷。」
 
  「娘娘,請你喝藥吧!」雅兒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娘娘要保重身子,你不能有事呀!」
 
  「倘若我不想喝呢?」
 
  「如果娘娘不喝藥催產,將腹中的胎兒產出,胎兒會在娘娘的肚中腐敗,最後娘娘會因為敗血而亡。」
 
  藺熒心接過湯藥,看著碗裏烏黑的湯汁,一邊聽著老嬤嬤說道:「請娘娘要有心理準備,喝下這碗催產藥,娘娘會肚痛如絞,屆時落胎的疼痛將不下於真正的分娩,請娘娘要有心理準備。」
 
  「是嗎?要痛就痛得徹底些吧!痛得讓我知道這孩子曾經在我的肚子裏活過,痛得讓我永永遠遠都不會忘記他。」說完,她仰首一口氣喝光了碗裏的藥湯,鎮靜地把碗交給雅兒。
 
  緊接而來的劇烈疼痛,就像是快要將她整個人給撕扯成碎片,她再也忍不住哭喊出聲,讓這一聲痛呼喊出了她心裏最深沉的悲傷……
 
  這時,在養心殿中的劍韜沒由來地一陣心痛,就像是有只手緊緊地捉住了他的心臟,讓他痛得快要無法喘息。他停下手裏的朱毫,按住了心口,半晌不能喘息。
 
  「皇上,您沒事吧?」常總管見到主子的臉色頓時慘白,趕緊湊上前詢問,「瞧您身子不太舒服,讓奴才去請太醫過來。」
 
  「不必了。」劍韜揚手喊住了常總管,皺起屆心,不解自己為何胸口一陣絞痛,一直以來,他就沒有犯心疼的毛病。
 
  「皇上,今天稍早將皇后從湖裏救起來的護衛,說他有話想要直接面呈皇上。」一名宮人進來稟報道。
 
  「皇上,那奴才不會是想要邀功吧!」常總管身為大內總管,最忌諱宮裏的手下做出向主子邀功的舉動,心裏反感得很。
 
  劍韜抿唇不語,想看那名護衛想玩什麼把戲。
 
  「末將宋百參見皇上。」宋百被宮人引進門,一見到天子,立刻拱手單膝跪地,一臉誠惶誠恐。
 
  看見宋百一臉木訥剛毅的樣子,劍韜立刻就知道他並非急功進利之徒,他示意宋百平身,說道:「你到底有什麼事要對朕說?」
 
  「末將知道身為下人,不該妄自臆測主子們的事情,可是,末將在宮裏當差,沒聽說皇后娘娘……娘娘……」
 
  「有話快說,別讓朕失去耐心。」劍韜一臉陰沉,一提到藺熒心的名號,便教他感到心煩意亂。
 
  在今天之前,他以為她至少心地善良,身為中宮娘娘,就算心裏對其他的妃子感到妒嫉,卻仍舊可以維持母儀天下的寬容,但沒想到,她今天竟然想對宸妃痛下殺手,想害死她肚子裏的胎兒。
 
  「皇上饒命!」宋百一時心急,匍匐跪倒在地,「末將仔細想過之後,覺得這件事情不能不說,皇上,奴才進宮沒幾年,但也知道皇后娘娘倘若懷有皇子,勢必是宮裏的大喜事,可是奴才沒聽說皇后有孕的消息,但是,今天下午奴才攙扶娘娘出水之時,不得已碰到了娘娘的玉體,察覺到她的肚腹鼓起,似是……懷有身孕。」
 
  「胡說!皇后娘娘要是懷有身孕,敬事房的公公豈會不知?」常總管出聲斥責,一轉頭就見到主子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末將不敢胡說,末將的媳婦兒上個月才剛替末將生了個胖兒子,記得她有孕四、五個月時,就是那個樣子。」宋百是個直漢子,沒想到在君王面前什麼話該說,而什麼不該說,但他今兒個回去宿房之後,越想越不對,因為,如果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就沒道理會陷害宸妃。
 
  「宋百,你可知道在朕面前胡亂造謠生事,會有什麼後果?」劍韜沉聲問,眸光銳利地盯著階下臣子。
 
  「末將知道,可是,一直以來,皇后娘娘就未曾虧待我們這些奴才,沒給我們臉色瞧過,要是娘娘真的懷上皇子,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呀!」宋百笑得合不攏嘴,其實他悶在心裏沒說的,是今兒個在皇上面前裝得楚楚可憐的宸妃,平常就老是對他們頤指氣使,甚至於還要他們出宮去跑腿,要是沒照她的話去做,准有一頓責罰要捱,活似她才是中宮娘娘。
 
  「你退下吧!朕自有定奪。」劍韜揮退了宋百,好半晌,臉色異常凝重,回眸問常總管:
 
  「今天中宮有人去請太醫嗎?」
 
  「回皇上,奴才沒聽說。」常總管也是心情沉重,要是皇后娘娘真的有了身孕,而他這個主掌宮中大小事務的總管卻毫不知情,那可真是罪過大了,「皇上,奴才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朕准你說。」
 
  「奴才派人問過話了,手下的人說,今天是宸妃主動邀請皇后娘娘到禦花園去,本來皇后娘娘不願應邀,是宸妃一再堅持,娘娘才勉強答應,奴才還聽說,今兒個一入夜之後,中宮就騷動不止,奴才正想派人過去探問……」聞言,劍韜的心更是沉重無比,猛然站起身,步下殿階,卻在中途停下了。
 
  「你差人去問問,要是出了事情,馬上回來稟報朕。」
 
  「是。」常總管領命飛快離去。
 
  「慢著!」
 
  就在常總管走到門口之際,劍韜出聲唉住,「皇上還有何吩咐?」
 
  「記住,別說是朕派你去問的,知道嗎?」
 
  「是,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常總管拱手領命,片刻再也不敢耽擱。
 
  明明只是產下沒有生命的死胎,卻仍舊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藺熒心虛軟無力地倚在迭起的軟枕上,緊緊地揪住覆在身上的被褥。但無論她揪得多牢,把自己蓋得多密實,卻仍舊感覺寒意打從心底泛起,徹底地冷了她一身。
 
  「娘娘。」雅兒悄然地來到主子身邊,輕聲道:「總管大人差人來問,想知道今天中宮的騷動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知道了詳情好跟皇上交代。」
 
  一陣許久的沉靜,藺熒心像是石化了般沒有動作,最後,才轉頭對身旁的一名宮女交代道:
 
  「你出去傳話,就回差人說,中宮沒事,哈事都沒。」
 
  「娘娘……」雅兒不敢置信地低叫。
 
  但藺熒心對貼身婢女的吃驚視而不見,又說道:「再告訴他,如果皇上問起,就說中宮快活得很,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似今天這般快活,如果那男人問起,就這麼告訴他吧!」
 
  「是。」宮女點頭,匆忙跑出去傳話。
 
  聽見宮女離去的足步聲,藺熒心閉上雙眸,嗆鼻的熱淚幾乎是同時滾落下來,她全身失去了力氣,就連控制住淚水的最後一點力氣都提不上。
 
  孩子沒了!
 
  孩子都已經沒了,這時候再對他說有什麼用?
 
  「不可以,娘娘,你不可這樣!」雅兒在一旁跟著掉眼淚,「娘娘怎麼可以不告訴皇上?不可以的!雅兒這就替你去告訴皇上……」
 
  「不准去!誰也不准去!」她喊住了婢女,張開淚眸,眼裏依舊有著悲傷,另外還有更多的決絕。
 
  「可是娘娘,這可是大事,您小產的可是皇子啊!雖是不幸天折,但是這小皇子可是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尊貴之軀,如果不讓皇上知道,那該怎麼辦喪事呢?難不成要草草替皇子辦了嗎?」
 
  「他會心疼嗎?別說是孩子已經夭折了,就算孩子是安安穩穩生了下來,皇上只怕正眼也不會瞧他一眼吧!何必去他那兒自討沒趣呢?」
 
  她苦笑了聲,喚未了從她進宮以後,就在中宮當差的小六子,「小六子,你比較容易可以出宮去,你替我找個高僧,要找可靠一些的,讓他超渡這個孩子,然後,把他火化了,讓孩子跟在佛祖身邊吧!」
 
  「娘娘……」小六子早就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如今聽主子這麼一說,更是不由得悲從中來。
 
  「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她閉上雙眼,滑下身子,用被子牢牢地把自己裹住,就像是冬眠的蠶蛹。
 
  「是,讓雅兒伺候您。」
 
  「我想好好睡一覺,睡好長、好長一覺,等我醒來,雅兒你就會告訴我什麼事都沒了,我是妥妥當當的,啥事都沒發生過。」
 
  「娘娘是妥妥當當的,無論是什麼時候,您都是好好的,誰也傷不了你金枝玉葉的嬌貴玉體。」
 
  「可是心呢?」她昂起美眸,噙著苦澀的淚意,「怎麼會是好好的呢?早就被他傷透了不是嗎?」
 
  「娘娘……」
 
  「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我想要歇息了。」說完,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雅兒,拉上被褥,連臉兒也全部蓋住。
 
  「如果娘娘有任何需要,只管喚奴才一聲。」雅兒離去之前,忍不住一直回顧,一千萬個不放心。
 
  藺熒心沒有回話,靜靜地把自己給裹成一團,她哪裡還會需要什麼呢?她什麼都不要了,反正她真正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了!
 
  寂靜的黑夜,梆子剛敲過了三更的聲響。
 
  劍韜在寢殿之中久久無法入眠,便決定來到宗廟,隻身走進大門,內燈火通明,他摒退了隨身的僕從,他大老遠就見到宗廟之迎面而來的是兩排燃燒著的蠟燭,像是一條金紅色的道路般,夾道的盡頭是他皇室列祖列宗的牌位。
 
  每當他感到心煩氣悶的時候,就會來到宗廟,看著祖先的牌位,想到他們交付在他身上的重責大任。雖然他極力想擺脫這些日子以來的心煩氣躁,但最終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勞無功。
 
  自從那天之後,他的心就一直不能舒坦。
 
  乍聞皇后可能懷有身孕,那一瞬間,他的心情竟是莫名激動,而更教他在意的,竟是回報證實誤傳之時,他內心湧現的失落。
 
  他真的想要他們的孩子嗎?
 
  早在成親之初,他就已經決定不想讓藺熒心懷有他的骨肉,預備著只讓她擁有皇后的虛名過一輩子。
 
  既是如此,他為何又要感到失落悵然呢?
 
  踏進門時他沒留神,他腳步一頓,看見藺熒心雙手合十拜完了祖宗之後,才正要轉身,兩人對個正著。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冷冷地問道,看見她眼眶微微地紅潤。
 
  「我……」藺熒心沒料到自己會遇見他,一陣酸楚的淚意再度湧上,她深吸了口氣,忍住了掉淚的衝動,反而揚起了跋扈的微笑,側眸定定地瞪著他,「我當然是在告狀,在向你的祖宗們告狀,說你對不起我,說你負心薄情,要他們好好教訓你,免得你給他們丟臉了。」
 
  「你有資格說朕嗎?憑你做出來的那些事情,朕沒廢掉你這個皇后,對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恩賜?」她瞪圓美眸,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真是令人不敢領教的恩賜,讓臣妾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啊!」
 
  「不准你說這種話來諷刺朕。」
 
  「你管得住嗎?」藺熒心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尖嫩的笑聲聽起來刺耳極了,「你能管得住,就只管出招吧!從今以後,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切就隨我高興,大不了被你殺了,你有這個能耐的,是不?」
 
  「藺熒心!」他盛怒低吼。
 
  「敢問有何指教呢?皇上。」
 
  「你瘋了。」
 
  「如果當個瘋子能讓自己快樂,那我不介意瘋得徹底一些。」話聲甫落,她冷不防地沖上前,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吻住了他的唇。沒料到她會突然吻他,劍韜一瞬間怔住了,然後,他立刻感覺到唇間泛起一陣痛楚,她咬他!
 
  他低咒了聲,長臂一伸將她揮開,以拇指指腹撫過被她咬痛的唇,沾到了一種詭異的濕潤感,他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看見了在指尖濡潤開來的血色。
 
  「你這個瘋子!」他的臉色鐵青,感覺一陣陣灼熱的痛楚隨著泛出的血漬在他的唇上發作著。
 
  他怒瞪著她揚著笑意的臉蛋,看見她軟嫩的唇瓣因為沾了他的血而顯得分外妖豔,再加上她妖氣的笑靨,不可諱言的,此刻的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懾人心魂,卻也更令人痛恨。
 
  「我說過,從今之後,我想做什麼就會去做,有本事的話,就把我殺了,唯有我死了,才能給你解脫!」說完,她越過他的身畔,就要往大門口走去,卻在這時被他擒住了纖臂,她回眸看著他,看見他同時也在注視著她。
 
  劍韜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攔住她,他銳利的眸光一相視久久,卻自始至終沒人想要先開口。最後,他還是鬆開了她,,任由她纖細的身影離開,離他越來越遠……
 
  數月後,宸妃在興慶宮誕下一名皇子。宸妃原本以為自己誕下皇子,就算沒有更隆重的冊封,至少也應該要有賞賜,但孩子已經生下將近一個月了,大殿那兒卻是半點聲息都沒有。
 
  終於,在她買通宮裏的內官,在皇上身邊三催四請之後,終於把他的人給盼來了,但沒想到皇后也在這個時候過來探望,就算她有千百個不情願,也只能悶聲不吭地迎見。
 
  「皇上,皇后娘娘來了。」常總管在一旁低聲稟報。
 
  「嗯。」劍韜悶哼了聲,低著頭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懷裏的兒子身上。
 
  「皇上……」宸妃以為有機可乘,才正想挑撥離間之時,卻被他給打斷了。
 
  「請皇后進來吧!」他沉聲說道,揚起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著大門口,見到藺熒心摒退了隨身的婢女,隻身走了進來,纖纖麗影背對著光源,從容雍然地走到他們面前。
 
  「臣妾參見皇上。」她福了福身,說話的同時,瞥了宸妃一眼。
 
  「嗯。」劍韜依舊是一臉淡然,將懷裏的嬰兒交還給奶娘,「你來做什麼?不會是想要來探望剛分娩不久的宸妃吧?」
 
  「當然不是,臣妾相信麗質天成的宸妃就算是生過了孩子,也應該不會減損她半分風韻。」藺熒心搖搖頭,望向奶娘所抱的嬰孩,「今兒個我是來瞧孩子的,皇上,可以讓臣妾抱抱小皇子嗎?」
 
  沒有人料到藺熒心會開這個口,在場的宮人女婢們不由得面面相覦,而宸妃則是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就在開口拒絕之前,劍韜已經頜首同意。
 
  「把孩子抱給皇后。」他領首示意。
 
  奶娘點頭照辦,面帶為難地覦了宸妃一眼,就把懷裏的孩子遞給藺熒心。
 
  「謝皇上。」藺熒心才把孩子一抱上手,就感覺到了一股沉實,她低頭看著懷裏才足月的嬰孩,噙在眸子呈的笑顯得有些傷心黯然,「真可愛的孩子,才出生多久而已,就已經是白白胖胖,以後長大了,應該會是個迷死人的翩翩佳公子吧!」
 
  嘴裏雖然說著好聽話,但她卻是每個字都說得言不由衷。同樣跌進湖水裏,宸妃的孩子活了,可是她的卻死了!
 
  藺熒心忍住了酸楚的淚意,怨恨起老天爺的不公平,但她知道,如果當時在她面前這男人肯多花些心思留意她的不適,儘早請太醫替她診治。
 
  或許她的孩兒就不會早早夭折了!
 
  算算時日,她當初懷上孩子的時間比宸妃早。
 
  要是順產的話,孩子現在應該已經滿月了吧!
 
  她忍住了不讓自己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纖手緊揪住繈褓上的緞子。
 
  「皇上,臣妾好怕,皇后娘娘瞧著咱們孩子的眼神……好可怕。」因為知道全部的實情,知道自己害死了皇后的孩子,宸妃心虛得近乎害怕。
 
  捉住劍韜的衣袖,嬌顫地說道。
 
  她不明白皇后為何當時沒把事情鬧大,但她也很篤定,皇后也絕對不可能在過了那麼久之後才說出真相,因為已經是死無對證了!
 
  「皇后,把孩子還給宸妃。」劍韜低沉的語氣依舊淡得沒有一絲感情,他並不覺得藺熒心的眼神可怕,相反的,是一種極力壓抑住的悲傷。
 
  「皇上在怕什麼昵?怕我把孩子給弄死了?因為皇上覺得這孩子還在娘胎裏,就差點被我給害死,現在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就會趁機在他身上下毒藥,讓他才不過出娘胎足月就慘死嗎?」
 
  明明嘴裏說著惡毒的話語,但她嬌美的臉蛋上卻漾著嫣然無比的笑容,輕側著臉,笑咪眯地反問。
 
  「朕說了,把孩子還給宸妃。」他不理會她的挑釁,渾厚的嗓音既沉且硬,他不想讓她繼續抱著孩子,那似乎只會教她更難受。
 
  此刻,綻放在她臉上如花兒般的笑容,看在他的眼底醒目無比,就像是烙印般燙進他的心底。
 
  讓他的胸口為之疼痛了起來。
 
  「是,我還就是了。」藺熒心頷首,斂眸又瞅了繈褓中的嬰兒一眼,這時,奶娘伸手要接過孩子,卻被她給閃開了。
 
  劍韜不知道她又想做什麼,卻在這時看見她抱著孩子筆直地往自己的面前走來,伸手將孩子遞進他的懷心。
 
  「皇上,抱抱這孩子,多瞧這孩子幾眼吧!」她一雙美眸宛如盛著春水般盈柔動人,「要是咱們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紀約莫就是這般大,也該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壯丁呢!」
 
  像是被她柔軟的語調催眠般,劍韜從她的懷裏接過繈褓,不經意地碰觸到她柔軟的身子,那綿柔的觸感教他久久難以忘懷。
 
  他沒看懷裏的孩子,只能看見藺熒心,無法平息內心的悸動,仿佛剛才從她懷裏接過的真是他們的孩兒。
 
  這時,眼明心細的宸妃吃味了,明明自己才是生下皇子的主角兒,理應獲得君王全部的憐惜但是,由始至終,她看見皇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皇后身上,在他的眼中,她幾乎快要看不見自己與孩子的存在了!
 
  「時候不早,臣妾就不打擾皇上了。」藺熒心福了福身,從他的面前退開,轉身離去。
 
  這時宸妃一逮到機會,立刻捉住了劍韜的衣袖,趕緊想辦法把他給留住,「回稟皇上,臣妾命人備了一桌酒菜,都是皇上愛吃的美味佳餚,不如皇上今天晚上就……」
 
  然而,這時候的劍韜眼底卻仍舊只有藺熒心逐漸遠去的纖細身影,他摒開宸妃的糾纏,把懷裏的孩子交還給她。
 
  「朕還有卷子要批,今天就不久留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宸妃沒死心,把孩子交給身邊的婢女,趕忙要追出去,卻被隨後要走的常總管帶人給擋下,最後只能氣呼呼地看著劍韜走遠。
 
  她不明白,自己沒有得到皇上的賞賜也就算了,在這宮裏,誰不知道皇上對皇后是厭惡至極,但是,皇上離去的腳步如此匆忙,簡直就像是追隨皇后而去似的,這未免太奇怪了!
 
  這時,她不禁泛起冷笑,還好皇后沒真的生下孩子,她慶倖自己先下手為強的聰明,否則,她與她的小皇子還會有出頭天的機會嗎?
 
 
第五章
 
  咚咚咚……咚咚……
 
  藺熒心坐在湖畔的石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手裏的博浪鼓,綁在細繩上的紅色小珠子打在繃緊的皮鼓上,發出了細緻卻結實的響聲。
 
  那天,雖然只抱了宸妃的孩子一會兒,但是那柔軟的小身子盈懷的感覺卻讓她久久難以忘懷。
 
  所以前兩天,她派雅兒回藺府傳話,要蘇嬤嬤把這個她小時候玩耍用的博浪鼓找出來,聽雅兒說嬤嬤一臉狐疑,但很識趣地沒開口問原因,打開了收藏她寶貝的筐盒拿出了這個博浪鼓。
 
  雖然蘇嬤嬤細心保養,但畢竟時日久了,博浪鼓瞧起來的模樣不如她孩提時新穎,皮鼓的邊緣有些磨損,但仍舊被一旁的銅鉚給栓得緊緊的,皮面繃緊,敲出來的聲響,一如她記憶中那般清脆,清脆的聲音一如過去,但她卻已經不是天真不懂事的孩子了!孩提時,她總是希望可以快些長大,可是,現在真的長大成人了,她卻寧可自己永遠都是個孩子。
 
  心好痛!
 
  她的心從那天之後,就一直緊緊地揪著,痛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藺熒心轉動著手把,看著兩顆小珠子打在皮鼓上,不自覺地卸下所有偽裝,流露出傷心的表情。
 
  而這時,在下朝回養心殿途中聽見鼓聲,循聲走進中宮的劍韜,正好看見她哀傷的臉容,他從來沒在她臉上見過那種表情,脆弱而且無助,還有著濃得化不開的一界傷,那樣的表情莫名地揪痛他的心臟。
 
  他定住腳步,站在她面前幾尺之外,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才正想開口問她究竟為了什麼事情而悲傷時,她冷不防地抬起頭,沒料到他會出現,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幾乎是立刻地,她脆弱無助的模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武裝,丹唇畔輕輕地抿著笑,燦爛得就像是帶刺的花兒。
 
  「皇上今天好興致,竟然想到過來中宮,難道不怕再被臣妾咬一口嗎?」說話的同時,她沒看著他,回眸注視著波光瀲豔的水面,絲毫不想掩飾語氣中的諷刺意味。
 
  「朕聽見了博浪鼓的聲響,以為這裏有孩子在玩耍。」他冷著聲,捺住了心裏的失落,那個仿佛隨時都要哭出來的她令他無法忘懷。
 
  「中宮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呢?」藺熒心輕笑了聲,忍住了心中的凜顫,回眸笑視著自己的天子丈夫,「人們都談論著呢!他們都說失寵的中宮娘娘這輩子是休想懷上龍子了,所以中宮裏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呢?真是好笑!」原本該有的。她在心裏靜靜地對他說道。
 
  但一開始沒對他說出實情,現在,就連想說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他們曾經擁有孩子的秘密就像是沉得她無法擔負的巨石,沉在她心裏最深的地方。
 
  又是那副隨時都快要哭出來的悲傷表情!劍韜咬緊牙關,心口再度被狠狠抽緊,他走到小湖邊,揀了另一塊大石台坐下。
 
  藺熒心側首,看見他就坐在她身旁不遠之處雖然只有咫尺之距,卻因為無法親近而像是天涯般遙遠。
 
  劍韜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留下來陪她,他知道自己如果夠理智的話,應該撇頭就走,但在這個時候,他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朕今天收到了一封上疏,要彈劾你的爹親。」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要與她討論天氣一般。
 
  好半晌的沉默之後,藺熒心才緩慢開口:
 
  「皇上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臣妾呢?自古以來,後宮後妃就不許幹政,您就算跟我說了這件事,我又能夠做些什麼呢?」
 
  「你不替你爹求情嗎?」他轉頭看著她細緻的側顏,不知為何,每多看她一眼,就讓他更想一直看著她,她很美,比他想像中還要美。
 
  藺熒心斂下長睫,神情恬淡,教人看不出她此刻內心的情緒,「求情就有用嗎?皇上是決計不會饒了臣妾的爹親,就算我開口了,您會賞我這個臉嗎?待在你身邊的日子久了,臣妾已經學會了別不自量力。」
 
  她的話一字字、一句句都充滿了對他的挑釁和諷刺,劍韜眉心一蹙,心裏老大不高興,但終究還是按捺了下來,沒對她發作。
 
  這時,她笑著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後,伸出一雙纖臂環住他的頸項,俯唇輕吻著他的耳朵,在他的耳邊昵喃低語。
 
  「多希望臣妾是宸妃呀!她多好,替皇上生了個小皇子,那白胖的樣子可真是逗人,有道是母憑子貴,相信如果今天要辦的犯人是宸妃的爹親,只需要她淚眼婆娑,向皇上哭訴幾句,應該立刻就會沒事了吧!」
 
  劍韜嚴厲地擰起眉心,好半晌沒有動彈,任由她攀附在自己身上。
 
  她的氣息輕輕地在他耳邊吹拂著,纖細的手臂橫在他的面前,宛如柔潤的白玉般撩人,更別提從她肌膚淡淡飄來的馨香,一陣陣地飄進他的鼻息之間掀起他胸口的一陣狂騷。
 
  「朕沒有你說的那般愚蠢無知,在這天底下,無論是誰都休想控制朕的想法,你不行,宸妃當然也不可以。」他的語氣冷硬,強健的身軀緊繃到了極點,忍住了沒伸出手將她擁進懷裏,幾乎到了痛苦的地步。
 
  「是嗎?」她緊緊固住了他的脖子,柔嫩的臉頰磨踏著他繃硬的臉龐,粉色的唇瓣不時地伴隨著嬌膩的嗓音熨貼他的薄膚,「要是老天有眼,總有一天皇上會有報應的,報應皇上從來不曾對任何人付出真心!」
 
  說完,她放開他,還來不及閃躲,已經被他擒住纖腕,她昂起美眸,無畏地迎視他的怒瞪。
 
  劍韜用力地箝握住她的手腕,恨不得把她這細瘦的骨頭給折斷,「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免得禍從口出。」
 
  驀地,她大笑了起來,似乎覺得他鐵青的臉色極為有趣,「皇上生氣了嗎?難道皇上覺得臣妾說的不是事實嗎?禍從口出又如何?皇上又要把我幽禁起來,還是乾脆把我給殺了呢?」
 
  「別試圖激怒朕。」他鬆開她的手,看著她細白的肌膚上烙著他鮮紅的掌印,他沉著臉,試圖忽略心裏的若有所失,「你先搬往夏宮暫住一段時日吧!有些事情,你最好是眼不見為淨。」
 
  「暫時是指多久呢?」她反問,按住被他握疼的地方,那疼痛像是被火燒灼般,那是他留在她肌膚上的溫度,無論她多麼用力地按住,那溫度仍舊留不住,緩慢地消失著。
 
  「就住到……朕下令要你回來為止。」他斂眸注視著她的唇,想起了吻住它的感覺。
 
  「如果臣妾說不要呢?」
 
  「朕不是在建議你,而是在命令你照朕的話去做,皇后,一段時日之後,你會感謝朕對你的仁慈。」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她給喊住。
 
  「你究竟要對藺家做什麼?」
 
  「膚要做的事情,你不需知道。」
 
  「是關於藺家的事情我就必須知道!」她激動地大喊,「我不走,我不要離開京城,如果你要對藺家不利,那就連我也一起罰了吧!我藺熒心不需要法外開恩,休想我會領情!」
 
  「朕已經決定的事情,由不得你。」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中宮大門,這時,在門外等候的常總管見到主子出來,立刻退到一旁,恭候主子,人們魚貫尾隨在他的身後離開。
 
  但是拱手低首許久,卻不見主子有動靜,他抬起頭,看見主子站在輦轎旁愣愣地想出了神。
 
  「皇上……?」常總管低喚了聲。劍韜像是突然被喚醒般回過神,臉色一沉,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看穿了內心的思緒,低咒了聲,步上皇輦。
 
  「回養心殿!」他渾喝了聲。
 
  這時,他坐在皇輦之中,側首看著簾幕之外的景色,他大掌緊握成拳,抵在唇上,依稀之間還能嗅到她甜美的氣味。
 
  真是該死!才不過剛剛離開,竟然已經想念起她柔膩的肌膚觸感,以及如花兒般甜美的氣息……
 
  春去秋來。入秋了,天涼了,紅了滿山滿穀的枝葉。
 
  藺熒心面對著門口坐著,出了神似地望著庭院裏落了地的紅葉,那顏色像極了燒得正熾的火焰,也像極了觸目驚心的鮮血淋漓。
 
  她的手裏拿著一封書信,剛拆開來看過,然後又被她原封不動地裝了回去,她將書信輕擱在腿上,一臉無動於衷,仿佛這封書信的內容半點都不重要,在她的瞳眸之中,只映著門外一地紅紅火火的落葉。
 
  「娘娘。」雅兒來到她的身後,擔心地低喚了聲,自從主子接到這封從京裏送來的書信之後,就一直沉默不語。
 
  「雅兒,去準備一下,咱們終於可以回京了。」說著,她淺淺的笑了,眯細的美眸之中,噙著薄霧般的淚水,讓映在她眼底的一片豔紅看起來更像是淌血般觸目驚心。
 
  「是嗎?可以回京了?皇上總算肯讓咱們回去了!」雅兒拍胸松了口氣,沒注意到主子的異樣,「我前些日子才聽說現在京城裏鬧得風風雨雨的,昕說兩位王爺起兵造反,還說咱們大人是幫兇呢!我才正在擔心,沒想到皇上就來信兒要娘娘回宮了,既然皇上准許娘娘回宮,那就表示那些事情都是謠言,半個字兒都信不得,娘娘,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回宮了。」
 
  「是呀!總算可以回去了。」
 
  「娘娘,那封信裏……沒寫什麼吧?」
 
  「有,寫了些事兒,信上除了說咱們可以回京之外,還交代咱們在離去之前,要等著迎接貴客。」
 
  「貴客?是皇上要親自來接娘娘回宮嗎?」
 
  「不,是一位大人,是上官大人,他會正式帶來皇上的旨意,順道來接咱們回宮去。」
 
  「上官大人?」
 
  「是,就是他。」她低下頭,看著被她手心的冷汗捏得微濕的書信,勾在她唇畔的笑痕微微地在顫抖,「在回宮之前,皇上還讓我可以去見爹親,多久沒見到他老人家了,心裏還真是想念呀!」
 
  「這真是太好了,皇上肯定是想通了,打算要好好對待娘娘了,雅兒這就去收拾細軟,準備跟娘娘回去。」說完,雅兒忙不迭地回到內室,臉上的表情興高采烈的。
 
  這時的藺熒心卻再也笑不出來,她將書信按進了胸口,閉上雙眸,嗚咽了聲,發燙的熱淚潸然滾落雙頰……
 
  在藺熒心離京的這段時日,京城朝野內外皆是一片動盪不安,二王爺與八王爺密謀兵圍皇宮,逼皇帝讓出天子之位,當然他們是有恃無恐,因為以藺天瑞為首的一干大臣已經答應與他們裏應外合,會在恰當時機站出來,擁護二王爺為新帝,讓他正式登基。
 
  一切的肇因,當然是因為劍韜下令審辦藺天瑞等人這些年來的犯罪事證,最後逼得他們狗急跳牆,急著想要立新帝以求保全。
 
  然而,早就已經有了萬全準備的劍韜怎能容許他們造反成功呢?就在他兩位兄弟預備宮變的那一晚前夕,皇軍包圍兩人的王府,將一干從犯繩之以法,不出數日的時間,他已經著兵部替他們定下了重罪。
 
  劍韜坐在禦案前,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他都在看著同一本奏章,並不是因為奏章的內容艱溫難懂,而是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奏章上。
 
  常總管在一旁看著主子冷峻的側臉,難掩內心的擔心,從那一天將逆犯定罪之後,主子的臉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這時,一名宮人腳步輕悄地奔進來,常總管迎上去,聽取宮人的稟報,隨即點點頭,示意宮人退下,自己則走到主子面前,拱手稟報道:「皇上,皇后娘娘此時正在殿外要求見皇上。」
 
  劍韜猛然抬起頭,看著宮殿大門,好半晌沒有開口。
 
  「皇上倘若不想見娘娘,就讓奴才出去……」
 
  「讓她進來吧!」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在這個時候拒絕見她,好些時日不見了,她在他腦海中清麗的模樣鮮明依舊。
 
  「是。」常總管接旨,命人將藺熒心帶進來。
 
  藺熒心在宮人的引領之下,腳步緩慢地走進養心殿,身上披著氅子,因為她一回宮就直接朝這裏來了,她福了福身,「臣妾參見皇上。」
 
  「平身。」半晌的沉靜之後,他才又道:「接到朕的旨意了嗎?」
 
  「是,上官大人已經把皇上的聖旨送到臣妾手裏了,聖旨裏把皇上的意思闡述得再清楚不過。」
 
  「既然如此,朕就沒有必要再多說了。」一段時日不見,她蒼白了,消瘦了,整個人清減得仿佛一陣風吹來,都會將她給刮走。
 
  劍韜抿住薄唇,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因為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他都是一手毀掉藺家的罪魁禍首。
 
  「來面見皇上之前,臣妾見過爹親了,謝謝皇上網開一面,讓臣妾在爹親流放之前可以見他最後一面。」
 
  「不必客氣,這是朕還能做到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對藺家手下留情,叛亂欺君是足以抄滅九族的重罪,但最後他卻只下令將藺天瑞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回京。
 
  「爹親對臣妾說,他惡事做盡,落到這種地步也算是罪有應得,他最慶倖的是,在這關頭還能保住我,我沒敢對他老人家說,在他被流放的同時,我也被褫去後位,成了一介庶民,馬上就要被送回江南老家,從今以後,都不許再踏進京城半步。」
 
  「朕已經算是對你法外開恩了,難道,你還想怨朕嗎?」他低沉的嗓音帶著怒意,大掌重拍桌案,猛然起身直勾勾地瞪著她。
 
  「我為什麼不能怨你?!」
 
  平靜的面具在一刹那間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悽楚的淚顏,「我可以接受被褫去後位,畢竟自己的爹親是朝廷的重犯,我也沒臉占住皇后的地位,但就算是個貴人也可以,是常在也行,只要還能待在宮裏,就算是最低賤的封號我都可以接受,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連待在宮裏都不許?為什麼?難道,我真的令你感到如此痛苦嗎?讓你就算多見我一眼,就連把我留在身邊都不可以嗎?」
 
  「是。」久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開口給了她回答。
 
  「那何不將我賜死,圖一個痛快呢?」
 
  「將你賜死,痛快的人是你,不是朕。」一瞬間,藺熒心聽見了自己的心被冰凍的聲音,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她的心被寒冷給徹底佔據。
 
  為什麼?為什麼這男人能夠一次又一次對她如此殘忍?
 
  而她呢?卻又為什麼傻得任他一次次傷害呢?
 
  「看來,我是一輩子都休想等到了。」她定定地迎視他銳利的眸光,任由他無情的目光一刀刀劃傷她的心,「你知道嗎?從我們成親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在等你,在中宮等待你的臨幸,只要哪一晚沒聽到你抽了嬪妃的玉牌,我就會等到很晚,可是,我從來就沒等到你,你都不來,一直不來。」
 
  她的嗓音軟軟的,幽幽怨怨的,有些微弱,苦澀極了,而她所說的每一個宇,聽在他耳裏都像是嚴厲的指控。
 
  「你在等什麼呢?」劍韜挑起眉梢,冷淡地注視著她,「進了後宮,就要有心理準備過這種日子,你怨什麼呢?要怨,就怨你栓不住朕的心,才讓你只能在深宮之中夜夜等待吧!」
 
  「我已經很努力了,我真的……真的已經很努力了!」說到最後,她哽咽了,淚卻像是乾涸了似的,流不出來。
 
  在她的胸口,明明盈滿了酸楚的淚意,可是她哭不出來!
 
  劍韜冷笑,一雙長臂撐在桌案上,斂眸俯視著她,「你再努力也沒用,只要你仍舊是藺天瑞女兒的一天,再多的努力也感動不了朕!」
 
  「你不公平!不公平!」她大聲地喊叫,雙手緊握成拳。
 
  「如果朕這樣待你是不公平,試問什麼對朕來說才是公平呢?」劍韜冷笑,銳利的眸子閃動著如冰般寒冷的光芒,「從一開始,朕就不想娶你過門,被迫娶一個自己痛恨的女子為妻,這對朕來說就算是公平嗎?」
 
  「怎麼會不公平?諸子奪嫡,諸王擁兵自重,整個皇宮內外都充滿了鬥爭,你以為沒有我爹親的幫忙,你能夠順利登上皇位嗎?」
 
  「就算沒有藺家的協助,朕依舊能登上皇位,只不過需要多費一點氣力罷了!」
 
  劍韜冷笑了聲,神情更加冰冷,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慘白的臉蛋,「不能否認的是藺家確實幫了朕一點忙,所以,朕沒要藺天瑞的命,算是報答他了!而你,朕也算是對你仁慈了,否則,早在繼位之初,朕就把你給廢了!來人,送她回中宮,一個時辰後準時讓她起程,聽著,從這一刻起,別再讓這些閒人雜事擾朕煩心了!」
 
  說完,他坐在椅上,抄起一本宗卷,隨手翻看了起來,壓根兒不想再理會她,似乎就連多看她一眼都嫌煩膩。
 
  夠了!一切都夠了!
 
  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讓步,一切就到此為止,再也沒有更多破例了!
 
  閒人雜事?他說她是閒人雜事嗎?藺熒心露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在他的心底,她竟是如此的不堪哪!
 
  這時,常總管帶著一隊禁軍圍住了她,讓她根本就妄想接近劍韜半步,她揚起美眸,看見他低頭專注地看著手裏的宗卷,似乎已經當做她不存在了,此情此景,教她的心裏更加淒然。
 
  她知道凡事多說無益了!藺熒心轉過身,宛如一縷幽魂般飄出養心殿,這時的常總管和一隊禁軍不約而同地愣在原地,他們見到了她臉上那抹幽幽的苦笑,內心竟然也同覺悲慟。
 
  一直過了許久之後,他們才回過神來,想到主子說要送她回中宮的命令,不約而同拔腿追了出去……
 
 
第六章
 
  秋風冷涼,呼呼作晌,就像是鬼號般令人聞之心厭神煩。劍韜將一切煩心的源頭怪罪於惱人的冷風,否則,他無法找出另一個更好的解釋,說明他已經除去了心頭大患,心裏卻仍舊沉重不堪。
 
  「皇上,該您下了!」上官曉生在等待了許久之後,終於決定開口出聲喚回主子游去遠方的神魂。
 
  「嗯。」劍韜悶吭了聲,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從木缽裏撚起一顆白子,抬起手,一時半刻之問競不知道該如何安置這枚棋子。
 
  「皇上不知道該如何落子嗎?」上官曉生似乎半點都不知道君臣之間的分毫不客氣地指了出來,「究竟是微臣的棋法太厲害,還是皇上心裏另有牽掛,而心不在此呢?」
 
  「朕的心裏除了國事之外,沒有其他牽掛。」
 
  「其實,皇上不必將娘娘貶謫出宮,褫去皇后之位,降為貴人常在,已經算是嚴懲了。」
 
  「會讓朕心煩的人,最好是眼不見為淨。」她不能留在宮中。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為了她,他已經饒了藺天瑞不死,再讓她留著,難保她會再讓他做出更沒有理智的蠢事!
 
  「皇上,有句話微臣說得嗎?」上官曉生微微一笑。
 
  「准你說。」
 
  「有道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上官愛卿,不要跟朕打啞謎,你就把話直說了吧!」劍韜的臉色一沉,聽出了他的話中有話。
 
  「微臣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釗韜冷笑了聲,站起身走到小亭邊,過了好半晌,才緩慢地回頭看著上官曉生,神情慍怒,「你想說有珍貴的東西棄朕而去,不可挽留,而亂朕心者並未真正除去,今日之後才真正要煩心嗎?」
 
  「皇上的心思,只有皇上自己心裏最明白。」
 
  「退下吧!朕要一個人靜靜。」他長臂一揚,轉過身背手而立,暗示一切就到此為止,他不想再聽更多逆耳的忠言。
 
  「是,微臣告退。」上官曉生拱手告退,他太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性,知道他一開始就已經明白了,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劍韜一個人靜靜地立在小亭裏,隨著日頭西下,天邊漫開一片霞夕,那嫣紅的顏色讓他想起了那一雙紅通的美眸。
 
  不需要任何人指控,他也知道自己的無情,做了一次近乎冷酷的切割,但這一刀似乎下手得太狠,就連他自己似乎都被傷到了!
 
  他的心,正隱隱作痛著。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這種疼痛,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要害,就在他以為疼痛就快要結束之時,又被狠狠地扯出下一波痛楚。
 
  「皇上,天涼了,請加件袍子吧!」常總管拿著袍子,走進了小亭裏。
 
  「不必了,擺駕回養心殿吧!傳朕的命令,召剛回京城的北侯將軍入宮,朕有事要與他相談。」
 
  「皇上,時候不早了,您這些天都沒好好歇息,請保重龍體。」
 
  「朕沒事,照朕的話去辦。」
 
  「皇上……」劍韜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拂袖而去,他的臉上神情漠然而且冰冷,似乎這一次的「割捨」用去了他太多的氣力,讓他連表現七情六欲的最後一絲力氣都提不上來了!
 
  這時候的常總管心裏雖然為難,最後還是派人去請北侯將軍入宮,伺候主子多年,也知道身為帝王,不可以流露出太多的情緒,但還是党得此刻主子臉上的表情冷得宛如沒有一絲生命。
 
  然而,這時候的常總管還不知道,這將是他從今以後能從主子臉上最常見到的表情……
 
  快三年了。
 
  再過幾個月,就三年了!在宮裏當差數十年,常總管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但他卻永遠都忘不掉當年廢後藺熒心離宮之前那悲淒的神情。
  數十年來,他處理過帝王身邊無數大小瑣事,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但是,他卻花盡了心思,還是無法讓他的主子從心裏露出微笑。
 
  這兩年多來,這座宮廷像是死寂了般,所有的一切都是愁雲慘澹的,就算近來有臣子聯名合奏,想讓皇帝冊立宸妃的兒子為太子,這樣的大事卻仍舊沒在這宮廷裏激起一點漣漪。
 
  而讓臣子們噤聲的原因,是皇上下令,說冊立太子一事,他心裏自有主張,要是誰敢再多嘴半句,他絕不輕饒。
 
  所以,風波平息了,然而在常總管的眼裏看來,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曾在主子心裏激起半點波濤。
 
  「外面在吵鬧些什麼?」常總管看見一群宮人聚在一起,閑著沒在做事,他心裏一陣不悅,上前詢問。
 
  「回稟公公,是小六子。」一名主事的公公頷首回道。
 
  「小六子?」常總管擰起眉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你說的小六子,就是當初跟著廢後娘娘一起出宮的小太監?」
 
  「是的,就是那個小六子。」
 
  「他回來做什麼?當初他自請出宮,現在應該要在廢後娘娘身邊伺候著,難道,是娘娘回京了?」
 
  「不,只有小六子一個人回來。」
 
  「說話不要吞吞吐吐,快說實話!」
 
  「回來的確實只有小六子一個人,但是,他懷裏抱著個……一個骨灰罎子,說是廢後娘娘她……」
 
  間言,常總管心中一凜,卻還是維持鎮靜的表情,「把小六子帶進來,千萬不許聲張,安靜的把人給帶進來。」
 
  「是。」宮人頷首,動作俐索地轉身離去。
 
  宮人離去之後,好半晌,常總管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裏怔仲。
 
  雖然他教人把小六子帶進來,可是,如果他心裏料想的事情屬實,到時,他究竟應該如何去向主子稟報呢?但他幾乎可以預料,許久不曾掀起風波的死寂宮廷,即將要有一陣狂風暴雨降臨了!
 
  原本,當常總管稟報說有急事相告時,正在與大臣議事的劍韜沒想太多,他命常總管到養心殿候著,而當他回到養心殿時,只覺得整個殿內的氣氛異常凝重,宮人們一個個垂頭,神情哀斂。
 
  「奴才參見皇上!」小六子一見到君王威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整個人伏在地上,神情如喪考妣。
 
  劍韜只覺得眼前的奴才模樣眼熟,他走到小六子的身旁,眸光一斂,看見他的面前擺著一個玉罎子。
 
  「這是什麼?」他沉聲問,看見玉罎子上刻著字,心頭抽了一下。
 
  「敵稟皇上,這是娘娘……娘娘的……」話還沒說出口,小六子已經淚流滿面,抱起玉罎子,呈到君王面前。
 
  「快說!」劍韜怒吼,一瞬間,他被心裏的念頭給震驚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在心裏不斷地說服自己,大掌握起拳頭,,卻仍舊按抑不住指尖微微地發抖。
 
  這時的小六子被天子君威給嚇得魂不附體,「回皇上,這是藺娘娘的骨灰壇,」常總管站出來,安撫主子震怒。
 
  「小六子說,娘娘臨終之前,交代他一定要將她的骨灰帶回京裏,讓皇上知道她已經不在人間,她有些話托了小六子,要他告訴皇上……」話才說到一半,常總管被嚇住了,他待在宮中幾十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跟在主子身邊也已經幾年了,卻從未見過主子如此蒼白的臉色。
 
  她歿了?
 
  好半晌的時間,劍韜回不過神來,他像是被人狠狠迎頭痛擊,痛得突然,痛得麻木,痛得一點都沒有真實感。
 
  這一生,令他僧恨到極點的妖女,就在他的面前,化成了粉末,靜靜地躺在那個玉罎子裏,再也說不出半句讓他生氣的話語。
 
  「皇上?」常總管開口喚,心裏不太踏實,生怕要出事了。
 
  「她要告訴朕的話……她說了什麼?說,她臨終前到底留了什麼話給朕,快說,一字不漏說給朕聽。」劍韜閉上雙目,說到最後語氣是揚起的,近乎負傷的低吼,他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等待著聽她最後留給他的字句。
 
  說不定,她到了臨死,都不肯給他一個舒坦,留給他的話依舊令人痛恨,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指斷她纖細的脖子。
 
  小六子一路上想過各種情況,也曾經想過什麼都沒說就被趕了回去,卻未曾想過場面會如此嚇人,皇上的反應竟是如此激動。
 
  娘娘主子分明就告訴他說,皇上向來沒將她放在心上,就算是親眼見到了她的骨灰罎子,也應該是無動於衷,甚至可能一笑置之,最壞的情況,也頂多就是斥責他,把他連夜趕回杏家寨,命他永世不得進京。
 
  這時,一旁的常總管不斷地向他使眼色,要他快點開口,好不容易才教他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說道:「娘娘說,把她的骨灰帶回京,給皇上看,讓您親眼見見她,確定她已經死了,否則您一定不會相信她是真的不在這世上了,娘娘說她死了,她解脫了,皇上也解脫了,這是她給您最後一個大禮,給您一個舒坦。」
 
  一瞬間,他心中麻木的疼痛開始翻騰了起來,痛得張狂、痛得猙獰、痛得鮮血淋漓,不忍卒睹。
 
  舒坦?好一個痛徹心扉的「舒坦」!
 
  藺熒心,你這該死的妖女!
 
  「把她給朕。」他雙手輕顫著接過玉罎子,那壇身雖然沉實,卻仍舊輕得教他心痛。
 
  那個他曾經抱過的溫潤身子,如今,就只剩下這一壇灰燼了!
 
  染了血的心痛,在他的胸口張牙舞爪地發作了起來,他將玉罎子抱進懷裏,閉上雙眸,沉聲道:「出去!」
 
  「皇上……」常總管不放心地喚了聲。
 
  「全部的人都滾出去,滾出去!」他聲嘶力竭的嘶吼宛如負傷的野獸,嚇得奴才們像是受驚的螻蟻般逃竄出去。
 
  他抱著玉罎子,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殿央心,那天,她也是站在這個位置上,慘白著臉,指控他對她的不公平。
 
  為什麼?為什麼當時他沒肯再多瞧她一眼呢?
 
  哪怕只是多一眼也好,如果當初自己沒對她如此殘酷無情,如今的心痛就會少些……
 
  這幾日,朝中議論紛紛。大臣們談論著廢後藺熒心的死去,也談論著那天皇上見到她的骨灰之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像是中了邪似的,說不準是廢後的鬼魂作祟,才會讓登基以來勤于朝政的皇上已經接連七日沒上早朝。
 
  七日了!
 
  不知不黨之中,他竟然七天沒上早朝了!
 
  時近黃昏,劍韜摒退了跟隨的僕從,一個人走進宗廟之中,室內的光線幽暗,這時,司職在宗廟之中掌燈以及點燃火燭的宮人通報進來。
 
  「皇上,讓奴才替您上燈。」
 
  「不必上燈,只需把蠟燭給燃上。」劍韜語氣沉靜的吩咐,雙眸定定地看著擺放在堂上的祖宗牌位。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一直都沒有改變,每當他感到心情煩悶,抑或者是對於朝廷裏的事情感到迷惘時,他就會到宗廟裏來,在這個幽沉肅穆的宗廟之中靜心沉思,思緒沉澱之後,總是會覺得想事情會更加清楚。
 
  一旁的宮人動作靈巧迅速地把燭火給點燃,不片刻的功夫,通道兩旁的燭火就已經通亮。
 
  「都退下吧!」他沉聲道。
 
  一陣寒涼的風從未掩的門縫之間拂進,暈黃的燭光隨之搖晃,宗廟之內只剩下劍韜一人,他揚起眸,在他的眼前仿佛見到了那日的情景。
 
  唯一的一次,他在宗廟裏見到了她,她的雙眼紅潤,似是才剛哭過。
 
  她是真的在向祖宗告他的狀嗎?
 
  倘若是的話,那就好了!
 
  如果她是真的在告他的狀,會讓他覺得心情好過一些。
 
  劍韜走上前,燃起一束香,斂眸沉心祭拜列位先帝,因為身旁沒有伺候的下人,所以他親自把香上爐,就在他把香插上,回身之際,袖袍拂起了遮簾,讓他看見了在列櫃之下擱著一個小木盒。
 
  他眉心一擰,撩起錦簾拿出木盒,因為一直以來,皇室之中不乏有人想要用巫術詛咒皇帝,在見到木盒的一瞬間,這個念頭浮上他的腦海。
 
  但當他將木盒惦在手上仔細端倪時,心裏感覺不到一絲毫危險古怪的氣息,這個小筐盒以上等楠木精製,雖然沒有華貴的雕工,但是觸手溫潤,立刻就能知道它絕對出自名師之手。
 
  是誰將它擱在宗廟之內呢?能擁有這種上等楠木盒的人,應該是宮中主子輩的人,難不成,是後宮裏的妃嬪為了爭寵所下的手段?
 
  盒身沒有上鎖,只有一個原本就附在上頭的小銅扣,劍韜拉開銅扣,將盒蓋緩慢地打開,看見了盒裏只裝了一封書信與一頂虎兒帽。
 
  這虎兒帽是給小娃娃所戴的玩意兒,目的是想要用帽子上所繡的虎臉嚇跑鬼怪,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長大。
 
  劍韜心裏驀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將木盒擱到一旁的案上,拿起被墊在盒底的書信打開閱讀,他認出了那熟悉的筆跡。
 
  對不住,親親孩兒,你跟了娘親,但娘親卻讓你連個名兒都沒有就走了,娘親福薄留不住你,只好先將你託付給先祖們,就算你的父皇不會認你,但祖先們在天有靈,總是還有肯疼愛你的,娘親對不住你了,倘若來生能再續緣,再讓娘親將你生下,好生呵疼。
 
  「來人!」他揚聲呼喊,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片段全都兜起來了,一個情節扣住另一個,一個個不受控制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極度的震驚隨著心痛沸沸揚揚地翻騰了起來,「來人!該死的快來人啊!」
 
  聽見主子的吼聲,宮人們立刻飛奔而入,正往這裏過來的常總管也聽見了,隨後就趕了進來。
 
  「皇上,發生什麼事了?」常總管被主子鐵青的臉色給嚇住了。
 
  「小六子現在人在哪裡?」他咬緊牙關,每一個字都說得很用力,但卻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捏碎手裏的書信。
 
  寫在那張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烙印般燙痛了他的心臟。
 
  「奴才已經依照皇上的吩咐,先將他安頓在宮裏。」
 
  「把他帶過來。」
 
  「是。」常總管雖然不明究裏,但還是趕緊照著主子的話去辦。不一會兒功夫,小六子就被帶到宗廟之內。
 
  「小六子參見皇上。」劍韜從楠木盒裏拿出那頂虎兒帽,轉過身把虎兒帽舉在手裏,「朕想,你應該知道這是誰的東西,是不是?」
 
  小六子一見到那頂虎兒帽,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咚地一聲跪到地上。
 
  「皇上饒命!請皇上饒命!是娘娘不許奴才們告訴皇上,娘娘不許奴才們說漏半個字……」小六子不停地磕頭,每一個響聲都是結結實實的「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劍韜怔仲地看著小六子不停地磕頭謝罪,每一個磕頭的響聲,都像是重重落在他心上的打擊。
 
  這一刻,他明白了,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釋。
 
  「抱抱這孩子,多瞧這孩子幾眼吧!」她柔柔軟軟的嗓音在他的耳畔晌起,「要是咱們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紀約莫就是這般大,也該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壯丁呢!」卻仿佛利刃般劃痛他的心臟。
 
  曾經,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如今,都像是狠狠的一劃,讓他的心鮮血淋漓。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讓朕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因為悲痛而沙啞,不是因為孩子,而是為她的心疼。
 
  「娘娘說,就算皇子生下來,皇上也不見得會疼愛他,更何況皇子已經不幸夭折了,皇上當然更不可能為他心疼了!」小六子淚流滿面,想到當時的情景,心裏依舊替主子感到不值。
 
  「是跌到湖裏的那天吧?」
 
  「是,就是那一天。」聞言,又是一陣劇痛襲上他的胸口。
 
  就連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都不肯向他示弱,劍韜聞言苦笑,在她的心中,他一定冷酷無情得像是鬼一樣吧!
 
  蠟燭的火光色澤在他的面前漸漸的變得濃豔,像極了當初藺熒心那雙含著指控的淚眼,紅通通的,有些蒙嚨,令他覺得炫目而且刺眼,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那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恫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沉聲低吟之後,他忍不住苦笑了聲,黑曜的眸子泛起了一絲哀傷。
 
  其實,他大可以不必對她如此殘忍,畢竟是夫妻一場,就算是對她手下留情,在他們成親之初,她也曾經善解人意,那還留著一些稚氣的細緻臉蛋上總是不經意掛著花兒般的微笑,以柔嫩的嗓音呼喚他一聲「夫君」。
 
  但他對待她的態度總是像嚴冬一樣寒冷,最後,她花兒似的微笑凋零了,細緻的臉蛋上無論何時總帶著一絲蒼白,當她抿著唇不語,定定地瞅著他時,他幾乎能夠從她的眼底看見了對他的深惡痛絕。
 
  就算是對她手下留情也無妨啊!
 
  劍韜在心裏如此告訴自己,卻也知道為時已晚。
 
  如果他曾經對她有一絲絲善待,或許就能夠留下一些與她的美好回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他錯了第一步,就註定了最後錯得不能收拾的結局。
 
  至今,他仍舊不懂。究竟在他心裏不斷擴大的空洞是被什麼給侵蝕的呢?
 
  從知道她死去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無力阻止那片黑暗的空洞不斷地增大。
 
  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名的冰涼感,隨著內心的空洞不斷地加深,直到他開始覺得無能為力,想要呐喊出聲。
 
  他不懂,明明是她給的「舒坦」,卻教他痛得刻骨銘心。
 
  「皇上,時辰晚了,您該歇息了。」常總管悄悄地來到一旁,一臉擔憂地看著主子陰沉的臉色。
 
  「朕睡不著,每每閉上雙眼,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朕覺得疼,連骨子裏都在疼,疼得讓朕片刻也歇不了。」他大掌緊揪著手心裏的虎兒帽,從所未有的無助與迷惘在這瞬間一齊湧上心頭。
 
  「既然皇上龍體不適,那讓奴才替皇上傳太醫……」
 
  「不必了。」一抹苦笑躍上他的唇畔,「只要他們找不著能治朕的心藥,就醫好不了朕的病。」
 
  說完,他昂眸看著殿前的祖宗牌位,耳邊仿佛聽見了祖宗們的指責,說他殘酷簿情,枉他身為一國之君,最後卻讓自己的妻兒下場淒涼,他心裏清楚,今夜又將是一個入不了眠的夜晚……
 
 
第七章
 
  原本已經擇定吉期出發的禦駕南巡,目的在於巡視江南各個省分,視察地方官員的操守風評再加上去年寧波堤修築完成,這項耗時四年,花了八十萬兩白銀,攸關幾十萬黎民百姓的治水工程,也在此次南巡的目的之中。劍韜就是要地方官員繃緊神經在做事,所以早在兩年多前,他就已經下旨在寧波堤完成之時,他要親自去驗收成果。
 
  但眼前看來,這次南巡竟成了他的散心之旅,成了讓他逃離皇宮的藉口。
 
  今夜皇駕夜宿金陵行館,劍韜下令不准地方官員為了迎皇駕而鋪張浪費,一切從簡即可。
 
  入了夜,萬籟俱寂,幾艘小船圍繞了一艘畫舫,劍韜坐在畫舫的船頭,上官曉生陪著在一旁斟著溫熱的燒酒。
 
  劍韜飲著酒,看著小船上有燈火,岸邊也有燈火,然而明亮的燈火卻讓闐黑的夜晚更顯得幽暗,就連天上的星子都顯得稀微。
 
  「皇上,有一件事情,微臣不知說不說得?」上官曉生再度將主子杯裏的酒斟滿。
 
  「說吧!就算朕現在不讓你說,你也會找機會把話說給朕聽。」劍韜輕笑了聲,對於他這個軍師的個性也有幾分瞭解。
 
  「皇上恕罪。」上官曉生微笑拱手,嘴裏說著恕罪,其實臉上半點知罪的意思都沒有,「不知道皇上還記得廢後藺娘娘嗎?」
 
  沒料到上官曉生會突然提起藺熒心,劍韜有好半晌的時間回不過神,心口重重地一沉。
 
  「記得。」他簡短地回答,沒讓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緒。
 
  「微臣記得藺娘娘的故鄉就在離此地十裏之外,一個叫做杏家寨的小鎮,聽說,那個小鎖風光極好,不只山色秀麗,還有一彎清澄綠水,見過的人都說美得不似人間呢!」
 
  「是嗎?」
 
  「微臣聽皇上的語氣似乎不太相信。」上官曉生輕笑了聲,很巧妙地將話題給轉移開來,「時候不早,微臣不打擾皇上了,明天一早皇駕就要離開金陵前往西湖,想必那裏的風光才真正是美如仙境,請皇上早點歇息,微臣告退。」
 
  「慢著!」
 
  「皇上有何吩咐?」
 
  「你說,那個地方叫做杏家寨嗎?」
 
  「是。」
 
  「在前去西湖之前,朕想去杏家寨一趟。」
 
  「皇上為何而去呢?」
 
  「為了……為了你所說不似人間的美景吧!朕想見見……見見那秀麗的山色,以及那一彎清澄的蒙水。」劍韜知道自己的言不由衷,但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去一趟。
 
  「是,微臣這就吩咐下去,禦駕先繞道杏家寨一趟。」上官曉生笑咧了嘴,臉上的神情可狡猾了呢!
 
  最後,劍韜決定微服出巡到杏家寨,沒驚動地方官員,只帶著兩名護衛以及上官曉生。
 
  他們一進了這個小鎮,就讓當地的人們介紹到李家酒館吃飯,這裏的人熱情好客,鮮少見到外人,所以他們的存在格外顯眼。
 
  他們走進客棧,才坐定不久,就聽見一旁的幾個客人與店小二在聊天,每個人臉上都是義憤填膺。
 
  「依我說來,皇帝可真是沒眼光。」客人之一嘖嘖歎息。
 
  「要是他有眼光,還會把藺姑娘給休了嗎?」客人之二挑起眉梢,順手丟了顆花生仁進嘴裏。
 
  「不是休了,是廢了。」客人之三語氣淡淡地糾正友人的用辭。
 
  「那不是更悲慘嗎?」店小二不忙著招呼剛進店裏的新客人,把劍韜一行人冷落在旁邊,氣呼呼地說道:「我就說那個昏庸的皇帝,竟然把藺小姐那麼好的姑娘給廢了!這天底下還有比她這麼好心的姑娘更適合當皇后的人選嗎?真是昏庸愚昧!」
 
  「大膽!」一旁的護衛聽不下去,猛然按刀起身,要教訓他們那一群不知死活的傢夥。
 
  「別輕舉妄動,聽這些人繼續說下去。」劍韜唉住了手下,神情非常平靜,但實際上,他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明理的君王,沒料到在這鎮上的風評會這麼差勁。
 
  但這時,他們已經引起了那一桌客人的注意,店小二走過來,抽起肩上的巾子替他們褊了褊,「幾位公子是外地人?」
 
  「是。」劍韜頜首微笑,「我剛才聽你們說話,你們說的那位藺家小姐,就是廢後藺娘娘嗎?」
 
  「是呀!敢問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姓劍,剛才在一旁聽各位在談話,對於那位藺小姐相當感到興趣,聽你們的語氣,似乎對她頗為推崇?」
 
  一聽他提起藺熒心,幾個客人不約而同地起身走過來,打量了他好一會兒之後,客人之一開口了,「咱們這杏家寨離省城有一段路程,外來的人不多,只要來了新面孔咱們都知道。」
 
  「是,在下剛從京城過來,聽說這杏家寨風光式好,所以特地過來拜訪,想要一窺杏家寨的優美山水。」
 
  這時,客棧老闆李掌櫃從裏面出來,接著說話道:「咱們杏家寨不只山水好,也專出好姑娘,公子,瞧你一表人才,人模人樣的,要是你再早些時候來,老頭兒絕對把你介紹給我們熒心小姐,可惜呀可惜,你來晚了一步。」
 
  聞言,劍韜眸光一黯,沒再問下去,因為他比誰都知道「晚了一步」的原因,但他的沉默卻無法讓他們幾個人閉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訴說廢後娘娘有多麼令他們喜愛。
 
  雖然一開始,他們也因為她是貪官之女而厭惡她,覺得藺家簡直就是他們杏家寨之恥,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令他們對她改觀了。
 
  原來,藺熒心回鄉來年,一日在路上救了一名為了拾柴而跌斷腿的十歲男童,她讓僕從把男童送回家去,只是沒想到因為男童家裏窮困,家人無法請到大夫,隔天,男童發了高燒,跌斷的腿腫了不止兩倍大。
 
  後來,是藺熒心帶著滋補的湯飯來探望,才發現男童的情況不對,她聽男童爹娘說大夫因為收不到診金,不想替他們兒子看診,立刻大為光火,讓人無論如何都把大夫請過來,拔了手上的鐲子當診金,終於治好了男童的腿傷。
 
  當時,人們都以為她從宮裏帶了不少寶貝,並不以為意,後來是一日她的僕從小六子說漏了嘴,他們才知道那個鐲子是藺家的傳家之寶,是她唯一從宮裏帶出的珍品。
 
  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從那之後,杏家寨的人全將她當成自己人,有好吃的好穿的,全都送上門去,生怕她讓自己捱餓。
 
  從李家飯館走出來之時,天色已經晚了,劍韜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翻身上馬之前,他回首看著上官曉生。
 
  「你在朕面前提起杏家寨,應該不是偶然吧?」
 
  上官曉生拱手微笑,「皇上明鑒,提起廢後娘娘的家鄉確實不是偶然,這些年,天下人對廢後娘娘的臆測不斷,有人說她回鄉之後不久便病死了,有人則說她瘋了,也有人說她在被趕出皇宮之時已經被下令刀割毀容,成了人見人怕的醜八怪。」
 
  「胡說!」劍韜忍不住擰起眉心,輕斥了聲。
 
  「欽差大人,他說剛見到廢後娘娘帶著狀紙進公堂要伸冤之時,也是相當震驚,他告訴微臣,說廢後娘娘依舊是麗質天成,就算是尋常百姓的布衣,依舊難掩她的風華絕代。」也就是因為藺熒心救了李掌櫃一命,所以才更得人心,當初這件事情鬧得風風雨雨,就連劍韜都有耳聞,但卻不知道帶著苦主去見欽差要平反冤屈的人,就是藺熒心。
 
  說完,上官曉生頓了一頓,看見自己的主子沉默不發一語,緊抿著薄唇,視線望著遠方想出了神。
 
  「皇上?」他輕喚了聲。
 
  「說下去。」劍韜低沉的嗓音波瀾不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的波濤洶湧,熱烈的情緒難以自製。
 
  多少年了?他究竟有多少年沒有如此激動過了?
 
  「是。」上官曉生頷首,繼續說下去,「晁大人原本以為廢後娘娘會記恨他是當初彈劾藺天瑞的官員之一,豈料娘娘說,藺家一門被抄與李掌櫃被冤枉,是兩碼子事,就是因為知道他處事公正,才敢帶著狀紙找上他,相信他一定會還生者一個清白,她還說,如果那天來的是個昏庸的貪官,她早就想辦法讓李掌櫃逃出杏家寨,也決計不讓他冤死。」
 
  「是嗎?與其讓生者冤死,她不惜以身涉險也要幫忙逃跑,好一個敢愛敢恨的藺熒心。」劍韜揚起一抹微笑,眸光卻變得黯然。
 
  就算今天上官曉生不提起這些事情,他也應該清楚知道她的敢愛敢恨才對,與她夫妻多年,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懂她才對呀!
 
  「請皇上恕罪,微臣今天會引皇上前來杏家寨,只是因為廢後娘娘或許罪無可恕,但畢竟是其情可憫,她畢竟曾經是皇上的嫡妻,這些年來,她在這個地方上從未曾讓皇上丟過臉,微臣心想皇上或許會想要替她憑弔一番。」
 
  「朕沒怪你。」
 
  「謝皇上開恩。」上官曉生拱手謝罪。
 
  「朕接下來幾天都會待在杏家寨,要官員們不許張揚,倘若朕在此地的消息不慎洩漏出去,朕就唯他們幾個是問。」
 
  「是,奴才知道了。」
 
  劍韜翻身上馬,勒過韁繩掉頭揚長而去,上官曉生與兩名護衛也趕緊上馬,隨後追上主子……
 
  一梁一柱,仿佛都刻劃著她曾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劍韜撫著穀豕塵的妝台,看著銅鏡上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想到這面銅鏡曾經日日夜夜都映著她美麗的臉容,心裏一片浮熱。
 
  要是他早些過來,或許就能夠見到她了?
 
  聽說,她就算穿著布衣粗服,都依然是如敷粉般晶瑩美麗,就像是玉雕的人兒般沒有一點瑕疵。
 
  他知道的,他比誰都清楚她的晶瑩剔透,他們剛成親時,她才不過十六歲,嫁給他之後,一日日逐漸出落得美麗動人,開始令他感到煩躁,因為他必須用更多的力氣才能制止自己不要接近她。他走出屋子,在院子邊見到了一條通往後山的小徑。
 
  「皇上。」護衛見主子走入小徑,隨後跟了上去。
 
  「不要跟來,朕只是隨便走走,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劍韜深入小徑裏,不到盞荼的時間就見了底,才正想回頭之際,就發現另一端只不過被一面樹牆所隔,他撩開樹梢,前面的路途頓時豁然開朗。
 
  然後,他在一畦畦的梯田之間見到了一幢三面合抱的小屋,他心想那應該是尋常農家的屋子,就在這時,一群孩子的笑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見了在小屋數尺之遙有一株至少百歲以上的杏樹,一群孩子與一名女子在樹下嬉鬧著,一瞬間,他怔住了,因為那女子的模樣與藺熒心如出一轍,那眉、那眼、那纖細的身子骨,根本就是她!
 
  他沒有多想,箭步沖上前去,這時,女子看見了他,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轉身拔腿就跑。
 
  「站住!」他在她的身後低吼,但只是讓她越跑越快。
 
  藺熒心沒料到自己會再見到他,沒命似地逃跑,直到跑上了一面懸崖邊才停下腳步,回頭見他只在數步之遠,一個咬牙,直想往下一跳。
 
  然而,就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劍韜伸出長臂將她抱進懷裏,緊緊地抱住,低沉的嗓音嘶啞著,「該死的妮子,你寧可跳下懸崖,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也不願意見朕嗎?,」
 
  「放開我。」她顫抖著,眼眶盈著淚。
 
  「不!」他斷然拒絕了她,有力的長臂緊緊擁住了她,閉上雙眸,埋進她的發間,「不放,再也不放開了。」
 
  出乎意料地,原本應該往南方而去的禦駕宣佈提早回宮,劍韜不敢冒險,決心要將藺熒心早日帶回皇宮,至於寧波堤的巡視工作,他就交給了隨行的上官曉生,交代他一定要把事情辦好。
 
  自始至終,劍韜都不曾開口問她為何要詐死的原因,而她也一直沉默著,就如同當年被貶出宮一樣,差別只是當年她是被送出宮門,如今她則是被他強行帶回宮裏。
 
  禦駕回京,在進入皇宮大門之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為什麼要帶我回來呢?明明就是你所下的旨意,要我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半步,難道,你現在才想反悔嗎?」
 
  劍韜抿唇不語,選擇不回答她的問題。
 
  藺熒心知道自己是問不出答案了,她撩起繡簾,看見車駕已經進入了宮門,皇宮中的一宮一殿,一磚一瓦,一方面她覺得很陌生,但卻又覺得熟悉得仿佛昨日才見過。
 
  同坐在一輛車輦裏,兩人卻各懷著心思。
 
  朝中大臣在前頭迎接,他們都聽說了皇上從江南帶了女子回來,原本以為他看上了當地的美人,當他們看見劍韜從車輦之中迎出了廢後藺熒心時,一雙雙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大,好半晌驚訝得無法言語……
 
  一模一樣的中宮景色,就跟常在她夢中出現的回憶一樣沒有改變,但是,藺熒心心裏清楚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你為什麼要帶我回來這裏?這皇宮裏是沒地方可以待了嗎?我就算住馬房住茅廁,也好過待在這中宮!」她冷著嬌顏,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別跟自己過不去,朕要你待在這裏,你就待下吧!」劍韜也同時在看著她,才兩年多不見,她又出落得更加動人了。
 
  這才是所謂的--麗質天成吧!就算是生活在惡劣的環境之中,也絲毫不減損她的貴氣嬌美。
 
  兩人相視久久,沉默就像一面高牆般擋在他們之間。
 
  「朕不打擾你歇息了,待會兒朕會令常總管把以前中宮的僕從調回來伺候你,你的侍女雅兒不在,有熟人陪你,你也會覺得安心一點吧!」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我不懂。」她輕幽幽的語氣喊住了他的腳步。
 
  劍韜定住身形,沒再繼續往前走,半晌,他轉身回眸看著她,看見她臉上揚著一抹嘲弄的笑,似乎對他覺得好笑又無奈。
 
  「為什麼你總是給我不要的東西呢?兩年前,我不想離開皇宮,你卻硬是把我送走,現在,我不想待在這裏,你卻硬是要我留下來,我的好皇上,你還真知道怎麼折騰我啊!」
 
  「朕也不懂自己為何要這麼做,只知道不想讓你離開,就算你心裏覺得委屈,還是請你留下來,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去,待在宮裏,絕對不會教你吃半點苦頭。」說完,他回身又要提起腳步往外走。
 
  「收到我的骨灰罎子了嗎?」
 
  「是,朕收到了。」他定住了腳步,長身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藺熒心定定地瞅著他的背影,「你覺得傷心嗎?知道我死的那一刻,你會覺得難過嗎?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你覺得難過嗎?」
 
  「就算朕說了實話,你也不會相信。」
 
  「那就騙我說你會傷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吧!」
 
  「朕說了,就算是實話,你也不會相信。」
 
  「皇上。」
 
  「你還有話想說嗎?」
 
  「如果,您對熒兒還有一絲憐憫,就請放了我,讓我早早回家去吧!」她的語氣柔柔軟軟,幽幽怨怨的,對他,她就只有這個最後的請求了。
 
  但劍韜卻是鐵了心,選擇了對她的請求聽而不間。
 
  「經過長途跋涉,你也該累了,好好歇著吧!」說完,他大步離去,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在他堅定的腳步之下,踩著的是落荒而逃的心虛。
 
 
第八章
 
  好些日子,他忍住了沒去見她。同時,他也忍住了沒開口提及她,生怕被人窺見了他內心的思緒,知道了他想要見她的渴望。
 
  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她。
 
  「中宮那裏……沒出事吧?」此話一出,劍韜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在想什麼,抑或者是希望她大鬧一場,如此一來希望她鬧事,他才能有藉口去看她。
 
  常總管微笑,心裏早就猜到主子遲早會開口,「回皇上,廢後娘娘這些日子安分得很,不過,後宮各殿妃嬪倒是爭著想見皇上,奴才以為皇上此刻沒這心思,擅自作主將娘娘們給擋了。」
 
  「她們要見朕,是想向朕抱怨嗎?」劍韜一邊說著,一邊往小湖畔走去,他已經有許久不曾來到這裏,因為這個地方總會讓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讓他後悔,如果當初相信了她的爭辯,如果他當初肯多花心思看她一眼,或許就會發現她的不對勁,或許,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三歲的小娃娃了。
 
  「關於這件事,奴才不清楚。」常總管低下頭,很清楚身為一個奴才該守的分寸。
 
  劍韜輕笑了聲,他最賞識常總管的就是這一點,關於主子的事情,他向來只聽不說,絕對不會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一會兒派個人過去中宮問問,無論她有任何需要,一律照給。」在他心裏就只怕給少了,讓她更不樂意待在宮裏。
 
  「是。」常總管領首,「還有件事兒,皇上那天皇上前腳才一走,她就教人把東西全送到一旁的小房間,打算就在那裏住下來。」
 
  「算了,由她去吧!至少,她沒吵著要搬走,那就是娘娘沒住中宮正殿,旁的偏殿去,挑了一間女官住,無論是哪個地方,至少她都還在這皇宮裏。」她在這皇宮之中,與他頂著同一片天,這種感覺教他覺得莫名的安心。
 
  回來了!他失落已久的踏實感,隨著她一起回到他的身邊。曾經,他為了達到目的,下手得太狠,最後才發現自己連心也一併狠狠地劃傷,那血跡模糊的傷痕,直至今日都尚未痊癒。
 
  只是他自以為沒事,自以為就算仍舊有些疼痛,傷口也已經好了,只是沒料到,那傷不但沒好,甚至於更加惡化。
 
  當他再次見到她那張清麗的容顏時,也同時不慎地將心裏的痂痕揭了開來,這才發現那層疤痕之下,傷口早就已經潰瘍腐爛,令人觸目驚心。
 
  「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照應著,不許各殿妃嬪前去尋釁。」
 
  「是。」
 
  「無論她想做什麼,都由得她去做,在一旁保護著,不許干涉。」
 
  「是,奴才知道。」常總管頓了一頓,才遲疑地開口,「只是如果娘娘要出宮的話,是否也……」
 
  「也由她去,只需照看著就成,但千萬切記不許把人給看不見了,否則朕唯你是問。」
 
  「是,奴才遵命。」
 
  這時,劍韜揚了揚手,揮退所有隨從手下,一個人站在湖邊,看著秋日的金色豔陽映照著水面,波光鄰鄰,仿佛點點碎金。
 
  這每一點燦斕的碎片,都像是被他殘忍砸毀的過去,讓他無論多努力想要挽留,最終,他緊緊捉住的手心裏,卻仍舊什麼也沒有。
 
  「娘娘,這個地方行嗎?」
 
  「不行!不行!」
 
  沒經意在禦花園中聽見了藺熒心嬌嫩的嗓音,理政倦累之餘,出來散心的劍韜驀然定住了腳步,循著聲音前去,看見藺熒心高高地挽起衣袖,站在結實累累的柿子樹下,手裏拿著一根長竿,指揮著宮女們移動位置。
 
  「往左!不不不,挪回來一點,對了,再往有半步,這就對了!」藺熒心綻開笑顏,比出拇指稱許大夥兒做得好。
 
  好半晌,他不能動彈,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宛如盛開的花兒,在他胸口有個角落,驀然疼痛了起來。怎麼會呢?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美如詩歌的詠歎一般讓他的胸口為之震撼,讓他的情感為之滿溢,幾乎快要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幾日,雖然沒見到她,卻每一天都從常總管的嘴裏聽取下人們的稟報,說著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情。
 
  但無論述說得多生動迷人,終究不如親眼見到她這般心魂悸動。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像個野孩子般把懦裙在腿邊紮了個結,確定不會滑脫之後,開始身手俐落地拿起長竿打落樹上的紅柿子。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能見到她,看她用長竿狠狠地打了柿樹枝頭幾下,然後飛快地跑開,一會兒叫著宮女們要小心接住,另一方面卻又大喊小心閃開,不然會被落下的果實打到。
 
  她頑皮地把她們捉弄得左有為難,看見其中一名宮女被落下的熟果給砸得滿頭柿子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開心,但卻也挽起袖子替宮女把果泥擦掉。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絕對不會再取笑你了。」她強忍著笑,安慰一臉哀怨的宮女。
 
  最後,她命人提來兩個漆盒,把成熟的柿果一個個放進去,就在這時,宮女們發現他的到來,紛紛退到一旁。
 
  劍韜示意她們噤聲,揚了揚長臂,示意她們都退下。
 
  這時的藺熒心發現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她回過眸,看見了劍韜就站在不遠的石階上,正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
 
  「你也想吃柿子嗎?」她的神情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就算她不待在宮裏,這天下是他的,她能往哪兒逃昵?
 
  「你願意施捨給朕一些嗎?」他揚唇微笑,不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他總是憂心著她是否會趁機逃出宮去,知道她還在宮裏沒有輕舉妄動,讓他覺得寬心。
 
  「這宮廷是皇上的,柿子當然也屬於皇上只要你開口,就算是要了全部,也沒人敢吭半聲。」
 
  「柿子是你摘下的,就是屬於你的東西,只要你願意施捨一點給朕,就已經足夠了。」
 
  「那就分給你兩顆吧!」她從漆盒裏取了兩顆遞到他手裏,「我沒聽說你要回來,也沒料到你會想吃,所以只能給你兩顆,這樹上的柿子我都數好了,全部送出去之後,就只能剩下四顆給自己,一半給你,已經算是夠義氣了。」
 
  劍韜苦笑,剛才她明明說他就算想全部都要也行,沒想到才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只能分到兩顆,但想到那是她分了自己的一半出來,雖然只是區區兩顆柿子,也已經教他心滿意足了!
 
  「沒人告訴你朕要回宮嗎?」
 
  「沒有。」藺熒心一手拿住一個自己唯二僅存的柿子,轉身往臺階上一屁股坐下,拉起袖子拭淨柿子上的果粉灰塵,大口地咬了下去。
 
  劍韜沒問過她的意見,跟著在她的身邊坐下,跟著一塊兒吃起柿子。
 
  「你心裏一定覺得不太高興,怎麼你回宮的事情沒人通報我一聲吧!」
 
  藺熒心吃掉了半顆柿子之後,才笑著開口:「不是他們沒說,是我說不想知道,只要他們開口說了皇上兩個字,我就說不想聽,我告訴他們說,要是他們堅持稟報,我就用長針把自己給刺聾了,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大聲通報。」
 
  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大口咬了柿子,完全拋下了身為一國之君的尊貴。
 
  「以前沒聽說你愛吃柿子。」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平靜,只有從他心裏不受自製溢出的情絛在蠢動著。
 
  「出宮之前,我確實不愛吃柿子,總覺得成熟的柿子軟爛得教人反胃,不過人總是會改變的,在我家鄉不遠處,有一面大山坡,每到了秋高氣爽的日子,滿山滿穀都是紅透的柿子,紅通通的,每到了收成的時候,大人孩子滿山谷地穿梭著,那豐收的景色比什麼都好看。」敍述的同時,她一雙美麗的眸子盛著笑意,遙遙地望著遠方。
 
  劍韜默然不語地盯著她的側顏,心想如果可以徒手挽回人的視線,那他要將她的目光全部都挽到自己身上,讓她只能看著他一個人。
 
  「去年柿子豐收,幾乎每天都有鄉人送柿子上門,為了不辜負他們的好意,我天天都吃,那柿幹甜如蜜糖,讓我把自己給吃胖了,從小到大,我臉上還沒長過那麼多肉呢!瞧得他們好開心,說處心積慮總算是把我養好看了。」說著,她開心地笑了,笑容像朵春天的花兒般燦爛。
 
  「待在宮裏,朕可以用更好的美味佳餚把你養得白胖粉嫩。」像是為了要爭一口氣似的,他低沉的嗓調有些賭氣。
 
  間言,藺熒心轉眸望向他,唇畔的笑容有些收斂。
 
  「是嗎?可是這皇宮是專門讓我作惡夢的地方,就算是吃著山珍海味,都教我覺得食不下嚥,這才回來多久?我就覺得自己像一顆皮球似的慢慢在消氣,難道,皇上都看不出來嗎?」
 
  她說這話是在提醒他嗎?提醒說她根本就不能適應宮廷,要是他聰明識相一點,就應該早點放她回去南方嗎?
 
  劍韜臉色一沉,好半晌抿唇不語。
 
  「朕對你還不夠禮遇嗎?對你還不夠好嗎?」他輕沉的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藺熒心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驀地,她揚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站起身,拍了拍懦裙,拾步就要離開。
 
  他及時擒住她纖細的手腕,揚起一雙銳利的眸子啾住她,眸色黑沉沉的,陰鬱得透不進一絲光芒,「你還沒有回答朕。」
 
  「你要聽實話嗎?」她垂斂長睫俯瞰著他。
 
  「說實話。」才以決斷的口吻說完,他的心陡然一窒,竟然開始害怕了起來,恐懼著她即將說出口的答復。
 
  「實話就是太遲了,皇上。」
 
  她緩慢地搖頭「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是,當我再見到皇上時,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恨你,兩年前,就算只有現在的萬分之一好,只要你肯施捨給我,就足以教我感激涕零,但現在,就算是你對我再好上一萬倍,都仍然教我痛眼恨。」說完,她笑著掙開他的掌握,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將被狠狠打擊的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劍韜半晌沒有動彈,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風吹起她的衣擺,仿佛要將她纖細的身子給卷走一般。但在她柔弱的身子裏,卻藏著比鐵石還要堅硬的恨意。
 
  她恨他!這個他早就應該知道的事實,卻在親耳聽見時,宛如一把利刃刺進他的心坎,痛得他久久不能動彈。
 
  他閉上眸子,將臉埋進雙手之內,沉痛地喟息……
 
  秋半的風,半寒半涼,還帶著一點哀淒的蕭瑟。城郊十裏外,有一處平緩的山坡地,三面環山,另一面則是水色翠綠的湖泊,無論是景色及風水,都是上上之選,所以,在數十年前,藺家的祖先就將墳地挑在這裏,自此之後,藺家在官場之中平步青雲,最後終於出了一個權傾朝野的藺天瑞,讓藺家顯赫一時,卻在最後落得被抄家的下場。
 
  當藺熒心第一眼見到祖墳被毀得七零八落的樣子,幾乎快要心碎了!
 
  從小,每逢清明祭祖,她的爹親就會命人準備豐盛的佳餚美味,以及成車的冥紙,帶著她及家人前來祭拜祖先。那風光的榮景猶如昨日,鮮明地在她的眼前跳動著,但才不過短短兩年多的光景,原本玉石成砌的祖墳,此刻倒落得猶如一地散石,好些砌牆的石塊被人給打碎了,旁邊雜草叢生,像極了一座廢墟。
 
  她心碎了,難過得好半晌無法動彈。
 
  藺熒心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才不過短短兩年多的光景,藺家的祖墳竟然破敗至此!
 
  藺熒心幾乎想也不想就挽起衣袖,不管是否會弄髒身上的衣衫,將散落的白玉石一塊塊地搬回墳地上,小心翼翼地迭好,雖然無法恢復原貌,但至少不是雜亂無章,像是山崗上亂葬的墳地。
 
  她咬著牙,吃力地抬著石塊,卻在這時一沒留心,絆到了地上的一塊石子,就在她整個人差點撲倒之時,一隻長而有力的男人臂膀撈住了她。
 
  「皇上?」她回眸看清來人,吃驚地低叫了聲。
 
  「你沒想到會看見朕嗎?」劍韜沒好氣地說,要是他再晚來個一時半刻,只怕見到的就是跌得滿臉青腫的她了。
 
  「是我要宮女們不許說的。」
 
  「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朕別給她們問罪嗎?」聞言,她抬起美眸,看見他挑起眉梢,似乎在等著她給答案。
 
  「無論您給她們任何責罰,熒心會一肩扛起,絕對不會拖累他人。」說完,她掙開他的臂彎,抱起剛才掉下去的大石,繼續搬運。
 
  雖然早就料到她不會給他太滿意的答復,但聽見她說要一肩扛起所有的責罰,劍韜就很慶倖自己沒降旨責罰那些知情不報的宮女們。
 
  他歎了口氣,忍住了沒讓自己出手幫她,因為他心裏太清楚她的傲氣,幫了忙只會讓她覺得受辱。
 
  終於,藺熒心總算把墳地給整理得像個樣子了,她從提籃裏拿出祭拜的貢品香燭,給祖先們上了香,也燒了金紙。
 
  自始至終,劍韜一直站在她的身後看著,最後,他走到她的身旁,抽出一灶香,把火給撚燃了,在她驚訝的注視之下,給墳上了香。
 
  藺熒心沒料到他一個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肯委屈身分,給她的祖先們上香,內心激動久久難止。
 
  「皇上大可不必這麼做。」她與他在墳前並肩而立,如水般的眸光直視著墓碑上的銘文,心思卻是在他身上。
 
  「朕給他們上灶香其實並不為過,因為,在這座墳裏躺著的都曾經是朕的親家,還有……朕的岳父。」
 
  他的眸色變得黯然,雖然不願提及,但仍舊還是對她說了,「你爹才離京不久,就在流放途中得到急病死了。」
 
  「我知道,他過世後不久,就有人把消息送到杏家寨給我,今天我爹能夠葬在這祖墳裏,該謝謝皇上的寬宏大量,肯不計前嫌讓人把爹的遺體送回來,而不是隨便擇塊草墳將他給葬了。」
 
  「那是他該得的,就算他貪贓枉法,最後罪證確鑿,但是,他也曾經有功於朝廷,他的女兒曾經是朕的嫡妻,憑著這幾件事,他就值得落土為安。」
 
  「或許,對你與天下人而言,我的爹親是個人神共憤的大貪官,但對我這個女兒而言,他仍舊是個好爹親,他從小疼我護我,沒教我受過半點委屈,無論他這輩子做了多少骯髒的事兒,我仍舊喜愛著他,也深深懷念著他,終我這一生誰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從小,無論是多麼昂貴,多麼難以取得的寶貝,爹爹都會為她取來,只為了讓她開心,總是說才不過她一個女兒,凡事都要給她最好的。
 
  所以,他想方設法給了她一個天子丈夫,讓她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是,命運由天不由人,她嫁的是身分最尊貴的夫婿,也擁有了最華貴的頭銜,可是,這一切卻帶給了她最悲慘的下場。
 
  「朕是皇帝,很多事情,朕身不由己。」所以,他一定要擁有鋼鐵般的意志,絕對不能受任何事情、任何人的左有影響。
 
  「但我是爹的女兒,這是一生下來就註定了,任誰也改變不了。」她輕輕地笑了,回眸定定地瞅著他。
 
  劍韜的心中一凜,好半晌沉默不語,他聽出了她的語氣之中帶著宣告的意味,挑明瞭在跟他劃清界線。
 
  驀然,一陣寒冷的風挾帶著飛揚的枯葉拂過他們之間,那疾飛的落葉仿佛在他們之問劃下了一道裂痕。
 
  身為九五之尊,身為貪官之女,他們從來就是各據一方,只能遙遙地望著對方,無論他們多想要接近彼此,卻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跨過那道鴻溝,或許,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他們最後的結局,那就是終他們一生,都將到不了有另一個人所在的彼岸……
 
  找不到!
 
  怎麼會找不到呢?藺熒心心慌意亂地找遍了宗廟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曾經放在此處的東西,心裏急得慌亂。
 
  「你在找什麼?」劍韜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身後揚起。
 
  「我沒有在找東西。」她飛快地回過身,倔強地昂起下頜。
 
  「你在找的,是這頂給小娃娃戴的帽子嗎?是你預備要給咱們孩子所戴的虎兒帽嗎?」他從身後拿出顏色鮮豔的虎兒帽,立刻就見到她雙眼通紅。
 
  藺熒心想也沒有多想,沖上前搶過他手裏的帽子,揣在懷裏緊緊地抱著,就像是失去了很久的寶貝。
 
  「對不起。」他低沉的嗓音摻著痛苦的沙啞,說出了埋藏在他心中許久的話語,早就該對她說了,卻遲遲開不了口。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讓你痛苦,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啊!明明是應該死掉的人,還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你一定很難受吧!」
 
  「不許你說這種貶低自己的話。」他輕聲斥喝,神情是沉肅的。
 
  劍韜喝聲一落,緊接而來的是籠罩住大殿的死寂無聲,他揚起眸光秋著她,看見一抹薄薄的笑意染在她的唇畔。
 
  她笑了,那笑容看起來有些諷刺,有些自嘲。
 
  「你以為自己說了抱歉,我就應該要乖乖接受嗎?我不要,我不原諒你,絕對不原諒。」
 
  「我們何苦這樣折磨彼此呢?這是何苦呢?」
 
  「是你折磨我,是你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的,是你!」她尖銳地喊叫,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讓我在你心裏安靜的死去,已經是我能給你最好的結局,可是,你卻偏偏不肯放過我!為什麼?為什麼?!」
 
  「那是你以為最好的結局,但卻不是朕想要的,朕沒想過要你死。」他定定地瞅著她,看著她的唇角輕顫著,好像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在最後只是歎息了聲,什麼也沒說,抱著懷裏的虎兒帽,越過他的身畔,頭也不回地走出宗廟門……
 
 
第九章
 
  淚流不止。
 
  藺熒心躺在暖炕上,望著頭上的頂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仍舊無法阻止滾滾的熱淚淌落雙頰,她用力且無助地扯著衣袖拭著淚水,忍住了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她以為自己的淚早已乾涸,心也已經死絕了,但是,她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主氾濫的淚水滾落。
 
  曾經,把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委屈,就在這一刻全數浮上心頭,教她痛得喊也喊不出聲,只能不停地掉眼淚。
 
  這時,在廢房外宮女們一陣騷動,因為今天熒主子回來之後,什麼話也沒對她們說,只說要早點就寢,便將她們全給請了出來,看她的神情似乎有點古怪,但她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夥人才正在傷腦筋,沒想到皇上竟然會在深夜探訪糜房。
 
  劍韜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尊貴,根本不應該來到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的心裏只惦記著藺熒心,既然她能讓自己住在這種地方,那他當然也可以前來,誰也阻止不了他。
 
  主子進門之後,精明能幹的常總管立刻張羅吩咐,其一是不准任何人打擾兩位主子,其二是不許任何人將今晚的事情張揚出去。
 
  藺熒心沒留意到外頭的動靜,當劍韜撩起簾帳,出現在她的面前之時,她驚訝得忘了哭泣,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上,泣然欲落。
 
  「皇上?」她哽咽輕喚了聲。
 
  劍韜不發一語,和衣躺到她的身畔,不顧她的抗拒,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裏,俯首輕吻著她的額心。
 
  「你來做什麼?」藺熒心在他的懷裏輕顫著不太習慣被他溫柔對待,與他熨貼著的感覺教她覺得心慌意亂。
 
  「朕只是猜想,哪料到你真的在哭。」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然的。
 
  「我沒哭,哭什麼呢?我的心肝是冷的、是硬的,早就沒了眼淚,還哭什麼呢?」她冷笑了聲,卻在否認之時,湧出了更心酸的熱淚。
 
  「如果你沒哭,那這是什麼呢?」他曲指以手背拭過她濕潤的臉頰,眸光因為憐惜而變得深沉黝暗。
 
  藺熒心抿住嫩唇沒回話,只是定定地瞅著他,仿佛直至今天晚上,才真正見識這個男人。
 
  「哭吧!如果覺得難過悲傷,就盡興的哭吧!」
 
  「為什麼要對我好?或許我應該問,為什麼要等到這種時候才肯對我好?等到我的心都死絕了,已經枯槁成灰了,這個時候才對我好,你不覺得自己只是在白費心機嗎?」
 
  「是遲了一些,但只要你還活著,就不算太晚。」他抱著她,剛毅的下頷抵住她的頭頂,輕輕磨踏著,滿足的喟息自他的唇間逸出。
 
  藺熒心埋首在他的頸窩裏,嗅聞到屬於他男性陽剛的氣息,與他夫妻多年,從不與他如此親近。
 
  「我想他。」她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語氣柔軟而且哀傷。
 
  劍韜抿唇不語,他不需要開口問,就已經明白她所想念的人是誰。
 
  「如果當初能把他生下來,或許這兩年來我就不會覺得寂寞了!藺家只剩下我一個人,唯一能夠讓我覺得高興的,是在回鄉途中替婢女雅兒找到了好婆家,前些日子接到她捎來的信兒,她說夫君待她極好,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生下他們第一個孩兒……」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更加傷感了。
 
  「你想見她嗎?你的婢女雅兒,你想見她嗎?」只要是她想見的人,就算是千里迢迢,他也會把人送到她面前。
 
  「你想要派人接她進宮嗎?不必了。」
 
  她笑歎了聲,別開視線,一雙美眸透過紗帳,仿佛在看著極遙遠的遠方,「我與雅兒情同姊妹,她確實是最能與我說上話的人,沒她在身邊伺候著確實寂寞了些,可是我不想留她在身邊,我是故意讓她嫁到他鄉,免得我覺得傷心難過了,就拿著她當靶子出氣,在宮裏的那些年,她已經被我折騰得夠難受了,已經夠了,如果再讓她繼續待在我身邊,只會教她更痛苦而已。」
 
  「如果她真的與你情同姊妹,就不該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你。」他的眸色頓時冷然,但隨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什麼資格責備別人呢?她的苦嗎?他才是讓她痛苦的罪魁禍首啊!
 
  「我說過了,我是故意的,就是因為情同姊妹,所以她見著了我難過痛苦,她也會不好受,對於我心裏的痛苦,她半點也幫不上忙,只是要她在一旁看著,豈不是讓她更煎熬嗎?」
 
  「你讓朕覺得在今天之前,朕所知道的你並不是你,朕所知道的你長滿了會傷人的刺,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齒。」
 
  「我仍舊是我,仍舊是一身的刺,但你只看見了刺,卻沒看見在這些利刺之下所想要保護的脆弱,皇上,藺熒心一點都不強悍,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不堪一擊的。」她看著他,在唇畔一朵如花般的笑顏。
 
  「你可以更早向朕承認這一點。」他的語氣苦澀極了。
 
  早一些承認,也好早前還可以留著最後下場會連最後那一手造成她的災、她的難,不就是他?
 
  「早點讓你傷得體無完膚嗎?」她輕笑了聲,笑中充滿著自嘲。
 
  「我做不到,如果這輩子還有任何地方值得我驕傲的,那就是三年前帶著那點傲氣走出皇宮大門,如果早些承認了自己的懦弱,只怕點驕傲都不存在了!」
 
  她雙手握住他的大掌,將他的掌心攤開來,「我清楚得很,你不會對我手下留情的,你這只握著天下的手,會把我最後一絲驕傲都捏成碎片,一點點後路都不會留給我。」
 
  劍韜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他無法否認,心臟就像是被人狠狠一擊,淒厲地疼痛了起來,為了她,劇烈地疼痛著。
 
  「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替我做,真的,我只是想念孩子而已,這幾年來,只要夜半時睡不著覺,就會忍不住想起他,我總是在想,祖宗們會疼惜他嗎?會好好照顧孩兒嗎?他會孤單嗎?會想娘嗎?我一直都希望他想我這個娘,可是又怕他會太想念而覺得難過。」
 
  她昂起美眸看著他,眼底的淚泣然欲墜,「我不想他難過,我捨不得孩兒傷心。」只不過擁有那孩子短暫的幾個月,但那卻是她在宮裏最能夠感到快樂的日子,懷著孩子,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懷著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
 
  看著她傷心難過,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擁抱她,將她嬌弱的淚顏給按進胸懷。
 
  藺熒心沒再抗拒,側著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你究竟留我在宮裏做什麼呢?再讓我們可以折磨彼此嗎?我沒有力氣了,皇上,我已經沒有一絲毫多餘的力氣再跟你爭,再跟你鬥了!」她的氣息虛弱,就連唇畔的微笑都微弱得像是快要凋謝的花兒一般。
 
  「朕不想跟你爭,也沒想跟你鬥,熒心,朕就只想跟你和平共處,只想跟你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在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平靜過,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現在我已經太習慣我們之間的不平靜,所以,你說的那滋味兒我也不想知道了。」
 
  「從一開始,朕就沒想讓你爹死。」他知道自己身為一國之君,所做的事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解釋,但他就是忍不住開口想讓她知道,就算是討好她也罷?
 
  卑微的只要能夠討到她一點歡心,對此刻的他而言已然足夠。
 
  「我知道,皇上手下留情了。」她一開始就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他不管臣民們的非議,還是給她爹親留了一條生路,已經寬宏大量了。
 
  「但顯然還是做的不夠。」他揚唇苦笑,「朕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對你夠仁慈了,要是當初讓你留在宮裏,把你降為貴人常在,只怕現在,你已經因為失去庇護而被折騰死了。」
 
  「可是,要是皇上真的夠疼我,還是,從我們成親那一天開始,你就是水遠別再見著我,是不?」
 
  他只能揚唇苦笑,修長的手指梳個接著一個落下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額心、眉間、以及紅軟的唇上。
 
  「朕太遲鈍了,如果不是心裏真正在乎,又何須拋得遠遠的?就算是大剌剌的擱在眼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啊!」他低沉的嗓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熱鐵般烙印在她的心上,藺熒心心窩一熱,沒敢再讓自己深陷下去,纖細的柔黃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大掌。
 
  「如果只是發洩情欲,不需要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燃起你的熱情,你去找她們吧!」
 
  「朕不要,朕想要你,只想要你一個人。」他決斷的口吻近乎任性。
 
  「你說這話,是怕我妒嫉嗎?放心吧!我不會再吵鬧了,吵鬧也是需要力氣的,我現在只想要過平靜日子。」她昂起美眸,直勾勾地望進他的黑眸深處,笑著補充說道:「一個人的平靜日子,就我一個人的平靜日子。」
 
  「朕不會放你走,絕對不會。」說完,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讓她有機會開口說出存心惹惱他的話語。
 
  在他的強勢主導下,她絲毫找不到任何機會掙紮,無力地嚶呼了聲,即落入了他所設的天羅地網之中,任由他如火般的渴求索取。
 
  他吻了她的唇,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膚,就連腿心之間羞恥的地方,都教他給嘗透了!
 
  他只要她!他只要她一個人!
 
  藺熒心只要一想到他所說的話,心裏就翻騰不已,她覺得自己好狡猾,因為她根本就不是無力掙脫,而是甘心沉淪下去。
 
  她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結實的臂膀,弓起雪白嬌軀,咬住柔嫩的唇瓣,承迎著他亢熱的進犯,最初的一瞬間,被撕扯的疼痛讓她驚呼出聲,然而卻也因為這個疼痛,讓她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子裏。
 
  他是如此地強而有力,就算是在身子裏深處都能夠感受到他的勃動,她甚至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在呼應著他。
 
  忽地,一記猛浪的衝刺讓她呻吟出聲,接著是更多更激烈的癡纏,她咬住他厚實的肩頭,纖細的手臂緊圈住他的頸項,仿佛攀住了唯一能夠支撐住自己不被不斷湧起的熱浪給卷走的浮木。
 
  黑的暖帳之中,一男一女的媾合如火般沸騰,卻也如獸般本能地渴求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恨不能讓自己成為彼此的一部分,他們用交纏的身子呐喊著不想再回到過去孤獨的歲月,只想一直在一起,直到天地毀滅為止……
 
  金色的杏葉,如雨般紛飛。
 
  這棵銀杏已經是六百年的老樹,在皇宮建立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因為請來探勘的風水老師傅說這棵杏樹年歲大了,早就已經養出了神靈,如果把它給砍了,只怕會惹來天怒。
 
  所以,皇宮建成了,這棵老樹也留下來了,靜靜地生長在這禦花園的東北角落,每到了深秋時分,杏葉飛落,宛如告別秋天最燦爛的黃金雨。
 
  藺熒心站在杏樹下,抬起頭看著秋天的陽光穿過樹梢,風一吹過,沙沙作晌之後,又是一片紛飛的金色雨片。
 
  從那夜過後已經好些天了,她每天都來到這棵老樹邊,只是靜靜地站著,什麼都不想。明明有些事兒她不想不行,但是,她就是不願意去深想,只想放空自己,任由自己的心裏只剩下這片黃金雨。
 
  「娘娘。」小六子走到她的身後,輕聲喚道。
 
  「小六子。」她回眸,看見了熟悉的人,忍不住露出最美麗的笑容,「你過來瞧瞧,以前我沒覺得,現在來看這棵老杏樹,像不像我們在老家院子裏的那一株呢?」
 
  「像,真的有七分像。」
 
  「嗯,在老家的那棵杏樹最多才不過四百年,兩百年的年紀,果然還是有些差別。」她又回眸往上瞧,一時望出了神,過了半晌,才悠悠地開口問道:「你想,老家那棵杏樹結果了嗎?」
 
  「應該還沒吧!京城在北方,天候冷得快,如果在京城還吃不到杏果,那在江南也一定還沒有結果才對。」
 
  「所以,咱們回去還趕得及吃老家那棵杏樹的果子噦?」她揚唇笑了,「我真想念親手烤的杏果,那味道真教人念念不忘。」
 
  「是,那味道真是好吃極了。」
 
  「小六子,你會陪我回去杏家寨吧?」
 
  「娘娘,咱們……咱們不留在京城嗎?」
 
  「我的家不在這裏,留在這裏做什麼呢?藺家在京城裏的根已經被徹底拔除了,就連一個都沒剩,我還留著做什麼呢?」
 
  「可是娘娘還有皇上呀!」
 
  「他?他是我的誰呢?他曾是我的天子丈夫,可是,現在他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曾經,他是她的良人,也是她孩兒的爹,如今,他已經廢了她,而他們的孩兒也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他們之問只除了藕斷絲連的情絛之外,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可是,小六子能看出來,皇上是真的很關心娘娘……」雖然他曾經也替主子怨過皇上的冷血無情,但是,經過這些時日,親眼見到了皇上對主子的關心,他也忍不住想為皇上說起好話。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這麼快就把你給收買了?」藺熒心揚著笑,存心逗弄小六子。
 
  果不其然,小六子立刻被主子這番話弄得手忙腳亂,「小六子沒收皇上的好處,只是……只是……」
 
  「行行行,別慌張,我只是在跟你說笑。」看見他這副模樣,藺熒心忍不住露出許久不見的開心笑容。
 
  「小六子對娘娘一片忠心耿耿,娘娘就不要欺負人了。」小六子咕噥了幾句,一臉委屈地鱖起嘴。
 
  「是是是,以後不欺負你就是了,小六子,你可千萬別一氣之下,不跟我回杏家寨了。」
 
  「娘娘才是千萬別扔下小六子一個人回去,無論如何,小六子這輩子就只認你一個主子了。」話才說著,他已經哭得滿臉鼻涕眼淚。
 
  最後,在藺熒心一再保證不會扔下他之後,他才滿意地離開,就在她以為又可以再度得到寧靜之時,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娘娘。」上官曉生拱手輕喚。
 
  藺熒心回眸,看著熟悉的臉孔,泛起盈盈一笑,「上官大人。」
 
  「上官有些話,不知能否請娘娘給個答復?」才剛從江南歸來的上官曉生甫一回京,就聽說了皇宮裏的騷動,他並不訝異,因為天底下有什麼事情比皇上帶回大夥兒以為已經死去的廢後娘娘更教人震驚呢?
 
  「你想問什麼?」
 
  「娘娘當初為何要裝死,教小六子把骨灰壇送回來給皇上呢?難道,不是想要讓皇上想起你嗎?」問話的同時,上官曉生定定地盯住她不放,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異樣的神情。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麼深沉的心思,我只想要一個解脫。」她低頭苦笑,斂眸看著一地的金色杏葉,踩在腳上就像是金色的球毯般柔軟。
 
  「解脫?」
 
  「是,是解脫,雖然被貶謫出宮,下令永世不能回京城半步,但我的心裏還是存著希望,但願哪一天皇上想起我了,要接我回宮,我一天天等,一天天失望,上官大人,這兩年來,我沒有一天告訴自己不要再等下去,但總是天天等,我就開始忍不住又盼望了起來,過了那麼多年等待的日子,真的……我真的等得很痛苦,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真的不想了!」
 
  「所以,你讓皇上以為你死了,你這麼做,是在徹底斷自己的後路。」
 
  「是,上官大人說對了,我不管皇上想念我也好,他不想我也好,一個死人是不可能回宮的,我寧可他從此以為沒了我這個人,也不願在杏家寨作著沒有意義的白日夢。」
 
  「難道,娘娘不曾想過,皇上沒想起娘娘,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沒將你忘掉嗎?」上官曉生的語氣充滿了試探。
 
  「跟他當了多年夫妻,他教我學會了別不自量力。」她一步步踩著金色的杏葉地毯,走到老杏樹前,輕輕地以額心抵上樹幹,「當初,連多瞧我一眼都不想的男人,又怎麼會惦著我呢?」
 
  上官曉生聞言緘默了,沒再多說半句話,回眸望向不遠處的一面立壁,知道他們剛才的對話,他的主子應該聽得一清二楚才對。
 
  自始至終,劍韜都站在立壁之後,每多聽她說一個字,他的心就狠狠地抽痛一下,剛才她與小六子的對話,他也全部都聽見了。
 
  她說了,這個皇宮是專門讓她作惡夢的地方,所以她不想留下來。他該放手讓她走嗎?
 
  取捨之間,不過就是一個念頭,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了決定。做不了決定並不是因為他變得懦弱,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要對她放手!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時時刻刻都能見到她呀!
 
 
第十章
 
  「稟皇上,廢後娘娘求見。」
 
  「叫她回去,朕不想見她。」
 
  「皇上?」常總管沒料到會聽見主子如此回答,這些日子以來,主子對廢後娘娘的關心疼愛,大夥兒都是有目共睹的,難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嗎?
 
  「你沒聽見嗎?朕現在不想見她,要她先回去。」劍韜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坐在案前,埋首在書卷之中,不讓常總管能看清楚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這時,藺熒心沒得到允許,就自個兒進來了,她撩起裙擺跨進殿檻兒,入門之後脫下身上的裘氅交給一旁的宮人。
 
  「為什麼不見我?」她站在殿中央,抬眸環顧著四周,猶記得被送出宮的當日,她就是站在同一個地方啊!
 
  劍韜抬起眸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般赧然。
 
  常總管眼尖心細,見兩個主子有話想說,趕忙退下,順道將殿裏的隨從們都一併帶走,讓他們可以好好談心。
 
  「為什麼?」她沒問出理由,不肯善罷甘休。
 
  「因為有些話朕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實話。
 
  「皇上是熒兒肚裏的蛔蟲嗎?否則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呢?」
 
  「你來告訴朕,你想回杏家寨,是嗎?」一陣久久的沉默,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死寂,藺熒心抬起美眸,定定地瞅著面前的男人,然後,她笑了。
 
  「是,我想回杏家寨。」
 
  「朕說過不會再讓你離開。」他沉著聲,不容否定的回答道。
 
  她臉上的笑容如花兒般嫣然,深深地撼動了他的心,讓他為之癡狂,卻也為之絕望。
 
  「不,我知道你會讓我走,所以我才來提出請求。」
 
  她走到他的面前,立刻就被他拉住了纖手,他的溫度從掌心透出,溫燙著她的肌膚,「你會讓我走的,你待我的方式與以前不同了,你不會再捨得讓我難過,不會再讓我委屈,我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
 
  「那是因為你對朕而言很重要。」他抬起頭看她,剛俊的臉龐露出了近乎祈求的脆弱神情。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對朕有多重要,那就留下來別走!」
 
  「皇上又怎麼知道你對熒心會不會只是一時的迷戀呢?當迷戀短暫如浮雲般掠過之後,熒心還能在皇上心裏剩下什麼呢?」
 
  她輕輕撫摸著他的眉眼,語調依舊柔柔軟軟的,「如果,我現在離去,皇上的心裏會有不舍,也會有遺憾,可是,我會在你的心裏留下最美的樣子,將會是最教皇上想念的女子。」
 
  「何止是最想念!」劍韜沒好氣地低吼了聲,修長的手臂一攬,將她給牢牢地抱住,寬闊的大掌撫著她的背,恨不能將她給揉進骨子裏,「無論是任何時候,你總是很懂得如何惹朕不高興。」
 
  「既然總是惹得皇上不開心,那熒心更應該離開才對。」她巧笑倩兮,偎在他的胸膛上,貪婪地汲取他的溫暖。
 
  「你這一走,不是從朕的心上剜起一塊肉,是因為朕曾經對不起你,所以你才想要朕如此難過嗎?」頓了一頓,他終於忍不住問出蠱踞在心底最深的恐懼,「你終究還是恨朕嗎?」
 
  「恨你?」她驀地輕笑了起來,推開他站起身,纖手輕撫著他的鬢髮,嬌美的容顏宛如初春的花朵,「是啊,或許熒心還是有些恨你吧!」
 
  「該死!」他低咒了聲,並不是在罵她,而是在責備自己,一雙有力的長臂緊緊地圈住她纖細的腰身,將懊惱的臉龐埋進她的心口。
 
  她斂下美眸,唇畔依舊抿著淺淺的笑,一雙柔芙按住他的頭,輕揉著他的黑髮,「日子就選在這幾天,我怕再過些日子,天冷了,冰會封住運道,到時候就不容易回去了。」
 
  劍韜不發一語,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她的心意,但卻無法克制住自己不感到惱恨,她每多說一個字,他圈擁住她腰肢的力道就加重一分,然而,無論將她擁得多緊,都無法消減半分他心裏的悔不當初。
 
  藺熒心沒開口說他已經弄疼了她,依舊只是柔柔地笑著,說著她打算帶什麼東西回去杏家寨,要趁早準備,免得到時候有所遺漏,她說京城裏好些玩意兒在杏家寨找不到,所以她想買回去送人。
 
  她說了好多想帶回去的東西名字,但是,就是沒有提及他,最後,他再也無法忍耐冷靜下去。
 
  他低吼了聲,按下她嬌麗的臉蛋,狠狠地吻著她,強悍的擁抱力道恨不能將她給撕成碎片,讓她的每一寸碎片都融進他的骨子裏,只屬於他,片刻再也不能與他分開。
 
  但,最後他還是讓她離開京城,回了杏家寨。
 
  她的詛咒靈驗了,他的冷酷無情終究給自己帶來了報應,她是他最愛的女子,但他卻無法留住她,只因無法違逆她的請求,只為了不忍惹她難過,只為了卑微的求取她如花般燦爛的一抹笑靨……
 
  兩年後
 
    盛夏時分綠色的樹蔭就像潑墨般濃得化不開,前兩日才下過大雨,將每一片樹葉上的塵埃洗得一乾二淨,在日頭的照映之下,泛著如翡翠般澄亮的光澤,風一吹來,沙沙作晌,整片樹林子就像是一片深綠色的大海。
 
  而在這綠色的樹海之中,一座只有淺淺三進的宅邸,便顯得有如蒼海之一粟,宅邸的外表就像是一般的民宅,但是,就在此時,屋宅之外停了一隊皇室的官兵,士兵們一個個面色嚴肅,風蕭蕭兮,仿佛就快要發生大事了!
 
  而住在這個宅子裏的人卻渾然不覺,一夥人高高興興地圍著火窯,其中,竟然赫見上官曉生與晁融,今日他們是客人,窯子裏的食物當然有他們一份。
 
  就當他們快快樂樂啃著烤得香噴噴的雞肉時突然見到劍韜如一陣疾風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現,兩人不約而同被嘴裏的雞肉給哽到,差點沒給噎死。
 
  「微臣參見皇上。」他們一邊跪迎主子,一邊用力給對方捶著胸,不讓好兄弟讓一口雞肉給害得魂斷離恨天。
 
  「皇上。」藺熒心回眸,同樣也瞧見了劍韜青沉的臉色,但她依舊笑吟吟的,一點也不為所動。
 
  「你這該死的妖女!」劍韜低著嗓子,惱火地眯細了銳睥。
 
  「皇上過獎了!您要吃叫化雞嗎?」
 
  藺熒心像是獻殷勤般折下一塊雞腿,湊到他的唇邊,笑咪咪地說道:「嘗一口,這叫化雞的名字不好聽,可是味道挺香的呢!」
 
  劍韜抿著唇,一聲不吭地瞪著她,鐵青的臉龐近乎兇惡。
 
  見他沒打算張開嘴巴,她聳了聳肩,把手裏的雞腿擱下,取過一旁熱騰騰的烤番薯,「你不想吃雞,那就吃這個吧!這窯子火候夠,烤出來的番薯又鬆軟又好吃,你嘗一嘗。」
 
  這時,在一旁的上官曉生與晁融則是噤著聲,看著主子鐵青的臉色,知道這時候最好是明哲保身,畢竟他們不是藺娘娘,沒本事持虎須呀!
 
  劍韜越過她的纖肩,瞪著他們兩個人,似乎對於他們兩人大搖大擺跑到他女人宅裏做客,是一件很不可原諒的事。
 
  兩人被主子瞪得頭低低的,心裏覺得委屈,如果他們是貪玩樂也就算了,天曉得他們可是不負使命,兩年來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就是為了說服藺娘娘回宮,簡直到了熱烈鼓吹的地步。
 
  剛開始他們用人情攻勢再加上曉以大義,卻發現藺娘娘半點都無動於衷,最近,才終於讓他們發現她的心軟,聽說自己心愛的男人每次離開她之後,就像是失了魂似的,那股子傷神落寞的樣子,教人看了就為之熱淚鼻酸,他們相信假以時日,絕對能夠讓她點頭回宮。劍韜看著自己親信的兩位臣子,半晌沒說話,只是悶哼了聲。
 
  他哪是因為他們跑來玩樂而生氣,而是他們要來之前,竟然沒跟他打聲招呼,找他做伴!
 
  他瞥了他們一眼,暗示他們回宮再算帳之後,揪住藺熒心纖細的手腕,把她帶回寢房裏,關起門來,將她按在門板上,定定地瞅著她。
 
  「皇上?」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心想上官曉生他們八成是在胡說,這個如鋼鐵般強硬的男人會因為她不在身邊而傷神嗎?
 
  「你就不怕撒了謊是要給天罰的嗎?」
 
  「你在生我的氣?」
 
  「朕不該嗎?」他質疑地挑起眉梢,斂眸定定地觀著她,「明明就約定好每三天要寫信報一次平安,你向朕保證絕對不會忘記,可是朕卻整整一個月都沒接到你半封信,連個口信兒也沒有,你說朕不該生氣嗎?」
 
  「可是我有接到你的,知道你過得很好,那就夠了。」她聳了聳纖肩,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不夠!」他低吼,忍住了想要焰斷她纖細頸子的衝動。該死的女人!她絕對知道自己被擺在他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卻仍舊故意折騰著他,讓他為她擔心、為她憂愁,簡直就是……天生的磨人精!
 
  「怎麼會呢?」她眨眨美眸,笑歎了口氣,「其實,我一直想告訴皇上,說三天一次太頻繁了,不如改作十天一次,或者是二十天一次,一個月一次也算是還好,每三天送一次信,我真替那些送信的官兵們覺得累。」
 
  「所以,你是心疼那些官兵們來回奔波,所以才不送信進京嗎?」他眯細銳眸,神情老大不高興,「好,朕不讓他們太過勞累,從即日起,加派三倍的人馬替咱們送信,這樣你總沒話好說了吧?」
 
  「皇上。」她柔柔地喚了聲,似乎很對他沒轍。
 
  「難道你想讓朕在忙於公務之餘,還要為你感到不安嗎?」他定定地瞅著她,深邃的眸光宛若兩泓不可見底的古潭。
 
  「熒心沒安這份心。」她走上前,執起他的大掌,抬起美眸迎視他,「皇上說這種話,是要熒心覺得良心不安嗎?我是會亂皇上心思的禍水嗎?」
 
  「是,你是。」他冷不防地將她騰空橫抱起來。
 
  「皇上?!」她嬌呼了聲,還來不及提出抗議之前,就已經被他給丟到了床褥上,弱如細柳般的身子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軀壓制住。
 
  「做錯了事就該罰,天不罰你,就由朕來代勞。」他眯細眸惡狠狠地盯住她,湊首啄吻著她柔嫩的臉頰。
 
  「哪有人這樣?」
 
  「這叫做替天行道,順理成章得很!」
 
  「皇上……」她如鈴般的嬌嗓消沒在他的唇間,如小鳥般的力道完全敵不過他的強悍,轉眼間已經被他納在身下,任由他如狂風暴雨般吞噬她。
 
  雖然她嘴硬著不肯承認,但是許久未見的想念,早就在她的心裏燃起一團火熱,她在他的懷裏顫抖著,幾乎快要被想要他的渴望給逼瘋。
 
  當他終於進入到她的體內時,她嗚咽地低泣出聲,被滿溢而出的狂喜給緊緊擄獲,知道他也同她一般,他的亢挺宛如最炙人的熱鐵,每一次都在她的身子裏燙下屬于他的印記。
 
  他們擁抱著彼此,緊緊地擁抱,恨不能就此成為對方的一部分,直到欲望的火焰越來越高張,終於讓他們再也忍受不住,在一陣激情的戰慄之後,他們攀上了欲望的巔峰,久久不能自已。
 
  過了好片刻之後,藺熒心才慢慢回過神,她躺在他強健的臂彎裏,小臉枕在他的肩上,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滿意地勾著微笑。
 
  「昨兒個,雅兒又帶她的相公與孩子來見我,那小壯丁長得真快,轉眼間都快要兩歲了!那模樣長得真好,我跟雅兒說,她家小壯丁要是好好栽培,以後當個武狀元絕對不成問題。」
 
  「嗯。」他漫不經心地輕哼,此時此刻,對於她以外的閒雜人等,他根本就毫不在乎。
 
  「還有一件喜事。」
 
  「什麼喜事?」他回應的語氣依舊是漫不經心,修長的手指沿著她纖細的肩線往下滑,在她柔嫩的肌膚上遊移著。
 
  從他指尖泛開的酥癢感覺騷亂著她的心頭,她屏住了呼吸,任由他的手指遊走至她白嫩的椒乳上,以虎口夾住她的乳尖,力道時而輕、時而重地揉撚著,片刻,她白皙剔透的肌膚上就已經被他烙下深淺不一的紅色指痕。
 
  「你根本……根本就沒心思在聽我說話!」她按住他的大掌,沒好氣地瞪著他。
 
  「如果你要說的喜事是關於我們兩人的,那朕會用一萬分的專心來聽你說話,可是如果又是那個小壯丁,那朕沒興趣聽。」他反握住她的纖手,湊唇啄吻她氣鼓鼓的臉頰。
 
  「不是那個小壯丁,是雅兒又有身孕了。」說完,她斂下眸光,卻依舊難掩心底的悲傷。
 
  他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她用力想再藏回心底的哀傷,半撐起長臂,定定地看著她,「她有身孕又如何?她能生,難道你就不能生嗎?生朕的孩子吧!朕想要你的孩子。」
 
  有好半晌,藺熒心回不過神,隨即笑歎了聲「皇上的孩子就由後宮裏的妃子替您生就好了,想要幾個都成,又何須要熒心替您生呢?」
 
  「朕就想要你懷上孩子。」他抬眸定定地瞅住她,一雙深邃的眸子銳利地望進她的美眸裏,「孩子生了就擱在你身邊,朕不帶回宮裏,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你看著孩子,就能夠想起朕,孩子日日夜夜伴在你身邊,你就會日日夜夜不會忘記還有朕這個情郎。」
 
  「原來,要熒心生養孩兒,是為了皇上的一己私心。」她輕輕地嬌笑了起來,看見他剛俊的臉龐一陣赧然,纖細的膀子一伸,環住他的頸項「你不覺得還有另一個更好的法子嗎?」
 
  「什麼法子?」
 
  「讓我陪著孩子,日日夜夜苦思著你,你忍心嗎?」她挑起秀麗的眉梢,撇了撇嫩唇,「況且,比起讓我日日夜夜想念著皇上,你一定更想要日日夜夜都能夠見到熒心吧?」
 
  「你願意跟朕回宮?」他的心陡然被提得高高的。
 
  「熒心可以答應跟皇上回宮,不過,要看皇上的誠意有多少,如果你能夠感動熒心,答應回宮之事自然不難。」還是別折騰他了!兩年來,在折磨著他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折騰自己呢?
 
  她雖然嘴裏說得輕鬆愜意,可是,心裏卻有一千萬個不踏實。
 
  每當他前腳才一離開,總要等到再次見到他時,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她的一顆心總是不停地盼,才能安心落了地。
 
  她還有一千萬個不安心,總是聽說各家大臣,各國蕃王,總是無所不用其極要送美人進宮,要是哪天真的讓他看上了其中一個,有了新歡,他還會記得她這個舊愛嗎?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妄自猜測,對於她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敢輕舉妄動,深怕微有不慎,又再次失去了她。
 
  「別說要封熒心為後,皇后我當過了,已經不感興趣了,熒心要的不是那種『誠意』。」
 
  她按下他的頭,湊唇吻著他的臉頰,「抱我,讓我感受你的體溫,今天晚上,無論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就算是弄壞我也無妨,要是你能讓我過了今夜,只是想著你的擁抱心就會燙到發疼的地步,從今以後,熒心就再也離不開皇上你了。」她眯著笑意的眸光嫵媚而且動人,像是盛著春水的湖光般,漾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勾引魅力。
 
  「君子一言?」他挑起眉梢。
 
  「快馬一鞭。」她巧笑動人。
 
  驀然,在他唇畔泛開的笑意邪惡而且熾烈,旋即封吻住她的唇,再度覆住她的身子,宛如一團烈火熊能一地吞沒了她。
 
  劍韜不知道她為何要擔心他另結新歡,在他的心裏,早就沒有多餘的心思給另一個女人,她是落在他心底的蠱,早在他還沒能發現自己的心意時,就已經牽引著他所有的思念與情幸了!
 
  要不,朝中的政務半點都不得清閒,他哪會放任自己的兩個臣子三不五時就往這裏跑?當然是因為他從未放棄要她回宮的念頭啊!
 
  藺熒心沒料到他懷著深沉的心思,此時此刻,她已經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只能無助地弓起嬌軀,一次次承迎他強而有力的進犯,一雙玉腿夾住他的腰際,讓他每一次的進入,都深深地抵上她花心,讓他亢熱的硬實完完全全充滿她的空虛,他們渴求著彼此,熱烈地交融著。
 
  此時此刻,他們只能喘息著,再多的言語,都敵不過男歡女愛之問教人心醉神迷的昵喃……
 
 
尾聲
 
  最後,劍韜究竟有沒有成功將藺熒心帶回皇宮去呢?關於這件事情,在民間的傳說紛紜,有人說,皇帝將廢後娘娘帶回京城,耗費數萬兩白銀,打造了一座華麗的別宮讓她居住,也有人說廢後藺娘娘一生都居住在杏家寨,讓這個地方留下了最多皇帝出巡的證據,人們說,藺熒心終其一生未曾失寵于皇帝。
 
  在眾多的傳說之中,只有一段宮廷的史官記載是唯一被證實的。
 
  史載,劍韜謐號明德盛康皇帝,享年六十七歲,一生功勳彪炳,定諸王內亂,滅侵擾邊疆之蠻夷,在位其間締造文治武功強盛之治世,唯一生僅冊立一後藺氏、帝后恩愛無比,鵪蝶情深,情比金堅,為當代廣為流傳之佳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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